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未尽,却传来冀州闹疫病的消息。

    朝云宫里焚着香,袅袅细烟灵动飘渺的盘旋绕出铜蓝鹤纹蟠螭香炉鼎中,屋内具静,唯有烹茶水沸之音。秦然跪坐在一侧怔怔的看着泥炉内焰红的炭火。

    宸妃歪在一旁的塌上,怀里抱着手炉,青荷在一侧给宸妃捶着腿,绘烟跪在秦然身侧,瞧见水沸,轻轻推了推秦然,示意她。秦然放回过神,起了壶,开始泡茶。

    茶好,秦然走至塌边,双手奉茶,青荷冲她摇摇头,意思是宸妃睡了,秦然正欲作罢,却听宸妃道:

    “茶好了?”

    说着抬眼看秦然,秦然跪下递上茶,宸妃接过啜了两口,又将茶盏递给立在一旁的小丫鬟碧儿,半阖了眼,牵着秦然的手,拉她坐下,不无疲惫道:

    “幺儿,给姑母按按头。”

    秦然顺势坐在塌沿,轻轻的按着,一语不发。半晌宸妃轻声道:

    “过了个年,倒是长大了不少,话都少了些。是怎么了?心里有事?”

    秦然莞尔道:

    “平日里姑母嫌我话多,今日又嫌我不说话。我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宸妃笑了笑,道:

    “别贫嘴,你在我身边长大的,我比你娘亲还更懂你些呢。”

    秦然低着头笑,道:

    “姑母说得是。然儿只是在想,年节里,皇上下了旨将五殿下养在姑母膝下,倒是然儿早晚要离了姑母而去,心里怪不是滋味。”

    宸妃笑着起身,盯着秦然的眸子,摇头道:

    “你且在骗我,当我不知。”

    秦然一怔,转瞬笑了笑,好一阵子才道:

    “姑母前阵子累着了,身子又不舒服。冀州出了疫病,又人心惶惶的。我倒也颇有些惴惴不安,不过是多有担心罢了。”

    宸妃轻叹道:

    “今日鹤渊来请安时,眼下一片青黑,听怀德说,鹤渊已然多日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秦然点点头,道:

    “太子哥哥尚且如此,只怕阿伯也是。冬日里阿伯本就身子不舒服,平日里尚有些咳嗽,近几日这么忙碌,也是让人忧心。”

    宸妃看了看秦然,蹙了眉道:

    “你如今对皇上与太子,竟比对你父兄更为亲近些了。”

    说着,又自笑了,道:

    “这也不怪你,你只怕都快不记得你父王的模样了罢。”

    秦然没言语,宸妃也沉默了半晌,道:

    “也好。”

    秦然见状,岔话道:

    “姑母,前些日子我瞧见瑛阳长公主了,瑛阳长公主同我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我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但听着句句都是讽刺先皇后。”

    宸妃闻言,眉上带忧,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你还告诉谁没有?”

    秦然摇摇头,宸妃眉尖不解,道:

    “想来这些往事你也听过风言风语。当年,瑛阳一直未婚,又有太后罩着,骄横的很。那时候陛下初登基,膝下子嗣一直单薄,只有先皇后所出的一位公主和鹤渊。大公主当时应当是左不过十二三岁,比你还小些,鹤渊当时应该不过三四岁。

    当时新帝登基朝局不稳,和北狄、西夏、南疆摩擦不断,可谓是腹背受敌。当时有人提出要以和亲之策,先稳定南疆。可当时未婚的公主只这两位,大公主又尚未及笄,朝中内外都传陛下有意让瑛阳去和亲。

    但陛下不是愿意用儿女姻亲以平定边疆的人,早已打算以强攻之策清平南疆。只是大公主年岁虽小,却有大义,主动向陛下提出她去和亲。

    朝中更因此而争执,后来徽州突发洪水,一时间兵马钱粮都不足,看起来是必要和亲了的,但是谁也不曾想,一向内敛识大体的先皇后疯了一般的哭求陛下,让他不要送大公主去和亲。

