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出所料，单独立府的圣旨很快就传了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个皇子封王的诏令。
以及，恢复北王府旧制。
正如他答应的一般，除了兵权，北王府一切照旧。
国安寺数年，恍如梦境。
秦然临走时，去林承桓的衣冠冢前拜了拜，又去大殿内供奉的长明灯前叩了头。不曾想，在大殿内遇见了当年的沈良娣，如今的摒尘师父。
摒尘微微欠身，含笑问好。秦然也回礼，摒尘跪坐在秦然身边，道：
“当日我来到国安寺，见到这无名牌位，人人都说是二殿下供奉的，可看见这几句话，便知道是姑娘的心意。
记得我初见姑娘，也是如此夏日。
如今想来，似在昨日，又恍如隔世。”
秦然看向排位，上头工工整整写的两行字：“其正其直，如桓木立地；其清其洁，如白鹤临渊。”
秦然低头笑笑，道：
“当年胡言乱语，您也不曾笑我，我还未曾谢您宽容。”
摒尘笑道：
“当年事谁又知，当年姑娘说的话，却也不曾错，我又怎敢笑姑娘。如今世事无常，谁也不能料到。
只是物是人非四个字，确实令人慨叹。”
秦然不语，半晌道：
“许栋许副将，英烈之人，也不知，那位待嫁的姑娘……”
摒尘道：
“随他去了。”
秦然长叹一声，五味杂陈，摒尘笑道：
“我如今日日为他们祈福，心里便不似姑娘这般苦痛。”
秦然不语，好一会儿方道：
“姑母当日，也是这般平和。看来我远不如姑母和您。”
摒尘平和的笑着，颇有几分淡然恬静，她道：
“姑娘有姑娘的命运，姑娘且向前走便是。娘娘曾善待于我，我也祈求姑娘万福。”
秦然躬身行礼，摒尘合十还礼。秦然道：
“师父保重。”
——
秦烈坐在下山的马车里，阖着眼，一语不发。秦然在一旁坐着，也不言语。秦野受不了里头闷，坐在帘子外头，看车夫驾车。独留着林承泽一个人，承受车内的压抑气氛。
林承泽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沉寂，尬笑道：
“说起来，几位皇兄的封号，还真是有意思。二皇兄身子不好，却是康王；三皇兄出身不高，母家不能有足够的支撑，反叫裕王；四皇兄身份高贵，任是谁也不能入他的眼，偏偏叫敬王。”
秦烈没睁眼，淡淡开口道：
“殿下慎言，封号是陛下亲拟的，殿下不应出言探讨。”
林承泽是有些许怕秦烈的，忙道：
“我失言了。”
秦然笑道：
“虽不该讨论，都是自己人，倒也没什么，只是怕习惯了，日后也出言不逊，殿下如今分府别住，难免隔墙有耳，还是凡事多应小心而已。”
林承泽自知理亏，便没再说什么，蔫蔫的坐在秦然对侧，秦然道：
“两府离得近，忙过这一阵子，闲来无事便来用午膳，也是可以的。”
林承泽眼睛亮了亮，有小心翼翼的看了秦烈一眼，见秦烈仍闭着眼，没敢做声。秦然笑道：
“后院的事，我说了算的呢。”
林承泽笑得眉不见眼，撩起帘子亲热的挨着秦野坐下，两个小孩不知说些什么。
秦然见帘子放下，林承泽一时半刻不打算回来，便看向秦烈，问道：
“长兄可还打算娶亲吗？”
秦烈抬起眼看她，满目震惊，秦然淡淡道：
“晋姐姐这辈子是不可能嫁给你的，你且死了这条心。少年心意，想来你也通透想开了罢。
你若打算娶亲，近些日子，便挑挑选选，多相看一番，选定了人家，便去求亲。
你若不打算娶亲，那就从宗族里，选出一个品行端正的孩子，过继到你名下，自此到北府养着。
无论哪个，都要开始着手做了。”
秦烈闭上眼，颇为无奈的笑了笑，道：
“不娶了。余下的你做主便是。”
秦然蹙了蹙眉，想说点什么，却见林承泽掀起帘子，坐了回来，不好开口，便也不再言语。
——
北府再立，众人摸不准事态，但也都跟风上礼。秦氏一族人丁稀薄，旁支也都疏远，北府一倒台，便都躲了，恨不得改了姓不姓秦，而此时又都贴了回来。
更是听闻秦烈意欲过继旁支子嗣，这般日后便是世子的好事，不分远近的亲戚，但凡姓秦，都来拜会。秦然一一接见，也不听孩子如何，也不问是和性情，都是一样的见面礼，只和大人唠了家常，便算了。
