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你怎会有女子的物什?”谢贞手持发簪,颇为得意地在朱瑛眼前晃了晃,“莫不是心上人所送?”

    朱瑛带好乌纱帽,闻言扭头,看着连官服都没穿的谢贞,平静地说:“原是要送与一位小娘子的,不过她已不在人世,谢兄若是喜欢,我送你便是了。”

    谢贞错愕,赶忙将发簪塞回他手中,连忙作揖道歉:“对不住对不住,竟不知这发簪是故人的相思之物,这东西我可要不得。”

    朱瑛不以为意,将发簪收了。思来想去没个安放之处,只好暂时搁置于枕下。

    谢贞又念叨了几句“节哀顺变”之类的话,便走到屏风后穿戴衣服。

    翰林院,是文人们最理想的铁饭碗。

    当初殿试之上,朱瑛诗成落笔,回过头来才发觉似乎偏了题。

    后知后觉的理智将她的一腔热情溺死泥潭之中,朱瑛唯恐冒犯了天子,想再推翻重写,却发现时间已来不及了。

    “随缘便好。”谢贞如是说。

    上天似乎有意眷顾他们,恰逢太子破敌凯旋的喜事传入朝廷,皇帝大喜,尤其看过他们的诗后,没有过多言语,大手一挥,将他们点为“庶吉士”,不日入职翰林院。

    “就是便宜了文随谦那小子,成了大学士,也算得上子随父业了。”谢贞看着众星捧月的文随谦,鼻孔里喷出两股郁气。

    入职都两三天了,怎么还在想这件事。

    朱瑛哭笑不得,手中的书轻击对方脑门:“见纯,这里人多眼杂,小心让他人听了去,嚼你舌根。”

    谢贞无所谓地耸耸肩,目光却飘向别处:“听说今日东夷入朝进贡,意在求得两国和平,不过嘛……”

    话题戛然而止。

    朱瑛明知他是故意吊人胃口,却还是不得不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如何?”

    “东夷多擅骑马射箭,最出名的莫过于健硕的马匹和精湛的箭技。”谢贞意味深长地笑笑:“但这次他们所进贡的大多是一等一的绝色美人。”

    朱瑛一知半解:“见纯是觉得,他们别有企图?”

    谢贞摆弄积案的公文,眉头微挑:“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个意思。”

    你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朱瑛也懒得计较了,正要起身,忽见门外一抹紫色身影闪过,再反应过来,身体已跟随一众人朝来人行礼:“拜见丞相。”

    “免礼。”文岱环视一圈,锐利的目光落在厅堂中央的文随谦身上,“文随谦,你随我来。”

    文随谦浑身一凛,连连应下,紧跟文岱出了门。

    二人离开后,翰林院重回往日的忙碌,仿佛方才只是清风过堂而已。

    朱瑛见怪不怪,继续收集整理公文奏章。反倒是谢贞忽道腹痛,将手头没做完的事尽数丢给朱瑛,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你这状元公的位子,坐得可还安稳?”

    是文丞相的声音。

    谢贞刹住脚步,后背紧贴上宫墙,侧耳细听。

    “父亲?”伴随着双膝重重磕在坚硬的花岗岩的闷响,文随谦颤抖的声腔传入谢贞耳朵里,“孩儿知错,孩儿一时鬼迷心窍,不知怎的就……”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文岱毫不留情打断了他的求饶,“我唤你前来,是想问你,那日,皇后娘娘都跟你说了什么。”

    静了片刻,文随谦说道:“皇后娘娘让孩儿监视谢贞和朱瑛。”

    “谢贞和朱瑛?”文岱凝眉,“他们二人出身卑贱,朝中亦无依无靠,有何异样?”

    文随谦摇头:“皇后娘娘只道让孩儿监视二人,并未言其他。”

    不远处,听墙角的谢贞早已冷汗浸身,四肢僵直,连一根头发都动弹不得。

    皇后派文随谦监视他们?

    这是谢贞死活都想不明白的事——他和皇后总不过在殿试上有过几面之缘,何来的恩怨?

    能否记得他们容貌尚且不提。谢贞自幼靠着一点才思在江湖上混吃混喝,秉持着“朋友自当多多益善”的原则,他对人常常笑脸相迎,真称得上“得罪”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所以他何时与皇后娘娘结下梁子,又是如何结梁子的,谢贞思来想去,仍是一头雾水。

    正盘算着回去问问朱瑛,却听文岱幽幽叹了口气:“皇后心机颇深,她的话,你不可全然听信。”

    “父亲,皇后娘娘那边……”

    “你先依着她来,若有特殊情况,再告知我也不迟。”

    “是,孩儿告退。”

    脚步声渐近,谢贞不假思索,拔腿便跑。

    目送文随谦消失在视野里,文岱从忧虑中抽身。

    不知何时,日上三竿。

    文岱抬手遮挡灼眼阳光,自言自语:“莫非他们和当年叶家灭门之事有关?”

    —

    “今日是什么日子,”叶璇清倚着软枕,望向窗外,“外面怎如此喧闹?”

