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花园内,绿色灌木又整齐地排列起来。

    乍一眼看,这绿丛是与先前无二,不过只稍再瞧上一眼,便能看出每一片叶子,好像是霜打的茄子,蔫蔫的。

    “西颂、安可,你们陪着我受苦了。”陶颜宵听到西颂低低叹了一声,觉得很过意不去。

    这植物从土里拔下来是好快,可种起来就费时费力了。更何况这田里的活,非是像她这样从农家来的,很难吃得消。

    “哎,陶姑娘可别这么说,我们是一条绳上的人。将来,陶姑娘和大人结亲了,我和西颂姐还得仰仗陶姑娘的光辉呢。”安可环住陶颜宵的胳膊肘,笑道。

    方才的“并肩作战”,安可已然将陶颜宵列到了自己一边。

    “不过这农活确实累人,我在府上干了这些许年,还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吃力的。”安可又低低嘟囔一句,看向身旁的陶颜宵,又心疼起来,“也不知道陶姑娘先前在村庄里,是怎么一天天挨过来的?”

    陶颜宵笑了笑,只道安可是在心疼她。

    “今日辛苦你们了,都快早些回去休息吧。”

    西颂点点头,“幸而是赶在大人来西苑之前种上了。”她说着,摸了摸眼下垂挂的一片绿叶,脸上的半点喜色也随之而下,“只是奴怕明日一早醒来,它们都死了。”

    陶颜宵望了一眼蔫蔫的栀子花叶,看向一脸忧心的西颂,愧疚之意如鲠在喉。

    最后还是安可张着嘴,连连打了两个大哈欠,才缓解了气氛。

    西颂笑着指了指安可的脑袋,笑她没有姑娘的模样,又对陶颜宵道,“陶姑娘也早些去睡吧,明日事明日再说。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姐妹三一起担着就是。”

    陶颜宵的眼眶有些泛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望着这还未开花的绿灌丛,想起远山上的阿娘。

    “娘,阿霄也有好姐妹了。”

    *

    次日一早。

    陶颜宵从床上醒来,便急匆匆套上旧衣,一路奔去了花园。

    花园的泥地上,瘫坐着一个人,是西颂。

    “陶姑娘,你来了?”西颂哭得红肿的眼睛,望向陶颜宵。

    “怎么会这样?”她见陶颜宵来,满腹的委屈喷涌,接而掩面痛哭起来,“陶姑娘,一定是有人要害我们,见我们西苑得了大人的偏宠,起了歹心。”

    陶颜宵将她扶到花坛沿上坐下。

    眼前,她们昨日忙活好久才种上的绿灌丛,??全被拔了干净,换上了绿色的小白菜。

    这菜倒是种得挺好。陶颜宵心道。

    一边,西颂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我去找大人,西颂,你在这里等我,别担心。”

    “陶姑娘,你先别去。”西颂拉住陶颜宵的胳膊,“我们再想想办法。大人万一动怒,无论是不是能找到贼人,我们怕都是要被罚的。”

    陶颜宵顿了顿,“那贼人,许是大人也不一定。”

    不然,她想不出谁还会做得如此合她心意?

    “……”

    一阵沉默。

    西颂扯了扯陶颜宵的衣袖,抿着唇,望着正走向过来的一人,眸色倏然收缩。

    “若真是贼,也不会偷了花,再种上菜的。若是府上的人,更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毕竟在大人的眼皮子底下……”说起朱祁玄,脑海中不由想起他在池边说过的话,陶颜宵的脸上,晕上一层红,“大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其实,她想说的是,大人或许为了看到她高兴,特意取了花,换了菜。

    可偏偏那话说出来,怎么就这么不好听呢。

    “大……大人。”西颂听到陶颜宵的话,又见朱祁玄逼近,哆嗦得话都有些说不清。

    埋下了头,缓缓起身,不忘又扯了一记陶颜宵。

    阳光打在朱祁玄精壮的身阔上,映照出一个深黑硕大的影子,黑沉沉压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大人,这花,是奴没有看好,也不知道是谁要害我们陶姑娘,竟趁夜深,偷偷将它们拔了去。”西颂的牙齿上下打起颤来,哭肿的脸,像浸泡了一夜的棉絮,好似一掐就能拧巴出水来。

    沉黑的影子,一步一步靠近,让人窒息。

    西颂凝了鼻息,连大气都不敢出。关上打颤的唇齿,瞥眼间,却见陶颜宵竟还坐在花坛上。

    她使了使眼色,那肿胀的脸都快扭成了一团。

    脑勺上方,传来朱祁玄低沉的声音,“说说看,本大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是做了哪些事?”

