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真心

    沈如月的马车比江柏舟快一步到宫门口,她四处张望,皇甫从后面绕过来,在她身后道:“ 沈小姐不必害怕,王爷稍后便到。”

    沈如月狐疑回头,见他这副打扮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打扮成这样?”

    皇甫耸肩,无奈道:“没办法,宫里不如外头,谨慎些总算没错,我一会会陪着小姐进去,若是有什么事就唤我一声。”

    皇甫说完就又退到后面去了,沈如月面上无波澜,实则心里偷笑,江柏舟果然贴心极了。

    再过一会,江柏舟策马而来,他跳下马,头发一甩就走了过去。

    “害怕吗?”

    沈如月轻轻摇头:“还好。”

    江柏舟握紧她的手,安抚般捋顺她发丝,“别害怕,皇甫跟着你,若是不想待着了便直接走,我替你兜着。”

    沈如月笑着拍了他一下,再次叮嘱:“记住我说的哦,不要再与皇上起冲突,虽说皇上此次目的不纯,但我不是你,即使有你替我兜着我也不会放肆乱来,我也不害怕,因为有你在。”

    这番话对江柏舟很受用,他低头在沈如月手心落下一个吻,抬头便见张公公迎了上来。

    “旭王殿下,这边走,皇上有请。”

    俩人的手紧紧交握着,江柏舟下意识就要把人往自己身边带,张公公给脸不要脸的本事又显现出来了:

    “诶,沈小姐这边走。”

    说着伸手指了指另外一条宫道 ,“皇后娘娘有请。”

    江柏舟一听就要发作,沈如月及时捏了捏他,小声道:“无妨,千万记得我说的。”

    雷炎突然冒出来,笑吟吟道:“沈小姐不必过多担忧,我会陪着王爷进去,放心吧。”

    沈如月悬着的心落下了,两人恋恋不舍的在宫门口分别,江柏舟走在宫道上,一脚把石子踢的老远。

    “皇后找怜儿做甚?是又怕本王篡位么。”江柏舟不悦道。

    雷炎也不清楚皇后的内心想法,只安慰道没事。

    江柏舟整理好心情,又弯腰将白靴系好,想起沈如月说的话,叹了口气,慢慢走进殿堂。

    皇上坐在龙椅上,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张公公在旁伺候,皇上一见江柏舟来了,挥挥手屏退了众人,雷炎深知不妥,刚要退下,张公公一句话制止了:“雷家公子不必退了,一起听吧。”

    皇上一言不发就把那红鸾鲤鱼杯摔碎了个稀巴烂,张公公立马替他顺气,好似下一秒就要昏厥般。

    江柏舟眼不见心不烦,一进来就当没看见似的,跪下,行礼,问候,一个过程不落。

    “臣参见陛下。”江柏舟毫无感情道。

    雷炎也跟着行了礼,皇上却丝毫没有让人起来的意思,江柏舟耐着性子跪着,大约过了有一刻钟,皇上大概是顺过气来了,慢腾腾问:“你可知罪?”

    江柏舟沉默半晌,淡淡答曰:“不知臣犯了何罪,竟要劳烦皇上亲自请进宫问罪。”

    皇上气不打一处来,一掀桌子,奏折散了一地。

    “你现在翅膀硬了!连朕也敢蔑视了吗?!私自囚禁异国公主王子,还私自拷打甚至将朕派去的人关起来!江柏舟!你好大的胆子啊,是朕过往太纵容你了吗,你竟如此不将朕这个天子放在眼里!”皇上发了狠,破口大骂道。

    江柏舟仍是很平静,与皇帝的激烈情绪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不急不缓道:“若皇上想治臣之罪,一切随君意。”

    江柏舟懒得解释,也不想解释,皇帝无非就是想让他屈服,想让他做个可以掌控的棋子,他天生傲骨,绝不会屈服在一个连皇位都占满鲜血与怨气的人身下。

    皇帝果然被他气的够呛,胡子都歪了,手指直打颤:“好,你很好!你这个竖子!你以为你不说,朕就不会知道吗?!又是因为那个沈家丫头!又是因为那个沈如月!你不服朕,朕也不会让你舒心,朕已下旨,待太子成亲过后便是你与苏家女的订亲宴!”

