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箱根山是山手线最高的地方。这会儿离山顶还剩一半的距离，我们把闹剧抛到脑后，只管赶路了。
沿途的景物越发阴森，成排的长椅、老旧的指示牌、单独成栋的厕所……一切井然有序，昏黄的灯光下却空无一人。
行至山顶，站脚的地方只有半间教室那么大，不规则的平台上围着一圈铁栏杆，中心有石凳。向外看，视野并不开阔，被影影绰绰的树丛遮蔽了，而远处高楼林立，让人毫无登山望远之意。
“很普通啊。”虎杖撑住栏杆尽力向下瞄了瞄，“什么都没有。”
五条悟坐在石凳上，笃定地说：“等一等，要过会儿才出现。”
“这么大摇大摆的……”我十分疑惑，“不怕咒灵被吓跑啊？”
“不会，我之前来调查过了。”
闻言，不再多说，我跟虎杖他们一样，挑了个位置坐下。夜深风高，一行人静坐，紧张的气氛中有些许尴尬。
“我们来玩一边夸五条悟的优点一边词语接龙的游戏吧。”五条悟拍手说，“最强~”
没人接话，除了虎杖。他跟着拍手，喊道：“强大~”
“大方~”
……他们玩起来了，两个人。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里……”我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刷了起来。
等着等着，不见任何异常，耳边听着他们闹腾的声音，我的眼皮渐渐变重。感知不到时间了，似乎就快睡过去的时候，我的右脸被人捏住。
“醒醒。”
五条悟的声音近在咫尺，我反射性往后仰头，把脸从他手里拉出来，余光瞥见虎杖簇拥着伏黑和钉崎窝在旁边的石凳上，他们都闭着眼，频频点头。
我揉着脸颊，眯了眯眼睛，“你说的咒灵还出不出来了？大半夜的，它们不睡，人还要睡——”
话没说完，逐渐清晰的目光尽头，显出了一个人影。我脑中像被撞了一下，眨眼的功夫又看见了许多背影。他们拢在一阵黑雾里，隐约能看见，有人的体型却没有人样的背影：
披着血皮的、焦枯到只剩骨头的、全身由残肢断臂拼凑的、躯干上留有大洞并拖拽着内脏的……他们霍然出现在脚下这片平台上，全都朝一个方向挤在栏杆前。
从他们中间穿透过来的风里，有刺进灵魂的难辨的呓语，像哭嚎，像怒吼，恍若有什么啃食着听者的血肉，让人坐立难安。
我起身开口道：“这些，是鬼啊。”
“你果然认识。”五条悟对我说，“他们好像是由诅咒和别的什么东西混成的。”
“咦？！”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我侧头，看见虎杖他们急忙站起来了，正如临大敌。
“像恐怖片……”钉崎的脸色有些难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伏黑也皱了皱眉，“不过看样子也就四级诅咒，甚至不到……”
“我们等的就是这些家伙吗？数量还挺多的。”虎杖抱拳，说道：“好，我们上吧。”
五条悟拦住了上前的虎杖，“你们今天不用动手，好好看着。”
他望向我，指着那群鬼问：“你能跟他们对话吗？”
对话？经他一问，有个念头在我心底越来越深，我想起搜索户山公园时见过的那些网络传闻：二战时期，这里曾是日本陆军的医疗设施点，那个臭名昭著的部队在此进行过人体实验。八十年代，在拆除研究所时，日本政府从中挖出过一百多副残缺不全的人体遗骨，而官方并未作出任何解释。
深吸一口气，我平静心绪，反问：“你要验证传言？”
他有些答非所问，却没有反驳：“如果真是所谓的‘鬼’，你应该能解决。”
“我现在没办法用炁。”我紧了紧拳头，不想一遍遍重复这个事实。
“没关系，祓除是很简单的。”他依然坐在石凳上，翘起了二郎腿，摊手道：“麻烦的是流言。”
