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芸从梦魇中惊醒,起身瞬间,肩膀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

    该死!

    前几日交手,那人步步紧逼,招招致命,体力悬殊,卫芸虽能接上几招,但好景不长,她很快落了下风。

    所幸洪宁派来的人及时出手相助,她这才侥幸从那人的剑下逃脱。

    没有预料的是,那人居然还有后手。

    在众人放松警惕,准备合力围攻他时,他忽而抬手,一道箭影钻出袖口,直逼卫芸而去。

    卫芸避之不及,身体被惯性带倒,肩膀很快见了血。

    众人一拥而上,那个混蛋趁乱冲破包围,不见了踪影。

    老娘非要杀了他不可!

    卫芸咬牙咽下痛苦,穿戴整齐,手还没碰到门,近在咫尺的门忽而被人从外面推开。

    卫芸后退几步,堪堪避开门板拍脸的风险,一抬头,是洪宁。

    洪宁上下打量她,语气不善:“你又干嘛去?”

    瞧他手中还拎着药箱,卫芸摸了下鼻尖,有些没底气:“有点闷,出去透气。”

    “透什么气?”洪宁恨铁不成钢,照着她的脑门就是一脑瓜崩,“还不长记性是吗?若非我派人跟着你,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说瞎话骗我?”

    “我几时骗你了?”卫芸说得有气无力。

    “回去躺着。”洪宁抬起手中的药箱,不容置疑。

    卫芸尝试挣扎:“我是奉圣上……”

    洪宁抱臂盯着她:“你当真以为你大哥的耳朵是聋的?”

    卫芸脸上划过一丝窘迫,讪讪闭了嘴。

    洪宁笑意愈深:“还是当你大哥我的眼是瞎的?”

    卫芸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转身乖乖躺回床上。

    “你跳崖自尽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想不知道都难。”洪宁走过来,顺手把被子给她拽过去,盖住了她大半个身子,“我派人去崖底下捞你,遇到卫府的人,他们也在寻你尸身。”

    “但凡你们抬头,都不会想到去崖底的河水里捞我。”卫芸嘿嘿一笑,“崖壁有树还有藤蔓,我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敢跳崖的。”

    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莽撞。

    “受伤了吗?”洪宁打开药箱,漫不经心地问道。

    “还好,一点小擦伤,不碍事。”无意对上洪宁怀疑的目光,卫芸别过视线,改了口风,“如果非说有伤的话,最近有点偏头疼,还频繁做噩梦。”

    洪宁从药箱中取出药粉,放在卫芸枕旁:“傻了。”

    “不知是气的还是单纯的笑点低,卫芸竟被他的冷笑话逗乐了:“我若是真傻就不会来寻你了。”

    “即使你不寻我,我也会寻你回来的。”

    洪宁打开药瓶的塞子,一股清淡的桂花香萦绕在卫芸的鼻尖,糟乱的思绪瞬间被花香安抚,逐渐平稳下来。

    卫芸打了个哈欠,神智混沌,听得并不真切:“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能保护好自己。”

    洪宁背对她干坐着,卫芸看不见他的神情。

    “得知你嫁入皇城开始,我一直都在后悔。”

    后悔为什么将你拱手让与戕害舅母的仇家,后悔违背了在舅母面前的承诺,更后悔——

    没能亲眼见到你穿婚服的样子。

    是了,还是他的私心作祟,不甘心看着护了许多年的人陷入别人的温柔乡。

    “我从未将你当做不经世事的小孩子。”洪宁喃喃道,“我答应过舅母,要护你一辈子。”

    可是我的私心远不止于此。

    扭头,卫芸已经在安神香的作用下陷入了深眠,如此安详的模样,倒真和从前天真无邪的小孩有几分相似。

    洪宁记得,自从舅母去世后,卫芸已经很久没能睡过安稳觉了。

    她时常深陷于梦魇之中,几个人都叫不醒,只能守着她身边,点几支安神香安抚。

    待她惊醒,再熬制安神汤药让她喝下。

    “兄长,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深更半夜之时,梦醒的卫芸常抱着他痛哭,来来回回念着这一句话,像是低吟着一句无法摆脱的诅咒。

    “舅母不愿在地下见到你。”洪宁这样蒙骗她,也是在蒙骗自己。

    是啊,舅母,为什么你要留阿芸一人在世。

    哪个母亲会舍得让自己的骨肉留在世间受苦?

    洪宁收了安神香,替她掖好被角,提上药箱出了门。

    “大哥,”老牛迫不及待凑上前,“小妹怎么样了?”

    “无大碍。”洪宁道,“我这几日要去趟邶封,你且看着她,别让她再下山乱跑了。”

    “邶封?去那里干甚?”