    江柏舟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的盯着他,似是在探究他话语中的真切。

    苏家女便是苏太傅之女,皇上本意是要将此女许给太子做太子妃的,后来却不了了之,此人容貌生的端正,身材姣好,各方面看起来的确适合做国母,却不适合他江柏舟。

    殿堂内气氛怪异,雷炎大气不敢出,膝盖跪的酸痛,皇上仰天长啸,疯了般走下龙椅,乐呵呵的走到江柏舟面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火药味,雷炎坚信,若是江柏舟身上带着佩剑,这东华的江山明日就要姓江了。

    皇上笑道:“你以为你那些心思朕会不明白吗?朕不仅要让你娶了苏家女,朕还要将那红颜祸水嫁给祝清枫!”

    “她是何等货色!竟将你迷的鬼迷心窍,神魂颠倒!”

    江柏舟没说任何话,也不理会皇上的嚷嚷,毫不犹豫站起来与皇帝对峙,皇帝抬头看向已经比他高了一个头的江柏舟,心里没来由的紧了一下,

    “陛下,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臣服于您。还有,陛下是一国之君,言行举止应得体些,臣不觉得她有什么拿不出手的,她比那苏家女好上千倍万倍。”

    皇上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样一番话。

    江柏舟不疾不徐道:“臣对您的江山没有丝毫兴趣,在这人世间也并未有何留恋,唯一的心愿便是娶她为妻,若是陛下心意已决,那臣自甘赴死。”

    雷炎整个人颤抖了一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江柏舟的语气里并没有透出任何情感,但皇帝却清楚的感受到江柏舟离他越来越远。

    皇帝终归还是心软了,嗫嚅道:“汿儿……”

    江柏舟不理会他,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臣,告退。”

    *

    沈如月一路跟着带路宫女,径直来到了御花园。

    她望见满园春色,却止步不前,仿佛这旖旎春色中会突然冲出一只猛兽将她吞噬,一阵心悸,她赶忙拿出药瓶,药却早在落霞城便用光了,腰间的琉璃铃铛掉落在地,应声而碎。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的前兆。

    皇甫吓了一大跳,忙过去扶着她,沈如月却已经料到这御花园里不会是什么皇后娘娘,她推了皇甫一把,“咳咳咳……皇甫,你在这等我就好……”

    皇甫无法,只好在原地等着。

    她大口喘息着,这高高的宫墙将她压的喘不过气来。

    宫女走了过来,毕恭毕敬道:“沈小姐,定安侯有请。”

    沈如月愣了片刻神,重复道:“定安侯?祝清枫?”

    虽说早有预料,却万万没想到来人是祝清枫。

    宫女点了点头,应道:“侯爷在莲叶亭中,沈小姐请。”

    沈如月咳嗽两声,整理好仪态,慢慢踱步向荷叶亭走去。

    祝清枫一身黑衣伫立在荷花池边,浓郁的夜色将鲜艳的荷花称得格外亮眼,沈如月无心赏花,一心只有疑虑。

    祝清枫听见脚步声,回头朝她笑:“来了,坐吧。”

    沈如月微微点头,又轻轻咳嗽两声才跟上祝清枫的步伐,他走的很快,但不同于江柏舟,江柏舟走的虽快,但会无声回头看看她是否跟上。

    祝清枫坐在亭中,感慨万千:“虽是冬日,但这荷花开的倒是很艳丽,与沈小姐最是匹配。”

    沈如月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他一个假笑。

    冬日看什么荷花,湖水都没完全解冻,沈如月颇有些无语。

    “定安侯有话直说,不必铺垫。”沈如月连正眼都没给他。

    祝清枫笑了笑,声音润朗:“沈小姐果然聪慧。”

    “明人不说暗话,沈小姐肯定没忘记四年前那次宫廷走水吧。”

    沈如月瞳孔一缩,强装镇定,缓缓抬起头看他:“是又如何?与侯爷何干。”

    祝清枫的表情像是在谈论什么有趣的事,倒了热茶缓了会才道:“沈小姐可还记得是如何从火场逃出的?那火势将柱子都烧塌了。”

