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听着脚步声远了,茯苓又不放心地顺着窗棂探看一番,这才回身道:“好威赫的郎君,明明那么好看,我却胆突突的,娘子,你认得他?”

    “能在侯府后园里来去自如的外姓男子,想也知道没别人。”见茯苓还是领会不到,冯妙嫦摇头:“就那个隔两日就要听说一回的太子殿下呗!”

    茯苓差点跳起来:“娘子,那咱们刚才说那些……不要紧吗?他会不会跟府里说起?天,竟是太子,我竟见到了太子!”

    虽天天说起皇家事,真亲眼得见,委实惊惧交加,无法言说。

    “堂堂太子,多少国事要顾,哪会如碎嘴妇人一样去传话,安心就是。见到太子的事你和沉香几个显摆就好,外头不要提起。”冯妙嫦叮嘱道,实不懂见到太子为何要激动至此。

    伏苓忙掩嘴笑着应了。

    通过这几日的事,冯妙嫦渐看出太子对周府并无多少回护之心,亲上加亲只是皇后和周家一厢情愿的小算盘。

    兴元帝当年在一众兄弟中不显,高宗有嫡子有爱子,帝位怎么都轮不上他,给他选妃自然也不会多慎重,周皇后就不是照着母仪天下的标准选的,故很多事她根本看不清明。

    周家当年也不过是五品官宦之家,突然出了位皇后,家里又得了侯爵位,颇有点一步登天的意思。

    落在世家大族眼里,就少了些底蕴和见识,早些年他们是不太愿意和周家来往的。

    还是太子长成后,地位又无可动摇,再者这么些年下来,世家和新贵此消彼长,形势不如人,这才回转曲就起来。

    如此,才有崔芸娘和王月娘先后嫁进来,她们虽只是崔王两家的旁系,可嫁女到外戚之家,这在过去也是不可想象的。

    要知,高宗时,皇子们都求娶不到八大世族的小娘子的。

    只能说风水轮流转,权势面前,世家也终要低头。

    冯妙嫦这会儿就希望侯府也能同八大世族一样,就此认清守着君臣本份不越界,周家总是太子的外家,他必不会做得太绝,周府几十年的富贵就保住了。

    正杂七杂八想着,门被从外推开,沉香引着四位姿容娟丽的年轻女郎和她们的随侍婢女进来。

    “妤娘姮娘,你们怎么跟着过来了?”冯妙嫦之前把她们交托给徐夫人,嘱咐她们散宴再过来栖云院找自己的。

    冯妤娘和冯姮娘互相瞅着,欺欺艾艾着答不上来。

    看到边上无辜笑着的冯七娘和冯八娘,冯妙嫦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自家两个妹子耳根子又软了,被这俩三言两语就拐带回来了。

    无声叹气,那她这么忙前忙后是为哪般呢?好好自在地在栖云院吃喝玩耍就是了。

    “六姐,去你院子吧,咱们姐妹好久没有坐一起好好说话了,我家金盏现学了几样好点心,让她做给你吃。”冯七娘过来就要挽冯妙嫦的手臂。

    冯妙嫦挪步躲开,不客气道:“侯府规矩多派头大,想必你们刚在宴上已经体会了,怎也是伯府的小姐,别学那些小门小户的没个眉眼高低,不想被人背后指点笑话,就早些回家去。”

    冯七娘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了当说出来,窘迫地放下手来。

    这么回去再找机会就难了,冯八娘索性摊开来说道:“六姐,你当我们乐意这样么,家里如今这样的情形,还不是没得法子。我们也知晓再高的门地是攀不上了,你看,妤娘和姮娘这样的性子,不若我和七娘一边一个陪她们去做个妯娌?”

    大邺朝的女郎们对嫁人之事并不会羞于启齿,相反,到了相看的年纪,家里一般都会征寻她们的意思,比之前朝自由开通了很多。

    当然既便征寻了女郎们的意见,最后定夺的还是家里的父母长辈,到了世族权贵之家,家族利益相关,更是如此。

    这个八娘子倒是有些孤勇,可惜了。

    冯妙嫦不为所动:“有我在,妤娘和姮娘什么性子都不必怕,姐妹嫁到一家宅门里,八娘是想坐实了冯家破落户的名头吗?你还是另想法子吧。”

    周家是后起的新贵,时下都是抬头嫁女,高家和徐家自然越不过周家去,现下更是要仰仗周家多看顾。

    所以,只要她在侯府,太夫人和徐夫人还怜惜她,她两个妹妹就是软成面团儿,高家和徐家也不会随意捏褶儿。

    冯七娘和冯八娘倒底经得少,到这儿已经没了招数。

    冯妤娘和冯姮娘这才知道冯七娘和冯八娘转眼把主意打到了她们头上,她们这不就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吗?

    阿姐这样帮她们里外谋划,她们立不起来不说,还要总给阿姐添乱。

    “阿姐,你叫沉香叫车吧,我们这就回去了。”姮娘羞愧道。

    总算没糊涂到家,冯妙嫦示意后,沉香又匆匆出去了。

    对自家两个胞妹道:“今日就不留你们了,等过几日我还叫人接你们过来。回去就在屋里绣嫁妆,余的事都交给我,到日子保管给你们妥妥当当的嫁了。”

    是阿姐来周府做寡妇才换了家里在冯府好过起来,也才有了她们两人的好亲事。

    两姐妹虽软懦却知好,冯妤娘微红了眼眶:“阿姐,你就别大包大揽了,别人又不是不知道咱家是什么情形,嫁过去低头过日子就是,总不会比以前艰难。”

    “阿姐,我们不要你备嫁妆,这一年你补贴家里的阿娘都攒下了,加上她自己也有嫁妆,阿娘说分出两份嫁妆也不寒简。她还说后面也不要你补贴了,她手里的往后吃喝过日子尽够了,我们都嫁了,她再攒钱也无用。”姮娘也跟着说道。

    冯妙嫦在两个妹妹细瓷般的脸上各捏了一下,撵人道:“什么时候学得这些个老气横秋,行了,阿姐都有数,阿娘好不容易看开了,你们就多开解她,赶紧回去吧!”