治标不如治本，我明白这大概就是五条悟的目的。思考了一会，我回他：“试试，但不保证成功。”
“没关系。”他还是这么说，“我在。”
我从包里翻找了一阵，拿出几张符纸。见一年级三人在旁边不解地看着，我解释道：“现在要进行的是离魂法术。”
“离魂？”虎杖满脸惊奇，“那就是说人类真的有灵魂？”
我边准备法术，边回答：
“有人认为有，有人认为没有，但人作为最复杂的生物，确实存在不同的地方，简单来说，就是人承载的信息量远大于其他生物。在庞大的人类社会里，一个人从诞生到死亡的信息量足够产生独特的、唯一的行为模式，这个模式一旦形成，就算□□消亡后都能够继续存在于宇宙间，而且可以被计算。”
“听起来有点像数学建模……”伏黑沉吟道，“如果要计算的话，现有的计算机都不够用吧。”
“所以会借助其他工具，我们称之为算筹，比如活人算命用的六爻、梅花易数等等；通灵就麻烦了，是算死人的灵魂，已知数比较少，用的工具会特别一点，比如星宿。”
“嗯……”虎杖眨了眨眼睛，“有点，听不懂……”
说来话长，我不打算继续细说，“随便听听就好，具体的很难解释清楚，这就像个黑箱子，到目前为止，我们依靠大量的经验积累，知道该怎么用，但不知道里面的详细原理。咒术界不也是这样？诅咒、咒力、咒术等最初的源头也没人清楚地知道，但不妨碍你们传承到现在。”
“哦——”三人恍然大悟，“真的，我们平时也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言归正题，我又说：“现在你们看见的，是由人的灵魂和一部分非人力量组合形成的怪物——鬼。”
我伸手指了指那群鬼，“他们身上的非人力量就是你们知道的诅咒。”
三人安静听着。五条悟突然笑着开口：“我没看错，你真的很有当老师的潜力。”
“不，我没有。”
我不再理会他，专心进行仪式，贴符、念咒，掐诀、行步，在离魂仪式中，一样都不能少。如果能运炁沟通天地，就能省去一些步骤。
最后一步做完，我的感官丧失了一瞬，然后重新出现，但我已经不是用眼睛看，用耳朵听了。
我离开了，我的身体像根枯草一样倒了下去。五条悟顺手接住，他拉下眼罩，抬头看着我。我朝他微微点头，接着转身靠近那群鬼。
那群可怖的鬼在我眼里变了样，变成了人样。灵体和□□的信息无法直接沟通，就像从前家里的电话信号和网络信号是分开传输的一样，如果把电话线接在电视上，只会有雪花屏和噪音。
灵体状态的我同样能听见声音，不再是刺耳的呓语。他们原来是在唱歌，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他们正唱着：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我震住了，无法动弹，只能呆在原地听他们唱着。一首又一首，听过的，没听过的，粗犷高昂的号子，婉转清扬的调子，全都是中国民歌。
难道日本人会用本国人做灭绝人性的人体实验吗？答案不言而喻。巨大的、难以抑制的悲伤随着歌声席卷而来，此刻，我明明没有血肉，我不会流泪。我感觉到我在哭，他们在齐声高唱，而我在嚎啕大哭。
突然间，天旋地转，我被什么东西扯着回到了身体里。睁眼已是一片湿润，我听见五条悟说：“你的身体一直在流眼泪，我怕你遇到危险，强行中断了仪式，发生了什么？”
我坐起，说不出话来。户山公园是有两片区域的，间隔不算近，而原本的研究所也许不在山上，遗骨已经被挖走，为什么他们还留在箱根山上？
我再次看向那群人，看向那些同胞。他们是望着西方的，在这周围最高的山上，向着家乡的方向引吭高歌。
“遥知兄弟……”我想起那句从小背到大的诗，感到胸口一阵抽搐，脏腑全扭在一起似的，已经不知道自己张嘴在说些什么，“遥知兄弟登高处，这里又少了多少人？”
仔细去听，那些声音是孤立无援的哭嚎，是无能为力的怒吼，是几十年魂无所依的悲鸣。
