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娘，干爹在水池边。”无名从屋顶飞身而下，对陶颜霄道。
陶颜霄原本就心不在焉，恍惚间，看到一个身影从空中飞落而下，着实被吓了一跳。
“无名，你在上面做什么？”
“保护干娘的安全啊！”无名咧着嘴边的括弧号皱纹道，“干爹不是早命我保护干娘嘛，不然像碧桃那样的小贱人，早就害了干娘七八百回了。”
“所以，你看见碧桃姐去哪里了吗？”陶颜霄心中“咯噔”了一记，生出五味杂陈。纵然碧桃姐恶，在大人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的，眼下，她竟是对碧桃姐的安危起了一丝担忧。
“放心吧，干爹没有要她的性命，只是也不会让她好过。”无名咧咧嘴道，生怕陶颜霄再问下去，便扯了话，说道，“对了，干爹不吃白肉和鱼肉，吃鱼太费事，至于白煮肉的话，儿子也不知是为何。儿子只记得有一回，儿子随干爹出去当差，干爹见到白煮肉就吐了。”
陶颜霄闷闷点了点头，脸上一阵泛红。
是她太不了解他了，还是他在他面前掩藏得太好？
她忽而觉得他们之间始终是隔了一层纱的。无论是小陶陶还是朱祁玄，他始终知道她的底细，可是她却从来也不知他的来路和背景，即使现在身在朱府，她也只知道她所见的，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的父母、身世、经历还有喜好。
身姿和脚步变得沉重，那原本带着质问和占了理的气势，突然没有了底气。
拖着缓慢、迟疑的步子，远远地，陶颜霄便见着一个墨色背影。
那黑沉的背脊挺直，如一座高不可攀的深山，让人望而生畏，难以靠近。
“你来了？”朱祁玄道，黑压的背影却始终背对着她。
“嗯。”她轻应。敛了敛情绪，快速走到他的身边，“小陶陶不乖，吃饭哪能半途离席？怕不是小陶陶自做了大人后，嫌弃阿姐做的饭难吃了吧？”
他侧脸望向她，皱着的眉心舒展开，右手轻盈一握，将她揽到膝上，薄唇微启，“是难吃了些。”
陶颜霄被他气笑，用手捶了锤他的肩膀，看他却依旧一脸正经，甚至还带着些严肃认真的味道，便道，“那以后做饭这事都交由大人来做了，我以后只负责点评。”
“有我在，阿宵往后只负责健康开心便好。”他嘴角带笑，眼眸却还结着一层霜似的，凝向水池上的薄冰。
“那大人呢？”
水池的薄冰下，时能见几条鱼游荡，朱祁玄拾起脚边的一颗石子，向远处一掷，那石子在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最后在池的中间破出一个洞来。
痛苦的记忆如从冰冻中涌出，吞噬着他的身心。
*
那年，他才四岁，先帝仙逝后，太后挟幼帝把持朝政。
为了巩固势力，太后提拔本家曹姓权势，又以莫须有的罪名，一一逐杀新皇的效忠者。而朱家也是其中一户。
由于朱父为人从来小心谨慎，亦不愿与人结仇，便只落了全族流放南寒之地的下场。
但太后哪里敢罢休，中途便命屠夫杀尽全族人的性命。
那夜，月黑风高，在空谷的深山里，是族人如同鬼魅一般的凄厉惨叫。
长长的流放队伍，几百号人的性命，哪怕是两刀子捅一个也得捅上一个时辰。
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下至他这般大小的孩童，姓朱的自然是不会放过，外至家奴、不沾亲带故的近邻，也不能幸免于难。
“玄儿，你快到这里来。”他的娘亲姜氏低声唤道。
乌云遮月，正好遮蔽行踪。
他哆嗦的小身板畏畏缩缩伏在地上，慢慢挪动。
所过之处都是湿漉漉的粘稠感觉，好像要将他就地黏在了土上。
一个壮实的手臂将他从后背拎起，是他的父亲，“孩子，无论听到什么，千万别发出声音。若是你有幸逃过这一劫，务必先好好活下去，才有机会洗雪我们朱家的冤屈。”
他点点头。
点头话落之间，一只手掌重重击落在他的脖颈上。他瞬觉脑袋眩晕，恍然间，一具还流着温热血液的尸体压在了他瘦小的身板上，他便再也没有了知觉。
次日一早，他是从一个深坑中醒来的，身旁、身下、身上都是僵直冰冷的尸体，那一具具尸体都是他能叫得上名来的。
他已经忘了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许是痛苦到了骨子里，他选择刻意不记起。
只记得那天的雨很冷很大，拍打在他的脸上，像是一记一记地抽打在他脸上的巴掌。
堆积成山的尸体，将他淹没。
