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玩弄着抹额下垂的红色珠子,眼睛打量着端坐在正前方高高在上的月溶君阎寒,那日大殿混乱,她随口说了几句浪话羞辱了此位大人,现在被人拿下,走不了。她这人就是犯贱,这一时口舌之快中还掺杂着一股暗暗的野心。她要是此刻黏不上这殿主,被撵回去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位是万众瞩目人人夸赞的大殿殿主,一位是被人喊打唾弃的狐狸庙小神,平日子就算是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像昨日那般放肆。眼下不同,必须要让他记住自己这个末流小神,她武神之路才算有一丝丝微弱的希望。

    她今日里才算彻底看清楚此人,他的美与凤嘉完全不一样,凤嘉是狠戾中带着一丝阴柔,他完全是北方野狼的样子,头发眉毛完全是纯黑色,不带一丝杂色,......想到这里,阿狸摸摸自己一缕灰白色头发,与他想比,确实不如人家纯澈。

    月溶君完全无视阿狸,眉额紧蹙,一双甚是好看至极的桃花眼中却带着一丝沉重和决绝。阿狸心中感叹,果然是让仙京群媖们趋之若鹜的容颜,只可惜长在这个人的脸上,白白浪费了。这狼家二兄弟在北方说一不二,在武神官中威望根深蒂固,她这个魂绕魂牵复兴飞狐关的小狐狸定是绕不过这座大山的,这山头不拜不行。

    他拿笔在宣纸上勾画几笔,沉思了一下,又放下笔,拥有这样一双好看的手的人会是如此杀伐决断,冷酷无情,至少看起来如此。性子残暴的武神官阿狸见多了,可是外表看起来如此温和甚至平静的人确实不多见,更何况此人身居北方武神殿首位。

    既然他是北方武神殿的执掌,那关于自己的漫天雪花一般的传闻他定是知道不少,说不定还能背得一大段出来,什么杀死九尾狐的十二招,如何逃脱九尾狐,九尾狐最怕的三样法器,九尾狐如何蛊惑人心,九尾狐之九条尾巴的作用和由来等等,数不胜数。从一开始她就晓得在仙京要处处夹着尾巴行事,知人知面不知心,是阿狸这几年学到的道理,做事留三分余地,事在人为,全力以赴。

    鲁萱从大殿的偏门走进来,外面风大,他关好门窗。披榛殿年久失修,已经与神树混在一起歪七扭八的朝上疯长,仙京人纷纷嘲笑他们的古怪审美,诸人虽然面子上受到伤害嘴里也不敢说出来。

    阿狸仰头望着满殿盘根错节枝丫,喃喃道:“真是树成精了!”

    鲁萱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经过,阿狸眼神好,看见他口型极其轻微又让人无法忽视上下抬了两下:“闭嘴!”

    徐兰山山巅全年下雪,殿内因为有地龙,温暖如春,阎寒黑发披肩,一手托额看着逞上来的尸检记录,眉头紧锁,睫毛蔚蔚闪动,眼梢余光波澜不惊。阿狸无聊四处张望,依着一柱子坐在地上,啃着一颗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红果子,鲁萱眼珠子快眨瞎了,却也不能勾引到阿狸专注在吃上的注意力。

    殿内安静得犹如一潭死水,那殿主犹如泥塑木雕的假人,在米色长衫的映衬下显得粉雕玉琢,阿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眼前这人某些剪影似乎在梦里见过,又觉得十分陌生。阵阵松香与百合花的香气熏得阿狸双眼流泪,困意上来,低着头一下一下打盹。

    尸检记录显示还有猛兽的咬痕,阎寒观察一下死者伤口,神思忧虑。神机营当年全军覆没,留下一堆没用的神机人偶在雪谷中,如今这些瘆人的玩意卷土重来,想来是还有神机师活着,雪山酷寒,除了山麓邻水边缘地区有一些零碎的村庄,其他地方几乎不见一只鸟的绝迹,若是非要藏,只能往深山中去寻。

    明明隔着屏风,他竟然觉得头皮发紧,注意力不能集中,自从这狐狸来到徐兰山,他便心神不宁,尤其是那一双红红的眼珠子,让他想起来一直忘不了的前尘往事,那孩子若是长大,也有这狐狸这般大。与他擦肩而过的老水鬼,山洞尽头那一点小小的白色身影,最后如何,他不得而知。念念不忘,这些年犹如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或许,沉墓没有被水淹,她还在。

    他示意身边的鲁萱解开发冠发带。

    “花官们说今年冬日年景不好,不比往年,北地的树林都成片枯死,不若过了月底,咱们回仙京行馆去住。”

    “年年都这样,习惯了。仙京事多人多,我欲图个清净也不能。这事回头再议。”

    徐兰山男子皆是青发及腰,不掺一丝杂色,鲁萱手握着发尾,仔细从顶到尾篦着。

    “咚──”

    阿狸一头撞上了身边的暖炉。

    鲁萱:“……”

    阎寒示意他停下,挥挥手将人提上来。

    鲁萱背后早就湿透了,看着阿狸那一副从任何角度看来都不讨人喜欢的脸都替她捏把汗。

    阎寒抬起脸,目光正好与阿狸那副笑嘻嘻的笑眼撞在一起,他心头一撞,心中在半空揪了一下,那眉眼确实带着一副狡黠的可恶,手臂、锁骨间隐约能看到一道道浅红色的尚未痊愈的伤痕,耳垂下的脖子上有一些奇怪的鬼纹。