    其实陛下心里也不想,就算是要和亲,也应送瑛阳去。可太后母族在朝堂施压,没人敢提送瑛阳去,陛下初登基,根基不稳,也无力抵挡。

    可先皇后母家也是根基深厚,加之先皇后以死相逼,大公主年纪又小,看似又进入僵局。直到一日,瑛阳说自己怀孕了。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大公主被送往南疆,但在路上时遭遇了流寇。闻说,那孩子直到最后,嘴里都念着‘爹爹我疼,爹爹救我’。

    陛下痛失爱女,一怒之间御驾亲征平定了南疆。只是次年就因钱粮之事而大闹饥荒。先皇后也因此和陛下离心,这件事便是两人心里的一根刺。

    后来几位皇子公主相继出生,大家也都避讳不提这件事。先皇后因忧思过度伤了身子,陛下也多亏欠,命太医院尽心诊治。倒也是逐渐有所起色,后来先皇后又有孕,人也精神多了。

    只是害喜得厉害,众人只当是怀孕之事,并未多想。谁也未曾想,大概是先皇后有孕六七个月之后,突然毫无征兆的小产了。自此,先皇后再没起过床榻,每日不过是三两口参汤吊着气而已。

    人瘦的莫说是骨架,只怕骨头架子也消瘦了三四分。没出七日,便也薨了。其实皇上几番查过,都不了了之,但是太医诊断的却是中毒所致滑胎。后来查询次次无果,哪位太医也不敢再说中毒二字。

    先皇后去得蹊跷,多少人也都怀疑瑛阳,却又毫无证据。若是瑛阳,她记恨先皇后多年,以她睚眦必报的个性,哪怕到如今也是要在死人头上吐吐沫的。若不是瑛阳,被怀疑这么久,又更何况有这番事情……

    陛下与先皇后是少年夫妻,青梅竹马的情分,先皇后之事一直梗在他心头,多年来,便是至今,就我所见,陛下夜里梦回都是句句泣血而惊醒。

    不管是不是瑛阳,陛下都不愿见她,这种事你千万不要同陛下提起才是。”

    秦然不言语,只是点点头,一声轻叹。宸妃抬手,理了理秦然耳边的碎发,道:

    “然儿,你要记得,这天底下没有什么是靠得住的。母家、圣眷都是抵不过天意的,唯有修心,早早看开些,一切不过是走一遭罢了。

    尽自己的本分,不多不少,心里过得去便是了。”

    秦然低低应了一声,宸妃合上眼疲倦道:

    “陛下到底看着你长大,尽些孝心是应当的,近些日子请安虽免了,但也还是去殿外叩个头罢。”

    ——

    秦然去御书房外时,就见王金会迎了过来,陪着笑道:

    “郡主来的可是时候,本来太子殿下来议事说得好好的,不知说了什么话,惹了圣上不快,发了好大一通火。现在殿下正在里面跪着的呢。”

    秦然不知所以,接过绘烟手中的小食盒,走进大殿。就见林承桓跪在殿中,脸色冻得略有苍白,见她来了,只冲她笑笑。王金会忙挑了帘子,示意秦然进內殿。

    秦然进去时,摔在地上的砚台早被收拾好,徒留一滩余墨。皇帝眼也不抬,秦然将小食盒内的茶盏端出来,放在皇帝手边,垂着手站在一侧,没做声。

    皇帝从鼻子眼里哼笑了一声,听不出喜怒,只是道:

    “你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听说你太子哥哥被罚了,前来解救了?”

    秦然低着眉眼道:

    “姑母说阿伯近日劳累,我才煮了茶,姑母叫我给阿伯送来。阿伯罚了太子哥哥,我不进殿都是不知道的,这天底下谁的耳报神能这么灵,阿伯才罚了,旁人就能知道了?”

    皇帝抬眼睨了她一眼,拿起茶盏喝了两口,冷笑道:

    “朕的宸妃是贤惠人,教导的你更是难得一见的贤良人。”

    秦然不知哪里来的话,只得先跪下,皇帝不言语,又饮了两口茶,高声道:

    “滚进来跪着。”

    就见林承桓挑开帘子进到內殿,跪在案前。皇帝冷眼看着,半晌皮笑肉不笑道:

    “朕本不愿与你们计较这种小儿女事,今日既你提起,朕倒也要和你论一论。”

    秦然脑子里转了个飞快,想不明白,只得低着头听训。皇帝出声道:

    “然儿倒是猜猜,你犯了什么事?”