直到第三日，温宓上门。
秦然关门不再见其他客。
温宓带来了许多奴仆，秦然迎出去，温宓上前拉着她细细大量了一番，红了眼圈道：
“清瘦了许多。”
又道：
“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你我又能常在一处了。”
秦然笑道：
“既是好事，哭什么？陆大人分明是给你养娇气了，好端端的都要掉两滴眼泪。”
温宓咬牙狠狠的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道：
“你的嘴坏死了，再没有好话。我是替你高兴，心里又疼得很，这才哭。
偏你狗咬吕洞宾。”
秦然笑着挽着她，笑道：
“我哄你笑呢，你倒生气了，还说不是养娇了？”
温宓不理她，只道：
“说正事。我知道你如今府里不像以前，得心应手的人多，但又要撑面子，忙得转不过来。
我带了人来，个个都是忠心伶俐的，你且先用着，待忙过这一阵，安顿下来，买好了人，再还给我。
我们不似你大家大业的，少几个人也不妨，人虽少些不顶用，但也好过没有，你且先用着应急。”
秦然亲昵的往她肩上靠，道：
“我便知道绾绾最好了，雪中送炭的，这么可心的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三娘好人做到底，帮我管几天家，让我歇歇可好？”
温宓笑着打她，道：
“得寸进尺的坏东西。混说什么话？”
秦然笑道：
“玩笑是玩笑，你婆母许你带这么多奴仆给我用？北府到底……不是清流人家爱接近的了。”
温宓笑道：
“这你放心。婆母身子不好，家中一应事物如今全是我做主，她老人家向来慈爱，从不苛责我。
这件事我也是向她请示过的，她也认可。
你怕什么？”
秦然笑道：
“我不是怕。我只是怕误了你。你如今过的好，我也放心。”
又道：
“即来了，便留下来用午膳罢。”
温宓摆手道：
“不了，你最近忙得很，前些日子，你府上的门槛子都要让人踏破了，我生怕你忙不过来，这才今日才来。你我离得近，什么时候吃不得饭，非要折腾你这一点时间？你且安心忙，忙完了，有的是时候吃饭喝茶。
怕你忙得顾不上，特特给你拿了点点心，我亲手做的，按你的口味，没放多少糖，只放了一点蜂蜜调味。饿了就吃一点垫垫也是好的。我不多耽搁你了，便先走了。
若是有事，打发小丫头子们去找我就是。”
秦然笑着应下，说道：
“我好歹送送你罢。”
温宓忙道：
“送我做什么？绘烟，替你家姑娘送送我。自小都是绘烟送我，我倒也习惯。”
说着，冲绘烟招招手，秦然无奈笑道：
“这话说的。既如此，那你小心些慢走。绘烟，去送送。”
绘烟忙应声上前。温宓一步三回头道：
“你快些回去忙你的，有事找我，我帮你就是。”
——
前脚刚送走温宓，又给温宓带来的人一一安排了下去，方欲喘口气歇一歇，就见下面的小丫头子跑进来道：
“姑娘，恭王府的世子妃来了。”
——
恭王世子妃自从丧夫，便深居简出。秦然想不出，有什么她来的理由。
秦然坐在上首，见世子妃走进来，忙起身让座，世子妃笑道：
“秦大妹妹快坐，都是世交，这么生分做什么？”
说着，上前牵着秦然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
“妹妹出落的好模样，比小时候更标志了，若乍然相逢，我只怕认不出妹妹来。”
秦然笑着迎合，世子妃又道：
“妹妹想来疑惑，我来做什么。”
说着，接过回雪递上来的茶叶，尝了一口道：
“妹妹方回府，便吃得顾渚紫笋了吗？”
秦然笑道：
“世子妃说笑了，这是径山茶，前些日子陆提举夫人给我的。”
世子妃点点头，搁下茶盏，看着秦然道：
“妹妹如此模样举止，难怪二爷对妹妹念念不忘。”
秦然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装作自然，笑道：
