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几个月过去，到了仲夏。
送别几位来家中做客的神官，覃云和明辉走进内室，看见小儿子明郁正耷拉个脑袋坐在藤椅上发呆，嘴角处一道血痕，脸色暗沉，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愤怒。
“你今日又是怎了？”明辉挥手让添茶的侍女们下去，他心里疼爱这个孩子却不善表达，看他那德行，心里猜到八九不离十。
覃云推开他，半蹲下来看了看明宇的伤口道：“那是个野货，你平日里总是忍不住要招惹她，没缘由的何必呢，就随她去吧，她不像你，有爹娘疼着爱着，她是个野种，性子狂得很，亏你爹还是一家之主，现今也镇不住这么个瘟神！由得她胡来！”
“你好好说话，不要牵扯无辜。”
16岁的孩子眼泪刷得流下来道：“我想回秣陵去，找太奶奶去！”
“去什么去！就你这样子，哭哭啼啼，被一个女娃儿吓得如此懦弱，你就是在秣陵呆的太久了，迟到是被惯坏的，你看看你那德行，这般无用！”
“爹的意思是让我不顾性命上去打架吗？那九尾狐平日里就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在这后山，谁不知道她暗地里组织着什么营的，专门欺负我们这种好人家的孩子，这事儿我今日便说了，就是她，领着那沈家的女儿经常去偷三婶家的五彩鸡！”
明辉脑袋疼得厉害，今日里放衙后他路过沈家药堂，抓了几副解郁的汤药，如今药还没有入口，火气先攻上来了。
这小子看见他爹一副冷漠的样子，索性撒开性子将肚子里的委屈一股脑儿倒出来。
“哥哥长我6年，比我早来到你们身边，你们当然都是疼痛他夸他好，他本就比我聪明，比我强，这个家里合该就我多余呗！”
“别听你爹瞎说，他心里最疼你，你看这是什么？”
覃云从食盒中拿出一盘精巧别致的紫红色果子，果子被碳火炙烤过，裂开一个弯弯的裂缝，里面露出黄色的果仁，被放在一片细砂糖上。
“娘，您是最疼我的了！”
覃云拿起一个放在明郁鼻子前道：“今日食祗殿新来了一批西部的果子，娘托人才弄来这么一颗，尝一个，五香味的！”
“玉子树只能生长在西部的山家，是山官们用自己的法力浇灌出来的，以前只给在战场中濒死的神官续命吃，给一个稚子吃这种名贵的东西，是不是太过于奢靡了？”明辉深感无力得道。
覃云没有搭理她，明郁轻轻尝了一口道：“真好吃！还有吗？”
“给你吃一颗，还有一颗给你外祖母家送过去！”覃云看着儿子心满意足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二人有说有笑，明辉呆着无聊无话可说，便出门拐到屋后廊下看着几只金丝鸟儿打架，正好与在族中私塾任职的偃师公碰了个照面，二人在廊下寒暄了一会儿，明辉问起明郁的功课，师公只是笑说二公子心智纯善，字写得不错，身体强健。明辉心里叹了一口气，便假装随意问起另一件事情：“在我家寄住的那只小白狐，不知道先生见过没有？”
“多年前还来听过课，后来便再也不见了，主君可是意指那条九尾狐？”
“正是，此白狐的生母便是那殒身的言萩神官，她家道中落，是个遗孤。”
偃师公捏捏胡须，乐呵呵笑道：“是个聪明的孩子，模样也好！”
“白狐一向孤僻清高，在老家渭河狐乡的时候，曾与我明家祖上结过亲，但是很少来往，先生您知道，我们明家原本是避世而居的，不参与这些浮萍之事，受族中长老和凤先生所托，让她寄住在我家后山，先生看她资质如何？”
“到底是下面上来的，性子邪邪的，那日中午放学，她趴在墙头上学写字，我招呼她进来，她问我要了两本书，《灰月志》和《白牙异志》，这两本是关于雪山异类的，其中白牙中记载着一些徐兰山旧事，小狐君甚是感兴趣，问了一些关于北疆的事儿，此后便再也没有来过。”
“自古以来，我狐族与狼族各自镇守北方两端，互不相干，她喜欢研究这些事就由她去吧！”
