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买茶

    沈家一阵兵荒马乱。

    沈如月和江柏舟却像两个大闲人似的,散漫的走在后花园里,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某种奇怪的氛围,搞得愿竹都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沈如月把江柏舟带到了花园的小亭台里,又让愿竹去冲了壶君山银针。

    “听说当年文成公主就是带着这个嫁入吐蕃的。”

    沈如月差点失手把茶盏打翻,身子哆嗦了一下。

    恰好愿竹端了壶茶过来,朝她使了个眼神,沈如月了然。

    “愿竹,换铁观音来。”

    于是愿竹端着刚泡好的“君山银针”默默的退下了。

    江柏舟摇摇头,不明所以,笑了,“这么不禁逗啊。”

    沈如月握拳,她忍不住了,但她还是选择忍气吞声,谁让这个人她惹不起,得罪不起,还骂不得,打不得啊?

    再说了,打起来未必谁输谁赢呢,他这种性子不知道会不会怜香惜玉的让着她,若是不让,那她终生残疾都是轻的。

    她面上一热,把茶盏安放好,决定再也不动了,怕一个忍不住就甩江柏舟脸上了。

    于是她就随便扯了个借口:“家里的君山银针喝完了,这铁观音是皇上从琼州献上来的供品里精挑细选送来的,也不错,殿下试试吧。”

    但江柏舟的重点显然跟沈如月不是一个频道,“沈千金很喜欢喝君山银针么?”

    言外之意就是茶都泡好了却不给我喝,是因为太喜欢了然后不舍得吗?

    沈如月“......”

    沈如月:“殿下别多想,真是家里库存不足。”

    江柏舟心满意足的微微笑了笑,挑起了新话头,“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愿竹端了铁观音来,沈如月正斟着茶,闻言眼都没抬一下:“殿下应该明白我的做事风格。”

    “不死不休。”

    说罢,便把刚斟好的茶推了过去,江柏舟接过,喝了一小口,点评道:“嗯,是不错。”

    然后就把茶盏放下了,就再也没端起来过。

    沈如月虽然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但余光一直瞟着江柏舟的小动作。

    “殿下觉得这铁观音不好喝吗?”她托着腮问。

    江柏舟抬起眼来,不偏不倚刚好对上沈如月的目光,她先偏开了视线,江柏舟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嘴角,也不打算对她隐瞒:“实不相瞒,这铁观音实在不合我口味。”

    沈如月叹了口气,她算是明白了,这人真是和君山银针过不去了。

    但家里确实是没有多少了,一壶肯定是不够泡的了。

    愿竹第一次端来的那壶也不是什么君山银针,就是一壶白水,端上来解渴的。

    但沈如月也没过多解释,还是当不知道,饶有趣味的问起他的喜好:“那阿谦哥哥比较喜欢什么茶?”

    她换了称呼,江柏舟一顿,便有了答案,他菱唇弯弯:“君山银针。”

    沈如月:“......”

    敢情您这是真的和君山银针过不去了呗。

    正在沈如月沉默不语之时,一个打破沉默的人来了。

    “王爷,查过了,那掌柜娘子枕头下的确有一百两银子,一分没少。”

    来汇报的正是雷炎。

    “怎么回来的这样慢?”江柏舟问。

    雷炎挠挠头,口干舌燥的,他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都憋不出个所以然来,沈如月心说这是干嘛去了?还害羞,是私事吧?

    说着便朝江柏舟使眼色,江柏舟后知后觉的问:“那什么......你渴了还是饿了?”

    雷炎朝沈如月递来一个感激的目光。

    “渴了。”

    江柏舟听了,立马就把自己面前那盏茶推了过去。

    沈如月:“......”梅开二度。

    沈如月无法,只好重新挑起话题:“掌柜娘子已经全招了,沈舞悠却还是不认,如今她被逼急了,狗急跳墙,落了这样一个下场,虽说性命无忧,但就是不太好实战计划。”

    江柏舟没给出什么意见,沉默了一会,只是问沈如月:“你有什么想法?”

