外婆手艺好，玉米排骨汤味道浓厚，还做了糖醋里脊，都是尚思嘉爱吃的，荤素搭配了。
外婆害怕血糖高，她不吃那盘里脊，而是吃着缺了鱼肚子那块肉的鱼。
鱼肚子那块肉被外婆挑出了细长的鱼刺，沾过了蘸料，然后放在尚思嘉碗前面用来装菜的小碟子里。
“待会跟你爸妈打个电话？”外婆给鱼翻了个身，她把另外一边的鱼肚子肉顺下来然后挑刺，沾了蘸料后放在尚思嘉的手小碟子里，“吃鱼，等会冷了就不好吃了。”
尚思嘉左手扶着碗，右手用筷子把染了酱油和醋的鱼肉夹到自己碗里。
汁水从鱼肉向下流到莹白的米饭里。
尚思嘉摇头，声音闷闷的，“我不打，他们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外婆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出几分无措，她张了张嘴，又什么话都没说，她给尚思嘉盛汤：“多喝点汤。”
晚饭后，尚思嘉就回了房间写作业。穿着围裙的外婆擦了擦手，从围裙里拿出老年机，她在厨房里，透过厨房的透明拉门，朝房间方向看。
摁下几个按钮后，电话接通，外婆皱眉，语气有些责怪：“今天除夕，你们不回来，怎么电话也不给嘉嘉打一个？”
女人有些无奈：“妈，我才有空。”
外婆人虽老，但精明劲儿还在，她捕捉到了电话那头的嘈杂声有很多小孩的声音，皱着眉把拉门拉上，怕自己的声音被尚思嘉听到，“你们在小学？”
等了十几秒，电话那头安静了些，女人声音也清晰不少：“是，刚做完饭。”
外婆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还没给嘉嘉做过一次饭。”
“嘉嘉爱吃您做的饭，她不爱吃我做的。”
“行了，等会给嘉嘉打电话的时候离那儿远点。”外婆也觉得那些留守小孩可怜，但尚思嘉是她的外孙女，谁的外孙女谁心疼，“嘉嘉嘴上不说，你们真觉得她不介意……”
“知道了妈——”女人依旧很无奈，她说道，“我现在就给嘉嘉打个电话。”
老人家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她转折身回到洗碗池前，用洗碗巾慢慢清洗瓷碗。
房间里的尚思嘉刚写完语文寒假作业里的第十二天，她妈妈的电话就来了。
“妈妈！”尚思嘉欢快地叫了一声，她向后靠着椅子，椅子受力向后滑动，滚轮在地板上发出闷响。
“嘉嘉除夕快乐呀，爸爸妈妈给你买了新年礼物，过两天快递就到了，记得跟外婆去拿。”
“好呀。”尚思嘉乖乖听妈妈讲话，她笑起来，“妈妈你们吃饭了吗？”
“刚要吃。”
“外婆煲了玉米排骨汤，还做了糖醋里脊，很好吃哦，你们没口福。”尚思嘉暗戳戳地在表达自己对父母除夕不回家的不开心。
“你有没有听外婆的话呀？”
“有。”
尚思嘉喋喋不休跟她妈妈讲学校里的事，她鼓起勇气，想跟妈妈倾诉一下跟宁珊珊的事情，但还没有说出口，就被电话那头的尖叫声打断了。
尚思嘉被吓了一跳，她忘记了要说出口话，只下意识投入全部的注意力去听。
她听见很多的声音，年纪都很小，他们吵吵闹闹，声音由远及近，甚至有个还凑到了她妈妈手机跟前，似乎还是对准了麦克风，传到尚思嘉耳朵里的声音很响。
“程老师刚才那个菜叫什么呀？好好吃。”
是个女生的声音，听声音跟尚思嘉差不多大。
手机似乎被拉远了，尚思嘉听见她妈妈飘渺的声音传过来，“是糖醋排骨。”
尚思嘉怔愣住了。
她没有吃过妈妈做的糖醋排骨。
“好吃吗？”尚思嘉笑容垮下来，刚才跟妈妈欢快地聊天似乎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都没有力气去笑了。
“什么？”有呼呼的风声与妈妈温和的疑惑声一起灌入麦克风，吵的她耳朵疼。
“好吃吗？”尚思嘉重复。
“比不上你外婆做的，嘉嘉想吃的话，下次回来，妈妈给你做。”
“蛋糕呢？”尚思嘉扯下了头绳，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在床边，然后躺了下去。