“世子妃玩笑了，然儿不敢当。”
世子妃笑道：
“我今日来，是带着两个人的嘱托来的。
妹妹也知道，我是恭王妃的内侄女，自小看着二爷长大，后来嫁进王府，长嫂如母，免不了多照看二爷一些。我入府那年，二爷才七岁。
二爷的心思也多知道，他前些日子，特特求我，叫我选几个趁手踏实的人，先借北府周转使用。
若是旁的世交大族，也无可厚非，只是二爷是什么心思，我如何能不知？
作为表姐，我自然希望弟弟得偿所愿，一生顺遂。但是作为长嫂，我不能由着他。
所以，我此番还带着恭王妃的意思来。”
秦然不语，看着她又轻轻啜饮一口茶水，道：
“我们同北府是世交，自然永远是世交。借几个人帮帮忙，是应当的。
二爷如今也不小了，该相看的姑娘也相看好了，只是人家姑娘家小些，一直没定亲是因着姑娘尚未及笄。如今人家姑娘家及笄了，用不了几日，挑一个好日子，便要行六礼，成姻亲了。”
秦然笑道：
“这是自然，同二哥哥一般大的男儿们，多少都已经孩子满地跑了，二哥哥是有大志气，耽误了娶亲，王妃娘娘想来也是急的。
我还没来得及谢谢娘娘爱怜，伸以援手，解了然儿如今的燃眉之急。只得待到二哥哥成亲，然儿送一份大礼，也还不尽娘娘人情呢。”
世子妃轻叹一声，道：
“妹妹自是明事理的，我也不多留了。妹妹自珍重罢。”
——
绘烟见世子妃走远，方气急道：
“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又没求着她帮忙，借什么人？耀武扬威的，说这些有的没的话，刺谁的耳朵？”
回雪偷偷拧她，道：
“这么久了，也不见你稳重些，什么话也能混说？快别让姑娘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
秦然听见不远处二人的对话，只装作没听见，回身道：
“你二人将人都安排下去。仔细着些，六日后宴请，不许在小事上出了差错。”
二人忙应下。各自去了。
秦然怔怔盯着地面发了会儿呆，自嘲的笑了笑，轻声道：
“既是好事，何必难过。”
——
晚膳时，秦烈命回雪三番五次的去叫，秦然方姗姗来迟。夏日炎炎，便在院子里摆着吃，秦然刚进院门，秦烈便道：
“请你你都不来，饭也不吃，明日病倒了没人管你。”
秦然笑着坐下，道：
“我下午用了些点心，不饿。”
秦烈道：
“这内宅之事我一窍不通，帮不的你，却突然想起来，若是做席面，你一个未嫁的女儿家，是不是会叫人指点？”
秦然笑道：
“长兄是担心这个？那倒也没什么了。我脸皮子厚得很，不怕他们嚼舌根子，况且也没打算嫁人什么的了，守着北府和长兄过一辈子，倒也自在。”
秦烈蹙了蹙眉，左眉峰上一道旧疤低低的压下去，秦然见状玩笑道：
“我做主惯了，长兄不许我做主，我反倒急死了。”
秦烈不好在说什么，此局却也无解，便问道：
“银子够使吗？”
秦然摇摇头，道：
“库里没几个银子了。皇上赏赐的多是物件，又不能换成钱财，但好在充充面子好用的紧。
我问清河借了许多银子，日后慢慢还罢。
家里的田地铺子所剩不多，剩下的也不过勉强平账，里头肯定有糊涂事，但那都是日后的事，近些日子，要先顾眼前。
万幸好在，绾绾救我。”
说着将今日上午温宓送来的食盒拿来，给秦烈看，第一层的点心已经被她拿了出去，第二层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沓子银票，第三层是一个盒子，并有一封信。
盒子里正是当年林承桓托秦然送给温宓的添妆，各处丰田良铺。
信里大意是，知晓当面给秦然定然不收，便放在点心盒子里给。二层的银票，是这些年她自己的一些私房钱，不多，但也是心意。而第三层的田产铺子，这些年都在好好经营，所进银钱分文未动，当年拒不得太子恩赐，如今归还给秦然，便当是谢太子之恩。
秦烈看完，一语不发，半晌道：
“鹤渊怕是也想不到，兜兜转转，竟是给你添了妆。既如此，也别算在府里的账上，你且自己留在，当作是私房钱傍身。日后若是有姻缘机会，便算是他给你留了一份添妆罢。”
