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魂归故里是没有道理的，灵魂的最终归处是浩瀚宇宙中的虚无。但人的情感总会有个安放的地方，或是他人的心上，或是故乡的土里。
历史镌刻着一些人，一些人铭记着历史。还有一些人，他们泯灭于漫长时间，没有名字，没有血肉，只留下深沉的爱意和无人可托的念想。
“回家……”难平的心潮中，我抓住了一个支点，“对……要带他们回家。”
五条悟扶我起来，慢慢站稳后，他说：“自作主张带你来了这里，看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缓缓侧头看向他，我蠕动着嘴唇，也许是想说谢谢，也许是想问为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相顾无言。
我的心头是混沌的，雾蒙蒙一片，人影幢幢中，五条悟站在雾里，身形模糊，面目难识。此时此刻，他明明就站在我面前。
“你要怎么做？”他问我。
面对着眼前的问题，其他都不重要，我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回答：“不知道，没有炁很多法术都用不了，我要问问家里人。”
从衣兜里摸出手机，开屏后我猛然顿住。手机正在被监控，我不确定这一通电话会带来什么，毕竟一张朋友圈的照片就能引来那群人莫名其妙的关注。
“用我的吧。”五条悟递过他的手机，语气不屑，“呵，那帮蠢人就只在这种地方用脑子，被害妄想症病得不轻。”
我迟疑了一瞬，伸手接过，“谢谢。”
转身走了几步，同时拨号，我习惯在背对别人的地方打电话。
“喂！说多少次了，我不买房子，也不需要考试培训——”
“爸，是我。”
电话里的人声停了会儿，响起木床吱吱呀呀的动静，“闺女呀？几时回来？”
“快了快了……”我干笑两声，“爸，那个，我问个事情，不用炁的情况下怎么收拘没有遗骨的孤魂？”
电话那边又静了，我爸似乎吸了口粗气，好半天他才说：“你老实说，爸不怪你。”
举着手机，我咽了咽唾沫，“那我说了……你别生气。”
“嗯，说。”
我一边扣着铁栏杆上掉落的漆皮，一边交代了事情原委，期间，我爸一直没说话，连应和也没有。而我原本是站着的，渐渐不自觉地蹲了下来，头都埋到了膝盖里。
“就、就是这样了……”吐完最后一句，我摸索着手机侧键把通话音量调小了，意料中的电闪雷鸣却没有发生，这让我愈加感到山雨欲来。
紧张兮兮中，头顶突然有一阵压迫的触感，我惊而抬头，发觉五条悟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我身边。他张嘴说着话，没有出声，我看出他说的是：没事的。
同时，电话那头传来声音：“别的咱先不说了，小白，你是不是在被小日本欺负啊？咋不用自己的电话？”
轻轻吸气，我看着面前的五条悟，用中文重复了他的话，“没事的，我没事。”
“没事？没事就好。”
也不知道我爸信没信，我又听见电话里沉哼了一声，说：“日本那地方不干净，什么游学项目，忽悠人的，都是协会发展部那帮人扯着改开政策的幌子，为了圈钱搞的，指望这能学个啥呀，玩够了就早点回来。”
我连连应了几声，“知道了。”
我爸终于言归正题：“至于那些同胞，本来用不着你这种小孩子来管，上报协会，国家会派人过去，不过没有遗骨很难办，而且没有实证，日本政府八成是不认账的，更不用说配合我们，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狗日的。”
沉默地听着，我不敢吱声，也不敢正视五条悟。
“这次只能你受点累了，要是你不用那个禁术，这本来多简单一个事，你说你——唉，算了，爸教你一个法子，燃了体内的先天真气去代替炁，可能有副作用，灵体受损或者暂时魂不附体，也不要紧，真气几个小时就恢复了，听懂没有？”
思考了片刻，我不确定地问道：“既然能用真气替代，那，用咒力替代应该也可以？”
“咒力是人的浊气，咱的法术只能用清气。”
我点点头，“懂了懂了，谢谢爸。”
“还有啊，燃先天真气这招可千万不能多用，要死人的，爸以前不告诉你也是怕你太过依赖不懂节制，人在外不比在家，你多注意点，少惹事，平平安安回来……”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这么晚了，爸你快睡吧，晚安，我挂啦。”
结束漫长而煎熬的通话，我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禁长呼一口气。
五条悟站起身，低头看着我，问道：“怎么样了？”
我随之起身，把手机递还给他，“有办法了，不过我可能会失去意识，大概明天才醒，得麻烦你们带我回去了。”