    “卫国公薨了,我自然要上门吊唁。”洪宁说着,从胸口的衣襟中摸出一封已拆封的信件,“有些账,也该清算了。”

    —

    相国府已挂白绫,府内哭声震天,令人好不悸动。

    上门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要踏平卫家门槛。

    李贤昀挑开帘帐一角。不远处,相国府门外一辆接一辆马车,几乎将道路堵的水泄不通。

    沉思片刻,李贤昀取下腰间荷包,摸出几锭碎银,对车夫道:“你回去罢。”

    “太子殿下——”车夫哪里敢接,正要回绝,却被李贤昀眼中的杀气所震撼,只得唯唯应下。

    李贤昀执意要回邶封探个究竟,杜若衡拧不过他,又担心半路遇到意外不好交代,便从手下中寻了个武艺高强的,乔装成马车夫,日夜兼程,两三日便到了邶封。

    李贤昀披上披风,跃下马车,不放心地嘱咐车夫注意隐藏身份,便兜上帽子,没入人群之中。

    李贤昀在众多车架中寻觅着,忽见拥挤的人流四散,空出一大片空地。

    “圣上驾到——”

    伴随一声尖锐的声调,无论身份地位,皆跪倒在地,俯首叩拜。

    李贤昀垂眸望着地面,听着皇帝的车架在耳边碾过,心里却暗暗盘算着接下来的去路。

    “臣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文相一个人来的?”

    “是。”

    “一会儿随朕回宫,朕有些事要和你商讨。”

    “是。”

    两人在门口念叨了几句家常,卫家人出来迎接,二人才双双进了府。

    李贤昀起身,淡然拂去衣襟上的浮尘,却听旁边有人愤然道:“我们不算人吗?”

    李贤昀寻声望去,一张熟悉的面孔撞入眼帘。

    他稍怔,不知道谢贞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你能不能闭嘴。”同行的人赶忙捂住谢贞的嘴,“文相能将我们带出来实属不易,难不成你想让圣上知晓我们怠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谢贞丧气地说,“总不能在外面等两个时辰吧?”

    朱瑛道:“你想如何?”

    谢贞狡黠一笑,压低声音道:“我们混进去。”

    “你想别想!”朱瑛厉声打断他,“没有文丞相的准许,我们就在这里侯着。”

    这人倒是懂规矩。

    偷听的李贤昀笑着摇摇头,默默记下那人的容貌后,转身离开了。

    谢贞和朱瑛自是不知对话已被旁人听了去,仍就进府的问题争执不休。

    既然帝后驾临,李贤昀便也没了进府探究竟的心思了,索性招了马车,换了路,转道去了太子府。

    昔日的太子府本就冷清,但有卫芸三天两头的闹腾,到也没感觉出孤寂。

    明明已入春,太子府的树木仍是光秃秃的,不见半分春色。

    原来,太子府已沦落至此。

    李贤昀不发一言,步履维艰,慢吞吞地走完了所有的房间,最终停留在偏殿门外。

    打量着门上深浅不一的灰尘,李贤昀心一跳——有人来过?

    还是她进去过?

    李贤昀急忙推开门,腐朽的气息掺杂着阳光的暖意扑面而来。

    地上,一个妆奁静静躺在那里。

    弯腰拾起,妆奁内早已空无一物。

    如果没记错,原先这里面装的是卫芸生母的遗物。

    是卫芸取走了吗?

    李贤昀摆弄一会儿妆奁,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便放回了妆台前。

    太子府上下找不出什么值钱的物件,十有八九是遭了贼。

    李贤昀回了主间,在床榻前摸索一阵,扣动了暗格。

    伴随一阵轰隆的闷响,屏风后面出现了一扇暗门。

    暗门后面,是李贤昀到死都不愿说出来的秘密。

    与此同时,又有一位不速之客抵达了相国府门外。

    洪宁鲜少穿得如今日般正式。

    一来是打架不方便,二来是他的偏见——他不喜欢邶封这些酸腐文人。

    毕竟是上门吊唁,还是低调些好。

    “叫什么?”门外登记的人上下打量他。

    “凉州知府,洪宁。”

    登花名册的人并未多想,勾上他的名字便放人进去了。

    洪宁顺着人流顺利进入府中,瞧着满府的素清,下意识拧紧了眉。

    真是虚伪。

    哭丧的哭丧,谢客的谢客,全府上下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他,也无暇关注府中是否混入了外人。

    洪宁压根就不是来吊唁的,更何况他们直接隔着血海深仇,自是不可能去为那个负心汉“哭丧”的。

    洪宁避开人群,按照信中标注的位置,摸到了一处上了锁的房间。

    试着推了下门,没成想那锁如此脆弱,径直砸落在地。

    原来只是唬人的花架子。

    洪宁踢开铜锁,推门而入。

    这是女子的闺房?

    洪宁径直朝着妆台找去,最终从铜镜后面取出一封信。

    信里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欲为她复仇,子时一刻,太子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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