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这样，倒不如我先砍了你，再带着弟兄们杀出去，能屠晟军几个便算几个！以身殉国，也能留个忠勇之名。”话语间，那魁梧将军将大刀抽出，指向陈卫。
座上主帅陈卫甚至是连眼也没抬，三两下，那魁梧将军便被两侧士兵擒住，给捆了起来。
“主帅，该作何处置？”领头侍卫问道。
“送将军回营帐内歇息吧，他饮了酒，怕是头脑有些不太清醒了。”陈卫懒懒开口。
“主帅……”
“嗯？”是不容置疑的反问。
侍卫抱拳颔首：“末将遵命。”
京墨旁观这一场凶险的闹剧直至落幕，紧握食盒提手的双手已经满是黏腻的冷汗。
陈卫余光瞥见一送饭小兵愣站大殿角落，于是道：“吃食你拿下去与别人分了吧。”
迟迟没有听到回应，陈卫这才抬头，食盒仍在大殿角落，那小兵却三步做两步站在了他的面前。
“主帅，在下有一计策献上。”
陈卫疲惫的双眼忽然亮了那么一下，但却是转瞬即逝。
他苦思冥想数月，翻遍兵书都尚无万全之策，眼下这一个小小士兵，又能想出什么花样来呢。
京墨侧目看了一下两侧对他虎视眈眈的四五个侍卫，故作神秘道：“这秘法最好还是元帅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陈卫即刻来了兴趣，大手一挥，示意他们退下，那领头侍卫踌躇片刻，仍是放心不下：“主帅，这小兵是跟将军一道来的，恐……”
“主帅，你身边人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京墨忍不住出声打断。
“滚下去！”陈卫果然再没了耐心。
大殿门被缓缓关上，陈卫起身，将双手背在身后，京墨这才知道坊间传闻，陈卫身长八尺，所言不虚。
“你是谁？说吧，混进我大祁军营有什么目的。”
京墨冷汗不止：“元帅英明。”
她掏出京氏令牌，这是她所携带的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我乃晟军一小小将领，没什么本事，全蒙家父庇佑。”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陈卫腰间铁剑出鞘，下一秒冰凉的剑刃，便直抵京墨喉咙。
“你是京家的？”陈卫转了转眼珠：“你是京华庆女儿？”
京墨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正是。”
“哈哈哈哈好大的胆子，竟敢独闯我祁军营，是生怕死得不够快么？”剑刃更深一分，刺破了京墨的皮肉。
陈卫越是急切，她便越是兴奋，她挑眉冷笑道：“元帅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钻进这密不透风的死城的吗？”
“你很聪明。”陈卫放下剑，随手扔在地上。
他又重新坐回座上：“说说你来此的目的吧。”
“劝降。”
陈卫嗤笑一声：“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京墨故弄玄虚道：“如今的彬州城不再是密不透风，今有一个我能钻进来，明日保不齐就会有千千万万个。”
却被陈卫一眼识破：“若那么容易钻得进来，现在与我当堂对质的岂会只有你一个？”
“元帅果然厉害，您就不想知道那密道在何处吗？ ”
陈卫垂下眼，有些怅然：“知道又有何用呢，纵使是当下遣人出去送信求援，怕是也来不及了。”
“小辈自小听闻元帅威名，不主张主动挑起战乱，但对来犯的敌人绝不手软。祁军此次贸然来犯我大晟，想必也是君命难违。”
京墨立于大殿中央。
“战乱的受害者从来都是黎民百姓，元帅心慈，明知打开城门拼死一搏，就算是败，也能损耗掉我晟军大半兵力，死也能保全一个忠勇报国之名。但元帅没有，元帅背负了数月鼠辈骂名，昼夜研读兵书，渴求从中得到两全之法，既能保全城民，又能保全将士。但元帅可知，这两全之法，并不复杂。”
“你的办法，便是教我打开城门，归降晟国？”陈卫喝下一口茶，将茶盏握于手中，紧紧攥住，目露凶光：“自作聪明！ ”
“自古以来，敌军破城，哪个不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你当我陈某是三岁小儿？”