    阿狸自从来到披榛殿,便觉得这边亲切,除了木头人殿主和一个半吊子主帅不怎么讨人喜欢,这恢弘的古殿,千年的大榛树,坐在石板上看着外面的雪原松涛,绕过颈边吹起发丝的冰凉雪风都让她心醉不已。

    阿狸看着眼前的人,心中暗想若是眼前这大殿的殿主是自己的狐狸窝该多好,不由得心生出好多艳羡之意,看着自己露着脚指头的草鞋踩在台阶上,生活的困顿将她瞬间带回了现实,一股突兀而来的无力感充盈在她的内心,击退了刚才的幻想。

    “我在家时候经常给凤嘉束发,手脚还算灵活,殿主试试我的手艺?”

    鲁萱如临大敌,立刻将她拒之千里之外:“小狐君舟车劳顿,还是我来吧,我从小给殿主束发,手艺也是不差的!”

    “都说徐兰山人排外,萱哥儿这是怕我弄疼殿主啊,你看他皮糙肉厚,手背上被神机人偶咬了也不曾医治,都发炎了。”

    鲁萱:“大殿,这是-----”

    阎寒瞅一眼手背上的一排血痕,带着惯常的那副无所谓的没有丝毫感情的口吻吩咐:“你下去吧,这里就交给小狐君。”

    鲁萱不敢置信,阿狸喜笑颜开,点头哈腰。

    郁郁大殿虽然清香袭人,但是挡不住二人近在咫尺却互相试探的想法。

    阿狸站在阎寒面前左看右看,仔细端详一下对方的脸,摸摸他头顶,露出一颗小犬牙笑道:“殿主生的好看,比我这乡野村夫强太多,这发冠选得真好,我是第一次见用藤条扭曲成的簪子,品味不错!”

    月溶君半晌从牙齿缝儿里挤出一句话说:“马屁精!”

    阿狸立马赔笑上手,心里明镜一样,寄人篱下,就要好好审视自己,毕竟她只是个落魄的小狐君,虽然是有些往日的荣光在身上,不过那些光已经太遥远太弱。

    鸠占鹊巢,阿狸手自以为极好的手艺让还未离去的鲁萱心跳狂乱,风格粗狂,薅起所有得长发,仔细从头到尾梳了几遍,拿起发带一圈圈发狠缠起来。月溶君微微皱着眉头,不耐烦的眼神和阴郁的表情已经表明忍耐到极限:“听说你从小在山林流浪,见多了奇形怪状的玩意,胆子越来越乖张!”

    “蜍山一带老妖精和小鬼最多,这些不入流的妖神们与我关系最好,没有仙京人肚子里弯弯肠子花样多!”

    阿狸冒失吐出一句话,瞬间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殿主这手上的牙印是那嗜血人偶所咬,这怪物在雪山一带肆虐严重,我曾从它们嘴下救过一些仙民,对这样的伤口印象深刻。雪山天寒地冻,寸草不生之地,这玩意成群存在,想必有人在悄悄饲养,殿主您这么明察秋毫,想必不会让这些污秽之物有生存根基。”

    “捉回来好几个,小狐君有兴趣研究,随时可以。”

    “我对这些榆木疙瘩不感兴趣,不过这人偶背后被诅咒的法阵倒是很奇怪,不是仙京这边的,倒像是人间的一种驱使傀儡的巫术,朝晖国乡间,大钟庙一带便有人懂的这种巫术。”

    阎寒兴趣骤起:“林官们最近也晦气得很,烟木林有人放火,神木死伤无数,凶手却连个鬼影也找不到,小狐君如何看?”

    “烟木林一向闹鬼闹得最凶,这雨燕国旧址被放火烧林,此人恨毒了这古国,殿主,朝晖国灭国前与雨燕国关系要好,那位自焚的疯太子与雨燕国太子来往密切,木偶人,烟木林,似乎与这些古国有一丝关联,该是时候查查朝晖国灭国后飞升的神官来历。”

    阿狸端端正正在阎寒面前坐下,不客气地抓起一把盐炒的肉干塞进嘴里,阎寒哼了一下:“小狐君在仙京扫大街,守着破庙领着最少得薪资,真是大材小用! ”

    阿狸听出苗头,心肠耿直烧起一片火海,赶紧说道:“跟我玩在一起的都是些下九流的混子,越是欲盖弥彰的事情越是最容易被人拿出来谈论,咱们现在说的事,在那南区天棚下早那些老神官儿们来回喷了好几遭!在神机营中,以朝晖国飞升的神机师手法技艺最为精巧,历年飞升的人数也最多,殿主一定要着人彻底查查!”

    “你虽不学无术,胜在脑子不混!”

    “殿主不必假惺惺作态,阿狸只是个普通极了的小神官,连你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了!”阿狸顽皮一笑:“啥时候我能像殿主这般做个封疆大吏,不受拘束,那才真是自在!”

    阿狸这才看见鲁萱还在阶下,人委屈到不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倒是把最近仙京的大事听了遍,这才磨磨唧唧,一步三回头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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