他记不真切，那个力量微薄的四岁的自己，是如何将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拖出泥坑，然后将他们一个个掩埋。
像一个长长的噩梦，碎裂、深恐得让人分不清是人间地狱还是?梦魇。
不知过了几个白昼黑夜，体力耗尽的他终于在极度疲惫和饥饿中昏迷过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只听一个沙哑的中年男声在他耳边道，“死小朋友，醒了？”
朱祁玄动了动手指，使了劲，却还是睁不开眼睛。
一股肉香味，飘过他的鼻尖，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又听那中年男人笑道，“多好一块肉，再装死，就不给你留喽！”
他努了眼睛，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子。
“喏。吃吃吃！”一块热乎的白肉扔来在了他的手边，“小不点命还挺硬。”
朱祁玄蠕了蠕嘴皮，他现在觉得就连呼吸也是极其费劲的事。
“谢谢。”他轻声道。
眼前看到一个头发乱蓬，长着满脸络腮胡子，只露了一双细窄眼睛的男子“呵呵呵”对他笑着。
“死小孩还挺懂客气。”那男子乐呵取笑，“到底是有身份人家的小孩。”
男子一身褴褛，破衣裳擦了擦朱祁玄旁边的一块石头，端坐而下，且看到朱祁玄起身，捧起地上的肉狼吞虎咽的模样，更是笑没了眼，“慢点吃，多得是！又没人跟你抢！”
朱祁玄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这样热乎的东西了，一直填进肚里，才品出一些滋味来。
“先生，这是什么肉？味道甚是奇怪。”他问道。
“从前没有吃过吗？”男子脸上的络腮胡因为他扯起的笑抖动着，显得有些滑稽，见朱祁玄摇了摇头，又道，“死小孩，仔细品品。”
男子的细眼瞥了一眼朱祁玄的身后，挂在脸上的络腮胡忽而停滞不动，那滑稽的脸便忽而变得阴沉诡异起来。
“好吃吗？”看出朱祁玄已经猜出几分，他“哈哈”仰头大笑起来。“有些人，对着活人都要饮血扒皮，我们为了活下去，吃几个死人又有何妨？！”
“呕！”胃里升起一股恶心。朱祁玄连连跺脚，赶紧用手抠了抠喉口，那白花花刚下咽的肉便随着胃里的反酸一并吐了出来，“可那是我的亲人！我宁可死了也不会吃他们的血肉！”
“死孩子！”那人突然怒目而视，直拎起他的衣襟，举到半空中，“你懂什么！你不知道你亲人的血肉已经被这乱政朝野给吃了吗？你只有活下去，才能帮他们报仇！”
“放开我！”朱祁玄的踩着双脚在半空蹬着，可纵然是踹到那人的手臂上，也好似在老虎的背脊上挠脸挠痒痒，“你是什么人？我报不报仇与你何干？！”
“哼！”他用力将他从半空一掷，便将朱祁玄整个身子重重得摔落在了地上，“从现在开始，你的小命就是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照做，除非哪一天你能强大到将我杀死，否则别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这样，日复一日，朱祁玄每日就想着如何便强大。
空山不见树木花果，更不见动物，起先他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吃白肉，可是那鬼畜一般的男子每日都将他暴打一顿，并扔一块白肉在他面前，道，“你不吃就得死，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我打死。你既然这么有本事宁愿饿死也不吃，怎么没有本事连你至亲的尸骨都无法保护？你就愿意眼睁睁看着我在你眼前一块块割你在意的人的肉，也不愿意长个骨气，好好活着杀了我吗？”
朱祁玄蜷缩在角落，他恨自己的无能，这段时日，他也曾连跑两次，第一次被胖揍一顿，第二次还没跑到一半就饿昏在了路上，后来他实在没有了力气，直至那奇怪的男子再揍他时，他都没有了回应。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的手脚冰冷，意识在人间和梦境中游荡。
耳边响起他父亲最后的嘱托，“若是你有幸逃过这一劫，务必先好好活下去，才有机会洗雪我们朱家的冤屈。”
他不能死！
嘴角边温热的液体渗入唇齿，他仿佛有了一线活下去的希望，贪婪地吸吮着。
“人血也好喝吧？”又是那怪异男子的声音。
朱祁玄睁眼，便见着那人割了自己的血，正喂养着他。
