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答环节很快结束,靳寒在全场激情澎湃的掌声以及主持人怀疑人生的表情中离场,紧接着上来了另外两位警官。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警官接过麦克风,严肃个脸:“刚才我们南庚分局的靳寒同志给同学们简单的普及了一些有关电信诈骗的基本知识,为了进一步扩大反诈宣传的覆盖面,提高普通群众的防诈意识,国家反诈中心......”

    讲座后半程进入了千篇一律的环节中,此刻已经有同学陆续离场,原本堆满人的后门口霎时空荡荡的。

    “小雨,事务所的同事问我什么时候过去,所以......”程幼幼握着手机,似乎连眼皮都懒得掀起。

    小雨察觉到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却没说出来,拍拍她的肩:“一起走吧,我待会也有约了。”

    回去路上,程幼幼一句话都没说,虽说她平时话就少,但还是能感觉到跟以往有点不同的。

    气氛...格外压抑。

    好像就是从讲座开始那会变得不对劲的,但小雨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幼幼平日里很是乖巧懂事,从不与人起争执,认识她这么久,甚至没见过她生气的模样,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这么难过郁闷呢。

    纠结了半天,小雨决定说点什么转移幼幼的注意力。

    “幼幼,刚刚那个警官说自己有女朋友欸!还是在卧底期间认识的,好像浪漫好像电影哦!”

    “............”幼幼背影一僵。

    “你说帅警官的女朋友长啥样呀,肯定也贼拉好看!”

    “..................”

    一分钟过去了。

    三分钟过去了。

    程幼幼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仍旧是那副梦游状。

    ...实在太奇怪了。小雨猜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但是人家明显不愿说,她也不好直接问。

    小雨暗自叹了口气,决定让她自个消化消化。

    不知不觉已走到校门口,小雨约了朋友见面,俩人便在路口这儿分别。

    小雨提前在手机上约了车,她走后,程幼幼就站在原地发呆。

    其实现在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会儿,她只是不想继续留在那了。

    校门口广场上停着密密麻麻的共享单车,少顷,正当她上前准备扫一辆时,动作一怔。

    从教室走出来到现在,她的注意力一直没集中过,实在不适合踩单车。

    眼前的郁郁葱葱的绿化带出现重影,脑袋一片乱麻,她对外界的感知模糊,只剩鼻息间萦绕的原始气味。

    幼幼闭了闭眼,倚着树,慢慢地蹲下身抱紧双腿。

    他出现得那么猝不及防,就跟当初消失一样。

    过去程幼幼猜测过几种靳寒的身份,其中也包括警察,尽管这个想法刚冒头,她便嘲笑自己天马行空。

    如今事实印证,她还是感到无比震惊。

    消瘦的手指因用力逐渐发白发青,车流人往中,她不可抑制地微颤,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抽泣。

    *

    四年前,靳寒忽然人间蒸发,她找遍了她所知道他曾经出现过的地方,也问遍了附近的人,得到的回答不外乎三种,模凌两可的“不知道”、“被警察抓走了”或是”死了吧“。

    渐渐的,两个月过去,程幼幼逐渐放弃继续打听他。

    她每日强忍哀伤,拼命学习转移注意力,就在她以为阴霾即将散去时,事情又发生了始料未及的转机。

    七月末,蝉鸣高亢,鸟声寂然。

    嘈杂网吧内,程信朋握着鼠标查询录取结果,旁边站着同样忐忑不安的程幼幼。

    下月初,政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的早餐店。

    上面写着:你被录取到我校法学院法学专业学习,学制四年,请于九月二日或三日凭本通知书来校报道。

    大伯高声朗读,一家人沉浸在欢乐的氛围里,就连燕姨都罕见地没垮下脸,原因无他,程幼幼实在争气。

    下一秒,只见快递员从封闭三轮车内掏出一张信封,“这也是你的。”

    程幼幼平日从不网购,也从没有人给她寄过包裹,再三确定收件人是自己后,她怀着好奇心撕开了白色信封壳。

    里面装着一个更小的纸黄色薄信封,中间写着几个大字:给幼幼的学费。右下角署名处贴着一个白色的千纸鹤。

    字迹十分陌生,但程幼幼认出了这个千纸鹤。

    这是她送给靳寒的礼物。

    每一个千纸鹤摊开后都有一行她写的字——平安顺遂,幸福圆满。

    榄洲的清晨,雾蒙蒙的天泄出一丝光亮,街边榕树挤在破旧拥挤的筒子楼间显得格外葱郁。

    程幼幼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她紧咬下唇,沿着信封袋虚线慢慢地撕开一个小口。

    虽然没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但还是能看出是一叠厚厚的百元大钞。

    在场众人心里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咯噔。

    好半晌,才听见大伯打着结巴问:“幼、幼幼...这、这个是谁寄给你的钱??”