    沈如月见他发问,便如实说了,“我是打算先等她醒过来,然后吓唬吓唬她,让她自己承认。”

    江柏舟依旧是沉默的听着,不发表什么意见,手指曲着时不时敲敲桌子,很有节奏。

    “那你收买的那个说书先生在从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他话锋一转——“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想过要用他。”

    沈如月哑然失笑,“没想到你琢磨人心如此仔细。”

    江柏舟不是很意外的挑了挑眉,因为猜对了,所以眉头舒展了不少。

    “沈千金一向很明白本王。”

    他刚开始就觉得奇怪了,沈如月明明能一举将沈舞悠拿下,让她不再胡说八道,但她偏偏没有。江柏舟自然不相信沈如月是忘记了,她明明有说书先生这么大的把柄在手里,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她怎么可能还会留机会给沈舞悠自圆其说。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想让沈舞悠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

    一环扣一环,这个说书先生就是这个局里面不可缺失的一环。

    江柏舟笑了笑,摇头道:“是你破绽太大了,是临时改的主意吧。”

    沈如月再次哑然,杏眼微微瞪大了些,不禁发问:“这你怎么也知道?”

    “计划漏洞太多,不像你的风格。如果不是临时改的,那这个计划就不是出自你手。”

    他语气很平缓,听不出什么感情来,沈如月点点头,的确是临时改的,临时到什么时候呢,就是在看见沈舞悠摆出那副毫无干系的模样时,她就临时改了主意。

    说不上来她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就是不想让她那么轻易的逃脱受罪,总得有点波折吧。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跟刚才的那个问题大同小异,沈如月想都没想就回答:“等她醒了,先让她安生过几天日子,我安插了几个人在她府里,随时关注她的动向。这个说书先生就像悬在她颈边的利刃,把控不好就会伤到她自己。所以她醒了之后定然不会放过那个说书先生,我已经把人保护起来了,但要麻烦你一件事。”

    江柏舟很意外,沈千金居然有求于他。

    “说。”他言简意赅。

    “我想让你帮忙找个武功厉害一些的人去假扮说书先生,沈舞悠不会傻到让自己人去刺杀他,我猜应当是江湖上的杀手,还是要留心为主。”

    江柏舟点点头,让雷炎去安排人了。

    片刻后,他笑出了声,“没想到沈千金居然有如此缜密的计划。”

    沈如月也笑了,“殿下莫不是想说我城府过于深重?”

    江柏舟矢口否认,那倒没有这样认为,只是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了沈如月那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心狠手辣且不留情面,与人前那副端庄乖巧,知书达理的大小姐模样差的远了。

    沈如月突然严肃起来,她正色道:“我还想和你说一件事,我觉得我父亲......他知道的不会比我们少,所以我想去向他坦白,然后探探他的口风是不是还如三年前那样紧,若是有所缓和,我们也能多知道些信息,你看如何?”

    江柏舟倒是不紧不慢,对她的这种突然感到好奇:“怎么突然想找你父亲坦白?”

    沈如月没说她很早就发现沈清广有异的事情,舔了舔唇,“查了些东西,牵扯到了许多人,发现有他。”

    江柏舟没问查了什么东西,他一直都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他低低笑了一声,而后撑起身子准备离开,“祝你计划成功,先走了,府里还有事。”

    沈如月想起身送客,但被江柏舟婉拒了,那张经常冷冰冰的脸配这样的词实在是不搭边,但其实也不该说是婉拒,因为他根本没有“婉”,只有“拒”:“别送,走了。”

    沈如月也回了一个笑,不打算和他周旋,聪明人彼此之间总是心知肚明,“殿下慢走。”

    待江柏舟出府后,沈如月就拉着愿竹去了沈清广的书房,然后把计划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沈清广。

    沈如月本以为沈清广的反应会很大,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是以乖女孩的形象出现在大众面前,这一次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想的,就是想告诉父亲自己的想法,她不想爱她的人被蒙在鼓里。

    于是她孤注一掷,如履薄冰。

    她明白如果父亲知道这一切会是什么反应,她试想过千遍万遍,无非就是一个“不孝”或一个“死”。

    她想,总该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

    但沈清广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平静,甚至是平淡。

    他一直静静听着,没有给任何的意见或阻碍的意图,他就只是静静听着,没有任何表示。

    待沈如月说完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才佯装淡定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但沈如月还是注意到了他微微颤抖的手。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放手去做吧,爹支持你。”

    短短九个字,却代表着他已经背叛了他穷极一生想要守护的秘密。

    他与自己周旋,与自己的思想决斗,这是老天给他的一道选择题,一方是他要守护的秘密,一方是他心爱的女儿。

    他选择了沈如月,无条件的选择相信沈如月。

    果不其然,他多年前的猜测在这一刻灵验,沈如月开口问他了:“父亲,这一切的一切,能告诉我了吗?”