他俩离开屋子后，一直顺着长满野草的小路踱到了后山小亭子里，整个明狐府尽收眼底，二人又感叹了一番近日发生的许多虚妄之事，仿佛重回当年神机师叛乱事件中，令人不安。偃师公提到自己最近将要到下面建观立庙，明辉嘴上说着羡艳之话，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近日里下派的神官很多，他预料自己恐不能久留。
晚饭后，覃云终是按捺不住，趁着二人在房中无事可做便问明辉：“你要留她到何时？”
“你是什么意思？她好歹是狐族的镇守神，难道要我找人打出去吗？普天之下的人们将如何耻笑我们，羽林十二家就剩下我们这三家，他白狐家就剩下这么个小崽，现在整个仙京的人都看着呢，看我们如何处置此事！”
“那白鬼当年火烧仙京，我大姐儿是怎么死的，我至今忘不了，若不是我大姐的事儿，我覃家不会只剩下我这个孤女，从白鬼在人间为非作歹，朝晖国国灭之后，这世间便再也没有镇守神，我们分明是收留了一个妖怪在家里，外面的人除了看热闹说笑话，谁能知道我们有多苦！还有说我们是助纣为虐，孩儿也在外面被人白眼，我咽不下这口气才和你说这些体己话！”
“阿狸的事情莫要牵扯到孩子们！”
明辉喝了一口雨后龙井，微微的涩香顺着舌头一直侵袭到身上的每个汗毛。覃云在碎碎念的时候他便装聋作哑不多讲，这么多年就这样过去了，总会过去的。
“眼下澈儿马上要参加武神秋考，你也知道人人眼红他资质聪颖，品德样貌更是在这一批里都是拔尖的！若是有心人拿咱家这只九尾狐做文章，怕是从此要阻断全族男子的仕途之路啊！”
“澈儿即将会考，我知你心绪烦乱，阿狸事情也不难办，过几年找个理由打发她到北部的飞狐关去混个一官半职也罢！”
“不错，飞狐关自古以来是狐乡的要塞之地，她整日里这么喜欢打打杀杀，定是满心欢喜急着离开呢！”覃云想到这里，脸上便露出了微微笑，仿佛一条被堵塞的大江突然决了堤一泻千里，痛快！
明辉见覃云心情好些，便继续说道：“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徐兰山主殿那边传来消息，披榛殿过些日子要来仙京选一些年轻子弟入塞北去锻炼，这是个好机会！”
覃云看了明辉一眼，冷笑道：“阎月溶那小子容貌性子都像阎瑷，阎瑷这人与这小狐狸性子上是有些相似，不服管教！老狼王白添与这宣城巫女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你看我做什么呀！人都已经死了，逝者为大，喝茶喝茶！”
“喝什么茶！还有一件事情，惠春殿今年新制的名单中怎么没有咱们澈儿的名字？”
覃云这个人，幼时是家中幺女，行事独断，性格专横，自己的孩子当然不能输给别家的，明澈过了今夏回来，这婚事也要提前张罗起来。
明辉刚扑灭一火，这边又烧了起来，心中不由烦躁道：“前几日澈儿来信说不想那么快成家，既然孩子没心思，咱们也不用急，官媒那边的人选不一定好，都是些仙族贵胄家的孩子，到了咱们这平常人家未必能享福……”
“她们想嫁，我儿子还不乐意娶呢！”
“急也没用，驴不喝水强按头，我看那些历劫回来的女官们就很稳重，比那些死赖在仙京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娇生惯养的强！”
“咱们这儿子是个事事依你的主儿？”
“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去逼他，你说的，眼下会考是最紧要，若是有了品阶，在西北大营有了职位，还怕没儿媳？！”
覃云见他一个劲儿往外推，这事今春大概又弄不成，自己今天犯了气儿，偏头疼又起来，还好从灰狐老家西山茶萃园里采摘的绿芽儿还有一些剩下的，今日有雨水，也不想跟隔壁的几个娘子出去打花牌，心情恹恹的，索性翻身休息去了。
明辉喝光了茶，喊了几声小厮，定是人睡死了，没有回应。他便披着麻衣，出门向后院走去。早春的寒气还是很重，在仙京，常常是没有了日头空气便有些冰冷，明辉打了一个喷嚏，来到湖心亭处。
湖边有两位老嬷嬷在捣衣服。
