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靳寒如此正式的保证，程幼幼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说什么。
相比起来，她的经历和人生就太过渺小了。
她无法给靳寒同样分量的承诺或是别的什么。
他的感情就像他的过往，浓烈而直给。
强大得像坚不可摧的城墙，直抵天穹，遮挡一切狂风暴雨。在他所能掌控保护到的范畴内，她只能看向他、依赖他。
这种感觉让她心安又心悸。
其实程幼幼从小就害怕强烈坚定的爱，因为太缺乏安全感。
她害怕跟别人产生羁绊，因为承担不起掉眼泪的风险。
似是猜出她心中所想，靳寒弯下头，定定地看她两秒。
”你不要有任何压力，我只想你平安健康，此外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良久，幼幼才呆呆地点头。
俩人一直待在车里，之后又断断续续聊了很多。
大抵是还未从某种强烈情绪中走出来，程幼幼像个闷葫芦不说话，大都是靳寒在讲，见她始终没有太大反应，靳寒索性像讲故事那样聊起了自己的工作。
程幼幼在刑事司法学院读法学，霎时起了几分兴趣，靳寒换了个闲适散漫的坐姿，专门挑好的跟她说，略显压抑沉闷气氛逐渐活跃起来。
不知不觉临近宿舍关门，时间也才走过一个钟，考虑到女生宿舍离这儿有段距离，而且外来车开不进去，靳寒视线从腕表上挪开：“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一整天，程幼幼都像是踩在云端上。
回宿舍路上，她步履轻慢，不敢大口呼气，生怕搅乱这场梦境。
她频频侧额偷睨靳寒，从这个角度只能瞥见男人锋利流畅的下颚线，以及起伏明显的喉结，线条一路蜿蜒至领口消失。
偷瞄不过两秒，又在靳寒即将扭头时瞬间直视前方，接着嘴唇一抿，眼睛鼓得大大的，生怕被发现一样。
靳寒忽然觉得除了容貌，程幼幼几乎跟几年前相差不大。
心思单纯，缺点心眼，很多时候可爱得紧。
比如此时，她就像蹿行在黑暗草丛里的猫，把小鱼干藏起来偷偷吃掉，然后惬意地拍拍圆滚滚的肚皮。
靳寒装作没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万年冰山的脸却呈现冰雪消融的趋势，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
幼幼带他走的是靠近后门，人较少的小路。
昏暗的路灯映在头顶，一大一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前面一对情侣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男生环抱住女生往路边靠。
俩人不约而同看过去。
只见那对情侣拥抱的那瞬间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机关一样，开始旁若无人地亲吻，还挺投入。
男生的双手在女生腰间摸索，逐渐往上。
眼看就要碰到禁忌部位了，靳寒平静地收回视线，目光落回程幼幼身上，只见她直勾勾地盯着人家，还咽了抹口水。
靳寒：“......”
...这是能看的吗。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幼幼心跳也越来越快。
一紧张起来，她的手不小心蹭到靳寒的手背好几次。
男人体温很高，肌肤相贴的瞬间烫得幼幼心尖一烧。
路过那对情侣身旁时，甚至隐约能听见轻微的水声，程幼幼霎地心跳如擂鼓，只觉得空气都僵硬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很没礼貌地盯着人家接吻。
直到过去后，那幕香艳的画面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幼幼甩甩脑袋，再不敢偷瞟靳寒。
气氛逐渐微妙，直到靳寒的嗓音打破沉寂。
“你心跳声音好大。”他顽劣一晒，“怎么了？”
幼幼忸怩道：“...有吗？”
靳寒淡声：“我都能听到，你说大不大？”
程幼幼：“？”
没有任何预兆的，靳寒忽然攥住她的手往自个胸口贴，男人磁性喑哑的嗓音不大，但十分清晰：“我心跳声也特快，感觉到没？”
“......”
程幼幼脸一烧，嗖一下抽回手。
靳寒眉梢一挑。
“你、你这几年...是、是谈过恋爱吗？”程幼幼小心翼翼问道。
听到这话，靳寒额角青筋一抽：“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程幼幼鬼使神差：“感觉你，貌似，挺会的，应该经验不少吧......”
“............”
自己居然在她心里是这种形象，敢情刚才那堆感人肺腑的话是放屁呢。
靳寒简直想把她脑袋挖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程幼幼。”
她一脸认真：“嗯？”
“小没良心的。”
“......”