“为什么救我？”
“都说了你的小命现在是我的，我想让你活着就活着。”他说时，又扔了一块肉给朱祁玄，“没了你，就没有人陪我玩喽。”
“我不是你的宠物。”
“呵！无用的人，只会被踩在脚底下。你这样的死小孩，连活都活不下去，还指着你能做些什么？只能做条陪人逗耍的狗。”
朱祁玄咬了咬唇，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捡了肉来吃。
迟早有一天，他会杀了他，再替族人报仇的！
后来有一天，那个怪异的男子死在了他的手中。
山中不知年岁，死的那天，男子的胡子已经有些花白，“太后当政，我被即召出征，太后奸猾，为了权利，宁愿出卖战士，我方军兵被设陷，全军覆没。人都以为我已战死疆场，可惜我杨刚命大，活了过来。杨家趋炎附势，明知太后奸计，依旧倒戈。可族里还有我妻儿，为了不牵连他们，我只能隐姓埋名，全当死了。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刚好遇见你这死小孩，我就知道你能成大事，吃白肉是为了活下去，也为了你不忘耻辱和灭族的仇恨。”
杨刚。
这是朱祁玄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可他知道的，不仅是这些，杨刚战死的消息传来后，杨家依附太后的势力，可没有一年的时间，杨家又被受贿卖官被放宁古塔，最后无一人生还。
也是一个惨人！
“你是想借刀杀人？又不想牵扯你的妻儿？”朱祁玄冷笑反问，“真是好算计。”
“你这死小孩，难道不该感激我吗？乖徒儿，快叫我一声师父吧，你这死小孩一身本事可都是我教的。”杨刚“呵呵”笑着，吐了一口血。
今日，他是使了致命的刀法，他知道这小子的技艺已经在他之上，该放他下山吃那老妖后的血肉了。
“杨刚，你安心去吧。”朱祁玄的眼神冷沉，声音不带波澜，他虽不愿叫出“师父”二字，也不愿道出他妻儿已死的实情。
沾着血的手，为杨刚遮去睁开的双目，“你且在天上，好好看着我如何报仇的。”
*
“大人？”陶颜霄抻了抻朱祁玄的衣袖。
朱祁玄从破碎的回忆中抽出神出来，他冰冷的眸子生出温柔，“阿宵，你让我找到活下去的另一个意义，让我看到人间喜色。与我，只要能看见你健康幸福，那便是我最快乐的事。”
陶颜霄原本就心不在焉，恍惚间，看到一个身影从空中飞落而下，着实被吓了一跳。
“无名，你在上面做什么？”
“保护干娘的安全啊！”无名咧着嘴边的括弧号皱纹道，“干爹不是早命我保护干娘嘛，不然像碧桃那样的小贱人，早就害了干娘七八百回了。”
“所以，你看见碧桃姐去哪里了吗？”陶颜霄心中“咯噔”了一记，生出五味杂陈。纵然碧桃姐恶，在大人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的，眼下，她竟是对碧桃姐的安危起了一丝担忧。
“放心吧，干爹没有要她的性命，只是也不会让她好过。”无名咧咧嘴道，生怕陶颜霄再问下去，便扯了话，说道，“对了，干爹不吃白肉和鱼肉，吃鱼太费事，至于白煮肉的话，儿子也不知是为何。儿子只记得有一回，儿子随干爹出去当差，干爹见到白煮肉就吐了。”
陶颜霄闷闷点了点头，脸上一阵泛红。
是她太不了解他了，还是他在他面前掩藏得太好？
她忽而觉得他们之间始终是隔了一层纱的。无论是小陶陶还是朱祁玄，他始终知道她的底细，可是她却从来也不知他的来路和背景，即使现在身在朱府，她也只知道她所见的，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的父母、身世、经历还有喜好。
身姿和脚步变得沉重，那原本带着质问和占了理的气势，突然没有了底气。
拖着缓慢、迟疑的步子，远远地，陶颜霄便见着一个墨色背影。
那黑沉的背脊挺直，如一座高不可攀的深山，让人望而生畏，难以靠近。
“你来了？”朱祁玄道，黑压的背影却始终背对着她。
“嗯。”她轻应。敛了敛情绪，快速走到他的身边，“小陶陶不乖，吃饭哪能半途离席？怕不是小陶陶自做了大人后，嫌弃阿姐做的饭难吃了吧？”
他侧脸望向她，皱着的眉心舒展开，右手轻盈一握，将她揽到膝上，薄唇微启，“是难吃了些。”
陶颜霄被他气笑，用手捶了锤他的肩膀，看他却依旧一脸正经，甚至还带着些严肃认真的味道，便道，“那以后做饭这事都交由大人来做了，我以后只负责点评。”
“有我在，阿宵往后只负责健康开心便好。”他嘴角带笑，眼眸却还结着一层霜似的，凝向水池上的薄冰。
“那大人呢？”