    那声音是对着陶颜宵说的。

    陶颜宵起身,牵住吓得打颤的西颂。

    这场面小意思啦。

    不过,要说大人为她做了什么事,她还真的一下都说不上来。

    一旁,西颂一个“噗通”下跪,被陶颜宵牵着的手,顺带一拉,使了眼色让陶颜宵快些认错,“大人,陶姑娘说的是,大人为了陶姑娘,什么事都做得。大人找到心仪之人,我们做奴的都替大人和姑娘高兴。这栀子花好看,哪比得上姑娘的美艳动人。大人犯不着为了这花和姑娘较劲,毕竟花可以再寻,姑娘可只有一个。”

    这话越说越不对味。

    世上姑娘千千万,男人爱寻花问柳,那是多姑娘一个不多的。大人官大权重,以后三妻四妾怕是常态。

    此话,怕不是提醒大人别只认一颗。

    可那里,朱祁玄似是认同得点点头。

    陶颜宵心道,西颂怕不是大人惩罚,一个劲得睁眼说瞎话吧,见她嘴里奉承着,那眼里的泪珠却是“啪嗒啪嗒”往下流的。

    ”西颂,快起来。我猜这栀子花除了大人,想是没有人敢拔的。”陶颜宵有些心疼西颂,对朱祁玄升起一股气来,“这天底下,谁还敢有这熊心豹子胆,动我们大人的东西?”

    “哦?”朱祁玄轻嗤一声,“是吗?”

    西颂一阵鸡皮而起,看着陶颜宵那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又重重拉了她一把,那力度势要拉她一起跪了下,嘴皮轻轻动道,“姑娘,跪下吧。”

    除了大人,昨日姑娘您还不是拔了?

    咱们大人可是锦衣卫大人,府内眼线多的是,听大人这意思,应是知晓什么了。

    西颂生无可恋地望向陶颜宵,“陶姑娘。”

    眼神说着,“要不我们还是招了吧?”

    陶颜宵方才被西颂拉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对面一只黑色皂脚靴一伸,便顶在了她的膝上,只轻轻一颠,就将陶颜宵的屈膝伸了直,然后顺势一拉,将陶颜宵拉入了怀里。

    陶颜宵提脚,顺势踩在了他的脚,然后起身跳了开去,语气抱歉,“大人,奴不是故意的。”

    他有些气笑不得,看她的表情,明显是故意气他来着。

    朱祁玄看了一眼西颂,“起来吧。”

    转头,望向陶颜宵时,又换了一种柔和的语气,“哪里来的奴?倒要本大人好生瞧瞧。”他牵起嘴角,看向她,眼底蕴着冬日阳光的和煦,“阿霄是不喜欢栀子花了吗?”

    “喜欢是喜欢。只是没有种菜来得实在。”陶颜宵将西颂掺起,才消了方才的气,如实道,“它该长在该去的地方。”

    朱祁玄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花该长在该长的地方,若是地方错了,再喜欢也是可以弃了的。

    那他呢?

    是否也和这花一样,会被她弃了?

    毕竟他现在身在朝廷,可不是那个长在庆和村的小陶陶了。

    朱祁玄的眸底,濛上一层凉意。

    如果哪一天,她知道他瞒她身世,是否也会怨他?

    如今,朝廷正在面临一场风霜血雨,布局多年的棋盘,只看一朝。

    一盘输满盘输。

    若她只是她,便也罢了,可她却是有好去处的。

    陶颜宵的父亲颜相父在朝中站中庸,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后倒台,都烧及不到颜府。

    颜家能守她平安,护她衣食无忧。

    还能给她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而像他这样,手上带着鲜血,人人惧怕的锦衣卫,颜相父怎么可能将她许配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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