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今日不当差吗?”陶颜宵抻了抻朱祁玄的衣袖。

    朱祁玄挽起她的手,微蹙的眉展开,“阿霄不是说想识字吗?今日,就专程陪你认字如何?”

    “那自然是好。”

    一旁,哭肿着脸的西颂不可思议地望了一眼陶颜宵,她这里紧张得透不过气,陶姑娘那里则是一副松弛高兴模样。

    陶颜宵给了西颂一个肯定的眼神,左手牵着朱祁玄,右手又伸手去挽西颂。

    “姑娘,使不得。”西颂弱弱道,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得半抬起眸,扫到朱祁玄含笑的侧脸。

    倏尔间,朱祁玄瞥头过来,她正对上朱祁玄幽冥的黑眸,后背不禁激了一个冷哆嗦,慌忙将陶颜宵伸过来的手送了回去。

    “陶姑娘,这不妥的。”

    西颂埋下头,又低声道,“奴给大人和姑娘准备墨笔去。”

    说时,一溜烟自顾自走了开。

    她是真没想到,大人竟将姑娘宠溺到这份上。

    擦了擦眼角还垂挂的泪,侧脸,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人。

    阳光下,一对璧人正相视而笑,好一副动人心弦的画面。

    *

    西苑厢房。

    朱祁玄站在桌案边上替陶颜宵研墨。

    案几上,熟悉的包袱映入眼帘,他扫了一眼脚下的黑色皂角靴,“阿霄……”

    他欲言又止,心道,他若是直接开口要那鞋,未免过不了自己的嘴。

    他何曾这样张口问别人要过什么物件,若是有,也是别人直接巴结送上来的。

    再者,他若是真厚着脸皮要了,万一阿霄说这些是送给刘一壮那小子,岂不是拿着刀直接剐自己的肉?

    他可是比对过的,那小子的脚和他的一般大。

    所以说为何过了这些许日子,他才让范行之把包袱送回来。

    从这些日子的理性分析看,阿霄更爱他无疑,且上次去皓苑时,也未见阿霄拿着鞋送那胖子。

    可话也不能说太满,在未穿上这双鞋之前,什么都是不能确保万一的。

    就说万一上次是阿霄急着见那胖子,忘记拿了也未不可能。

    不过,无妨。

    若阿霄说这鞋是给刘一壮制的,他就将那小子的脚砍下来就是!

    “嗯?”陶颜宵握起笔,蘸了蘸墨,那握笔的姿态是学得她阿娘的。

    她抬眸,正对上朱祁玄幽暗的双眸。

    视线交集,他的眼底瞬如荡开的水波,层浪出圈圈涟漪,面上犹如拂过的春风十里,“阿霄,看你这架势,指不定今日就能认全了。”

    朱祁玄面带笑意,修长的指尖划过案头上摆着的一纸契约,牵了牵嘴角,眼眸凝着陶颜宵,仿佛要将她含化在眼里。

    “阿霄认全了字,要如何犒劳我?”他忽而想起,昨日在池边她将他比喻成刘家的大黄狗,不禁低头嗤笑,也罢,黄狗就黄狗吧,也只是属于她阿霄一人的黄狗。

    “等认全了再说。”陶颜霄并不抬眼看他,只满心满眼盯着眼下的白纸,道,“大人,我认得一个字,你看是不是这样写的?”

    她提笔,如初学步履的三岁孩童,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一个“玄”字。

    偌大的一个字,像是盘着的黑色蚯蚓,占据了整张白纸的大半。

    “玄!”陶颜宵念道,“朱祁玄的玄?是吧,大人?”

    西颂站在陶颜宵身后,低头擦了一把汗。

    大人的名讳,怎敢这样直呼的?

    抬头,且看朱祁玄的脸色,却是不怒反笑。

    他的指尖轻抬起,温柔得抚过她的脸蛋,“我的阿霄真是冰雪聪明,若是阿霄自幼学习,岂不是早成为名动天下的才女了。”

    “大人休要取笑我。”陶颜玄眼里只有手上描绘的笔,摞了摞衣袖,好像要下地大干一场似的,在偌大的“玄”字旁,又提笔写了一个歪扭的,“大人,可知我在寻你的时候,在路上写了好几千遍了。”

    她将所有的专注都放在了纸笔上,奈何软绵绵的毛笔根本不听话,再画出来,也是歪歪扭扭的,丑得不能入眼。

    她轻声嘀咕一声,“就是丑了点。”

    “第一次写,已经很不错了。”朱祁玄站到她的身后,握住她执笔的手,弯腰低头,“阿霄,这一路让你受苦了。”

    “还好,有一壮哥陪着我。”陶颜宵心思全不在他身上,瞄了眼前的“卖身契”,指着第一个字,道,“大人,这个念什么?”

    她说时,缓缓坐落至圈椅上。

    站在她身后的朱祁玄,脸上的神情瞬间低沉。

    索性陶颜宵没有看到,只留了一个西颂默默搓着手心的汗。

    “刘一壮这么好,阿霄何不好好感谢他?”他的声音,低低的,不仔细听听不出里面夹杂的醋酸味。

    就算是旁边的西颂听出些不同来,也是暗暗否认了。

    大人冷血无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可能吃外人的醋?真是醋了,还能留着那人的性命?