京墨目光坚定：“我很了解我的父亲，他也同元帅你一样，厌倦征战，悲悯乱世中如浮萍无依的百姓。若贵军肯降，他一定会善待俘虏，善待这彬州城的子民。”
“我凭什么信你？”
“你不得不信。”她目光陡然凌厉：“城内已经无粮可食，多少将士在苦苦忍受饥饿，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已被活活饿死，元帅一拖再拖，绝非良策。”
话毕，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陈卫手中的杯盏向她脚下摔去，在顷刻间四分五裂。
殿外士兵听到此声，立刻冲了进来，将京墨团团围住。
“小小逆贼，不知死活。”陈卫缓缓起身命令道：“将她身上的东西搜刮一番，除了衣服，都不要留，看押下去，留活口。”
“元帅！”
京墨被死死押住，随身携带的京氏独门秘药也被搜刮了出来。
陈卫将药品捏在手中：“这是什么？”
“毒药。”京墨答。
“有意思。 ”
京墨被锁在王府一处偏苑内，为了防止自尽，她手脚皆被麻绳捆上。
望着外面天色一点一点暗沉下来，她心如死灰。
难道就这样失败了么？
从前爹爹总教训她在战场上不要轻敌，不要自作聪明，不要擅自行动……
她为什么不听话。
爹爹要是知道了，该有多难过，还有姑母，阿砚都还在晟都苦苦盼着她归家呢。
不，她不能就此放弃！
她果断将含在腮边的枣核吐了出来。
彬州城外，乌云漫天，狂风四起。
“报！”
一士兵步履匆匆跑进京华庆营帐内。
“主帅，祁军有异动，”他将一支箭还有一个锦囊呈上：“此物是半刻前彬州城墙上射下来的。”
京华庆拿起箭身，粗略看了一眼，是祁国的造箭工艺没错，打开锦囊的一瞬，京氏令牌从中掉落，他心一沉。
“京墨将军至今仍无下落吗？”
“是的，主帅。”
京华庆握锦囊的手开始微微颤抖，里面还有一封信，他急忙打开，信是陈卫亲笔，大概意思是祁军不再负隅顽抗，心甘情愿打开城门，归顺大晟，希望晟军可以优待俘虏，善待彬州城内的无辜百姓。
如若不然，京氏唯一血脉深藏于彬州，将永不见天日。
此刻，京华庆麾下文将军也匆匆赶到，他听闻祁军异动，心内不安，欲催主帅起兵攻城。
“元帅，耽搁这数日，万不可再妇人之仁了，云梯投石车弓箭营均已……”
还未等文将军说完，京华庆便打断他道：“不必了，祁军……降了。”
文将军愣在原地。
顷刻间，军营外一阵骚动。
“祁军升了白旗！”
“祁军降了，祁军降了！”
京华庆闻声疾步走出营帐，往地势高处去。
远远望见彬州巍峨的城楼上，大祁军旗已然不知所踪，煞白的布匹在狂风中热烈舞蹈，昭示着这一战终将落下帷幕。
“传令下去，彬州城门一开，警惕是否有埋伏，祁军若是真降，收缴战甲武器即可，不可任意屠戮。入城内，若有无端烧杀抢掠伤及无辜妇女老幼者，军法处置。”
……
陈卫为表诚意，不等晟军到，就已经将自己五花大绑捆好，早早伫立城楼之上。
京华庆随军火速进城，向几个领头将军吩咐好各项事宜后，直奔城楼而去。
“元帅，这祁军头领行事诡谲，当心有诈。”随行侍卫提醒道。
“无妨。”京华庆疾步上楼。
陈卫独自一人站在白旗下，双臂皆被麻绳紧紧绑住，身后是墨蓝的天，黑云压城。
见京华庆走近，他勾了勾嘴唇笑道：“京将军，你看我这降服可有诚意。”
京华庆不动声色，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你也很有诚意。”陈卫望向城内，一片安宁，如他所愿：“你应该感谢你那个勇气可嘉的女儿，助你不费一兵一卒，赢了这场耗战。”
“墨儿，她在哪？”
“放心，她很安全，再过一会儿，她便能自己逃出来了吧。”陈卫再次抬眼望向城内。
“你可知即使你不绑架墨儿，我也会这么做。”
“我知道，绑架她的意义并不大，只是教她吃一堑长一智罢了，小小女子如此胆大，竟敢独身擅闯敌营。要是有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
京墨摔碎了房中花盆，用那花盆碎片足足磨了两个时辰，才将手脚解放出来。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王府中一片寂静，厢房的门被锁死，南边有扇窗，却是一推就开。