    秦然叩首道:

    “然儿愚钝,不知何处犯了圣颜。唯有先叩首谢罪,任凭陛下处罚。”

    皇帝冷哼道:

    “你倒是乖觉。”

    “触犯圣颜的是儿臣,儿臣甘愿受罚,只是然儿无辜,还望父皇明鉴。”

    虽是请罪,言语却平和,本消下去的怒火,陡然升起,皇帝冷笑道:

    “这会儿子,倒是知道维护她了?你如今泥菩萨过河,朕倒不知,你还有这般能耐?”

    说着一个折子砸在了林承桓的额角,折子散落开,落在地上,秦然撇了两眼,却明白了大概。不知御史大夫从何处知道,给温宓添妆的几处田地铺子是太子的私产,以太子受贿重臣,行止不端为由参了一本。

    本无大碍,却是因为此次赈灾皇后母家庆国公府出了大力,朝野甚至隐隐有传支持四皇子的言论。先皇后母家式微,太子助力不多,若是再有此事,一时间只怕……

    秦然忙叩首道:

    “回皇上,御史大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田地铺子,是太子哥哥送臣女的,臣女借花献佛送了温三娘子。若是因此使得陛下不虞,父子生了嫌隙,臣女万万担当不起。”

    皇上看向她,道:

    “呵,朕说你是难得一见的贤良人。大度的很,就不怕御史因此参你父亲一本,边将结交近臣?

    此罪若是证实,就是有谋反之意,株连九族怕是未必不能的。

    尚未成亲,便如此鹣鲽情深,倒真是叫人钦佩。”

    秦然不敢出声,皇帝见状更是恼火,怒道:

    “朕只当你二人学了这么多年,便是傻子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便是这般大了,还要行荒唐事。朕他日若是死了,也是不瞑目的!”

    说着,又是连连呛咳,半晌平息道:

    “朕以为太子向来稳重,不会行轻浮蠢事;又以为北郡主有忠臣良妇之态,会正言规劝君主。如今看来,倒是朕看走眼错了。一个是随心所欲的浪荡子,一个是唯唯诺诺的愚忠人!”

    话毕,又道:

    “来人啊。”

    王金会忙进来,皇帝挥挥手道:

    “太子,杖脊。”

    王金会犹疑一下,领命出去。秦然担心的看了林承桓一眼,贸然出声道:

    “臣等有错,陛下应当处罚,臣等亦不敢有所言。只是如今冀州疫病,殿下尚能为陛下分忧。为陛下龙体着想,臣女愿替太子殿下受罚,只愿殿下为陛下分忧,以免陛下劳损龙体。”

    皇帝道:

    “朕说你贤良,你倒是贤良到底。你们若是不闹此事,朕兴许还能多活几年。先前琐碎小事,朕不愿提,便当朕不知了?

    不如打死了,省的朕烦心。也免得你们觉得朕不通情理!”

    秦然还欲说话,林承桓拦住她,轻轻摇摇头。

    杖脊便是留情也是要人命的刑罚。林承桓跪得笔直,一下下的受着,踉跄着弯下身却也勉强支撑起来。

    秦然不懂,林承桓在倔强什么。究竟是对心上人最后一点眷恋的爱意,还是从未叛逆过的挣扎。她只是知道再打下去,林承桓不死也要残废了。

    行刑者小心翼翼的看向帝王,却得不到停手的指示,年轻的储君仍然强撑着不肯弯腰,撑着地面的手打着颤,后背洇开的血色触目惊心,却还是缓缓撑起身子,跪直在地上。

    秦然扑过去,挡下狠狠一杖,疼得一瞬间看不清眼前景。皇帝抬手示意停止,秦然踉跄坐在地上,抖着身子道:

    “阿伯焦心,然儿知道。然儿知错了,太子哥哥也知错了。

    太子哥哥是男儿,不能轻易低头,难道太子哥哥也要哭着喊‘爹爹我疼,爹爹救我’才是吗?