    但她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他的父亲后悔。

    沈清广望向窗外那株百年梧桐,枯黄萎缩的枝丫也抽了新芽,风里也夹带了冰雪消融,春天泥土的味道。

    他叹了口气,他想他应该释怀了,在这温暖的春天。

    “听我慢慢给你讲......”

    ***

    沈如月从沈清广的书房里出来时,太阳早就下了山,月朗星稀。

    沈如月的心情算不上沉重,但也不是很轻松,这事牵扯到了许多人,还牵扯到了许多事,很多皇家秘闻都被牵扯其中,她心里实在说不上轻松。

    明明知道了那么大的一个谜团,但她丝毫没有感到轻松,甚至她感觉到了累,那是她堆积了三年的疲劳。

    她接过愿竹递过来的披风穿上,抬头看了看弯弯的月牙,就想到了江柏舟,她敛眉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眼神流露出淡淡的怜悯。

    “小姐,要回别院吗?”

    愿竹的声音传来,但沈如月已经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府门口,她站在晚风里愣了愣神,片刻后才回答道:“不回了,和我出一趟门。”

    愿竹赶忙跟上,“这么晚了,去哪呀小姐?”

    一般这种情况小姐是不会回答的,愿竹问完也没什么期望,但这次沈如月回她了,只有两个字。

    “买茶。”

    街道上的商铺都已经关门了,和她刚回到京都的那天早晨差不多,她撩开帘子看了看窗外,问愿竹:“现在还有茶铺开着吗?”

    愿竹有些昏昏欲睡的,迷迷糊糊的回了一句:“小姐,这大半夜的哪有茶铺开着呀?”

    沈如月放下了帘子,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愿竹一个激灵,直接清醒了。

    车夫的声音隔着帘步传了进来,“小姐!马车出了点故障!可以修好,怕是要耽搁一会了。”

    沈如月闷闷的声音从车里传来:“要多久?”

    车夫回道:“大约一炷香时间。”

    沈如月掀开帘子跳下车,正打算随便走走,却发现了那家她曾经去过,灯火通明的客栈。

    她驻足回望,突然起了一丝想进去坐坐的意味。

    然后就真的走进去了,愿竹屁颠屁颠的跟在后边。

    沈如月今日出门纯属散心,也没顾得上拿什么面帘子,那掌柜一见来人就认出来了,那双眼睛太好认了。

    “沈大小姐怎么有空光临小店?要喝些茶水吗?”

    沈如月以微笑回应他,在听到“茶水”这俩字的时候,鬼使神差脱口而出:“有君山银针吗?”

    掌柜应道:“那您可就来对地儿了!咱这的君山银针可是一绝,沈大小姐,来一壶?”

    沈如月淡淡点了点头,然后随便找了个近处的位子坐下。

    客栈里的灯光是暖融融的,打在她脸上,给她的脸庞渡上了一层光,显得格外温和。

    愿竹都看傻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问沈如月:“小姐,您怎么突然起了兴致想要来这了?咱不是要去买茶吗?”

    沈如月看着不是很想回答的样子,搪塞了一句:“反正都是等,还不如来这喝着茶水慢慢等。”

    愿竹傻乎乎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捧着掌柜送来的糕点就啃,吃的满脸油光。

    “君山银针来喽——”

    店小二把茶壶搁在桌上,掏出一个白玉茶杯,然后摆到了沈如月面前。

    “掌柜的说您是贵客,该用好的。”

    沈如月百无聊赖的打量着那只白玉茶杯,忽然想起了江柏舟把玩着茶杯那一脸恣意妄为的样子,还有那双指节骨分明白皙的手。

    她想着想着,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自己默默搓了一下,然后问店小二:“你们这的君山银针......出售吗?”