她把头伸出窗外，再三确定没人，才偷摸翻出房间。
出府的路顺畅得诡异，一路上没有撞上任何一个士兵，京墨走着走着心生疑惑，随即换了个方向，绕到正门。
果然，白日里还是重兵把守的大门，此刻却空无一人。
她心中惴惴不安，匆忙向城门的方向跑去，跑了大约两里地，恍惚见一群平民百姓急匆匆走在她的前头。
再过一道桥，横穿两条街，便是城门口了。
天色已晚，平日里不见踪影的城民成群结队往城门口的方向而去，一路上，北风呼啸，却并未听见战火的余音。
难道，祁军降了？
京墨走近那人群，发现里面多数是妇孺老幼，他们手上无一不拿着空麻袋空布袋之类的东西。
“走快些走快些，晟军在城门口发放粮食，去晚了便没了。”
“娘亲，晟军为何要给我们祁国人发粮，我们两国不是死敌么？”瘦弱幼童跟在母亲身后不解问道。
幼童母亲黯然：“以后，也许，我们便不再是祁国人了。”
……
京墨顿下脚步，一切都已了然。
但她却没想象中那般高兴，晟军不费一兵一卒将彬州收入囊中，战事了结，死城复苏，那陈卫将军呢？
他的命运将会如何？
她失魂落魄地向前走去，被赶来寻她的晟兵发现。
最终京墨还是因为擅离职守擅自行动，被父亲狠狠罚了二十军棍。
施刑的士兵没下狠手，区区皮肉伤对于身经百战的京墨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她还是一夜无眠，天色渐亮的时候，她在营帐内翻箱倒柜，寻得一瓶好酒，鬼祟摸了出去。
陈卫被俘后，因身份特殊，被单独关押在一处，铁笼铁链一个不少，帐外还有重兵把守。
京墨前来探视，将酒瓶递给他，缓缓蹲在铁笼侧边，与陈卫并排。
“谢了，京将军。”陈卫接过，爽快的饮了一口：“好酒！”
京墨欲言又止，被他看在眼里。
“你是想问我为何突然就降了？”
她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
“祁帝野心勃勃，却无治国之才，佞臣当道，这一战在开始前，我便知没有胜算。”陈卫又饮下一口酒。
“最终退守彬州城实属无奈，我这一生征战几十载，死于我刀下的亡魂，数不胜数，但平民百姓何其无辜，国都派不出援军，我想过降，但若拼死一战的结果与之相同，那降服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平添屈辱。”
“您赌赢了，主帅。谢谢您相信我的话。”
陈卫笑道：“都沦为阶下囚了，还能算是赢么？”
“您身经百战有领军之才，若愿归顺我国，想必日后……”
陈卫打断她自顾自道：“你可知，我这是叛国？”
“我家中也有一个女儿，如今正是及笄之年，她曾说过也想像你一般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真是傻得很。”
说起女儿来，他脸上难得露出了幸福的模样，但却是转瞬即逝。
“彬州一战就此告罄，很快我投降叛国的消息就会传到祁国，我的家人族人……”
陈卫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这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京墨思虑半晌，坚定开口道。
她想，只要他向她提出来，她便可以再违一次军令，快马赶到祁国，试一试能不能救下他口中的至亲。
保家卫国戎马一生的将军，忧国忧民，宁愿舍弃小家也要保全大家的将军。
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这瓶好酒已经足矣了。”
他说。
“还有……这粒毒药。”陈卫从胸口掏出那瓷瓶来，那是他收走的，京墨带进祁营的毒药。
京墨来不及去抢，他已迅速将枣核放进嘴里咬碎。
“也许，这便是我的命数了。”
……
陈卫将军被葬在彬州城内。
没多少人知道，也不会有多少人记得。
京墨写了一封书信烧给那位不知名姓的老者，将一切都同他讲了。
晟军中有一位少年将军自愿留守彬州城，带着一队兵马在此守护城中百姓。
晟都那边的物资正快马加急运往彬州，以解饥荒之灾。