水池的薄冰下，时能见几条鱼游荡，朱祁玄拾起脚边的一颗石子，向远处一掷，那石子在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最后在池的中间破出一个洞来。
痛苦的记忆如从冰冻中涌出，吞噬着他的身心。
*
那年，他才四岁，先帝仙逝后，太后挟幼帝把持朝政。
为了巩固势力，太后提拔本家曹姓权势，又以莫须有的罪名，一一逐杀新皇的效忠者。而朱家也是其中一户。
由于朱父为人从来小心谨慎，亦不愿与人结仇，便只落了全族流放南寒之地的下场。
但太后哪里敢罢休，中途便命屠夫杀尽全族人的性命。
那夜，月黑风高，在空谷的深山里，是族人如同鬼魅一般的凄厉惨叫。
长长的流放队伍，几百号人的性命，哪怕是两刀子捅一个也得捅上一个时辰。
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下至他这般大小的孩童，姓朱的自然是不会放过，外至家奴、不沾亲带故的近邻，也不能幸免于难。
“玄儿，你快到这里来。”他的娘亲姜氏低声唤道。
乌云遮月，正好遮蔽行踪。
他哆嗦的小身板畏畏缩缩伏在地上，慢慢挪动。
所过之处都是湿漉漉的粘稠感觉，好像要将他就地黏在了土上。
一个壮实的手臂将他从后背拎起，是他的父亲，“孩子，无论听到什么，千万别发出声音。若是你有幸逃过这一劫，务必先好好活下去，才有机会洗雪我们朱家的冤屈。”
他点点头。
点头话落之间，一只手掌重重击落在他的脖颈上。他瞬觉脑袋眩晕，恍然间，一具还流着温热血液的尸体压在了他瘦小的身板上，他便再也没有了知觉。
次日一早，他是从一个深坑中醒来的，身旁、身下、身上都是僵直冰冷的尸体，那一具具尸体都是他能叫得上名来的。
他已经忘了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许是痛苦到了骨子里，他选择刻意不记起。
只记得那天的雨很冷很大，拍打在他的脸上，像是一记一记地抽打在他脸上的巴掌。
堆积成山的尸体，将他淹没。
他记不真切，那个力量微薄的四岁的自己，是如何将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拖出泥坑，然后将他们一个个掩埋。
像一个长长的噩梦，碎裂、深恐得让人分不清是人间地狱还是?梦魇。
不知过了几个白昼黑夜，体力耗尽的他终于在极度疲惫和饥饿中昏迷过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只听一个沙哑的中年男声在他耳边道，“死小朋友，醒了？”
朱祁玄动了动手指，使了劲，却还是睁不开眼睛。
一股肉香味，飘过他的鼻尖，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又听那中年男人笑道，“多好一块肉，再装死，就不给你留喽！”
他努了眼睛，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子。
“喏。吃吃吃！”一块热乎的白肉扔来在了他的手边，“小不点命还挺硬。”
朱祁玄蠕了蠕嘴皮，他现在觉得就连呼吸也是极其费劲的事。
“谢谢。”他轻声道。
眼前看到一个头发乱蓬，长着满脸络腮胡子，只露了一双细窄眼睛的男子“呵呵呵”对他笑着。
“死小孩还挺懂客气。”那男子乐呵取笑，“到底是有身份人家的小孩。”
男子一身褴褛，破衣裳擦了擦朱祁玄旁边的一块石头，端坐而下，且看到朱祁玄起身，捧起地上的肉狼吞虎咽的模样，更是笑没了眼，“慢点吃，多得是！又没人跟你抢！”
朱祁玄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这样热乎的东西了，一直填进肚里，才品出一些滋味来。
“先生，这是什么肉？味道甚是奇怪。”他问道。
“从前没有吃过吗？”男子脸上的络腮胡因为他扯起的笑抖动着，显得有些滑稽，见朱祁玄摇了摇头，又道，“死小孩，仔细品品。”
男子的细眼瞥了一眼朱祁玄的身后，挂在脸上的络腮胡忽而停滞不动，那滑稽的脸便忽而变得阴沉诡异起来。
“好吃吗？”看出朱祁玄已经猜出几分，他“哈哈”仰头大笑起来。“有些人，对着活人都要饮血扒皮，我们为了活下去，吃几个死人又有何妨？！”
“呕！”胃里升起一股恶心。朱祁玄连连跺脚，赶紧用手抠了抠喉口，那白花花刚下咽的肉便随着胃里的反酸一并吐了出来，“可那是我的亲人！我宁可死了也不会吃他们的血肉！”