“没问题。”他无声地笑了笑。
我走向场地中心，着手重新布阵施法，并慢慢向体内探寻从初生起就伴随而来的先天真气。意识与感官的交界处蛰伏着一股平和的力量，它是生命之源，是人体内阴阳五行之始，不断向外溢出涓涓细流。我意念一动，打破了堤岸让洪水滔天。
察觉到体内变化，我重新向外感知时，只觉天地焕然，万物如洗，而不远处黑雾缭绕、歌声未绝。
我凝神，捻了一张渡魂符合于掌中，一丝一丝渡真气入符。符纸发着微光幽幽悬起，我抬手隔空一指：“破！”
微光大涨，似野马奔流，群星一样撞碎暗与雾。那些可怖的背影渐渐回归了他们原本的模样，慢慢转过了头。
见状，我吟诵起引魂咒。一遍唱过，他们毫无行动。没有遗物的引魂仪式成功率很低，但我不想放弃，于是又吟诵了一遍。他们却茫茫然四下张望，好像看不见我。
黑雾带着人心的诅咒缓缓聚拢，将要漫过那些灵魂。我心一横，盘腿而坐，直接借着真气离魂出体。
“大家快过来，到这边！”我急切地说，“回家呀！”
“回家？”有个长衫老者上前两步，问道：“打赢了吗？”
好像有一阵清波荡过我的灵魂，我愣了一瞬，接着忍不住大声喊道：“赢了，我们赢了，再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
“好啊……好啊，好啊！”他的虚影随后消散在空气里，魂归于天了。
他是笑着的。有更多的人在笑，欣慰的、激动的、喜极而泣的笑，他们在笑声中消逝。
我慌忙追问：“你们，你们不想回去看看吗？没有战火和饥饿的中国，挺直了脊梁的中国……”
“见过了，梦里见过了。”
我顿时不能言语，我的灵魂深刻地明白了一件事：如今的我们正活在一些人遥不可及的梦里。
那些人的灵魂已经离去，附着其上的诅咒的黑雾也顷刻消散，一切尘埃落定。真气耗光，微光灭尽，符纸飘扬落地。我没有回到我的身体，这正是预料中的情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虎杖出声询问。
伏黑斟酌着说：“诅咒已经消失，好像是结束了？”
钉崎看上去有些担忧，“学姐不会有事的吧？”
五条悟取下眼罩看着我的灵体，回道：“没事，下山吧，边走边说。”
他抱起我的身体。三人紧随其后，一起下了阶梯。我飘在他们身边。噔噔的脚步声乱而不急，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却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唉……我真的不擅长这种事啊。”五条悟突然说，“不过身为老师，这也是职责。”
看得出来，虎杖他们似乎不太习惯像个正经大人的五条悟，各自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天你们学姐不在，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你们会怎么做？”五条悟问。
伏黑回道：“像平时那样，祓除诅咒。”
另外两人点了点头。
“也是，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这样也没错，不如说对咒术师来说，再正确不过了。诅咒来源于人的负面情感，这话你们应该都听腻了吧，但真的理解了吗？”
虎杖略微沉吟，说：“老师你是不是想说祓除诅咒的方式不只战斗这一种？就像学姐今天做的那样。”
“说的对，悠仁，但我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个。”五条悟话锋一转，“我啊，直到最近才发现一件事，有些自己习以为常的想法也带有恶意，会伤害到别人。”
三人十分吃惊，齐齐深呼吸。钉崎说：“你终于认识到这点了吗？”
五条悟低笑道：“看来你们不觉得自己也是这样，无知有时候也是恶意的来源哦。”
他收敛笑容，接着说：“咒术师直面着有形的诅咒，经常和怪物战斗，往往会把人类的负面情感当成是毒气一类的东西，认为它是从人心不自觉向外辐射的，然后慢慢汇聚成诅咒。”
“诶？”虎杖惊奇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是，也不是。负面情感，具体来说就是恐惧、痛苦、嫉妒、悲伤、生气等等，无缘无故的，一个人不会凭空产生这些，人类所有的负面情感都会有一个指向的对象，这个对象通常是另外的一个人，或者一群人。”
三人听着，陆续停下了脚步。
“仔细想一下，很可怕啊。”钉崎恍然大悟，“所以东京和地方的诅咒才会差距这么大，因为人多了，而且诅咒的量不是单纯的加法递增……”