很快，彬州城会有新的州官。
很快，这里将万物复苏，迎来新生。
座上主帅陈卫甚至是连眼也没抬，三两下，那魁梧将军便被两侧士兵擒住，给捆了起来。
“主帅，该作何处置？”领头侍卫问道。
“送将军回营帐内歇息吧，他饮了酒，怕是头脑有些不太清醒了。”陈卫懒懒开口。
“主帅……”
“嗯？”是不容置疑的反问。
侍卫抱拳颔首：“末将遵命。”
京墨旁观这一场凶险的闹剧直至落幕，紧握食盒提手的双手已经满是黏腻的冷汗。
陈卫余光瞥见一送饭小兵愣站大殿角落，于是道：“吃食你拿下去与别人分了吧。”
迟迟没有听到回应，陈卫这才抬头，食盒仍在大殿角落，那小兵却三步做两步站在了他的面前。
“主帅，在下有一计策献上。”
陈卫疲惫的双眼忽然亮了那么一下，但却是转瞬即逝。
他苦思冥想数月，翻遍兵书都尚无万全之策，眼下这一个小小士兵，又能想出什么花样来呢。
京墨侧目看了一下两侧对他虎视眈眈的四五个侍卫，故作神秘道：“这秘法最好还是元帅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陈卫即刻来了兴趣，大手一挥，示意他们退下，那领头侍卫踌躇片刻，仍是放心不下：“主帅，这小兵是跟将军一道来的，恐……”
“主帅，你身边人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京墨忍不住出声打断。
“滚下去！”陈卫果然再没了耐心。
大殿门被缓缓关上，陈卫起身，将双手背在身后，京墨这才知道坊间传闻，陈卫身长八尺，所言不虚。
“你是谁？说吧，混进我大祁军营有什么目的。”
京墨冷汗不止：“元帅英明。”
她掏出京氏令牌，这是她所携带的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我乃晟军一小小将领，没什么本事，全蒙家父庇佑。”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陈卫腰间铁剑出鞘，下一秒冰凉的剑刃，便直抵京墨喉咙。
“你是京家的？”陈卫转了转眼珠：“你是京华庆女儿？”
京墨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正是。”
“哈哈哈哈好大的胆子，竟敢独闯我祁军营，是生怕死得不够快么？”剑刃更深一分，刺破了京墨的皮肉。
陈卫越是急切，她便越是兴奋，她挑眉冷笑道：“元帅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钻进这密不透风的死城的吗？”
“你很聪明。”陈卫放下剑，随手扔在地上。
他又重新坐回座上：“说说你来此的目的吧。”
“劝降。”
陈卫嗤笑一声：“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京墨故弄玄虚道：“如今的彬州城不再是密不透风，今有一个我能钻进来，明日保不齐就会有千千万万个。”
却被陈卫一眼识破：“若那么容易钻得进来，现在与我当堂对质的岂会只有你一个？”
“元帅果然厉害，您就不想知道那密道在何处吗？ ”
陈卫垂下眼，有些怅然：“知道又有何用呢，纵使是当下遣人出去送信求援，怕是也来不及了。”
“小辈自小听闻元帅威名，不主张主动挑起战乱，但对来犯的敌人绝不手软。祁军此次贸然来犯我大晟，想必也是君命难违。”
京墨立于大殿中央。
“战乱的受害者从来都是黎民百姓，元帅心慈，明知打开城门拼死一搏，就算是败，也能损耗掉我晟军大半兵力，死也能保全一个忠勇报国之名。但元帅没有，元帅背负了数月鼠辈骂名，昼夜研读兵书，渴求从中得到两全之法，既能保全城民，又能保全将士。但元帅可知，这两全之法，并不复杂。”
“你的办法，便是教我打开城门，归降晟国？”陈卫喝下一口茶，将茶盏握于手中，紧紧攥住，目露凶光：“自作聪明！ ”
“自古以来，敌军破城，哪个不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你当我陈某是三岁小儿？”
京墨目光坚定：“我很了解我的父亲，他也同元帅你一样，厌倦征战，悲悯乱世中如浮萍无依的百姓。若贵军肯降，他一定会善待俘虏，善待这彬州城的子民。”
