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令在桂的气息里慢慢被安抚下来,靠在他怀里结束了这个吻,微微颤抖地搂住他的腰喘息,感受着桂的手指一下一下拂过自己的发间。

    少年的体温环抱着她,将她冰冷的身体暖得重新温热起来,良久才轻缓温柔地开口:“桃令,走吧。”

    桃令又在他怀里赖了一会儿,才脱开他的怀抱,去牵他的手。走出去一步,手上却拉了个空,她疑惑地停下脚步回头来:“小太郎?”

    桂抽回了自己的手,不动脚步,只是看着她笑:“你走吧,桃令。”

    “到哪里去?”桃令眨了眨眼睛问。

    “回萩城去吧。”桂看着她,“回家去吧,桃令。”

    回山里去吧。

    桂的目光露出了些显而易见的怀念之色。

    他想到了村塾后的群山。

    那是桃令长大的地方,也几乎可以算作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们长大的地方。

    山间有清风明月,有四时花景,有淙淙山溪和夹岸桃林,有雄鹰振翅、狼群嚎月。

    ——其实同别处的山也没有什么不同。可桂就是觉得,哪里都比不上他们的山。

    那是他们的山。

    他们的村塾和他们的家。

    桃令似乎不明白一样地歪了一下脑袋看他。

    她从来没有违背过他。

    哪怕是小时候她要桂抱着她睡,桂没有同意,她也不闹,只是自己跑去桂宅抱着桂的旧衣服,凌晨再偷偷跑回来。

    桂说卖了桂宅,桂说去投军,桂说,帮帮我。

    她从来不违背他,哪怕违背自己,也只会再去想一些傻乎乎的折中的办法。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地拒绝他。

    她看着桂摇摇头。

    “永远都要在小太郎身边。”

    他九岁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说的。

    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在你身边。

    她总说着那些永远,永远是多远呢?

    就是永远永远。

    桂也看着她。最终只能在她清澈干净得甚至没有执着,仿佛在描述什么理所当然的真理一样简单的目光里败下阵来,少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桃令呀……”

    跟在我身边,有什么好呢?

    你本是山林间自由的精灵,为什么要自甘受缚,情愿在我身边画地为牢?

    桃令呀,值得么?

    桂牵起了她的手,捧到自己面前。

    少女掌心光滑洁净,五指纤细修长,如同上好的暖玉雕成。

    桂却轻轻抚摸着她的掌心,温柔又小心。

    他其实很想问,疼不疼。

    桃令第一次从战场上被他背回来,就莫名的困倦,好些天窝在军帐里睡觉不出门,那时他以为是她第一次杀人,还不能适应。

    后来他就敏感地发现,不是的。

    她似乎是在修复着什么支撑她活下去的东西——在每一次从前线回来之后、在帮他猎捕猎物养活没有补给的军队之后、在每次纠缠着要吻他之后。

    他想,那大概就是她付出的代价吧。

    怎么会不付出代价呢。

    她昏睡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可是睡得一次比一次沉。他下了严令,桃令在军帐的时候,任何人不得擅闯,连银时和高杉都不行。为此军中多有闲言碎语,道他这个主帅毕竟年少,血气方刚,连行军打仗也耽于美色。

    他也没有去解释过。

    就让他们误会自己,也好过真的有人闯帐,看到桃令蜷缩在他怀里睡得沉,支棱起来一双全非人类的毛茸茸的耳朵,亦或抱着自己蓬松柔软的尾巴的、那幅妖异的模样。

    他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从来不曾见过她这样无知无觉显露出妖身的时候。

    何况如此的频繁,如此的大范围。

    怎么会不付出代价呢。她驱使那些鸟兽,要它们做她的耳目爪牙,需要付出些什么呢?

    她在用什么喂它们?

    她的掌心温暖平滑,可睡下时也偶尔有无意识间露出爪子的时候。犬类生物软弹的肉垫之上,却有一道深深的割痕。

    那些鸟兽舔舐啄食她的掌心时,吃到的是什么?

    那些他苦苦煎熬几乎油尽灯枯的深夜里,她替他揉着抽痛的额角,非要纠缠着吻他。舌尖推过来的,那些她从银时那里偷来的糖,究竟是什么?

    桂小太郎,你难道没有上过战场么?

    被那些怪异的甜味迷了唇舌,难道就尝不出,血的腥气了么?

    她付出了什么啊……

    为什么还要心甘情愿的留在自己身边呢……

    回家吧,桃令。回到山里去。人世不爱你,我也可以不爱你。

    只要你能活下去,自由下去。

    少女翻手握住他,同他十指相扣,纯然轻笑着拉着他往营地走:“回去吧,小太郎。一起回去吧。银时和高杉在找我们了。”

    鬼兵队此一役伤亡惨重,建制几乎打散,高杉同样受伤,连日待在伤兵营,眼看着袍泽的死亡,神色越发狠戾阴沉,银时则往自己手上缠着绷带,身先士卒的先锋做派愈加枭悍。

    战事逼得人疲于奔命,同桂预料的不一样的是,短期内却没再起新的事端。

    众人难得享受了一段有些平静的时光。

    “阿桃呢?”银时微微皱眉问。

    桂抿了一下嘴:“去山里面了。”

    银时皱起的眉心并未平复:“她最近……总是去山里面?安全不安全啊?”这里毕竟不是村塾后面他们熟悉的山,战局的变动叫他们连番转移驻地,周边的山地情况他们自己也很陌生。

    桂低着头没让银时看到自己的表情,想了想才说:“没事的。”

    听他这么说,银时才点点头把这件事丢开去。反正都是山,阿桃有那些神奇的手段,总不会吃亏到哪儿去。假发都这么说了,大概是真的有什么事要让她去做吧。

    他手上事情也不少,忙得焦头烂额,再因桂在身边,一向习惯性把需要动脑子的事情揽去,银时就也习惯了不操心这些。

    桂却忽然叫住了正要离去的银时。

    “银时……”他语气艰涩,似乎有些话很难说出口,许久才有点痛苦地嗫嚅道,“叫桃令回家去……好不好?”

    他甚至仿佛是在征询对方的意见,亦或是寻求什么认同。

    银时面色一肃,放下了手里的兜鍪:“阿桃究竟干什么去了?”

    桂还是低着头,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半晌之后才说:“她去和那些乌鸦纠缠了,说是不能叫它们总是打探到军营的动向。”

    银时看了他许久,才拍了拍他的肩:“假发,放松点。你把自己逼得太狠了,这样不行。”

    桂一向是运筹帷幄胸有丘壑的元帅,银时鲜少见他露出而今这般的神情:茫然、犹豫、恐惧,举棋不定得甚至带着些脆弱和不知所措。

    他早已经习惯了事事由桂做主,似乎直到这时候,才难得有了几分自己当师兄的真实感。

    桂在向他求助。

    可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桃一直是喜欢黏着桂的,她的事情也一直是桂知道得多些。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桂是遇到了烦难事,难下决断,下意识地想要问计于他。

    银时忽然有点难过。

    他不清楚桂和桃令之间的事情,但他莫名的想,如果那些外务他能替他们承担些什么,叫他们能不用这么累,或许,以假发那样聪明的脑袋,能想到些解决办法也说不定。

    他便只能拍了拍对方的肩,聊作干涩的安慰。

    这该死的世道。这该死的战争。

    桂却深深吸气,抬起头向他艰难地笑了笑:“我没事,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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