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河畔,长凤楼。

    顾云满脸凄苦地将放在帘子后面的鬼爪盒拿出来,小心翼翼放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凤嘉看也不看,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每次过节都要将这玩意拿出来,跟死了爹娘一样!”

    沈塬筷子上的糕点“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卧在廊前的那只大黑猫扑过来一口吞掉,眯起碧蓝的眼睛,舔舔嘴巴。

    “这里是言脩的骨灰?这人生前的逸闻颇多,若不听诸位亲口说来,只是道听途说,难以消除心中那点好奇之心!”

    顾云皱眉道:“你都吃了多少盘?没事赶紧回去吧啊!”

    沈塬圆鼓鼓的腮帮子嚼动着,慢悠悠说道:“人人都说九尾狐言脩是个浪荡之人,不喜欢这仙京的诸多规矩,虽然在仙人手下规矩了多年,但也只是压抑本性,白狐一族向来傲骨难消。”

    凤嘉端走沈塬的食盘:“你这小子,没有愿意听你讲一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儿,不在药局吊药罐子,跑到鬼市做什么!若是为了吃,你也该到东区的天棚去找乐子!”

    “二位大神官,可怜我从军营回来一路上风餐露宿,没有一顿管饱的,就让我清净一下好吗?我家那老二就跟没着落一样,不若,让她来这边开个分局,也好给顾云你帮忙!”

    顾云用眼刀子狠狠剜了沈塬一下道:“帮忙?自己妹妹啥德行心里没点数?跟着阿狸能学什么好,二人在北区号称二小大王,她来我这里,我趴在地上给她提鞋还差不多!”

    沈塬瞧着凤嘉与顾云,鄙视道:“瞧你俩那怂样,当初都是挂在墙上、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武神,怎么提起女人都这般畏缩!”

    桌子上的鬼手盒走来走去,沈塬好奇按住它,仔细观察道:“今日中元节鬼门大开,万鬼涌出,这鬼手也不安分!哎,我来了这么久,怎么不见阿狸?”

    顾云拿出一壶老酒,在鼻子前抹了一味道:“你是吃饱了才想起她,人在徐兰山!”

    沈塬吃了一惊道:“怪不得没有狐狸味儿,你俩可以啊,在这里过逍遥小日子,我们阿狸真是受苦了!”

    凤嘉漠然看了他一眼道:“你这小子没大没小,顾云与我好歹比你大几百年,你却连一声叔都不喊,将我俩处成兄弟,若是无事赶紧滚回去,你从军营回来还未回家探望,何必在此留恋,浪费时间!”

    沈塬这酒刚开始喝,就听见耳边传来不中听的话,本来兴致勃勃的欢颜一下子变得愁苦起来,想起自己在人间那个似有似无的爹和家中难管的混世魔王,一杯接一杯喝起来。

    雪飘到窗前,奈河上升起氤氲白雾,凤嘉与顾云并排站在窗边,鬼市淼淼愔愔的曲乐飘飘,奈河江畔热闹非凡,各种小店摊位人来人往,一片繁华之象,顾云竟将这里治理得如此之好。

    站在长凤楼,能够远远看到徐兰山的黑色山顶,凤嘉说:“徐兰山白狼这些年守卫西北边境功不可没,烧星阵留下的无数恶鬼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猖獗,竟然有如此出众的人物接班,犹如故人,老狼王死也安心了。”

    顾云眼中迷上了一层水波,手指摩挲着下巴,因为常年握剑生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这几年他在鬼市,不肯上仙京去,替言脩收拾烂摊子,至少让他少受些咒骂,风霜刀剑,逝水无情,少年心思早就埋葬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化成胸口一粒朱砂痣,这些年他不经意间偶尔提起言脩几次,就如同此刻漫不经心间突然冒出一句:“小白那小子的性子与阿殊有七分相似,只是阿殊性子过于激烈,不服管教,倔强得很!”

    凤嘉笑了:“是不如阿殊活泼开朗,但徐兰山白狼就该如此,他们是天定武神,身上担子与压力不是普通人能承担的,稳重一点才能成大事。”

    顾云将手中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唇间一片苦涩:“这些年,若不是有阿狸这九尾狐重新回到仙京视野,恐怕人们都忘了阿殊。”

    “阿殊死后,仙人曾大病一场,在他曾经练武的场子里连续坐了好几日,如今的盘槐帝君虽未下令继续叱责九尾狐言脩,但中书店的人都知道这是禁忌不可讨论,烙在仙京人心中的伤痕或许有一天能彻底消失。”

    顾云看着凤嘉,一字一句地说:“直到现在,我心中也不信言脩会反。”

    “若是不得不反,定有原因。”

    顾云额头上刻意隐去的武神印记突然红光凛凛,浑身法力汹涌,脸色骤然一变抬高声音道:“阿殊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我此生最恨自己当日不在他身边,当时情形如何,已不得而知,如今人人唾骂他,我却不能维护他于万一!”

    “你俩说的这位旧武神,小字阿殊的,是那九尾狐狸言脩?说心里话,我对于研究狐狸还是很感兴趣的,我这人就爱读野史,听人道听途说,这言澈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突然反了,突然就死了?”