“嗯，是指数级增长的。”伏黑接话道，“按五条老师的说法，一个人可以看做一个点，而所有的点都可以与周围的每个点产生单箭头或双箭头的指向，这些箭头全都带着负面情感。”
虎杖仿佛茅塞顿开，“那就是说，人类的负面情感并不是单独存在的，像个看不见的大网，所有人都在网子上。”
“是的，咒术师也在其中，虽然我们自身不会让诅咒外泄，但不代表我们的行为不会在他人心里产生负面情感。当然，这无法避免，因为就算是圣人，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五条悟轻叹了一声，“人类是很复杂的，一个人的情感就够复杂了，一群人的情感更复杂，简直比印度街头的电线还要乱。”
“我不是要教你们怎么在这么乱的情况下去拯救别人，而是希望你们避免用无意识的恶意去伤害别人，以及不被别人无意识的恶意所伤害。”
我还在消化他说的话，虎杖他们应该也是，而五条悟的话锋又不知道转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说：“二战日本战败了，你们学过这段历史吧。”
“嗯，学过。”虎杖回答着，显然有些蒙，“以前的日本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发动了战争，貌似是这样，我没记错的话。”
“没错，可我们的一些教材，连侵略这个词也不敢用。靖国神社，你们听过么？首相参拜的那座，我进去看过了，是无耻到连我都汗颜的地步，明明是自己欺负别人被人赶出来了，展览厅里却还用大字写着‘卧薪尝胆’这个词语。”
五条悟看着我，不是灵体的我，而是他怀里的那个，沉声说道：“这可是从中国传过来的词语啊，它的意思，你们知道吗？”
“刻苦自勉，为国雪耻……”伏黑解释说。
钉崎闻言面露震惊，难以置信，“这也……太恶劣了。”
“扭曲了罪恶的历史，就是用恶意再次伤害了曾经被伤害的国家的人们。”虎杖睁大眼睛问：“五条老师，是这样吗？”
“对某些历史，遗忘、否认、无知，都是恶意，”五条悟十分严肃，“而有人确实会承受这份恶意，并反馈给我们。”
“学姐？学姐……她会讨厌我们吗？”虎杖低声问。
“悠仁，你害怕被她讨厌？”
“因为她很好，对我们也很好。”
“这样啊。”五条悟抬头看向我，灵体的我，“她有理由讨厌我们，我们没有理由去干涉她的选择。”
灵体无法与他们对话，我一直沉默地旁观着。无法说话，我说不出话。但如果非要说，我想回他们一句：我不会讨厌这样的你们。
历史镌刻着一些人，一些人铭记着历史。还有一些人，他们泯灭于漫长时间，没有名字，没有血肉，只留下深沉的爱意和无人可托的念想。
“回家……”难平的心潮中，我抓住了一个支点，“对……要带他们回家。”
五条悟扶我起来，慢慢站稳后，他说：“自作主张带你来了这里，看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缓缓侧头看向他，我蠕动着嘴唇，也许是想说谢谢，也许是想问为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相顾无言。
我的心头是混沌的，雾蒙蒙一片，人影幢幢中，五条悟站在雾里，身形模糊，面目难识。此时此刻，他明明就站在我面前。
“你要怎么做？”他问我。
面对着眼前的问题，其他都不重要，我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回答：“不知道，没有炁很多法术都用不了，我要问问家里人。”
从衣兜里摸出手机，开屏后我猛然顿住。手机正在被监控，我不确定这一通电话会带来什么，毕竟一张朋友圈的照片就能引来那群人莫名其妙的关注。
“用我的吧。”五条悟递过他的手机，语气不屑，“呵，那帮蠢人就只在这种地方用脑子，被害妄想症病得不轻。”
我迟疑了一瞬，伸手接过，“谢谢。”
转身走了几步，同时拨号，我习惯在背对别人的地方打电话。
“喂！说多少次了，我不买房子，也不需要考试培训——”
“爸，是我。”
电话里的人声停了会儿，响起木床吱吱呀呀的动静，“闺女呀？几时回来？”
“快了快了……”我干笑两声，“爸，那个，我问个事情，不用炁的情况下怎么收拘没有遗骨的孤魂？”
电话那边又静了，我爸似乎吸了口粗气，好半天他才说：“你老实说，爸不怪你。”
举着手机，我咽了咽唾沫，“那我说了……你别生气。”
“嗯，说。”
我一边扣着铁栏杆上掉落的漆皮，一边交代了事情原委，期间，我爸一直没说话，连应和也没有。而我原本是站着的，渐渐不自觉地蹲了下来，头都埋到了膝盖里。
“就、就是这样了……”吐完最后一句，我摸索着手机侧键把通话音量调小了，意料中的电闪雷鸣却没有发生，这让我愈加感到山雨欲来。