    “不记得。”沈如月不冷不热道,“若是侯爷无其他事,臣女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沈如月起身欲走,祝清枫挟着一阵寒风,将她拦住。

    “沈小姐别急着走啊,本侯话还没说完。”祝清枫笑道。

    沈如月此时已经没有多少耐力了,若是再不走,她怕一会晕厥过去就来不及了,她撑着桌子,呼吸有些困难:“侯爷还是快些说吧,再晚点怕是要给臣女收尸了。”

    祝清枫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沈如月眉头紧蹙,不知道此人在笑什么。

    “沈小姐当真不记得?火场里救出你的那名蓝衣少年。”

    祝清枫笑完了。

    沈如月皱眉不语,祝清枫接着道:“若是没有那名蓝衣少年,沈小姐你,怕是早就葬身火海了。”

    沈如月眼前一阵晕眩,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没办法想祝清枫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脑子迟钝极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的耐心早已消失殆尽,冷汗都流下来了,冷然道:“侯爷究竟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祝清枫大约是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对劲,也没拐弯抹角了,坦白道:“那名蓝衣少年就是我,当年的祝世子。”

    沈如月盯着他,盯了半晌,见祝清枫似乎没什么要说的的了,沈如月起身:“侯爷说完了?说完我走了。”

    祝清枫:“……”

    这次他没再拦着,只是瞧着,沈如月腿有些软,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浮云上,宫女想上前搀扶,却被祝清枫的身躯挡开了。

    “本侯来吧。”

    祝清枫的手伸到半空,还没碰到,沈如月便一把抽回手,此时她已经隐约有了要昏厥的迹象。

    “别碰我!”沈如月用尽最后力气瞪了他一眼。

    说完便站不住了,忙扶着梨树的树干,大口喘着气,像溺水濒死的人一般往上拼命伸着手,拼命呼吸着,胸口却如同坠入冰窟般,冷闷极了。

    祝清枫搞不清状况,束手无策却又想去拉她,沈如月此时已经迷糊了,根本不知来人是谁,只觉得这人很陌生,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巴掌,“啪”的一声异常清脆,祝清枫手腕立马浮现出一道红痕。

    “沈如月!你怎么敢……”

    沈如月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脑袋重身子轻,感觉自己快晕了,没药,没依靠,她就快要迷失自己了,

    江柏舟,你在哪……

    在心里自嘲的笑了笑,最后关头想到的竟还是他。

    在她昏厥过去的那瞬间,感觉到了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槐花香,熟悉的发丝,一切都是温暖的。

    她往那温暖的怀抱中拱了拱,那人似乎吻了她一下,沈如月心想,这怕不是冬日里的回光返照,她是不是就快要死了,可她还没和江柏舟定亲,还没和他成亲,还没有看见春日里满树的槐花……

    眼尾闪过晶莹,一滴泪划过脸颊,不知不觉,她的耳廓中早已盛满泪水。

    沈如月再一次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天青色床帐和水蓝色流苏。

    她迷迷糊糊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却惊醒了在旁小憩的人。

    “醒了?”江柏舟的嗓音有些沙哑。

    她还没开口说话,一杯温热的水就被递到了面前,沈如月就着江柏舟的手喝了几口,然后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看他脸色,再然后就被逮到了,四目相对,沈如月灿灿低下头。

    “若是皇甫不去寻我,你打算怎么办?”江柏舟问。

    沈如月可怜巴巴的挪过去抱住他腰,瘪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对不起。”

    她听见江柏舟叹了口气,揉了揉她头发,耐心道:“为何要瞒我?”

    江柏又耐心道:“人长了嘴,难受就要说。”

    沈如月哑口无言,想瞒也瞒不住了,只好全盘托出。

    “不想让你担心,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沈如月觉得说服力好像不太够,又补充道,“平时也不会那么容易发病,这次只是药吃完了而已。”

    江柏舟温柔的托起她的脸,用额头碰了一下她额头,温声道:“不要觉得照顾你于我而言是麻烦,你能为我着想,我很开心,但我更希望你能依靠我,全然不用对我客气。”

    沈如月闷闷的“嗯”了一声,又道:“可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事事都需要依靠你,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江柏舟对她笑了一下,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好好待在我身边就好。”江柏舟温柔款款道,“他们会那样想无非是因为无所依靠,但你不用担心,我对你的爱从不吝啬。”

    沈如月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了看四周,发出了疑问:“这里是……”

    “我的寝殿。”江柏舟回答。

    沈如月脸爆红,说话都结巴:“这这这……是你的床吗?”