身后的柔软让她像陷入了棉花中，她仰头看着天花板，眼泪从眼尾滚落，消失在发间。
程仙雪沉默了。
“妈妈，我也没有吃过你亲手做的蛋糕。”尚思嘉声音轻下去，“你跟老爸在希望小学是吗？你们在那里过除夕。你在给他们做饭。你们吃了什么？除了糖醋排骨，妈妈你还做了别的对不对。”
电话这头的程仙雪望着黑漆漆的大山，冬天的大山更加寂寥，回来过年的大人很少。
她转身，看着背后半旧半新的学校，看着在空地上玩耍的学生们，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仿佛时间回到了尚思嘉上幼儿园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站在夜色中，看着她的女儿玩游戏。
“嘉嘉，我是他们的老师。”
“可你是我的妈妈呀。”
冷风吹起程仙雪的碎发，她还年轻，才三十一岁，皮肤细腻，身段窈窕，看不出是一个十岁女孩的妈妈。
岁月似乎没有夺走她的什么，反而让她更有韵味，她温柔似水，一双眼睛灵动。她二十岁就结了婚，然后在二十一岁生下尚思嘉，接着她用瘦削的双肩挑起家庭和学业。
程仙雪从来没有跟尚思嘉说过她的理想。
她的理想，是将知识带进大山，让大山里的孩子能真正畅游在知识的海洋，让他们也能走出去学本领。
教育，是国之基础，也是她展示人生价值的路径。
程仙雪把碎发撩到耳后，她知道女儿不高兴，但是，她从没有后悔过。
“嘉嘉，你以后会理解的。”程仙雪垂下眼，纤长的上下睫毛一下又一下交接。
“我不会！”尚思嘉突然发怒。
尚思嘉的刻意顶嘴让程仙雪无奈地苦笑一下，她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又把视线放在正在玩老鹰捉小鸡的孩子们身上。
“嘉嘉，我首先得是程仙雪，然后才是你妈妈。”
程仙雪迎着寒风朝着教室走去。
尚思嘉躺在床上，呜咽着哭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对别人那么好，她甚至嫉妒希望小学的那些人，他们虽然父母不在身边，但他们可以收获来自老师的爱。
那份爱里，有尚思嘉一直在渴望的母爱。
但尚思嘉没有，她排在父母理想的后面。
妈妈是这样，爸爸也是。
一个是偏远地区支教老师，一个是在荒漠里工作的文物修复师。
尚思嘉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脱了毛衣换了睡衣然后睡在松软的被子下的。
是外婆。
只能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外婆了。
老太太收拾完厨房以后一直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机的声音很小，老太太的注意力全在尚思嘉身上。
时间过了很久，也没有见尚思嘉开心地出房间扑进她的怀抱里。
老太太有些担心。
她走到尚思嘉的房间门口，轻轻打开门，小心翼翼探头去看尚思嘉。
没有在书桌前，视线一转，她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尚思嘉。
了解尚思嘉的外婆很快意识到她疼爱的小小外孙女心情不好。老太太轻手轻脚地靠近尚思嘉，借着头顶的灯光，她看到了还挂在尚思嘉睫毛上的泪珠。
这可让老人家心疼坏了。
她心疼，却又没有办法。
只能用不甚柔软的手指指腹揩去外孙女脸上的泪水。
银丝在暖色光下熠熠生辉，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尚思嘉的脸，她皱纹横生的脸上泛出苦涩的表情，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尚思嘉的头发。
“嘉嘉，好梦。”