男人脸有点臭，半晌后，恶意拖长音叹了口气，“你是在试探我还是想故意惹我生气？”
程幼幼有点没搞懂，一时没敢答。
靳寒轻嗤一声，刚想说没有，这时旁边一道微弱又疑惑的声音传来——
“咦，师姐？”
俩人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赵曾朝程幼幼他们走过来，他高度近视，这会没戴眼镜，到人跟前了才看清楚。
“还真是啊，刚刚我看身影就特别像你。”
程幼幼面上带笑，好脾气地同他打招呼。
“好巧啊，我出来找眼镜，白天的时候经过这儿应该掉了，这么晚你在——”说着说着，赵曾忽地噤声。
他这时才迟钝地看到程幼幼身侧站着的靳寒，这个人...怎么越看越熟悉。
靳寒单手插兜，站得不算直。他换了身舒适的便装，简单黑T搭配深灰休闲裤，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裤缝，面色平静地凝视赵曾，乍一眼很像大学生。
“哦！”赵曾猛然回忆起来，“您、您是今天给我们办讲座的那位警官吧。”赵曾转而看向程幼幼，“幼幼师姐，你们俩居然认识？”
幼幼...师姐。
听到这四个字，靳寒嘴角微不可见抽搐。
程幼幼硬着头皮，“这个，说来话说，我们本来就认识的。”
赵曾满眼掩饰不住地好奇，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个...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学弟，经济管理系的赵曾。”幼幼别扭地跟靳寒介绍。
靳寒的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眼前的男生身上，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赵曾一副没听着八卦的失望脸，这种情况下也不好再追问，于是他主动问好：“你好靳警官。”
靳寒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但仔细看，前者眼底流露出的漫不经心，都在表明他真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小子目的性强得五米开外都能看出来。
靳寒轻扯嘴角：“不是眼镜不见了吗，你慢慢找，我们先走了。”
“......”
“......”
回到宿舍楼下，幼幼忐忑道：“他看到我们走在一起，不会往那方面想吧？”
闻言，靳寒眉宇一拧，程幼幼也察觉到自己这话有点矫情，顿时想找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挺喜欢你啊。”靳寒懒洋洋地睨她，打断道：“原来幼幼师姐这么受欢迎，搞半天你才是有经验的，还想反咬一口？”
“...”程幼幼哑口：“我没有！”
靳寒好笑地用指关节敲了敲她的头顶。
“他要真往那方面想怎么办？”
十点半了，女生宿舍楼里动静挺响，说话声走动声持续不断，夹杂着阿姨洪亮的嗓门。
此刻俩人周遭却静谧得仿佛能听到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
几栋宿舍楼排列紧密，晚风掠过，撩起少女的额发。
“随便他怎么想。”程幼幼温吞道：“我已经大四了，早成年了，就算是那方面，也很正常吧。”
靳寒晦涩不明地瞥她一眼，笑道：“成年了，那你说的‘那方面’跟我想的一样咯？”
程幼幼顿感不妙，试探道：“你先说你想的‘那方面’是什么？”
靳寒不答，只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眉眼讥讽懒怠地合拢。
视线冷不丁跟他撞上，幼幼舔了下嘴唇，尴尬到胡言乱语：“我、我不...算了，你就当——”
“查寝了啊！门口那对小情侣赶紧回宿舍了啊！”阿姨在一楼窗户那趴着大喊，“有啥难舍难分的明天再继续，先回来查寝了！”
只能说阿姨的呼唤救了她一命，幼幼硬着头皮飞快道：“我先回宿舍了，拜拜！”
这个场景恍若隔世。
他目送她飞奔离去的背影。
靳寒眯着眼沉思，时光霎时流转，眼前的画面仿佛定格在几年前。
不同的是，他的身份变了。
*
回到宿舍，小雨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一顿敲，另外两个室友一个在洗澡，另一个已经躺在床上了。
幼幼的床位在进门左手边，邻铺就是小雨，她将单肩包随意扔在桌上，拉出靠椅坐下开始玩手机。
小雨抽空从屏幕前抬头瞅了眼幼幼，“怎么回来这么晚啊，刚想给你打电话来着，加班了？”
“没有。”她下意识道，随即反应过来给自己挖坑了。
“没有——”小雨音调提高，打字声骤然一停：“那你去干嘛了？”
程幼幼一噎，费劲巴拉找了个含糊的借口搪塞过去，小雨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忽地收回视线，没再问什么。
幼幼松了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机屏幕上。
她在犹豫要不要给丁钰湘讲自己重遇靳寒的事。
钰湘目前就读于C市一所二本院校，毕业后俩人一直保持联系，寒暑假也都会见面约饭。
不仅仅是躁动不安的情绪需要一个宣泄口，更重要的是钰湘是知道她跟靳寒的事最多的人，除了她，幼幼再找不到可以倾诉心声的人。
她没法静心，咬唇给钰湘发了消息：「我今天看到靳寒了」
两分钟没等到回复，正好室友洗完澡出来，幼幼从柜子里找好睡衣，准备先去洗个澡，手机放在枕头边充电。
洗完澡，幼幼拿着小盆到盥洗台洗贴身衣物，做完一切后才上床。
刚一定睛，便瞥见屏幕亮着，顶部微信弹窗不停刷刷刷更新，已累积了二十多条。
「？」
「？？？你说谁？」
「是老家那个靳寒吗？不是都说他跑路了吗？？难道被抓了你在法院旁听看见他了啊？？？」
「人呢！！」
...