“白狐家好男儿都躺在庙里了，神机师叛变之后，燕旌碑林已经葬不下，世事无常难料啊！”
“那小狐狸不是个窝囊的，这白狐的后人还是有些看头的！”
“话虽这么说，到底是家里没有长辈，自己又寄人篱下，事事掣肘。”
两个嬷嬷嚼着闲言碎语打发时间，丝毫没有发现路过的明辉。
花影照月莲，灯下的影影绰绰，让明辉心头好生烦忧，他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今日里散值回来在潮州酒馆与一群同僚们喝了点小酒，聊起雪山近日仙民惨死之事，大家心中颇郁闷不安。喝了点小酒，回到家中这么一闹，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明狐以剑术闻名天下，族内年轻的人官人人得以佩戴名剑为耀，隐居山林与溪郊，甚少与人交往，白狐与明狐不同，族内人人尚武，但其子弟均带着一丝邪性，擅长鬼术和符箓绶篆，白狐还有另一特殊族群：千年不出一只的九尾。逢乱必出啊，而且结局都不好。千年前，九尾狐言脩横空出世，一把火烧了仙京半壁，最后败走迷踪河，死在迷雾山。
白狐没落，才有他们明狐现在的繁盛，帝君前几日问起阿狸，点了狐狸庙，眼看是无意，实则是有心，殿下上百位神官一直在观望中枢殿对九尾狐的态度，这轻轻一问，算是狠狠敲打了那些在背后议论阿狸的人。
天空中传来几声飞鹤的鸣叫，这是阍云台上的神官在收集功德福报祸源灾妄，这些人间的祷告和祈求被收集起来拟成红黄票，由每日子时在云巅云台值班的神官们分类整理好送到梵花楼，各路神官每日来取，假以时日予以处理。这些票子中有一部分是关于处置九尾狐阿狸的。
“小孩子家家，先看几年再说吧！”
盘槐帝修长的手指抚弄着玉钩琴，淡淡的话音掷地有声，众神官颔首，退下不语。
明辉一路想着，踱着，不知觉来到了后山，阿狸住的屋子一片漆黑，也不知道人在不在，前些日子凤嘉写信说要再耽搁五六日才到仙京，终是让他心头抹去了一片乌云，远处天光微微波动，或许明日是个好天气。
送别几位来家中做客的神官，覃云和明辉走进内室，看见小儿子明郁正耷拉个脑袋坐在藤椅上发呆，嘴角处一道血痕，脸色暗沉，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愤怒。
“你今日又是怎了？”明辉挥手让添茶的侍女们下去，他心里疼爱这个孩子却不善表达，看他那德行，心里猜到八九不离十。
覃云推开他，半蹲下来看了看明宇的伤口道：“那是个野货，你平日里总是忍不住要招惹她，没缘由的何必呢，就随她去吧，她不像你，有爹娘疼着爱着，她是个野种，性子狂得很，亏你爹还是一家之主，现今也镇不住这么个瘟神！由得她胡来！”
“你好好说话，不要牵扯无辜。”
16岁的孩子眼泪刷得流下来道：“我想回秣陵去，找太奶奶去！”
“去什么去！就你这样子，哭哭啼啼，被一个女娃儿吓得如此懦弱，你就是在秣陵呆的太久了，迟到是被惯坏的，你看看你那德行，这般无用！”
“爹的意思是让我不顾性命上去打架吗？那九尾狐平日里就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在这后山，谁不知道她暗地里组织着什么营的，专门欺负我们这种好人家的孩子，这事儿我今日便说了，就是她，领着那沈家的女儿经常去偷三婶家的五彩鸡！”
明辉脑袋疼得厉害，今日里放衙后他路过沈家药堂，抓了几副解郁的汤药，如今药还没有入口，火气先攻上来了。
这小子看见他爹一副冷漠的样子，索性撒开性子将肚子里的委屈一股脑儿倒出来。
“哥哥长我6年，比我早来到你们身边，你们当然都是疼痛他夸他好，他本就比我聪明，比我强，这个家里合该就我多余呗！”
“别听你爹瞎说，他心里最疼你，你看这是什么？”
覃云从食盒中拿出一盘精巧别致的紫红色果子，果子被碳火炙烤过，裂开一个弯弯的裂缝，里面露出黄色的果仁，被放在一片细砂糖上。
“娘，您是最疼我的了！”
覃云拿起一个放在明郁鼻子前道：“今日食祗殿新来了一批西部的果子，娘托人才弄来这么一颗，尝一个，五香味的！”