外婆害怕血糖高，她不吃那盘里脊，而是吃着缺了鱼肚子那块肉的鱼。
鱼肚子那块肉被外婆挑出了细长的鱼刺，沾过了蘸料，然后放在尚思嘉碗前面用来装菜的小碟子里。
“待会跟你爸妈打个电话？”外婆给鱼翻了个身，她把另外一边的鱼肚子肉顺下来然后挑刺，沾了蘸料后放在尚思嘉的手小碟子里，“吃鱼，等会冷了就不好吃了。”
尚思嘉左手扶着碗，右手用筷子把染了酱油和醋的鱼肉夹到自己碗里。
汁水从鱼肉向下流到莹白的米饭里。
尚思嘉摇头，声音闷闷的，“我不打，他们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外婆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出几分无措，她张了张嘴，又什么话都没说，她给尚思嘉盛汤：“多喝点汤。”
晚饭后，尚思嘉就回了房间写作业。穿着围裙的外婆擦了擦手，从围裙里拿出老年机，她在厨房里，透过厨房的透明拉门，朝房间方向看。
摁下几个按钮后，电话接通，外婆皱眉，语气有些责怪：“今天除夕，你们不回来，怎么电话也不给嘉嘉打一个？”
女人有些无奈：“妈，我才有空。”
外婆人虽老，但精明劲儿还在，她捕捉到了电话那头的嘈杂声有很多小孩的声音，皱着眉把拉门拉上，怕自己的声音被尚思嘉听到，“你们在小学？”
等了十几秒，电话那头安静了些，女人声音也清晰不少：“是，刚做完饭。”
外婆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还没给嘉嘉做过一次饭。”
“嘉嘉爱吃您做的饭，她不爱吃我做的。”
“行了，等会给嘉嘉打电话的时候离那儿远点。”外婆也觉得那些留守小孩可怜，但尚思嘉是她的外孙女，谁的外孙女谁心疼，“嘉嘉嘴上不说，你们真觉得她不介意……”
“知道了妈——”女人依旧很无奈，她说道，“我现在就给嘉嘉打个电话。”
老人家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她转折身回到洗碗池前，用洗碗巾慢慢清洗瓷碗。
房间里的尚思嘉刚写完语文寒假作业里的第十二天，她妈妈的电话就来了。
“妈妈！”尚思嘉欢快地叫了一声，她向后靠着椅子，椅子受力向后滑动，滚轮在地板上发出闷响。
“嘉嘉除夕快乐呀，爸爸妈妈给你买了新年礼物，过两天快递就到了，记得跟外婆去拿。”
“好呀。”尚思嘉乖乖听妈妈讲话，她笑起来，“妈妈你们吃饭了吗？”
“刚要吃。”
“外婆煲了玉米排骨汤，还做了糖醋里脊，很好吃哦，你们没口福。”尚思嘉暗戳戳地在表达自己对父母除夕不回家的不开心。
“你有没有听外婆的话呀？”
“有。”
尚思嘉喋喋不休跟她妈妈讲学校里的事，她鼓起勇气，想跟妈妈倾诉一下跟宁珊珊的事情，但还没有说出口，就被电话那头的尖叫声打断了。
尚思嘉被吓了一跳，她忘记了要说出口话，只下意识投入全部的注意力去听。
她听见很多的声音，年纪都很小，他们吵吵闹闹，声音由远及近，甚至有个还凑到了她妈妈手机跟前，似乎还是对准了麦克风，传到尚思嘉耳朵里的声音很响。
“程老师刚才那个菜叫什么呀？好好吃。”
是个女生的声音，听声音跟尚思嘉差不多大。
手机似乎被拉远了，尚思嘉听见她妈妈飘渺的声音传过来，“是糖醋排骨。”
尚思嘉怔愣住了。
她没有吃过妈妈做的糖醋排骨。
“好吃吗？”尚思嘉笑容垮下来，刚才跟妈妈欢快地聊天似乎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都没有力气去笑了。
“什么？”有呼呼的风声与妈妈温和的疑惑声一起灌入麦克风，吵的她耳朵疼。
“好吃吗？”尚思嘉重复。
“比不上你外婆做的，嘉嘉想吃的话，下次回来，妈妈给你做。”
“蛋糕呢？”尚思嘉扯下了头绳，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在床边，然后躺了下去。
身后的柔软让她像陷入了棉花中，她仰头看着天花板，眼泪从眼尾滚落，消失在发间。