    长凤楼的婉娘们已经开始在戏台子上吊嗓子,台下人来人往,渐渐多起来,叫好声此起彼伏。奈河边邻水的吊脚楼里静得一片死寂,只有铁壶里的烧酒嘟嘟冒泡,酒香四溢,令人陶醉。

    顾云无数次在梦中陷入回忆,青年武神手持白缨长枪,脚踏尸山血海,决绝转身离去,迎着烧星阵一路向前,不曾回头。风雪交加,寒鸦呜咽,血液、嘶吼、□□、爆炸声等等混在一起如一道巨大的白光笼去一切声音,连一点影子也没有留下。对于顾云来说,这几十年犹如一场梦,他做梦都停留在奈河边生离死别的那一刻。

    凤嘉见他神色颓废,喝了一口茶,拍拍他的肩膀道:“鬼市酿造的百狻酒果然口感极好,满口余香,凛冽绵长,冰镇的更好喝!新人层出不穷,但若长风再起,旧将不老,如烈日当空,勇气之志仍在也!”

    顾云又恢复到平日放荡不羁的贱相:“放屁!你我如落雨海棠,只剩下晚桂溢香色不老,我已八百多年没有领兵打仗,如今飞鸿雪泥,沧海桑田,代代更有新人出,像我们这样的老神官已经做旧咯,就该吃吃酒,听听曲儿,缅怀一下故人,过小日子,向前看!”

    “诸位哥哥们 ,怎么这酒下肚便如此伤怀起来,这百狻酒味道还真冲,里面定是加了天□□,舌尖都是木木的,我真喝不惯你们武神爱的这一口儿。”

    沈塬踱步到言脩画像前道:“这言阿殊眼梢多了一股风流韵味,同为九尾狐,他与阿狸就不一样,眉梢长,眼角上钩,虽为男子,刚烈之意兼有风流多情,这一双眼珠子顾盼生情,蛊惑人心的韵味更浓,那阿狸的眼珠子就像炸开的桃花,像兔子一样又大又圆。”

    凤嘉扶额道:“也……没有那么圆吧!”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滴打落在芭蕉上,街上行人步履匆匆,惊醒了笼子里的锦瑟,这种五彩斑斓的鸟儿是言脩从西洲带回来的,如今他不在,顾云为他守在鬼市,安置烧星阵留下的亡魂,在外人看来,这是顾云在替言脩赎罪,减轻罪孽,却不知他这样做,心里的绝望反而减轻了一点。

    锦瑟在笼子里跳来跳去,顾云摸了摸它的羽毛,倒一些小米在罐子里,鸟儿专心啄着食物,冲着主人啾啾叫了两声。那个披着衣裳风雪准时在落日时分敲响木门的男子早已不在,只有他心甘情愿被困在原地,他无法做到岿然不动,与世无争,他无法认同言澈要血洗仙京,杀死所有仙民。他与他并肩坐在北方最高的土楼屋顶,万千星辉下看顾着飞云之下的遥遥天下众生,从来都是心怀赤子之心!

    顾云回过神,正好与鸟笼子对面的沈塬四目相对,冷漠道:“胡闹!你赶紧回去。”

    “就吃完这一盅。二位哥哥早年间做武神的时候也是过得有滋有味,多与我讲以前的事儿吧!”

    “有什么好说的,《天官录》与《云梦志》记载得十分详细,自己有手就去查!”

    “那些无趣文人写的段子我最不爱读,没有你们口中说出来的真切!”

    顾云忙着抢凤嘉筷子上的花糕吃,二人推搡来去,撞倒了手边的小茶几。凤嘉舒一口气,隐忍不发站起来走到门廊处,天冷潮湿,他的手腕一到这个时候便旧伤复发疼得厉害,以往他习惯用法力强压着镇定下来,今日有些风寒,体力不支,这一天下来,头昏脑涨,浑身难受。沈塬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腕放在自己掌心,另一只手按着血脉,示意他不要说话。晚风吹落了院子里的晚香玉,一朵朵花苞被掐了枝头滚落在廊下。

    “阿狸这妮子大了,你也该也操劳自己的身体,何苦继续留在狐狸庙?”

    凤嘉与顾云相比,若是不笑,脸上便自始至终挂着一抹温柔和疏离:“狗还有窝呢!你养我?”

    沈塬使劲掐他一下:“这话说的跟我养不起你一样,你放心,等我将来娶妻生子,在后山给你留一片院子养老,你来教我儿子练剑!”

    凤嘉知他平日子里是个没有嘴炮,便不搭理他。

    沈塬摸着脉搏,表情严肃:“前几日我随军去雪山,弄了一些雪梅回来,阿狸早前嚷嚷着想吃,这西峰仙乡的雪梅有名的很,你全部带回去给她!”

    “她正长身体,贪吃一点应该的,你这孩子早些年在后山的时候便追着我家狐狸跑,小心思昭然若揭,这几年也懒得装下去。”

    “装?我这人从来有话直说,只是凤嘉你对我成见颇深!”

    凤嘉扶额苦笑:“我哪有时间和精力管你的破事,我家狐狸什么性情你清楚,要不然也不会和你家老二混在一起!”

    “别提那厮!”沈塬看了一眼凤嘉惨白的额头,安慰他道:“你莫担心阿狸,她命大着,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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