“玉子树只能生长在西部的山家，是山官们用自己的法力浇灌出来的，以前只给在战场中濒死的神官续命吃，给一个稚子吃这种名贵的东西，是不是太过于奢靡了？”明辉深感无力得道。
覃云没有搭理她，明郁轻轻尝了一口道：“真好吃！还有吗？”
“给你吃一颗，还有一颗给你外祖母家送过去！”覃云看着儿子心满意足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二人有说有笑，明辉呆着无聊无话可说，便出门拐到屋后廊下看着几只金丝鸟儿打架，正好与在族中私塾任职的偃师公碰了个照面，二人在廊下寒暄了一会儿，明辉问起明郁的功课，师公只是笑说二公子心智纯善，字写得不错，身体强健。明辉心里叹了一口气，便假装随意问起另一件事情：“在我家寄住的那只小白狐，不知道先生见过没有？”
“多年前还来听过课，后来便再也不见了，主君可是意指那条九尾狐？”
“正是，此白狐的生母便是那殒身的言萩神官，她家道中落，是个遗孤。”
偃师公捏捏胡须，乐呵呵笑道：“是个聪明的孩子，模样也好！”
“白狐一向孤僻清高，在老家渭河狐乡的时候，曾与我明家祖上结过亲，但是很少来往，先生您知道，我们明家原本是避世而居的，不参与这些浮萍之事，受族中长老和凤先生所托，让她寄住在我家后山，先生看她资质如何？”
“到底是下面上来的，性子邪邪的，那日中午放学，她趴在墙头上学写字，我招呼她进来，她问我要了两本书，《灰月志》和《白牙异志》，这两本是关于雪山异类的，其中白牙中记载着一些徐兰山旧事，小狐君甚是感兴趣，问了一些关于北疆的事儿，此后便再也没有来过。”
“自古以来，我狐族与狼族各自镇守北方两端，互不相干，她喜欢研究这些事就由她去吧！”
他俩离开屋子后，一直顺着长满野草的小路踱到了后山小亭子里，整个明狐府尽收眼底，二人又感叹了一番近日发生的许多虚妄之事，仿佛重回当年神机师叛乱事件中，令人不安。偃师公提到自己最近将要到下面建观立庙，明辉嘴上说着羡艳之话，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近日里下派的神官很多，他预料自己恐不能久留。
晚饭后，覃云终是按捺不住，趁着二人在房中无事可做便问明辉：“你要留她到何时？”
“你是什么意思？她好歹是狐族的镇守神，难道要我找人打出去吗？普天之下的人们将如何耻笑我们，羽林十二家就剩下我们这三家，他白狐家就剩下这么个小崽，现在整个仙京的人都看着呢，看我们如何处置此事！”
“那白鬼当年火烧仙京，我大姐儿是怎么死的，我至今忘不了，若不是我大姐的事儿，我覃家不会只剩下我这个孤女，从白鬼在人间为非作歹，朝晖国国灭之后，这世间便再也没有镇守神，我们分明是收留了一个妖怪在家里，外面的人除了看热闹说笑话，谁能知道我们有多苦！还有说我们是助纣为虐，孩儿也在外面被人白眼，我咽不下这口气才和你说这些体己话！”
“阿狸的事情莫要牵扯到孩子们！”
明辉喝了一口雨后龙井，微微的涩香顺着舌头一直侵袭到身上的每个汗毛。覃云在碎碎念的时候他便装聋作哑不多讲，这么多年就这样过去了，总会过去的。
“眼下澈儿马上要参加武神秋考，你也知道人人眼红他资质聪颖，品德样貌更是在这一批里都是拔尖的！若是有心人拿咱家这只九尾狐做文章，怕是从此要阻断全族男子的仕途之路啊！”
“澈儿即将会考，我知你心绪烦乱，阿狸事情也不难办，过几年找个理由打发她到北部的飞狐关去混个一官半职也罢！”
“不错，飞狐关自古以来是狐乡的要塞之地，她整日里这么喜欢打打杀杀，定是满心欢喜急着离开呢！”覃云想到这里，脸上便露出了微微笑，仿佛一条被堵塞的大江突然决了堤一泻千里，痛快！
明辉见覃云心情好些，便继续说道：“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徐兰山主殿那边传来消息，披榛殿过些日子要来仙京选一些年轻子弟入塞北去锻炼，这是个好机会！”