秦然没搭话，只是道：
“虽有诸多不幸，但也幸运至极。长兄不必多忧心。”
秦烈看向她，笑道：
“我当年只觉得你不该困囿于后院，强迫你向外飞。如今看来，你若是也对后院之事一窍不通，你我二人现在只怕要举步维艰。”
秦然笑道：
“长兄用意是好的。都懂些，总不会出错。小时候，姑母常责怪阿伯，说阿伯不应该时不时让我去御书房听他们议政，后宫不得干政。
阿伯却说，虽不的干政，却要懂政，方能对前朝有所助力，有所牵制，才能更好的辅佐帝业。”
说着，自觉失言，愣了一瞬，忙岔开话题道：
“说起来也很久没练武了，近些日子忙这些事，骨头都懒了。”
秦烈沉吟半晌道：
“陛下……确实曾很用心培养你。”
秦然艰难的笑了笑，没搭话。秦烈道：
“人人皆知，陛下与先皇后鹣鲽情深，我时常疑惑在你的口中，陛下同姑母，似乎更为亲近。
今日一说，我反而明白了。
姑母与陛下，也是少年情分，又携手多年，纵比不上那般男女情爱，这份经年历久的并肩之情，也远胜一切了。
他深知这种信任与默契的重要，又希望能将那份海枯石烂的情谊留住。
他在你和鹤渊的身上构画他缺失的部分，弥补他人生中的遗憾，他想让你既能爱慕鹤渊，是他结发白首的人，也是最坚定的支柱。
我想笑他可笑，可却又觉得未必不是好事。事情闹到如今，谁也没捞到好处。”
秦然摇头道：
“长兄不该如此想。
若真如那般，也会有那般的苦楚和坏处。
凡事都有因果，都有善恶。与其想那已经不可能发生的事，不如不去想它了，只过好当下便是了。
就算是并肩而行多年，姑母不也不在了吗？
凡事不可猜，也不必猜。人生自有缘法。长兄若非要这般多想，可见长兄近些日子闲得没有事情做，不如长兄从今日起学学看账本。长兄如此聪慧，想来学的也快，用不上多久就能学会，也帮我分担些，也叫长兄少胡思乱想些。”
秦烈曲起指关节，敲在秦然头上，斥道：
“你倒是嘴巴伶俐，谁你也都要编排两句。白白心疼你。快滚罢。”
——
不出所料，单独立府的圣旨很快就传了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个皇子封王的诏令。
以及，恢复北王府旧制。
正如他答应的一般，除了兵权，北王府一切照旧。
国安寺数年，恍如梦境。
秦然临走时，去林承桓的衣冠冢前拜了拜，又去大殿内供奉的长明灯前叩了头。不曾想，在大殿内遇见了当年的沈良娣，如今的摒尘师父。
摒尘微微欠身，含笑问好。秦然也回礼，摒尘跪坐在秦然身边，道：
“当日我来到国安寺，见到这无名牌位，人人都说是二殿下供奉的，可看见这几句话，便知道是姑娘的心意。
记得我初见姑娘，也是如此夏日。
如今想来，似在昨日，又恍如隔世。”
秦然看向排位，上头工工整整写的两行字：“其正其直，如桓木立地；其清其洁，如白鹤临渊。”
秦然低头笑笑，道：
“当年胡言乱语，您也不曾笑我，我还未曾谢您宽容。”
摒尘笑道：
“当年事谁又知，当年姑娘说的话，却也不曾错，我又怎敢笑姑娘。如今世事无常，谁也不能料到。
只是物是人非四个字，确实令人慨叹。”
秦然不语，半晌道：
“许栋许副将，英烈之人，也不知，那位待嫁的姑娘……”
摒尘道：
“随他去了。”
秦然长叹一声，五味杂陈，摒尘笑道：
“我如今日日为他们祈福，心里便不似姑娘这般苦痛。”
秦然不语，好一会儿方道：
“姑母当日，也是这般平和。看来我远不如姑母和您。”
摒尘平和的笑着，颇有几分淡然恬静，她道：
“姑娘有姑娘的命运，姑娘且向前走便是。娘娘曾善待于我，我也祈求姑娘万福。”
秦然躬身行礼，摒尘合十还礼。秦然道：
“师父保重。”
——
秦烈坐在下山的马车里，阖着眼，一语不发。秦然在一旁坐着，也不言语。秦野受不了里头闷，坐在帘子外头，看车夫驾车。独留着林承泽一个人，承受车内的压抑气氛。
林承泽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沉寂，尬笑道：
