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颜宵接过匠人手中的锦盒。

    打开,一只白玉栀子雕花坠呈现面前。

    “喜欢吗?”

    “大人先前也给过一支簪子。”她拾起花簪,细细打量。

    这次的簪子并不似之前那支步摇那么累赘,簪脚用丝银制成,与簪首浑然天成,上雕着精致的栀子花,凑近闻,竟还能闻见淡淡花香味。

    匠人见陶颜宵面上绽出笑意,方道,“这簪子仅此一件,世上无二,是小民与徒儿精雕了七天七夜才做好。上头的栀子花用的是最好的和田白玉,姑娘再仔细瞧,里面金丝作蕊,还有双蝶戏舞。”

    “先生有心了。”

    那匠人作揖,不忘奉承,“小民纯属是托了朱大人的意,是朱大人对姑娘有心。”

    “下去吧。”朱祁玄点头,攉了攉手,对范行之道,“重赏。”

    匠人退去,陶颜宵才敢皱眉道,“这簪子花了多少银两?”她说时,将花簪小心收入锦盒,“大人为何这么喜欢送簪子?先前那支我还没戴过呢。”

    与她,纯属浪费。

    她怕是走路、干活什么的,折了断了丢了,先前是怕赔不起,如今确实是心疼那银子。

    “无妨,本大人送你的,多一支不多。”朱祁玄拿起花簪,替她簪上。

    范行之低头默默不作声。

    大人这是还介意刘一壮送的那根簪子!

    屋外,有人敲门。

    范行之与朱祁玄对视一眼。

    颜相父果然是来了!

    “阿霄,带上面纱。”朱祁玄道。

    陶颜宵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照了做。

    门口,进来两个男子,是方才上楼才见过的。

    一个面红如关公,酒气熏天,一人搀扶,面露怯笑。

    “颜相父方高兴喝多了两杯,醉了。朱大人多有见谅。”任盛说时,搀着颜斌欲往外走。

    颜斌摆手,“去,让八仙楼的掌柜准备一食盒核桃来。陶姑娘兴许也爱吃。”

    “朱大人、陶姑娘,多有唐突。”任盛牵扯的嘴角窝了下去,连连掺着颜斌弯腰抱歉。

    “任,盛!”颜斌正了正身,怒目,“你看我像是喝醉了吗?”

    像!怎么不像了?

    任盛奈奈叹了一口气,“师父不若我们先回去,核桃,我随后叫邓掌柜送来。”

    陶颜宵往朱祁玄身后缩了缩,一只温暖的大掌抚上,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觉得稍稍安心一些。

    然又听到那人点她的名,“陶姑娘,若也爱吃,我便让八仙楼的掌柜天天送来。”

    颜斌的目光带着光亮,在面如红泥的脸上,更显得炯炯灼灼。

    曾记得,碧雪最爱吃的就是这八仙楼的核桃。她爱吃,他便日日剥与她吃,那是他能记得的与她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

    任盛使劲抻了抻颜斌的衣袖,颜斌不为所动,更是摆了一副为师在上的姿态。

    他真想跪在地上,求他的师父了。都知道师父和师娘感情不好,一心只扑在百姓社稷上,可现在是什么个情况?老房子着火,一见倾心?直接来朱祁玄这儿抢人来了?

    屋内,一时沉默,让人窒息。

    朱祁玄的拇指,柔柔地在陶颜霄手上摩挲,见陶颜霄安定些,对颜斌道,“颜相父,我们阿霄不吃硬的。且你与阿宵只一面之缘,并不熟识,若像这样冒昧,休要让人厌恶了去,也不符你的身份。”

    颜斌默了半晌,这分明是话里有话。

    抬眼见陶颜霄躲在朱祁玄身后,也觉懊悔。

    是不是吓着她了?

    “姑娘冒昧了。”颜斌道,可他终究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姑娘,你母亲……”

    但听对方来人提及她的母亲,陶颜霄不禁有些局促,用手捋了捋被面纱弄乱的发丝,一只明晃晃的绿镯在她的腕上发出莹莹的绿光。

    颜斌倒吸一口气,血涌全身,强压着嗓音,问道,“这镯子是何人给你的?”

    “我阿娘。”陶颜霄看了一眼朱祁玄,握紧了朱祁玄的手,往他身上捱了捱。

    “颜相父莫要吓着阿宵。”朱祁玄呷了一口茶,另一只手抚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颜相父问一个不相识的人,不如去旧友邱锋那里坐坐,你们应有些年头没有聚了。”

    颜斌开口欲上前,任盛一把拉住,对朱祁玄道,“谢谢朱大人,我们该走了。改日,叫邱先生与您一道再聚。”

    “姑娘,那你阿娘呢?”颜斌的声音微颤,似无旁人。

    “我阿娘很早以前就生病……去了。”

    颜斌扶着任盛,只觉有些站不稳,这重击依如当年他第一次得知碧雪死时的痛楚。他稳了稳摇摇轻晃的身形,小声又压了压嗓音道,“那……阿爹呢?”

    “我……我没有阿爹。”陶颜霄望向颜斌,“您认识我阿娘和阿爹吗?”