    惊奇之余,燕姨缓过神,眼明手快地夺过信封。

    她才不管是谁的钱,总之是寄给程幼幼的,而她将程幼幼抚养成人,她的钱自然就是自己的。

    大伯厉声呵斥,燕姨被这么多钱冲昏了头,立马以更高调的嗓门吼了回去。

    “把钱给我。”

    在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时,程幼幼细言细语地开口,嗓音柔和而坚定,“我知道是谁寄给我的,不能用,以后要还给他的。”

    *

    来到通市读大学后,程幼幼几乎没有再流过一滴泪,但今天哭了两次。

    在事务所帮忙时,趁大家都去开会,办公室就剩她一人。

    空荡荡的房间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于是她发着呆,慢慢抹眼泪。

    律师们开会结束回到工位,已是下班时间,带她的师父谢承胜察觉到她情绪异常低落,问她怎么了。

    程幼幼摇摇头,说了句没什么,便先行离开了。

    从事务所到学校距离不算远,她通常坐公交,七个站就到了。

    幼幼选了个靠车门的位置,额头抵着窗沿假寐,一路都没注意旁边的人。

    半小时过去,公交播报机械女音提醒政法大学站到了,程幼幼条件反射般起身,随着人.流下车。

    夜露深浓,鳞次节比的大厦仿佛笼罩在一团灰蒙蒙的烟雾里,马路上一串串明亮的车灯宛如长龙,奔流不息,一直到天穹尽头。

    来到通市后,她时常恍惚,觉得昨天的自己还在榄洲。穿梭在破烂的筒子楼,奔跑在尘土飞扬的街边,唯一相同的是她依旧贫穷。

    公交站台离学校大门有小段距离,程幼幼甩掉杂念,想起宿舍还有一小沓案卷没有分析,便加快了步子。

    没走两步,忽然瞥见不远处一道修长的身影正靠着树干打电话,姿态散漫闲适,脚尖还一下下地踹着树根。

    不光她注意到了,旁边路过的学生都纷纷打量那人,又跟同伴窃窃私语什么。

    幼幼心跳登时漏了半拍,隐约认出了那是谁。

    她慢慢停下脚步,犹豫不前。

    正当幼幼考虑要不要转身往回走时,那边靳寒已经挂断通话,下意识朝她所在的方向睨,看见她时,不带一点儿犹豫的迈开腿走过去。

    短短几秒时间,幼幼大脑突然宕机,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似的,就这么看着靳寒朝自己越走越近。

    男人的轮廓渐渐清晰,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熟悉的感觉几乎让她瞬间便酸了眉眼。

    靳寒没什么表情,也没有久别重逢想要客套一下的意思。

    “...你刚才是想躲我?”

    好半晌,幼幼终于反应过来,吞吐道:“没、没有。”

    靳寒扯扯嘴角,又上前走了半步,但紧跟着,幼幼便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毫无准备的无措状态中,四年未见,太多的疑惑堆积,早已成了心结。

    “......”

    男人脸色蓦地沉下去,低垂着眉眼深深叹了口气,程幼幼的目光淡淡的落在他挺拔高大的侧肩处,抿着唇一言不发。

    街边人来人往,两人就这么诡异的对峙着。

    “幼幼。”不知过了多久,靳寒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听到这两个字,幼幼瞬间飙出不争气的眼泪。

    她缓缓仰头对上他的视线,一对杏眸蓄满热泪,眼尾泛着洇红。

    见她要哭,靳寒心里就干急火,“你听我慢慢跟你解释。”

    像是在隐忍某种不可名状的清晰,少顷,靳寒后槽牙紧了紧,像是终于将火气浇了下去,低声道:“就跟你下午在教室听到的那样,我在榄洲干了两三年卧底...你也知道这工作性质,我那会没法跟你解释清楚,后来没打声招呼就走是我不对,都我错,但真没办法,陈礼手底下几个人逃逸了,榄洲那圈子就这么点大,我不敢去找你,也没跟警察提到你的存在,就是怕那伙人知道了找你麻烦,再加上那案子审理期我手机被监视——”

    “你是不是让人偷偷保护我了?”她哑声打断道。

    “嗯,KTV那次过后,我在临津雇了个人来保护你。”

    俩人外貌实在扎眼,加上幼幼这幅被欺负哭了的样子,更引的路人频频注目,靳寒大手一伸,揽过少女的肩朝自己身前这块阴影处拉。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幼幼感到身躯一麻,紧接着似乎也察觉到周围人在看自己,下意识将头埋了下去。

    这一幕不知怎的,刺得靳寒心脏骤然一窒。

    她这些年到底怎么过的。

    “我他妈过去的职业病犯了。”靳寒喉咙发紧,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带点微抖,“想不想去我车上说?”

    幼幼闷闷的点头,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走到一辆很高的越野车旁。

    靳寒打开车门,她便抓着门框扶手坐进去,动作还挺利索。

    从前在榄洲,她每次坐摩托车都是由他抱上抱下的,这坦克300比摩托车高多了,如今倒自给自足了,靳寒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砰”一下车门关上。

    “所以现在还没抓到吗?”幼幼蹙眉,“你说的那几个逃走的人。”

    “我得到的消息说一个多月前抓获了。”

    “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我以为你——”说到后半段,少女鼻头一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差点以为你出事了...”

    靳寒面容冷硬,街道暖黄的路灯洒在他的侧脸,挺直的鼻梁和鸦羽般的睫毛在脸颊处落下阴影。

    车厢内只有低低的啜泣声,以及靳寒默不作声的注视。

    “对不起。”

    ......

    靳寒喉口一涩,大掌抚上幼幼的头顶,“对不起。”

    “对不起,幼幼。”

    他越这样说,程幼幼哭得越凶。

    其实她平日很坚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从不主动与人说,总是独自咬咬牙便过去了,更别提哭了。

    或许是知道靳寒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对自己好的人,也或许是别的什么。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当初在小榄洲,那个桀骜懒怠一身匪气的少年走进了她的心里。

    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脆弱容易委屈的。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消失了,永远都不会。”靳寒嗓音沉沉地同她保证,“我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让你一个人,只要你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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