“说起来，几位皇兄的封号，还真是有意思。二皇兄身子不好，却是康王；三皇兄出身不高，母家不能有足够的支撑，反叫裕王；四皇兄身份高贵，任是谁也不能入他的眼，偏偏叫敬王。”
秦烈没睁眼，淡淡开口道：
“殿下慎言，封号是陛下亲拟的，殿下不应出言探讨。”
林承泽是有些许怕秦烈的，忙道：
“我失言了。”
秦然笑道：
“虽不该讨论，都是自己人，倒也没什么，只是怕习惯了，日后也出言不逊，殿下如今分府别住，难免隔墙有耳，还是凡事多应小心而已。”
林承泽自知理亏，便没再说什么，蔫蔫的坐在秦然对侧，秦然道：
“两府离得近，忙过这一阵子，闲来无事便来用午膳，也是可以的。”
林承泽眼睛亮了亮，有小心翼翼的看了秦烈一眼，见秦烈仍闭着眼，没敢做声。秦然笑道：
“后院的事，我说了算的呢。”
林承泽笑得眉不见眼，撩起帘子亲热的挨着秦野坐下，两个小孩不知说些什么。
秦然见帘子放下，林承泽一时半刻不打算回来，便看向秦烈，问道：
“长兄可还打算娶亲吗？”
秦烈抬起眼看她，满目震惊，秦然淡淡道：
“晋姐姐这辈子是不可能嫁给你的，你且死了这条心。少年心意，想来你也通透想开了罢。
你若打算娶亲，近些日子，便挑挑选选，多相看一番，选定了人家，便去求亲。
你若不打算娶亲，那就从宗族里，选出一个品行端正的孩子，过继到你名下，自此到北府养着。
无论哪个，都要开始着手做了。”
秦烈闭上眼，颇为无奈的笑了笑，道：
“不娶了。余下的你做主便是。”
秦然蹙了蹙眉，想说点什么，却见林承泽掀起帘子，坐了回来，不好开口，便也不再言语。
——
北府再立，众人摸不准事态，但也都跟风上礼。秦氏一族人丁稀薄，旁支也都疏远，北府一倒台，便都躲了，恨不得改了姓不姓秦，而此时又都贴了回来。
更是听闻秦烈意欲过继旁支子嗣，这般日后便是世子的好事，不分远近的亲戚，但凡姓秦，都来拜会。秦然一一接见，也不听孩子如何，也不问是和性情，都是一样的见面礼，只和大人唠了家常，便算了。
直到第三日，温宓上门。
秦然关门不再见其他客。
温宓带来了许多奴仆，秦然迎出去，温宓上前拉着她细细大量了一番，红了眼圈道：
“清瘦了许多。”
又道：
“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你我又能常在一处了。”
秦然笑道：
“既是好事，哭什么？陆大人分明是给你养娇气了，好端端的都要掉两滴眼泪。”
温宓咬牙狠狠的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道：
“你的嘴坏死了，再没有好话。我是替你高兴，心里又疼得很，这才哭。
偏你狗咬吕洞宾。”
秦然笑着挽着她，笑道：
“我哄你笑呢，你倒生气了，还说不是养娇了？”
温宓不理她，只道：
“说正事。我知道你如今府里不像以前，得心应手的人多，但又要撑面子，忙得转不过来。
我带了人来，个个都是忠心伶俐的，你且先用着，待忙过这一阵，安顿下来，买好了人，再还给我。
我们不似你大家大业的，少几个人也不妨，人虽少些不顶用，但也好过没有，你且先用着应急。”
秦然亲昵的往她肩上靠，道：
“我便知道绾绾最好了，雪中送炭的，这么可心的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三娘好人做到底，帮我管几天家，让我歇歇可好？”
温宓笑着打她，道：
“得寸进尺的坏东西。混说什么话？”
秦然笑道：
“玩笑是玩笑，你婆母许你带这么多奴仆给我用？北府到底……不是清流人家爱接近的了。”
温宓笑道：
“这你放心。婆母身子不好，家中一应事物如今全是我做主，她老人家向来慈爱，从不苛责我。
这件事我也是向她请示过的，她也认可。
你怕什么？”
秦然笑道：
“我不是怕。我只是怕误了你。你如今过的好，我也放心。”
又道：
“即来了，便留下来用午膳罢。”
温宓摆手道：
“不了，你最近忙得很，前些日子，你府上的门槛子都要让人踏破了，我生怕你忙不过来，这才今日才来。你我离得近，什么时候吃不得饭，非要折腾你这一点时间？你且安心忙，忙完了，有的是时候吃饭喝茶。