“死孩子！”那人突然怒目而视，直拎起他的衣襟，举到半空中，“你懂什么！你不知道你亲人的血肉已经被这乱政朝野给吃了吗？你只有活下去，才能帮他们报仇！”
“放开我！”朱祁玄的踩着双脚在半空蹬着，可纵然是踹到那人的手臂上，也好似在老虎的背脊上挠脸挠痒痒，“你是什么人？我报不报仇与你何干？！”
“哼！”他用力将他从半空一掷，便将朱祁玄整个身子重重得摔落在了地上，“从现在开始，你的小命就是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照做，除非哪一天你能强大到将我杀死，否则别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这样，日复一日，朱祁玄每日就想着如何便强大。
空山不见树木花果，更不见动物，起先他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吃白肉，可是那鬼畜一般的男子每日都将他暴打一顿，并扔一块白肉在他面前，道，“你不吃就得死，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我打死。你既然这么有本事宁愿饿死也不吃，怎么没有本事连你至亲的尸骨都无法保护？你就愿意眼睁睁看着我在你眼前一块块割你在意的人的肉，也不愿意长个骨气，好好活着杀了我吗？”
朱祁玄蜷缩在角落，他恨自己的无能，这段时日，他也曾连跑两次，第一次被胖揍一顿，第二次还没跑到一半就饿昏在了路上，后来他实在没有了力气，直至那奇怪的男子再揍他时，他都没有了回应。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的手脚冰冷，意识在人间和梦境中游荡。
耳边响起他父亲最后的嘱托，“若是你有幸逃过这一劫，务必先好好活下去，才有机会洗雪我们朱家的冤屈。”
他不能死！
嘴角边温热的液体渗入唇齿，他仿佛有了一线活下去的希望，贪婪地吸吮着。
“人血也好喝吧？”又是那怪异男子的声音。
朱祁玄睁眼，便见着那人割了自己的血，正喂养着他。
“为什么救我？”
“都说了你的小命现在是我的，我想让你活着就活着。”他说时，又扔了一块肉给朱祁玄，“没了你，就没有人陪我玩喽。”
“我不是你的宠物。”
“呵！无用的人，只会被踩在脚底下。你这样的死小孩，连活都活不下去，还指着你能做些什么？只能做条陪人逗耍的狗。”
朱祁玄咬了咬唇，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捡了肉来吃。
迟早有一天，他会杀了他，再替族人报仇的！
后来有一天，那个怪异的男子死在了他的手中。
山中不知年岁，死的那天，男子的胡子已经有些花白，“太后当政，我被即召出征，太后奸猾，为了权利，宁愿出卖战士，我方军兵被设陷，全军覆没。人都以为我已战死疆场，可惜我杨刚命大，活了过来。杨家趋炎附势，明知太后奸计，依旧倒戈。可族里还有我妻儿，为了不牵连他们，我只能隐姓埋名，全当死了。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刚好遇见你这死小孩，我就知道你能成大事，吃白肉是为了活下去，也为了你不忘耻辱和灭族的仇恨。”
杨刚。
这是朱祁玄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可他知道的，不仅是这些，杨刚战死的消息传来后，杨家依附太后的势力，可没有一年的时间，杨家又被受贿卖官被放宁古塔，最后无一人生还。
也是一个惨人！
“你是想借刀杀人？又不想牵扯你的妻儿？”朱祁玄冷笑反问，“真是好算计。”
“你这死小孩，难道不该感激我吗？乖徒儿，快叫我一声师父吧，你这死小孩一身本事可都是我教的。”杨刚“呵呵”笑着，吐了一口血。
今日，他是使了致命的刀法，他知道这小子的技艺已经在他之上，该放他下山吃那老妖后的血肉了。
“杨刚，你安心去吧。”朱祁玄的眼神冷沉，声音不带波澜，他虽不愿叫出“师父”二字，也不愿道出他妻儿已死的实情。
沾着血的手，为杨刚遮去睁开的双目，“你且在天上，好好看着我如何报仇的。”
*
“大人？”陶颜霄抻了抻朱祁玄的衣袖。
朱祁玄从破碎的回忆中抽出神出来，他冰冷的眸子生出温柔，“阿宵，你让我找到活下去的另一个意义，让我看到人间喜色。与我，只要能看见你健康幸福，那便是我最快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