    店小二似乎是有些为难,面露尴尬之色,沈如月忍俊不禁,正打算说“不行就算了”,结果掌柜的走过来了:“沈小姐,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保准好喝,不过咱们这君山银针是不出售的。”

    沈如月又微微一笑,她想说“我就随口一问”,但其实她心里是想要买的。

    话还未说出口,掌柜的话锋一转——

    “不过您是贵客,咱家对贵客要特殊些,就卖给您吧。”

    沈如月眸光一动,抬起那双动人心弦的眼来,她讨价还价的毛病又犯了,然后就又被她嬉皮笑脸的压了回去,“谢谢掌柜的,不需要太多,一小罐就好。”

    掌柜的挠挠头,“一小罐啊?”

    沈如月点头,掌柜的吩咐了店小二一句,然后过了一会,店小二就捧了一小罐茶叶过来。

    沈如月心说正好,掌柜的脸红了些,支支吾吾的:“本以为大小姐您要买多些,谁知就买这一小罐,是送人的吧?”

    沈如月眸光闪了一瞬,想说是,随即又黯淡下去,不对啊,她买茶叶做什么?

    但她还是礼貌的接了话:“嗯,送人的。”

    “那便送给沈小姐好了。”掌柜的脸又红了。

    沈如月掩面笑了起来,笑的满脸嫣红,犹如桃花盛开。

    “那便谢过掌柜了。”

    ***

    江柏舟也不见得有多好,刚一出沈家大门口就被皇帝的人劫走了,他心有余悸,就让雷炎驾车先回王府了。

    他和小厮在宫门口诡异的对峙僵持着,他真的很累,此时只想回府休息。

    江柏舟:“皇上找本王作甚?”

    那小厮憋出一句,“找您赏月作诗。”

    江柏舟抬眼看了看天,太阳就挂在天边,半隐半现。

    “皇上有说月亮在哪吗?”

    “皇上没说!但可以赏日,赏花,赏别的作诗啊,王爷,您就跟奴才走吧。”那小厮倒也机灵。

    江柏舟带着一张已经完全瘫了的脸和小厮走在宫道上,太阳在刚刚已经落山了,只留下一片温柔缱绻的粉霞,犹如桃花盛开映满山。

    他一想到见到皇上,皇上就会可是絮絮叨叨讲起的那些事,立马就失了兴致,头疼死了。

    他喊了句小厮,那小厮回过头来,江柏舟不轻不重的给人一掌,小厮往后退了几步,“殿下!哎呀,您就别任性了,皇上只是想见您一面。”

    要是张公公在这,那他可能得惊讶到咋舌,这小厮也忒有胆识了,敢对旭王殿下说这话,怕是小命不想要了。

    说罢就又缠上来,他冷冷把小厮推开,然后自顾自跳上了城墙,头也不回的飞奔走了,他好听的嗓音在宫道上响彻:“你跟皇上说,改天孤再找他吟诗作对。”

    小厮傻在原地,这偌大的京都,唯一敢触龙须的也就是旭王殿下了。

    待江柏舟回到王府,刚一下车,就看见雷炎和皇甫站在门口,像两个福娃似的。

    江柏舟打趣道:“迎接我呢?”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齐摇头。

    江柏舟:“......干什么呢?”

    雷炎抹了把汗,“您自己进去看吧。”

    江柏舟不明所以,走进大门也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他就凭着习惯推开了书房。

    乍一进去,烛火光飘飘然,把他的影子映在窗棂上。

    他诧异的靠近书桌,看见了一堆小山似的奏折,他随便捻起一本,一半还是湿的。

    复又搁下,喃喃自语:“就说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放我走,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他坐下,准备批奏折,眼一撇就发现了砚台旁的罐子。

    他拿起来,发现是一小罐茶叶,从中挑了一只鲜嫩的茶苗凑到鼻尖下闻了闻,清香溢满鼻腔,是君山银针。

    他默默的端坐在书桌前,看着那一小罐茶叶笑出了声,罐子旁边还端正放着一枚白玉玉佩,眼熟得很,他心说,真是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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