    太子哥哥是阿伯仅剩的嫡出的儿女了。先皇后娘娘知道了,难道不心痛吗?”

    皇帝愣住,半晌道:

    “太子禁足。无诏不得出。”

    说着又深深看了秦然一眼,盯着秦然一字一句道:

    “没有下次。”

    说着径直而去。秦然抖得像筛糠,林承桓支撑不住坐在地上,却仍尽力抬手拍了拍秦然的胳膊,勉强笑道:

    “连累然儿了。”

    秦然没听见他这句话,只是看向王金会,王金会冲她轻轻点点头,低声道:

    “郡主放心吧,陛下只是心急,关心则乱罢了。”

    ——

    二月间。温宓出嫁了。

    温宓出嫁当日,秦然去了东宫,林承桓此时已然勉强能坐了。秦然进去时,林承桓正靠在床头看着书。

    见她来了,笑道:

    “坐罢。如今我这儿也没什么好茶,你将就将就罢。”

    秦然弯着眉眼笑,林承桓轻叹道:

    “你不恼我?”

    秦然摇摇头,道:

    “太子哥哥待我已经是极好的了。旁人不知,我是知道的。太子哥哥心里所属谁,宠爱谁,偏心谁都是太子哥哥自己的决定。得与不得是太子哥哥的幸与不幸。

    我虽然年岁小,却也知道,这人的想法是最难说明白的。就像是圣上心里最记挂的是先皇后娘娘,却也对我姑母极为敬重。

    又或是圣上明明恼火我那日口不择言,却也愿意原谅我,不过是因为心底到底是心疼哥哥的。

    这很多事都是好几重心情在里面的。我自知不如温三娘子许多,但也知道在太子哥哥心里,我与温宓到底不同。自然也不会一概而论。

    太子哥哥在我心里也不同,太子哥哥不论做什么,我兴许会有不赞同,但也绝不会气恼。先时却有嫉妒,总觉得太子哥哥瞧不见我有多努力去学习如何当好太子妃,但如今又长大一些,便明白,我学这些不是为了讨谁欢心。

    而是我生在如此身份,这便是我该学的。是我的责任,不是为谁。所以我不会恼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也不会恼我。这不是一样的吗?”

    林承桓低下眉眼,笑的温柔,眉峰上一点小痣微动,将手里的书放下,摸了摸秦然的头,笑道:

    “我们然儿一日比一日聪慧。日后太子哥哥要比不上你明白事理了。”

    秦然没搭话,只是拿起那本书,正是李煜的诗词集,秦然看向林承桓问道:

    “我给哥哥念诗听可好?”

    林承桓轻轻颔首,半阖上眼,听秦然念。秦然看向书卷一字一句念道:

    “清平乐·别来春半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

    温宓嫁人后,秦然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日子,又似乎是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日子,上书房里,仅剩下她与林淑妧同林淑妧的伴读。

    偶尔去东宫坐上一坐,林承桓的身子总不见好,皮外伤虽愈,却仍时不时的发烧喘嗽。怎么瞧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有一日,林承桓被发现手臂脖颈上的皮肤开始溃烂,太医院上报怀疑有可能与冀州的疫病为同种。一时间东宫成了最人心惶惶的地方,皇帝抉择再三,下令封锁了东宫。无人进出。

    一连两旬,好消息是东宫之内无人再出现此症状,坏消息是,林承桓已然病入膏肓。在太医院的准许之中,东宫众人渐渐被遣散,沈良娣和唐承徽被送往了国安寺。偌大的东宫里,只留下了怀德一人,配着林承桓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而这两旬之间,秦然由于日日前往东宫,也被单独送往宫里最偏僻的宫殿——池清宫。

    三月春暖,天日复一日的清朗明亮,谁也不肯同她多说什么,只是送来必需品,遥遥的带着怜悯的看她一眼。两旬过后,秦然被允许踏出池清宫,回到朝云宫,所有人都对她的话避而不谈。

    ——“太子哥哥好些了没?”