“我凭什么信你？”
“你不得不信。”她目光陡然凌厉：“城内已经无粮可食，多少将士在苦苦忍受饥饿，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已被活活饿死，元帅一拖再拖，绝非良策。”
话毕，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陈卫手中的杯盏向她脚下摔去，在顷刻间四分五裂。
殿外士兵听到此声，立刻冲了进来，将京墨团团围住。
“小小逆贼，不知死活。”陈卫缓缓起身命令道：“将她身上的东西搜刮一番，除了衣服，都不要留，看押下去，留活口。”
“元帅！”
京墨被死死押住，随身携带的京氏独门秘药也被搜刮了出来。
陈卫将药品捏在手中：“这是什么？”
“毒药。”京墨答。
“有意思。 ”
京墨被锁在王府一处偏苑内，为了防止自尽，她手脚皆被麻绳捆上。
望着外面天色一点一点暗沉下来，她心如死灰。
难道就这样失败了么？
从前爹爹总教训她在战场上不要轻敌，不要自作聪明，不要擅自行动……
她为什么不听话。
爹爹要是知道了，该有多难过，还有姑母，阿砚都还在晟都苦苦盼着她归家呢。
不，她不能就此放弃！
她果断将含在腮边的枣核吐了出来。
彬州城外，乌云漫天，狂风四起。
“报！”
一士兵步履匆匆跑进京华庆营帐内。
“主帅，祁军有异动，”他将一支箭还有一个锦囊呈上：“此物是半刻前彬州城墙上射下来的。”
京华庆拿起箭身，粗略看了一眼，是祁国的造箭工艺没错，打开锦囊的一瞬，京氏令牌从中掉落，他心一沉。
“京墨将军至今仍无下落吗？”
“是的，主帅。”
京华庆握锦囊的手开始微微颤抖，里面还有一封信，他急忙打开，信是陈卫亲笔，大概意思是祁军不再负隅顽抗，心甘情愿打开城门，归顺大晟，希望晟军可以优待俘虏，善待彬州城内的无辜百姓。
如若不然，京氏唯一血脉深藏于彬州，将永不见天日。
此刻，京华庆麾下文将军也匆匆赶到，他听闻祁军异动，心内不安，欲催主帅起兵攻城。
“元帅，耽搁这数日，万不可再妇人之仁了，云梯投石车弓箭营均已……”
还未等文将军说完，京华庆便打断他道：“不必了，祁军……降了。”
文将军愣在原地。
顷刻间，军营外一阵骚动。
“祁军升了白旗！”
“祁军降了，祁军降了！”
京华庆闻声疾步走出营帐，往地势高处去。
远远望见彬州巍峨的城楼上，大祁军旗已然不知所踪，煞白的布匹在狂风中热烈舞蹈，昭示着这一战终将落下帷幕。
“传令下去，彬州城门一开，警惕是否有埋伏，祁军若是真降，收缴战甲武器即可，不可任意屠戮。入城内，若有无端烧杀抢掠伤及无辜妇女老幼者，军法处置。”
……
陈卫为表诚意，不等晟军到，就已经将自己五花大绑捆好，早早伫立城楼之上。
京华庆随军火速进城，向几个领头将军吩咐好各项事宜后，直奔城楼而去。
“元帅，这祁军头领行事诡谲，当心有诈。”随行侍卫提醒道。
“无妨。”京华庆疾步上楼。
陈卫独自一人站在白旗下，双臂皆被麻绳紧紧绑住，身后是墨蓝的天，黑云压城。
见京华庆走近，他勾了勾嘴唇笑道：“京将军，你看我这降服可有诚意。”
京华庆不动声色，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你也很有诚意。”陈卫望向城内，一片安宁，如他所愿：“你应该感谢你那个勇气可嘉的女儿，助你不费一兵一卒，赢了这场耗战。”
“墨儿，她在哪？”
“放心，她很安全，再过一会儿，她便能自己逃出来了吧。”陈卫再次抬眼望向城内。
“你可知即使你不绑架墨儿，我也会这么做。”
“我知道，绑架她的意义并不大，只是教她吃一堑长一智罢了，小小女子如此胆大，竟敢独身擅闯敌营。要是有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
京墨摔碎了房中花盆，用那花盆碎片足足磨了两个时辰，才将手脚解放出来。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王府中一片寂静，厢房的门被锁死，南边有扇窗，却是一推就开。
她把头伸出窗外，再三确定没人，才偷摸翻出房间。