    “是东夷献贡的美人求见皇后娘娘呢。”余映央跨入门内,面色极为不善。

    近些时日,余映央来得极为频繁。她们没什么共同话题,可余映央不知着了什么魔,偏偏坐上半个时辰才肯离开。

    时间一长,叶璇清也就习惯了。

    “可是住的不习惯?还是御膳房的厨子做的菜不合口味?”

    和皇后的温婉一对比,余映央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所冒犯,赶忙迎上笑脸:“皇后娘娘才高行洁,她们哪里敢指责皇后娘娘的不是?不过是听闻坊间传言皇后娘娘沉鱼落雁的容貌,特来一睹芳容的。”

    嘴巴倒是甜。

    叶璇清扶正头上发钗,投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本宫年老色衰,怕是担不起沉鱼落雁之姿了,妹妹们尚在青春,本宫便不与你们较量这摸不着的虚名了。阿文,本宫今日不见客,烦请妹妹们回去罢。”

    余映央随之起身:“那妾身就不打搅娘娘歇息了,先行告退。”

    叶璇清道:“怎么急匆匆的就要走,莫非本宫宫里的茶不合你口味?”

    “妾身岂敢折辱娘娘的茶。”余映央听出叶璇清言中的揶揄,脸颊微红,“说出来怕惹得娘娘笑话。宁姐姐产期将近,脾气却越发焦躁。早上在房间里砸东西,夜里时常梦魇,说些‘会遭报应’之类的梦话,疯疯癫癫的好不吓人。妾身这是实在受不住了,才常来娘娘这里避风头。”

    叶璇清放下留有余温的茶盏,正色问道:“找太医院的人瞧过了吗?”

    余映央攥紧了帕子,眉眼低垂:“瞧过了,抓了几副药,但……没什么成效。”

    叶璇清凝眉思虑片刻,起身道:“你随我去瞧瞧。”

    啪!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还未入房,院内的嘈杂早已尽数入耳。

    叶璇清收回险些踩到碎瓷片的脚,看了眼旁边战战兢兢的余映央,念道:“真是好生热闹。”

    余映央进退两难,碰巧宁妃的贴身侍女从殿里跑出,抬眼迎见皇后二人,花容失色,跪地请安。

    听着时不时从房间内传来的哭号尖叫,叶璇清明知故问道:“宁妃如何了?”

    被赶出来的婢子们面面相觑,说句话像是比赴死还要困难。

    “皇后娘娘问你们话呢。”余映央硬着头皮说道,“宁妃娘娘可还安好?”

    她们的头垂得更低了。

    既然她们不愿说,叶璇清也不强求,径直走入房内。

    婢子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一个个向余映央抛去哀求的眼神。

    余映央叹气,狠心追上了皇后的步伐。

    房间内早已一团狼藉。宁妃大着肚子,跪在供台面前,起身又叩首,嘴中絮絮叨叨,旁人却听不清她口中的言辞。

    “皇后娘娘!”

    许是她们进门时造出了些声响,尽管微不可察,宁妃仍从方才的浑噩中脱了身,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发了疯似的扑上来。

    叶璇清抬手制止欲阻拦她的婢子,任由宁妃抓住自己的衣袍,不顾形象地哭喊:“皇后娘娘,她来找我索命了,求您救救我吧。”

    宁妃的气力却出人意料的大,竟无一人能将她从地上拽起。

    顾忌着她有孕在身,叶璇清只好差人准备蒲团垫在宁妃身侧,防止她情绪失控晕厥过去。

    “谁找你?”叶璇清道。

    “贤贵嫔,是贤贵嫔!还有,还有……”宁妃双目圆睁,长大了嘴,几乎喘不上气,“还有太子妃!她们都来找臣妾索命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太平的日子才过了几个月,叶璇清险些将这两位冤死的故人遗忘脑后了。

    “娘娘,她们日日缠着臣妾,还诅咒臣妾腹中的孩儿不得好死,臣妾真的……”

    话音未落,叶璇清忽而握紧了宁妃的手,咬着后槽牙道:“若不是你心中有鬼,她们为何单单索你的命?”

    像是被饿狼咬住了脖颈,宁妃猛地推开了叶璇清,惊恐地望着她。

    瞧着她这幅狼狈模样,叶璇清便知道,她赌对了。

    许是叶璇清的话点破了她封尘的黑暗,又或许她理智尚存,宁妃并未如方才那般抓狂。

    宁妃慢慢爬起来,跪坐于蒲团之上,往日高傲的脸庞此刻黯然失色。

    发丝凌乱,垂髫于面前,完好地遮挡了她的视线:“皇后,臣妾都是为了您啊!”

    叶璇清漠然不动:“本宫从一开始就告诫过你,自作孽,不可活。”

    “哈哈哈哈自作孽不可活,真是莫大的笑话!”宁妃抚面而笑,过于亢奋的情绪使她连手都失了气力,“连前朝的罪臣之女都能稳坐中宫之位,皇后娘娘都不怕人戳脊梁骨,臣妾又有何惧?”

    “宁姐姐!”余映央回过神,急忙呵斥宁妃,反被叶璇清攥住了手腕。

    叶璇清借力起身,朝门外的宫人喊道:“来人,封闭秀华宫。从今日起,不准宁妃踏出秀华宫一步。”

    宁妃冲她们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俯首叩拜:“臣妾,谢过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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