紧张兮兮中，头顶突然有一阵压迫的触感，我惊而抬头，发觉五条悟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我身边。他张嘴说着话，没有出声，我看出他说的是：没事的。
同时，电话那头传来声音：“别的咱先不说了，小白，你是不是在被小日本欺负啊？咋不用自己的电话？”
轻轻吸气，我看着面前的五条悟，用中文重复了他的话，“没事的，我没事。”
“没事？没事就好。”
也不知道我爸信没信，我又听见电话里沉哼了一声，说：“日本那地方不干净，什么游学项目，忽悠人的，都是协会发展部那帮人扯着改开政策的幌子，为了圈钱搞的，指望这能学个啥呀，玩够了就早点回来。”
我连连应了几声，“知道了。”
我爸终于言归正题：“至于那些同胞，本来用不着你这种小孩子来管，上报协会，国家会派人过去，不过没有遗骨很难办，而且没有实证，日本政府八成是不认账的，更不用说配合我们，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狗日的。”
沉默地听着，我不敢吱声，也不敢正视五条悟。
“这次只能你受点累了，要是你不用那个禁术，这本来多简单一个事，你说你——唉，算了，爸教你一个法子，燃了体内的先天真气去代替炁，可能有副作用，灵体受损或者暂时魂不附体，也不要紧，真气几个小时就恢复了，听懂没有？”
思考了片刻，我不确定地问道：“既然能用真气替代，那，用咒力替代应该也可以？”
“咒力是人的浊气，咱的法术只能用清气。”
我点点头，“懂了懂了，谢谢爸。”
“还有啊，燃先天真气这招可千万不能多用，要死人的，爸以前不告诉你也是怕你太过依赖不懂节制，人在外不比在家，你多注意点，少惹事，平平安安回来……”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这么晚了，爸你快睡吧，晚安，我挂啦。”
结束漫长而煎熬的通话，我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禁长呼一口气。
五条悟站起身，低头看着我，问道：“怎么样了？”
我随之起身，把手机递还给他，“有办法了，不过我可能会失去意识，大概明天才醒，得麻烦你们带我回去了。”
“没问题。”他无声地笑了笑。
我走向场地中心，着手重新布阵施法，并慢慢向体内探寻从初生起就伴随而来的先天真气。意识与感官的交界处蛰伏着一股平和的力量，它是生命之源，是人体内阴阳五行之始，不断向外溢出涓涓细流。我意念一动，打破了堤岸让洪水滔天。
察觉到体内变化，我重新向外感知时，只觉天地焕然，万物如洗，而不远处黑雾缭绕、歌声未绝。
我凝神，捻了一张渡魂符合于掌中，一丝一丝渡真气入符。符纸发着微光幽幽悬起，我抬手隔空一指：“破！”
微光大涨，似野马奔流，群星一样撞碎暗与雾。那些可怖的背影渐渐回归了他们原本的模样，慢慢转过了头。
见状，我吟诵起引魂咒。一遍唱过，他们毫无行动。没有遗物的引魂仪式成功率很低，但我不想放弃，于是又吟诵了一遍。他们却茫茫然四下张望，好像看不见我。
黑雾带着人心的诅咒缓缓聚拢，将要漫过那些灵魂。我心一横，盘腿而坐，直接借着真气离魂出体。
“大家快过来，到这边！”我急切地说，“回家呀！”
“回家？”有个长衫老者上前两步，问道：“打赢了吗？”
好像有一阵清波荡过我的灵魂，我愣了一瞬，接着忍不住大声喊道：“赢了，我们赢了，再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
“好啊……好啊，好啊！”他的虚影随后消散在空气里，魂归于天了。
他是笑着的。有更多的人在笑，欣慰的、激动的、喜极而泣的笑，他们在笑声中消逝。
我慌忙追问：“你们，你们不想回去看看吗？没有战火和饥饿的中国，挺直了脊梁的中国……”
“见过了，梦里见过了。”
我顿时不能言语，我的灵魂深刻地明白了一件事：如今的我们正活在一些人遥不可及的梦里。
那些人的灵魂已经离去，附着其上的诅咒的黑雾也顷刻消散，一切尘埃落定。真气耗光，微光灭尽，符纸飘扬落地。我没有回到我的身体，这正是预料中的情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虎杖出声询问。
伏黑斟酌着说：“诅咒已经消失，好像是结束了？”
钉崎看上去有些担忧，“学姐不会有事的吧？”
五条悟取下眼罩看着我的灵体，回道：“没事，下山吧，边走边说。”
他抱起我的身体。三人紧随其后，一起下了阶梯。我飘在他们身边。噔噔的脚步声乱而不急，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却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唉……我真的不擅长这种事啊。”五条悟突然说，“不过身为老师，这也是职责。”