    ——“姑娘瘦了太多,先吃点东西补补罢。”

    ——“我能去瞧瞧他了吗?”

    ——“姑娘今日先休息吧,日后再说也不急。”

    仿佛有些人,你尚且不知,那是你见他的最后一面,便已然在命运中刻画好了,你们无缘再见的结局。

    秦然躺在床上,心里不安的很,像是做梦,他们口中的消息如此荒唐且难以置信。有些事总是要自己去瞧瞧才心安的。

    秦然混出去宫时,天已经微微泛亮。东宫已经不是几日前她所熟悉的东宫,怀德拎着水桶出来时没曾想能看见她,慌的跪在地上,求她回去。

    秦然看着怀德,怀德手里的水桶上搭着一块儿帕子,上头沾满了血迹,秦然张张嘴,哑着嗓子问:

    “这是……”

    怀德跪在地上,一语不发。秦然自顾自的笑道:

    “既然这般了,你总要让我见见他不是吗?”

    说着,径直走了进去。屋里焚着香,却难掩血肉粪便的腥臭。怀德很尽心,竭尽了全力维持着这位储君最后的尊严,他给他穿着轻薄的春衫,即便如此也让他干干净净的。

    秦然有些恍惚,总难以将眼前与现实联合,但似乎已经是如此了。秦然从床头拿起一直放在那里的李煜诗词集,轻轻坐在床沿。

    那个眉目含笑,温润可亲的人,现在已经面目全非。眉峰处那一点漂亮的小痣,已经在溃烂的皮肤中消失不见。林承桓很久没照过镜子了,他们不敢也不肯给他照镜子,好在他也不常清醒。

    如果清醒,他将处于难忍的疼痛之中,不如就浑浑噩噩的睡去吧。若是有可能,他闭上眼再不睁开,也算是恩赐。

    秦然以为自己会怕,但当真的看着他时,脑子里全是平日那一直浅笑的模样。

    太子哥哥喜欢听我弹琵琶。

    她想。

    那把上好的檀木和苏工的描花,嵌入的贝壳是东海今年进贡的,做的是凌霄花的模样的琵琶,静静地仍摆在架子上,落满了灰。

    秦然取下那把琵琶,调了调音,却因长久不曾有人弹,细韧的子弦崩断了。指尖被划破,滴滴血如滴滴泪,浸润在凌霄花上,声声泣血。

    她坐在床沿上,外面的天明了复灭。她一首一首的念着李煜的诗词,念的嗓音干哑。

    夜昏昏,不知时辰。一直沉睡的林承桓睁开眼睛,眉眼里是同平日里一般的温柔,他抬起手,爱怜的想去触碰秦然的额头。却在抬起手时,看清了自己可怕的皮肤。秦然颤抖着凑上前,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触碰着他的手。

    眷恋的握住那只手,贴在面庞。林承桓勉强笑着,薄弱的气音,一字一句道:

    “然儿,太子哥哥对不住你。太子哥哥不能护着你了。你是个好孩子……”

    秦然看着那双眼睛,才明白,那是看向自己所爱的小妹妹的眼神,充满了兄长有的怜惜与疼爱。

    秦然摇着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泪水被轻轻擦掉:

    “然儿,别哭……”

    秦然用力擦去眼泪,也尽力挤出一抹笑来,眉眼弯弯。她学着他的模样,轻轻抚上他的头发,他笑着一遍一遍说着:

    “不哭。”

    ——

    秦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只知道再醒时,自己躺在床铺上,身边空无一人。她慌张的大叫怀德,踉跄跑出去,却只见处处白幡。

    门口的侍卫不让她走,只是不忍一般的告诉她,太子殿下是疫病殇的,直接被火化了。

    秦然不知道自己怎么转头回到那间空荡荡的屋里,又是怎么把断了弦的琵琶扔到火盆里,又是怎么捡起那本落在地上的李煜诗词集。

    卷页恰好翻开在那日读的清平乐。

    秦然笑了,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滴落: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

    ——我们然儿长大了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太子哥哥对不住你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太子哥哥不能护着你了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然儿,别哭。

    ——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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