程仙雪沉默了。
“妈妈，我也没有吃过你亲手做的蛋糕。”尚思嘉声音轻下去，“你跟老爸在希望小学是吗？你们在那里过除夕。你在给他们做饭。你们吃了什么？除了糖醋排骨，妈妈你还做了别的对不对。”
电话这头的程仙雪望着黑漆漆的大山，冬天的大山更加寂寥，回来过年的大人很少。
她转身，看着背后半旧半新的学校，看着在空地上玩耍的学生们，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仿佛时间回到了尚思嘉上幼儿园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站在夜色中，看着她的女儿玩游戏。
“嘉嘉，我是他们的老师。”
“可你是我的妈妈呀。”
冷风吹起程仙雪的碎发，她还年轻，才三十一岁，皮肤细腻，身段窈窕，看不出是一个十岁女孩的妈妈。
岁月似乎没有夺走她的什么，反而让她更有韵味，她温柔似水，一双眼睛灵动。她二十岁就结了婚，然后在二十一岁生下尚思嘉，接着她用瘦削的双肩挑起家庭和学业。
程仙雪从来没有跟尚思嘉说过她的理想。
她的理想，是将知识带进大山，让大山里的孩子能真正畅游在知识的海洋，让他们也能走出去学本领。
教育，是国之基础，也是她展示人生价值的路径。
程仙雪把碎发撩到耳后，她知道女儿不高兴，但是，她从没有后悔过。
“嘉嘉，你以后会理解的。”程仙雪垂下眼，纤长的上下睫毛一下又一下交接。
“我不会！”尚思嘉突然发怒。
尚思嘉的刻意顶嘴让程仙雪无奈地苦笑一下，她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又把视线放在正在玩老鹰捉小鸡的孩子们身上。
“嘉嘉，我首先得是程仙雪，然后才是你妈妈。”
程仙雪迎着寒风朝着教室走去。
尚思嘉躺在床上，呜咽着哭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对别人那么好，她甚至嫉妒希望小学的那些人，他们虽然父母不在身边，但他们可以收获来自老师的爱。
那份爱里，有尚思嘉一直在渴望的母爱。
但尚思嘉没有，她排在父母理想的后面。
妈妈是这样，爸爸也是。
一个是偏远地区支教老师，一个是在荒漠里工作的文物修复师。
尚思嘉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脱了毛衣换了睡衣然后睡在松软的被子下的。
是外婆。
只能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外婆了。
老太太收拾完厨房以后一直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机的声音很小，老太太的注意力全在尚思嘉身上。
时间过了很久，也没有见尚思嘉开心地出房间扑进她的怀抱里。
老太太有些担心。
她走到尚思嘉的房间门口，轻轻打开门，小心翼翼探头去看尚思嘉。
没有在书桌前，视线一转，她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尚思嘉。
了解尚思嘉的外婆很快意识到她疼爱的小小外孙女心情不好。老太太轻手轻脚地靠近尚思嘉，借着头顶的灯光，她看到了还挂在尚思嘉睫毛上的泪珠。
这可让老人家心疼坏了。
她心疼，却又没有办法。
只能用不甚柔软的手指指腹揩去外孙女脸上的泪水。
银丝在暖色光下熠熠生辉，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尚思嘉的脸，她皱纹横生的脸上泛出苦涩的表情，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尚思嘉的头发。
“嘉嘉，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