出府的路顺畅得诡异，一路上没有撞上任何一个士兵，京墨走着走着心生疑惑，随即换了个方向，绕到正门。
果然，白日里还是重兵把守的大门，此刻却空无一人。
她心中惴惴不安，匆忙向城门的方向跑去，跑了大约两里地，恍惚见一群平民百姓急匆匆走在她的前头。
再过一道桥，横穿两条街，便是城门口了。
天色已晚，平日里不见踪影的城民成群结队往城门口的方向而去，一路上，北风呼啸，却并未听见战火的余音。
难道，祁军降了？
京墨走近那人群，发现里面多数是妇孺老幼，他们手上无一不拿着空麻袋空布袋之类的东西。
“走快些走快些，晟军在城门口发放粮食，去晚了便没了。”
“娘亲，晟军为何要给我们祁国人发粮，我们两国不是死敌么？”瘦弱幼童跟在母亲身后不解问道。
幼童母亲黯然：“以后，也许，我们便不再是祁国人了。”
……
京墨顿下脚步，一切都已了然。
但她却没想象中那般高兴，晟军不费一兵一卒将彬州收入囊中，战事了结，死城复苏，那陈卫将军呢？
他的命运将会如何？
她失魂落魄地向前走去，被赶来寻她的晟兵发现。
最终京墨还是因为擅离职守擅自行动，被父亲狠狠罚了二十军棍。
施刑的士兵没下狠手，区区皮肉伤对于身经百战的京墨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她还是一夜无眠，天色渐亮的时候，她在营帐内翻箱倒柜，寻得一瓶好酒，鬼祟摸了出去。
陈卫被俘后，因身份特殊，被单独关押在一处，铁笼铁链一个不少，帐外还有重兵把守。
京墨前来探视，将酒瓶递给他，缓缓蹲在铁笼侧边，与陈卫并排。
“谢了，京将军。”陈卫接过，爽快的饮了一口：“好酒！”
京墨欲言又止，被他看在眼里。
“你是想问我为何突然就降了？”
她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
“祁帝野心勃勃，却无治国之才，佞臣当道，这一战在开始前，我便知没有胜算。”陈卫又饮下一口酒。
“最终退守彬州城实属无奈，我这一生征战几十载，死于我刀下的亡魂，数不胜数，但平民百姓何其无辜，国都派不出援军，我想过降，但若拼死一战的结果与之相同，那降服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平添屈辱。”
“您赌赢了，主帅。谢谢您相信我的话。”
陈卫笑道：“都沦为阶下囚了，还能算是赢么？”
“您身经百战有领军之才，若愿归顺我国，想必日后……”
陈卫打断她自顾自道：“你可知，我这是叛国？”
“我家中也有一个女儿，如今正是及笄之年，她曾说过也想像你一般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真是傻得很。”
说起女儿来，他脸上难得露出了幸福的模样，但却是转瞬即逝。
“彬州一战就此告罄，很快我投降叛国的消息就会传到祁国，我的家人族人……”
陈卫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这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京墨思虑半晌，坚定开口道。
她想，只要他向她提出来，她便可以再违一次军令，快马赶到祁国，试一试能不能救下他口中的至亲。
保家卫国戎马一生的将军，忧国忧民，宁愿舍弃小家也要保全大家的将军。
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这瓶好酒已经足矣了。”
他说。
“还有……这粒毒药。”陈卫从胸口掏出那瓷瓶来，那是他收走的，京墨带进祁营的毒药。
京墨来不及去抢，他已迅速将枣核放进嘴里咬碎。
“也许，这便是我的命数了。”
……
陈卫将军被葬在彬州城内。
没多少人知道，也不会有多少人记得。
京墨写了一封书信烧给那位不知名姓的老者，将一切都同他讲了。
晟军中有一位少年将军自愿留守彬州城，带着一队兵马在此守护城中百姓。
晟都那边的物资正快马加急运往彬州，以解饥荒之灾。
很快，彬州城会有新的州官。
很快，这里将万物复苏，迎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