耳边，五条悟的声音间杂着传来：
“带他们回家吧。”
沿途的景物越发阴森，成排的长椅、老旧的指示牌、单独成栋的厕所……一切井然有序，昏黄的灯光下却空无一人。
行至山顶，站脚的地方只有半间教室那么大，不规则的平台上围着一圈铁栏杆，中心有石凳。向外看，视野并不开阔，被影影绰绰的树丛遮蔽了，而远处高楼林立，让人毫无登山望远之意。
“很普通啊。”虎杖撑住栏杆尽力向下瞄了瞄，“什么都没有。”
五条悟坐在石凳上，笃定地说：“等一等，要过会儿才出现。”
“这么大摇大摆的……”我十分疑惑，“不怕咒灵被吓跑啊？”
“不会，我之前来调查过了。”
闻言，不再多说，我跟虎杖他们一样，挑了个位置坐下。夜深风高，一行人静坐，紧张的气氛中有些许尴尬。
“我们来玩一边夸五条悟的优点一边词语接龙的游戏吧。”五条悟拍手说，“最强~”
没人接话，除了虎杖。他跟着拍手，喊道：“强大~”
“大方~”
……他们玩起来了，两个人。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里……”我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刷了起来。
等着等着，不见任何异常，耳边听着他们闹腾的声音，我的眼皮渐渐变重。感知不到时间了，似乎就快睡过去的时候，我的右脸被人捏住。
“醒醒。”
五条悟的声音近在咫尺，我反射性往后仰头，把脸从他手里拉出来，余光瞥见虎杖簇拥着伏黑和钉崎窝在旁边的石凳上，他们都闭着眼，频频点头。
我揉着脸颊，眯了眯眼睛，“你说的咒灵还出不出来了？大半夜的，它们不睡，人还要睡——”
话没说完，逐渐清晰的目光尽头，显出了一个人影。我脑中像被撞了一下，眨眼的功夫又看见了许多背影。他们拢在一阵黑雾里，隐约能看见，有人的体型却没有人样的背影：
披着血皮的、焦枯到只剩骨头的、全身由残肢断臂拼凑的、躯干上留有大洞并拖拽着内脏的……他们霍然出现在脚下这片平台上，全都朝一个方向挤在栏杆前。
从他们中间穿透过来的风里，有刺进灵魂的难辨的呓语，像哭嚎，像怒吼，恍若有什么啃食着听者的血肉，让人坐立难安。
我起身开口道：“这些，是鬼啊。”
“你果然认识。”五条悟对我说，“他们好像是由诅咒和别的什么东西混成的。”
“咦？！”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我侧头，看见虎杖他们急忙站起来了，正如临大敌。
“像恐怖片……”钉崎的脸色有些难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伏黑也皱了皱眉，“不过看样子也就四级诅咒，甚至不到……”
“我们等的就是这些家伙吗？数量还挺多的。”虎杖抱拳，说道：“好，我们上吧。”
五条悟拦住了上前的虎杖，“你们今天不用动手，好好看着。”
他望向我，指着那群鬼问：“你能跟他们对话吗？”
对话？经他一问，有个念头在我心底越来越深，我想起搜索户山公园时见过的那些网络传闻：二战时期，这里曾是日本陆军的医疗设施点，那个臭名昭著的部队在此进行过人体实验。八十年代，在拆除研究所时，日本政府从中挖出过一百多副残缺不全的人体遗骨，而官方并未作出任何解释。
深吸一口气，我平静心绪，反问：“你要验证传言？”
他有些答非所问，却没有反驳：“如果真是所谓的‘鬼’，你应该能解决。”
“我现在没办法用炁。”我紧了紧拳头，不想一遍遍重复这个事实。
“没关系，祓除是很简单的。”他依然坐在石凳上，翘起了二郎腿，摊手道：“麻烦的是流言。”
治标不如治本，我明白这大概就是五条悟的目的。思考了一会，我回他：“试试，但不保证成功。”
“没关系。”他还是这么说，“我在。”
我从包里翻找了一阵，拿出几张符纸。见一年级三人在旁边不解地看着，我解释道：“现在要进行的是离魂法术。”