怕你忙得顾不上，特特给你拿了点点心，我亲手做的，按你的口味，没放多少糖，只放了一点蜂蜜调味。饿了就吃一点垫垫也是好的。我不多耽搁你了，便先走了。
若是有事，打发小丫头子们去找我就是。”
秦然笑着应下，说道：
“我好歹送送你罢。”
温宓忙道：
“送我做什么？绘烟，替你家姑娘送送我。自小都是绘烟送我，我倒也习惯。”
说着，冲绘烟招招手，秦然无奈笑道：
“这话说的。既如此，那你小心些慢走。绘烟，去送送。”
绘烟忙应声上前。温宓一步三回头道：
“你快些回去忙你的，有事找我，我帮你就是。”
——
前脚刚送走温宓，又给温宓带来的人一一安排了下去，方欲喘口气歇一歇，就见下面的小丫头子跑进来道：
“姑娘，恭王府的世子妃来了。”
——
恭王世子妃自从丧夫，便深居简出。秦然想不出，有什么她来的理由。
秦然坐在上首，见世子妃走进来，忙起身让座，世子妃笑道：
“秦大妹妹快坐，都是世交，这么生分做什么？”
说着，上前牵着秦然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
“妹妹出落的好模样，比小时候更标志了，若乍然相逢，我只怕认不出妹妹来。”
秦然笑着迎合，世子妃又道：
“妹妹想来疑惑，我来做什么。”
说着，接过回雪递上来的茶叶，尝了一口道：
“妹妹方回府，便吃得顾渚紫笋了吗？”
秦然笑道：
“世子妃说笑了，这是径山茶，前些日子陆提举夫人给我的。”
世子妃点点头，搁下茶盏，看着秦然道：
“妹妹如此模样举止，难怪二爷对妹妹念念不忘。”
秦然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装作自然，笑道：
“世子妃玩笑了，然儿不敢当。”
世子妃笑道：
“我今日来，是带着两个人的嘱托来的。
妹妹也知道，我是恭王妃的内侄女，自小看着二爷长大，后来嫁进王府，长嫂如母，免不了多照看二爷一些。我入府那年，二爷才七岁。
二爷的心思也多知道，他前些日子，特特求我，叫我选几个趁手踏实的人，先借北府周转使用。
若是旁的世交大族，也无可厚非，只是二爷是什么心思，我如何能不知？
作为表姐，我自然希望弟弟得偿所愿，一生顺遂。但是作为长嫂，我不能由着他。
所以，我此番还带着恭王妃的意思来。”
秦然不语，看着她又轻轻啜饮一口茶水，道：
“我们同北府是世交，自然永远是世交。借几个人帮帮忙，是应当的。
二爷如今也不小了，该相看的姑娘也相看好了，只是人家姑娘家小些，一直没定亲是因着姑娘尚未及笄。如今人家姑娘家及笄了，用不了几日，挑一个好日子，便要行六礼，成姻亲了。”
秦然笑道：
“这是自然，同二哥哥一般大的男儿们，多少都已经孩子满地跑了，二哥哥是有大志气，耽误了娶亲，王妃娘娘想来也是急的。
我还没来得及谢谢娘娘爱怜，伸以援手，解了然儿如今的燃眉之急。只得待到二哥哥成亲，然儿送一份大礼，也还不尽娘娘人情呢。”
世子妃轻叹一声，道：
“妹妹自是明事理的，我也不多留了。妹妹自珍重罢。”
——
绘烟见世子妃走远，方气急道：
“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又没求着她帮忙，借什么人？耀武扬威的，说这些有的没的话，刺谁的耳朵？”
回雪偷偷拧她，道：
“这么久了，也不见你稳重些，什么话也能混说？快别让姑娘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
秦然听见不远处二人的对话，只装作没听见，回身道：
“你二人将人都安排下去。仔细着些，六日后宴请，不许在小事上出了差错。”
二人忙应下。各自去了。
秦然怔怔盯着地面发了会儿呆，自嘲的笑了笑，轻声道：
“既是好事，何必难过。”
——
晚膳时，秦烈命回雪三番五次的去叫，秦然方姗姗来迟。夏日炎炎，便在院子里摆着吃，秦然刚进院门，秦烈便道：