    早两年前,家里就是她说一不二,姐妹俩早习惯了,老实应着施礼告别。

    正好沉香也回来说车马备好了,冯七娘和冯八娘在侯府也不敢放肆,知不可为,只好先跟着回家再从长计议。

    等回了松风院,已经过午了,主仆几个吃罢饭,冯妙嫦叫桑枝拿来帐本,她想看看到年底还能攒下多少银子。

    年底妤娘出嫁,转头明年春上姮娘也要嫁了,只这两份嫁装,这一年多攒下的银钱就都要出去了。

    她七岁那年,阿娘因为知道再生不出儿子了,天天以泪洗面,对三个年幼的女儿自然疏于照顾。

    她记得那年冬日冷得出奇,嫡房給的碳又不足,阿娘还偏紧着阿爹和庶弟十四郎和十六郎房里的用碳,她们三姐妹房里到晚上根本无碳可用。

    后来实在挨不住病了,病中夜里几回高烧,都是小小年纪的妤娘和姮娘在通宵照顾她,给她用凉布巾退热,连着三日,等她病好起来,两个小丫头整个瘦脱了相。

    那份姐妹情谊,冯妙嫦从此再无或忘。

    哪怕后来妤娘姮娘和她有诸多说不到一起,也不影响她要管她们到底。

    如今给她们定了合意的亲事,后面自然还要给她们风光发嫁,嫁妆必要厚厚地给她们准备起来。

    看完了帐本,吩咐沉香明天开始打发人准备起来。

    她仍是坐没坐相地半仰靠在榻上的引枕上,招呼桑枝道:“银钱不扛花,咱们还是要想法子多挣呐!明儿咱去会会柳郎君,他现在足够落魄了吧?”

    “那还能跑出娘子所料……”桑枝忍不住笑了。

    ——

    堂堂大邺太子也正愁没钱呢。

    从望月楼出来后,他也没再回清风阁,而是直接离开侯府回了东宫。

    他来这么一趟,荣恩侯府的一众郎君和男宾们迎进送出的少不了折腾,赏春宴算是叫他破坏了,姬琰却无丁点不过意。

    知道这一个月所梦的都是将来的事实,他对周家就更没了顾惜。

    不过周家都是无关紧要之处,他现在急需挣钱的门路。

    东宫的一应用度当然不会短缺,方方面面都衬得起太子的排场,晋王鲁王五个是不能和他比的。

    衣食住行他都有最好的,姬琰在银钱上也没大上心过,他从来深信兴阿爹会给他准备好一切的。

    可经了那些梦,他哪会再如此想。

    他那五个弟弟的阿娘,都是阿爹称帝后纳的,出身自不是周家这样不上不下的,虽不是世家,也都是一等的权贵之家。

    五人身后的外家都是家资厚实,所以宫里用度虽比不上他,却个个豪阔,竟是自己这个太子最穷酸没钱。

    晋王鲁王府里养了不少能人异士,犹如死士,只听命于两人。

    而他这里詹事府,十率府,看着人兴马壮,可哪一个不是阿爹给他的,他这里稍有动作,阿爹跟着就知道了。

    他得有只忠于自己的人,人马他早瞄好了,挖地三尺也会寻出来,可寻出来后,他得有银钱养着啊。

    那些暗麟卫归了主,就再不可花用暗库里的银钱了,他身为主上,若再养不起给他卖命的下属,那这个太子不当也罢。

    “殿下,皇后殿下那边来人请你过去。”西岭小声禀道。

    恰提醒了姬琰,自家阿娘那里,他也不准备再因孝道妥协了。

    见识成算都不够的人,还是老实听儿子的才是正紧。

    不用想就知道是今日自己去周家所为传到了她耳里:“去说孤有事忙,等明儿再去给她请安。”

    西岭应声出去唤人去皇后宫里。

    姬琰忽就想到了那个小寡妇,虽胆大妄为了些,却很不少成算,也很知道取舍,是个女人中少有少见的。只是那样惊俗的行为,这小娘子是怎么养出来的?

    看到回到殿中的西岭,吩咐道:“找人去查查那小娘子的过往。”

    西岭一时没防,啊道:“殿下,哪个小娘子?”

    姬琰不耐地扫他一眼,西岭也想到了:“是周三郎的那个?”

    “嗯,就她,你说我给她弄进宫来如何?阿爹一定会高兴!”姬琰玩味道。

    是会暴怒不已吧?西岭一时不知真假,只能小声提醒:“她可是皇后殿下的侄媳,到时……”

    姬琰想到阿娘反复的念叨,权衡后:“罢了,让阿爹高兴的法子多得是,犯不着自损八百。”本就是临时起意的念头,转手就放开了。

    “该查还要查。”他仍吩咐着,又加了句,“明儿下了朝还出宫,你备好车。”

    虽不知太子为何要弃马坐车,西岭还是恭身领命去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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