「还有，那个赃款呢！你还给他了？？？」
......
程幼幼靠墙握着手机，一时拿不准该从何说起：「不是的，他是一名警察。」
丁钰湘显然是被她这句话的信息量刺激到了，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断断续续出现好几次，却一条消息也没发过来。
幼幼组织好语言，将事情从头到尾一五一十道来。
片刻后，钰湘发来一张葛优瘫的表情包。
已经没有文字能表达出她此刻的心情。
「然后呢，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钰湘紧紧追问。
幼幼茫然盯着屏幕，指头在虚空中动了动又停顿，纠结几秒后，忐忑道：「没什么关系…吧？」
他们才刚刚见面，有好多话还没说呢，现在要确定什么关系太早了。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抛掉白天的震惊与心慌，现在的她有种灵魂终于找到落脚点的宁静从容。
那些暗无天日的猜测和忧心忡忡随着阳光到来，像阴云被洗劫一空。
暗暗思忖着，幼幼突然放下手机，心跳加快地掏出枕芯，再拉开枕芯上的拉链，从里面摸到了几叠厚厚的钱。
是当初靳寒寄给她的学费。
像是知道她被什么学校录取似的，这些钱刚刚好够她大学四年的学费，只不过她一分没动。
程幼幼深深地舒口气，从床头桌上找到一个空的文件袋，郑重其事地将钱装好，放在桌面上，接着又从旁边拿出几本书压在上面，这才安心。
刚一躺下，忽然想起刚刚靳寒送她回来时，他们加了微信。
幼幼从被子里拿出手机，静静注视靳寒的头像。
她想告诉靳寒，他给自己的钱没动，但犹豫了下还是作罢。
这么重要的东西，明天再当面还给他。
*
早晨八点半，阳光滤过层叠的树叶，照向南庚分局大门前的台阶，晕成淡淡的斑驳的圆。
正是上班高峰期，几分钟前还冷冷清清的市局骤然热闹起来。
像是早有预感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靳寒早早到了，在座位上看手机。
程幼幼：「你今天在局里吗？」
靳寒很快回了个：「在」
黄鹏疾步走来，用文件袋戳了戳他的肩膀，神情颇为抱怨，一字一字道：“明明在看手机，为什么不回我昨天的消息？”
靳寒眼皮都没掀，不动声色地将屏幕左滑，退回到微信主页面。
“嚯！我可看见了啊！在给谁发消息？？”
“没。”靳寒不耐道：“能不能别老这么八婆。”
“转移话题绝壁心里有鬼，肯定是哪个小姑娘。”黄鹏嘿嘿一笑，“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女朋友？”
靳寒放下手机，没什么表情地将这段时间办理的案件卷宗扔他怀里，“实在没事闲得蛋疼多整理卷宗，下周该提交检察院了。”
“我连过问我搭档个人感情生活都不行？你当初来队里的时候怎么跟我保证的，不是说好了咱们同甘苦共患难，这下好了你小子连女朋友都交上了。”
“我什么时候跟你保证过？”
“卧槽，负心汉！”黄鹏仰天哀嚎：“你当初入队宣誓说的话都忘记了？？我是你过命的兄弟，我们应该对彼此坦诚忠诚......”