“请你你都不来，饭也不吃，明日病倒了没人管你。”
秦然笑着坐下，道：
“我下午用了些点心，不饿。”
秦烈道：
“这内宅之事我一窍不通，帮不的你，却突然想起来，若是做席面，你一个未嫁的女儿家，是不是会叫人指点？”
秦然笑道：
“长兄是担心这个？那倒也没什么了。我脸皮子厚得很，不怕他们嚼舌根子，况且也没打算嫁人什么的了，守着北府和长兄过一辈子，倒也自在。”
秦烈蹙了蹙眉，左眉峰上一道旧疤低低的压下去，秦然见状玩笑道：
“我做主惯了，长兄不许我做主，我反倒急死了。”
秦烈不好在说什么，此局却也无解，便问道：
“银子够使吗？”
秦然摇摇头，道：
“库里没几个银子了。皇上赏赐的多是物件，又不能换成钱财，但好在充充面子好用的紧。
我问清河借了许多银子，日后慢慢还罢。
家里的田地铺子所剩不多，剩下的也不过勉强平账，里头肯定有糊涂事，但那都是日后的事，近些日子，要先顾眼前。
万幸好在，绾绾救我。”
说着将今日上午温宓送来的食盒拿来，给秦烈看，第一层的点心已经被她拿了出去，第二层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沓子银票，第三层是一个盒子，并有一封信。
盒子里正是当年林承桓托秦然送给温宓的添妆，各处丰田良铺。
信里大意是，知晓当面给秦然定然不收，便放在点心盒子里给。二层的银票，是这些年她自己的一些私房钱，不多，但也是心意。而第三层的田产铺子，这些年都在好好经营，所进银钱分文未动，当年拒不得太子恩赐，如今归还给秦然，便当是谢太子之恩。
秦烈看完，一语不发，半晌道：
“鹤渊怕是也想不到，兜兜转转，竟是给你添了妆。既如此，也别算在府里的账上，你且自己留在，当作是私房钱傍身。日后若是有姻缘机会，便算是他给你留了一份添妆罢。”
秦然没搭话，只是道：
“虽有诸多不幸，但也幸运至极。长兄不必多忧心。”
秦烈看向她，笑道：
“我当年只觉得你不该困囿于后院，强迫你向外飞。如今看来，你若是也对后院之事一窍不通，你我二人现在只怕要举步维艰。”
秦然笑道：
“长兄用意是好的。都懂些，总不会出错。小时候，姑母常责怪阿伯，说阿伯不应该时不时让我去御书房听他们议政，后宫不得干政。
阿伯却说，虽不的干政，却要懂政，方能对前朝有所助力，有所牵制，才能更好的辅佐帝业。”
说着，自觉失言，愣了一瞬，忙岔开话题道：
“说起来也很久没练武了，近些日子忙这些事，骨头都懒了。”
秦烈沉吟半晌道：
“陛下……确实曾很用心培养你。”
秦然艰难的笑了笑，没搭话。秦烈道：
“人人皆知，陛下与先皇后鹣鲽情深，我时常疑惑在你的口中，陛下同姑母，似乎更为亲近。
今日一说，我反而明白了。
姑母与陛下，也是少年情分，又携手多年，纵比不上那般男女情爱，这份经年历久的并肩之情，也远胜一切了。
他深知这种信任与默契的重要，又希望能将那份海枯石烂的情谊留住。
他在你和鹤渊的身上构画他缺失的部分，弥补他人生中的遗憾，他想让你既能爱慕鹤渊，是他结发白首的人，也是最坚定的支柱。
我想笑他可笑，可却又觉得未必不是好事。事情闹到如今，谁也没捞到好处。”
秦然摇头道：
“长兄不该如此想。
若真如那般，也会有那般的苦楚和坏处。
凡事都有因果，都有善恶。与其想那已经不可能发生的事，不如不去想它了，只过好当下便是了。
就算是并肩而行多年，姑母不也不在了吗？
凡事不可猜，也不必猜。人生自有缘法。长兄若非要这般多想，可见长兄近些日子闲得没有事情做，不如长兄从今日起学学看账本。长兄如此聪慧，想来学的也快，用不上多久就能学会，也帮我分担些，也叫长兄少胡思乱想些。”
秦烈曲起指关节，敲在秦然头上，斥道：
“你倒是嘴巴伶俐，谁你也都要编排两句。白白心疼你。快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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