    “谢谢大人提醒,若大人不说,我还真没想到。”陶颜宵眼眸带光,抬起头来看他,“大人你说,我送什么比较合适?”

    陶颜宵想到一壮哥身旁还有一个沈嘉,也得给沈嘉带一份厚礼去。

    笔头子撮了撮脸,她实在想不出送什么比较合适,加上身无分银,根本无法动身。

    他瞥过脸去,生怕自己那副臭如冷铁的脸吓着她。

    “靴子。”

    他的嘴里蹦出两个字,那语气已经是他能控制的最舒缓的音调。

    “靴子?”陶颜宵若有所思,“上次我去皓苑时,一壮哥还不能完全下地,送靴子怕是暂时用不上。”

    他捂了捂胸口,只觉胸口闷闷的。

    扫了一眼案几上的包袱,道,“我看挺好,等他能下地了,不就用上了。”

    陶颜宵点点头,“说得有道理。如此,也省得花钱了。”

    他皱了皱眉,从衣襟处掏出一锭元宝,“够了吗?”

    见陶颜宵睁大了眼珠子看他,也不多话,又悉数掏出两锭黄金元宝,“身上就这些,不够再取。”

    “够……够了!”陶颜宵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这够她花几世吃喝了。

    她拿起一锭,往齿边咬上一口,“大人,您可真是个土财主!”

    他笑笑,又望了一眼那包袱,好似物收囊中,“方才不见用您,现在倒是用上了。”一挥袖子,负手而立,嘴角牵笑,“若是不够,只管问我来要。”

    陶颜宵“啧”了一声,“又不是不用还。”她说时,瞄了他一眼。

    眼前的人,意气风发,玉树临风,哪还有刚捡回来傻憨憨的模样。虽说鼻子还是那个鼻子,眼还是那个眼的,可往那里一站,却与小陶陶全然是两个人的。

    她低了低头,不去与他对视。

    他牵起的嘴角挂在一半,敛了敛表情,瞥了一眼西颂,西颂领会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是要开始说旁人都听不得的情话了吗?

    朱祁玄“咳”了一声,“这以后自然都是你的,库房的钥匙在钱管家那里,全交给你保管。”

    她不语,只是点点头。半晌,才抬起头来看他,“谢谢大人。”

    就这?

    朱祁玄干干得又“咳”了两声。

    他自觉做得已经很好,可就是不知哪里不对味。

    瞥头又看了一眼那个包袱,“你怕不是真心谢我。”

    陶颜宵心头一颤,吱唔试探道,“大人为何这样问?”

    “光是见阿霄说谢谢,却不见有实际的。”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宠溺的绵软,可究竟是有些做官的压迫感,“近来,我觉得天气骤冷,既然那刘一壮暂时穿不上靴子,阿霄何不考虑为我置办一双。”

    朱祁玄说完,抚了抚胸口,感觉那胸口堵着的气终于顺了下去。嘴角不禁弯起弧度来,眼眸含春,笑着注视着她。

    陶颜宵想起安可送来的包袱,里面还有一双棉鞋。

    那鞋子还是小陶陶在时,她为他缝的,后来一路奔波,她都未停止针线,生怕再遇见小陶陶时,他身上没有像样的冬鞋。

    可现在他的身份不同往日,那些粗布麻料,蹩脚的针脚制成的棉鞋,哪里配得上他的身份,这断然是拿不出手的。

    她看了看眼下自己写的字,低头望着自己的脚,丑鞋丑字丑人丑媳妇,哪有一样拿得出手。

    “我制鞋慢,大人的鞋,我去给一壮哥选物件时,顺道买一双便好。”陶颜宵道。

    朱祁玄的脸变得有些黑沉,“我等得,不差这点功夫。”

    说时,冷眼又往那包袱上瞄了一眼。

    这鞋果真是给那小子准备的?

    罢了,即是给别人准备的鞋,不要也罢,那便等着她再制一双。

    “等我制好都要明年冬了,大人也等得?”陶颜宵故意气他,“我制的鞋不好看,大人怕是等得,也会嫌难看,不想穿出去的。”

    “那是阿霄这样想的。”他说着,终是忍不住往那个显眼的包袱前走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把话头挑开,他都要有内伤了。

    “我看就这双挺好的!”

    包袱里的丑鞋子被抖落开来,动作好似无意为之,可面上的表情早就将他出卖。

    他的脸上绽着笑,露出皓白的牙齿。

    管它是为谁制的,总之,大小合适,落在谁脚上才是最后归宿。

    陶颜宵的脸红到耳根子,这鞋他准是一早就知道,方才的话,仔细想来,都是为这双鞋而来。

    眼前,还未来得及阻止,朱祁玄已经脱了鞋,将鞋套上了脚上。

    在她眼前来回踱步,晃了又晃,“阿霄,这鞋莫不是特意为我而制?大小正好合适。”

    他眉眼带笑,面如春风和煦。

    她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你就在这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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