    江柏舟笑着,挑眉道:“不然呢。”

    沈如月直接往后滚,将自己整个裹进被子里,鼓鼓囊囊的一个,怪可爱的。

    江柏舟原先还笑着,过了一会,脸上笑意慢慢散去,和她相处的日子很开心很幸福,但若是抗旨不遵,她会受到牵连,遵旨又怕她难过。

    江柏舟本想告诉她,想想还是算了,他自己挣扎就好了,快乐与热闹都留给她。

    沈如月晕了一天一夜,江柏舟守了多久祝清枫就守了多久,一直在长宁殿外未曾离开,皇甫多次劝过他让他回家呆着,但他这人就是犟,怎么说都不听,搞的雷炎都看不下去了。

    “夜深了,侯爷还是先行回去休息吧,我家王爷和小姐已经歇下了,若是侯爷想留在院中喂蚊子,大可随意。”雷炎非常诚恳的建议。

    祝清枫:“……歇下了?”

    雷炎皇甫双双点头。

    祝清枫脸黑的像锅底,冷哼一声,愤愤拂袖而去。

    屋内,烛影摇红,灯火缱绻,窗纸映出屋内人曼妙身影。

    沈如月坐在床沿,刚喝完药,苦的她直瘪嘴,江柏舟从怀里掏出一包饴糖,猝不及防被喂了一颗糖,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甜蜜蜜的让她眯起眼睛。

    “唔,好甜。”

    江柏舟顺势坐下,凑过去问:“有多甜?”

    沈如月不假思索:“很甜,你也尝尝。”

    江柏舟轻笑一声,猛地又往前靠了靠,沈如月吓得往后一缩,却被人摁着后脑勺勾了回来。

    “那……我尝尝。”

    话音刚落,江柏舟的吻早已悄然而至,轻啄唇瓣时还有轻微的苦涩药味,舌席卷而入口腔时已完全是甜味了,她舌尖的甜。

    果真很甜。

    沈如月被他抵在床上吻,他的唇很薄,很凉,很软,逼得她想从他这索取更多爱意,屋内寂静无声,床帐散落,时不时发出渍渍水声。

    “不,不要了……”

    沈如月喘不过气,双手抵在他胸膛,江柏舟低声应了一句“好”,捉起她纤细的手指亲了亲。

    沈如月可以很明显的感觉他的变化,身子僵了一下,江柏舟却面不改色的替她整理好里衣,然后起身替她铺好床。

    “睡吧,我自己解决。”江柏舟帮她掖好被子。

    他挑灭灯芯,屋内暗了下来,隐隐约约有月光透进来,沈如月一咬牙,似是下定决心,坐起身来拉住了江柏舟。

    “殿下,别走。”

    江柏舟回头无声看着她,琥珀色眼珠在月光下隐隐发出光亮,沈如月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羞赧道:“我帮你吧。”

    她低着头不敢看江柏舟,手指却紧紧攥着他衣袖,过了一会,江柏舟先是轻叹,而后又笑着走到床边。

    “乖,睡吧。”

    沈如月不死心:“可你……”

    江柏舟嘴里“啧”了一声,弯腰附在她耳边,气吐如兰:“你现在要养好身子,不能做这些,不然你以为你这破烂身子够我折腾几回?嗯?”

    沈如月耳根子红的要透出血来,羞赧极了,忙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江柏舟笑着拍了拍鼓囊囊的被子,“晚安,怜儿。”

    待江柏舟推门离开后,沈如月慢慢将自己刨了出来,心跳如擂,爱意却填满心尖。

    半睡半醒间,她感到被窝里一阵寒意,缩了一下,下一刻就被拥进一个温暖怀抱,槐花的清香伴着冷的肌肤,她迷迷糊糊道:“江柏舟?”

    江柏舟低低“嗯”一声,“我在。”

    她往温暖里拱了拱,接着困意接踵而来,袭晕了她。

    芙蓉帐暖,一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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