一旁路过的虎子哥跟实习生解释道：“见着了吧，支队警草的柜门人人都想踢开，争风吃醋常见的很。”
实习生睨着黄鹏一脸怨妇样，煞有其事连连点头。
正当黄鹏对靳寒一通谴责时，李云龙一脸严肃地从办公室出来，走到靳寒面前，“你跟我过来。”
黄鹏后背一凉，瞬间噤声。
房门啪嗒一声关上，待靳寒转过身站好，李云龙已经端着保温杯坐在办公桌后了。
屋里陈设简单，办公桌上摆着零散的文件，除此之外只有一台电脑，一支笔。
靳寒：“队长，您找我什么事？”
李云龙一脸“你再装”的表情，慢慢悠悠呷了口茶，“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靳寒一时间似乎也认真起来了，半晌道：“我不该在政法大学讲座上说那句话，影响群众对公安的看法，有损市局和支队的集体形象，什么处罚我都接受，您直接说吧。”
“...”李云龙沉吟片刻：“起先老陈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还不信，以你的性格不像是会在正式庄严的场合上说这么不着边的话的人，说说吧，为什么。”
靳寒半阖着眼皮，脑海里蓦地浮现出当时坐在台下跟自己对视的那张小脸，微恼地沉口气：“...我也不知道，当时突然就脱口而出了。”
李云龙冷哼道：“要不是我及时联系学校那边，把那整段问答环节删了，前后忙活一圈人，指不定现在网上怎么议论。靳寒，通市不是小城镇，你现在的身份是一名警察，不能再像以前那么过活了，把纪律刻进骨子里，时刻谨记，自己是警察，在公众场合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心里得有杆秤。”
“对不起，您罚我吧。”
“惩罚？”李云龙意味深长地瞅他一眼：“你先回答我，你说当初执行任务的时候交了个女朋友，没唬人吧？”
本来这次谈话靳寒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李队会这么问他完全不意外，便将提前准备好的话都说了出来。
听完前后这一切，李云龙破天荒点了根烟，以往他从不允许任何人在他办公室抽烟。
语毕，靳寒下颌线绷得很紧，眸色凝重地对上李云龙的视线。
“...你说那姑娘现在就在那大学念书？”
“嗯。”靳寒应声，“大四马上实习了。”
叮咚——
微信收到消息的提示音。
靳寒下意识去摸裤兜里鼓起来的四四方方的地方，李云龙锋利的眼神扫过他的脸，又落在他手触碰的位置，瞬间明白了什么。
“那你们是昨天才相认的？”
“嗯。”
“那你们现在的关系是——”李云龙眉头紧锁，看得出来跟年轻人代沟不浅，“男女朋友？”
靳寒斟酌再三，淡淡回道：“...还不是。”
李云龙再次沉默了，比上次沉默得更久，直至吸完大半截烟。
“罚是肯定要罚的。”良久后，他平静开口。
靳寒眸色微烁。
“罚你一千字检讨，明天早上我要看到，还有，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限你三个月……哦不，两个月之内追到人家。”
“……”
“有困难？”
“……没有。”
李云龙对这个答案算满意，轻轻抬了抬下巴，边说话边喝了口茶：“出去吧，别忘了回消息。”
*
上午只有一节课，下课后幼幼就在寝室一直待到中午，跟靳寒有一搭没一搭地互发消息。
他发消息的时候她在上课，等她回消息时他估计又去忙了，一上午拢共就十条。
警察平常事多，特别是刑侦支队这种外勤口的，有时候一天得出好几个现场，幼幼学的专业常跟警察打交道，因此并不陌生。
趁着中午的休息时间，幼幼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分局找靳寒。
坐上公交车后给他发了条消息：「我现在过来找你，你有东西落在我这了。」
她掐好时间，到南庚分局大门口时正好十二点半。
站在外面往里看，大厅和窗户里来来去去的身影基本都是工作人员，饭点应该不是很忙。
程幼幼长舒口气，佯装镇定地踏上台阶。
这时半掩的大门忽地一开，两个身形高大，穿着便装的男子大步流星地并肩走出来。
“就让他写检讨啊？没再说别的了吗？”男人语气讶异。
“啊，不然你以为。”另一个男人递来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谁让人家每个月领三份工资？”
快撞上时，程幼幼往旁边靠了靠，那俩人都没有注意到她。
“也不是一两次了。”男人的声音再次从背后传来，随着距离逐渐听不清，“随便一件小事儿都能惊动局长，甚至是厅里，还真是市局亲儿子，我估计要不了两年就得往上提，到时候……”
葱白五指轻轻攀住门把手，进去之前，她回头望了眼那两人走向停车场的背影，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相比起来，她的经历和人生就太过渺小了。
她无法给靳寒同样分量的承诺或是别的什么。
他的感情就像他的过往，浓烈而直给。
强大得像坚不可摧的城墙，直抵天穹，遮挡一切狂风暴雨。在他所能掌控保护到的范畴内，她只能看向他、依赖他。
这种感觉让她心安又心悸。