看得出来，虎杖他们似乎不太习惯像个正经大人的五条悟，各自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天你们学姐不在，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你们会怎么做？”五条悟问。
伏黑回道：“像平时那样，祓除诅咒。”
另外两人点了点头。
“也是，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这样也没错，不如说对咒术师来说，再正确不过了。诅咒来源于人的负面情感，这话你们应该都听腻了吧，但真的理解了吗？”
虎杖略微沉吟，说：“老师你是不是想说祓除诅咒的方式不只战斗这一种？就像学姐今天做的那样。”
“说的对，悠仁，但我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个。”五条悟话锋一转，“我啊，直到最近才发现一件事，有些自己习以为常的想法也带有恶意，会伤害到别人。”
三人十分吃惊，齐齐深呼吸。钉崎说：“你终于认识到这点了吗？”
五条悟低笑道：“看来你们不觉得自己也是这样，无知有时候也是恶意的来源哦。”
他收敛笑容，接着说：“咒术师直面着有形的诅咒，经常和怪物战斗，往往会把人类的负面情感当成是毒气一类的东西，认为它是从人心不自觉向外辐射的，然后慢慢汇聚成诅咒。”
“诶？”虎杖惊奇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是，也不是。负面情感，具体来说就是恐惧、痛苦、嫉妒、悲伤、生气等等，无缘无故的，一个人不会凭空产生这些，人类所有的负面情感都会有一个指向的对象，这个对象通常是另外的一个人，或者一群人。”
三人听着，陆续停下了脚步。
“仔细想一下，很可怕啊。”钉崎恍然大悟，“所以东京和地方的诅咒才会差距这么大，因为人多了，而且诅咒的量不是单纯的加法递增……”
“嗯，是指数级增长的。”伏黑接话道，“按五条老师的说法，一个人可以看做一个点，而所有的点都可以与周围的每个点产生单箭头或双箭头的指向，这些箭头全都带着负面情感。”
虎杖仿佛茅塞顿开，“那就是说，人类的负面情感并不是单独存在的，像个看不见的大网，所有人都在网子上。”
“是的，咒术师也在其中，虽然我们自身不会让诅咒外泄，但不代表我们的行为不会在他人心里产生负面情感。当然，这无法避免，因为就算是圣人，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五条悟轻叹了一声，“人类是很复杂的，一个人的情感就够复杂了，一群人的情感更复杂，简直比印度街头的电线还要乱。”
“我不是要教你们怎么在这么乱的情况下去拯救别人，而是希望你们避免用无意识的恶意去伤害别人，以及不被别人无意识的恶意所伤害。”
我还在消化他说的话，虎杖他们应该也是，而五条悟的话锋又不知道转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说：“二战日本战败了，你们学过这段历史吧。”
“嗯，学过。”虎杖回答着，显然有些蒙，“以前的日本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发动了战争，貌似是这样，我没记错的话。”
“没错，可我们的一些教材，连侵略这个词也不敢用。靖国神社，你们听过么？首相参拜的那座，我进去看过了，是无耻到连我都汗颜的地步，明明是自己欺负别人被人赶出来了，展览厅里却还用大字写着‘卧薪尝胆’这个词语。”
五条悟看着我，不是灵体的我，而是他怀里的那个，沉声说道：“这可是从中国传过来的词语啊，它的意思，你们知道吗？”
“刻苦自勉，为国雪耻……”伏黑解释说。
钉崎闻言面露震惊，难以置信，“这也……太恶劣了。”
“扭曲了罪恶的历史，就是用恶意再次伤害了曾经被伤害的国家的人们。”虎杖睁大眼睛问：“五条老师，是这样吗？”
“对某些历史，遗忘、否认、无知，都是恶意，”五条悟十分严肃，“而有人确实会承受这份恶意，并反馈给我们。”
“学姐？学姐……她会讨厌我们吗？”虎杖低声问。
“悠仁，你害怕被她讨厌？”
“因为她很好，对我们也很好。”
“这样啊。”五条悟抬头看向我，灵体的我，“她有理由讨厌我们，我们没有理由去干涉她的选择。”
灵体无法与他们对话，我一直沉默地旁观着。无法说话，我说不出话。但如果非要说，我想回他们一句：我不会讨厌这样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