    颜斌捂着脸,又笑又哭,点头又摇头,身体因剧烈的情绪起伏而抖动。

    “颜相父早些回去歇息吧。”朱祁玄对范行之和使了一个眼色,范行之上前,与任盛将颜斌架起。

    “且等等。我还有话对阿宵说。”

    “来日方长,颜相父!”朱祁玄凝眉冷声,“颜相父若是想和本大人增进感情,改日再约酒便是,今日你喝得有些多了!”他拾起面前的酒杯,小酌一口,意味深长地看向颜斌,“这世上的很多事,就如喝酒,只有慢慢饮才能品出滋味来,若是急了,只会伤身伤人。相父也当注意您首辅的身份才是,免得在朝上给人落了把柄笑话,折了夫人又赔兵。”

    任盛见颜斌如垂挂的红柿,全身颤抖,不免有些担心,“师父,我们走!”

    不就一个女人嘛?非不是一定要在朱祁玄这个魔头手中要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朱祁玄说得也不无道理,师父明着抢人,且不说锦衣卫这里肯不肯放人,也得先预先问问姑娘肯不肯跟着师父,还得征求师娘那里同不同意。再者,现在朝廷这么乱,纵然是一切妥当,不免给人留了印象,定为与锦衣卫沆瀣一气……

    任盛不禁皱起了眉,这还没入仕途呢,就感觉前途布满荆棘。再看那朱祁玄,一脸阴沉模样,指不定,他就是故意找了一个这样的姑娘来迷惑师父。只要被他盯上的人,哪里还有隐私可言,喜好、偏好,甚至癖好都能给扒拉个干净。

    “多谢朱大人。”颜斌抬头,擦了擦脸上纵横的眼泪,“来日定好好与朱大人品品酒。”

    任盛的脸都皱了起来,赶紧走吧,这怎么还谢上了?

    这里他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任盛总觉得朱祁玄那双阴鸷的眸直盯着他,好像要将他的心脏刺穿似的。

    “师父,您回去醒醒酒。”任盛架着颜斌,对范行之抬抬眼,“范大人,劳驾。”

    颜斌停驻,挺立站起身,拂袖整衫,对朱祁玄作了一个大揖,道,“我自己会走。”默默望了一眼陶颜霄,轻声道,“陶颜霄,好名字。”

    *

    颜斌走后,陶颜霄方舒了一口气。

    “大人,可是知道一些什么?”陶颜霄甩开朱祁玄的手,从朱祁玄旁往前挪了挪。

    “阿宵又生气了?”他柔道。

    又?

    什么叫又?

    陶颜霄闷闷哼了一声。

    可仔细看他的表情,却是急切的温和和关心的。

    “没生气。”她道,语气却是有些不耐的。

    朱祁玄摸了摸她的脸,为她摘去脸上的面纱,“饿了吧。”然后笑着为她夹了一块酥糕,“这个好吃,阿宵不生气了。”

    陶颜霄只觉面上有些红,她也不知道为何,这段时间总是这样。

    她依赖他,不想离开他,却总比庆和村少了些什么。

    酥软的香糕入口,她捻了捻他的酒杯,抿了一口,“我总觉得大人好像总有事瞒着我。”

    干裂的酒裹着桂花香,辣得陶颜霄挤出些泪丝来。

    一瞬间,她好像明白缺的那一块是什么。

    是信任!

    从前,小陶陶天真无邪,在她的心里,她将小陶陶排在了与她之上的第一个位置,若是有危险,她会挡在他的面前,她能看得到他的心,也能清楚得看到自己。

    可是现在,她就像是走在一座深山里,她掌控不住所走的每一步,她连她自己都快找不见了,更何况是面对山海般深沉的大人。

    陶颜霄又倒了一杯酒,目光如注望向朱祁玄。

    朱祁玄将她的酒杯拿开,“阿宵,空腹喝酒伤胃。”

    她笑,纵然是一句贴心的话,也觉带着官压。

    他不肯说便不肯说吧!

    是她的问题,大人永远是大人,怎么可能还会回去变成那个小陶陶?

    *

    夜晚的风,携着丝丝凉意。

    两人用餐后,漫步在灯火街市之间。

    范行之拿出几副画着彩绘的面具让陶颜霄挑选,“陶姑娘,市集人多,戴上面具,方便些。”

    陶颜霄挑了一个猫脸戴在脸上,朱祁玄则选了一个狐狸面具,整装后,他牵起她的手,道,“今日庙口有花灯会,阿宵要去看看吗?”

    陶颜霄点头,与他十指相扣。可藏在心里的话,难受得让她觉得委屈,“大人从出府开始便一直与我避讳,现在戴了面具,是不用顾忌了吗?”

    大人是嫌我身世还是嫌弃我丑陋?

    压在心底最深的那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怕看到他眼里的犹豫。

    范行之摆弄着一个孙猴子的面具,嘀嘀咕咕,走开了些,“这面具怎么是坏了吗?”

    哎~

    女人就是麻烦,范行之想到西苑的安可,不免觉得头疼。

    几人慢慢往庙口走着。

    朱祁玄注视前方,面具下,是微凝的表情,“我的仇家多。”他握紧了她的手,看向她,“我怕你受伤。”

    陶颜霄抿笑,牵着朱祁玄的手荡得高高的,“那便好吧!不过大人放心,我命硬的很!”

    方走至一半 ,只见夜幕半空升起一注红色信号烟火。

    “大人,你看那颗星火,好美!”陶颜霄惊喜。

    “阿宵,花灯会开始了,快往前走。”朱祁玄凝了一口气,手中短匕已然出鞘。

    扫视四周,几道黑影闪过……

    真是好事不来,坏事应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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