“离魂？”虎杖满脸惊奇，“那就是说人类真的有灵魂？”
我边准备法术，边回答：
“有人认为有，有人认为没有，但人作为最复杂的生物，确实存在不同的地方，简单来说，就是人承载的信息量远大于其他生物。在庞大的人类社会里，一个人从诞生到死亡的信息量足够产生独特的、唯一的行为模式，这个模式一旦形成，就算□□消亡后都能够继续存在于宇宙间，而且可以被计算。”
“听起来有点像数学建模……”伏黑沉吟道，“如果要计算的话，现有的计算机都不够用吧。”
“所以会借助其他工具，我们称之为算筹，比如活人算命用的六爻、梅花易数等等；通灵就麻烦了，是算死人的灵魂，已知数比较少，用的工具会特别一点，比如星宿。”
“嗯……”虎杖眨了眨眼睛，“有点，听不懂……”
说来话长，我不打算继续细说，“随便听听就好，具体的很难解释清楚，这就像个黑箱子，到目前为止，我们依靠大量的经验积累，知道该怎么用，但不知道里面的详细原理。咒术界不也是这样？诅咒、咒力、咒术等最初的源头也没人清楚地知道，但不妨碍你们传承到现在。”
“哦——”三人恍然大悟，“真的，我们平时也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言归正题，我又说：“现在你们看见的，是由人的灵魂和一部分非人力量组合形成的怪物——鬼。”
我伸手指了指那群鬼，“他们身上的非人力量就是你们知道的诅咒。”
三人安静听着。五条悟突然笑着开口：“我没看错，你真的很有当老师的潜力。”
“不，我没有。”
我不再理会他，专心进行仪式，贴符、念咒，掐诀、行步，在离魂仪式中，一样都不能少。如果能运炁沟通天地，就能省去一些步骤。
最后一步做完，我的感官丧失了一瞬，然后重新出现，但我已经不是用眼睛看，用耳朵听了。
我离开了，我的身体像根枯草一样倒了下去。五条悟顺手接住，他拉下眼罩，抬头看着我。我朝他微微点头，接着转身靠近那群鬼。
那群可怖的鬼在我眼里变了样，变成了人样。灵体和□□的信息无法直接沟通，就像从前家里的电话信号和网络信号是分开传输的一样，如果把电话线接在电视上，只会有雪花屏和噪音。
灵体状态的我同样能听见声音，不再是刺耳的呓语。他们原来是在唱歌，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他们正唱着：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我震住了，无法动弹，只能呆在原地听他们唱着。一首又一首，听过的，没听过的，粗犷高昂的号子，婉转清扬的调子，全都是中国民歌。
难道日本人会用本国人做灭绝人性的人体实验吗？答案不言而喻。巨大的、难以抑制的悲伤随着歌声席卷而来，此刻，我明明没有血肉，我不会流泪。我感觉到我在哭，他们在齐声高唱，而我在嚎啕大哭。
突然间，天旋地转，我被什么东西扯着回到了身体里。睁眼已是一片湿润，我听见五条悟说：“你的身体一直在流眼泪，我怕你遇到危险，强行中断了仪式，发生了什么？”
我坐起，说不出话来。户山公园是有两片区域的，间隔不算近，而原本的研究所也许不在山上，遗骨已经被挖走，为什么他们还留在箱根山上？
我再次看向那群人，看向那些同胞。他们是望着西方的，在这周围最高的山上，向着家乡的方向引吭高歌。
“遥知兄弟……”我想起那句从小背到大的诗，感到胸口一阵抽搐，脏腑全扭在一起似的，已经不知道自己张嘴在说些什么，“遥知兄弟登高处，这里又少了多少人？”
仔细去听，那些声音是孤立无援的哭嚎，是无能为力的怒吼，是几十年魂无所依的悲鸣。
耳边，五条悟的声音间杂着传来：
“带他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