覃云看了明辉一眼，冷笑道：“阎月溶那小子容貌性子都像阎瑷，阎瑷这人与这小狐狸性子上是有些相似，不服管教！老狼王白添与这宣城巫女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你看我做什么呀！人都已经死了，逝者为大，喝茶喝茶！”
“喝什么茶！还有一件事情，惠春殿今年新制的名单中怎么没有咱们澈儿的名字？”
覃云这个人，幼时是家中幺女，行事独断，性格专横，自己的孩子当然不能输给别家的，明澈过了今夏回来，这婚事也要提前张罗起来。
明辉刚扑灭一火，这边又烧了起来，心中不由烦躁道：“前几日澈儿来信说不想那么快成家，既然孩子没心思，咱们也不用急，官媒那边的人选不一定好，都是些仙族贵胄家的孩子，到了咱们这平常人家未必能享福……”
“她们想嫁，我儿子还不乐意娶呢！”
“急也没用，驴不喝水强按头，我看那些历劫回来的女官们就很稳重，比那些死赖在仙京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娇生惯养的强！”
“咱们这儿子是个事事依你的主儿？”
“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去逼他，你说的，眼下会考是最紧要，若是有了品阶，在西北大营有了职位，还怕没儿媳？！”
覃云见他一个劲儿往外推，这事今春大概又弄不成，自己今天犯了气儿，偏头疼又起来，还好从灰狐老家西山茶萃园里采摘的绿芽儿还有一些剩下的，今日有雨水，也不想跟隔壁的几个娘子出去打花牌，心情恹恹的，索性翻身休息去了。
明辉喝光了茶，喊了几声小厮，定是人睡死了，没有回应。他便披着麻衣，出门向后院走去。早春的寒气还是很重，在仙京，常常是没有了日头空气便有些冰冷，明辉打了一个喷嚏，来到湖心亭处。
湖边有两位老嬷嬷在捣衣服。
“白狐家好男儿都躺在庙里了，神机师叛变之后，燕旌碑林已经葬不下，世事无常难料啊！”
“那小狐狸不是个窝囊的，这白狐的后人还是有些看头的！”
“话虽这么说，到底是家里没有长辈，自己又寄人篱下，事事掣肘。”
两个嬷嬷嚼着闲言碎语打发时间，丝毫没有发现路过的明辉。
花影照月莲，灯下的影影绰绰，让明辉心头好生烦忧，他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今日里散值回来在潮州酒馆与一群同僚们喝了点小酒，聊起雪山近日仙民惨死之事，大家心中颇郁闷不安。喝了点小酒，回到家中这么一闹，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明狐以剑术闻名天下，族内年轻的人官人人得以佩戴名剑为耀，隐居山林与溪郊，甚少与人交往，白狐与明狐不同，族内人人尚武，但其子弟均带着一丝邪性，擅长鬼术和符箓绶篆，白狐还有另一特殊族群：千年不出一只的九尾。逢乱必出啊，而且结局都不好。千年前，九尾狐言脩横空出世，一把火烧了仙京半壁，最后败走迷踪河，死在迷雾山。
白狐没落，才有他们明狐现在的繁盛，帝君前几日问起阿狸，点了狐狸庙，眼看是无意，实则是有心，殿下上百位神官一直在观望中枢殿对九尾狐的态度，这轻轻一问，算是狠狠敲打了那些在背后议论阿狸的人。
天空中传来几声飞鹤的鸣叫，这是阍云台上的神官在收集功德福报祸源灾妄，这些人间的祷告和祈求被收集起来拟成红黄票，由每日子时在云巅云台值班的神官们分类整理好送到梵花楼，各路神官每日来取，假以时日予以处理。这些票子中有一部分是关于处置九尾狐阿狸的。
“小孩子家家，先看几年再说吧！”
盘槐帝修长的手指抚弄着玉钩琴，淡淡的话音掷地有声，众神官颔首，退下不语。
明辉一路想着，踱着，不知觉来到了后山，阿狸住的屋子一片漆黑，也不知道人在不在，前些日子凤嘉写信说要再耽搁五六日才到仙京，终是让他心头抹去了一片乌云，远处天光微微波动，或许明日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