其实程幼幼从小就害怕强烈坚定的爱，因为太缺乏安全感。
她害怕跟别人产生羁绊，因为承担不起掉眼泪的风险。
似是猜出她心中所想，靳寒弯下头，定定地看她两秒。
”你不要有任何压力，我只想你平安健康，此外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良久，幼幼才呆呆地点头。
俩人一直待在车里，之后又断断续续聊了很多。
大抵是还未从某种强烈情绪中走出来，程幼幼像个闷葫芦不说话，大都是靳寒在讲，见她始终没有太大反应，靳寒索性像讲故事那样聊起了自己的工作。
程幼幼在刑事司法学院读法学，霎时起了几分兴趣，靳寒换了个闲适散漫的坐姿，专门挑好的跟她说，略显压抑沉闷气氛逐渐活跃起来。
不知不觉临近宿舍关门，时间也才走过一个钟，考虑到女生宿舍离这儿有段距离，而且外来车开不进去，靳寒视线从腕表上挪开：“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一整天，程幼幼都像是踩在云端上。
回宿舍路上，她步履轻慢，不敢大口呼气，生怕搅乱这场梦境。
她频频侧额偷睨靳寒，从这个角度只能瞥见男人锋利流畅的下颚线，以及起伏明显的喉结，线条一路蜿蜒至领口消失。
偷瞄不过两秒，又在靳寒即将扭头时瞬间直视前方，接着嘴唇一抿，眼睛鼓得大大的，生怕被发现一样。
靳寒忽然觉得除了容貌，程幼幼几乎跟几年前相差不大。
心思单纯，缺点心眼，很多时候可爱得紧。
比如此时，她就像蹿行在黑暗草丛里的猫，把小鱼干藏起来偷偷吃掉，然后惬意地拍拍圆滚滚的肚皮。
靳寒装作没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万年冰山的脸却呈现冰雪消融的趋势，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
幼幼带他走的是靠近后门，人较少的小路。
昏暗的路灯映在头顶，一大一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前面一对情侣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男生环抱住女生往路边靠。
俩人不约而同看过去。
只见那对情侣拥抱的那瞬间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机关一样，开始旁若无人地亲吻，还挺投入。
男生的双手在女生腰间摸索，逐渐往上。
眼看就要碰到禁忌部位了，靳寒平静地收回视线，目光落回程幼幼身上，只见她直勾勾地盯着人家，还咽了抹口水。
靳寒：“......”
...这是能看的吗。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幼幼心跳也越来越快。
一紧张起来，她的手不小心蹭到靳寒的手背好几次。
男人体温很高，肌肤相贴的瞬间烫得幼幼心尖一烧。
路过那对情侣身旁时，甚至隐约能听见轻微的水声，程幼幼霎地心跳如擂鼓，只觉得空气都僵硬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很没礼貌地盯着人家接吻。
直到过去后，那幕香艳的画面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幼幼甩甩脑袋，再不敢偷瞟靳寒。
气氛逐渐微妙，直到靳寒的嗓音打破沉寂。
“你心跳声音好大。”他顽劣一晒，“怎么了？”
幼幼忸怩道：“...有吗？”
靳寒淡声：“我都能听到，你说大不大？”
程幼幼：“？”
没有任何预兆的，靳寒忽然攥住她的手往自个胸口贴，男人磁性喑哑的嗓音不大，但十分清晰：“我心跳声也特快，感觉到没？”
“......”
程幼幼脸一烧，嗖一下抽回手。
靳寒眉梢一挑。
“你、你这几年...是、是谈过恋爱吗？”程幼幼小心翼翼问道。
听到这话，靳寒额角青筋一抽：“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程幼幼鬼使神差：“感觉你，貌似，挺会的，应该经验不少吧......”
“............”
自己居然在她心里是这种形象，敢情刚才那堆感人肺腑的话是放屁呢。
靳寒简直想把她脑袋挖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程幼幼。”
她一脸认真：“嗯？”
“小没良心的。”
“......”
男人脸有点臭，半晌后，恶意拖长音叹了口气，“你是在试探我还是想故意惹我生气？”
程幼幼有点没搞懂，一时没敢答。
靳寒轻嗤一声，刚想说没有，这时旁边一道微弱又疑惑的声音传来——
“咦，师姐？”
俩人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赵曾朝程幼幼他们走过来，他高度近视，这会没戴眼镜，到人跟前了才看清楚。
“还真是啊，刚刚我看身影就特别像你。”
程幼幼面上带笑，好脾气地同他打招呼。
“好巧啊，我出来找眼镜，白天的时候经过这儿应该掉了，这么晚你在——”说着说着，赵曾忽地噤声。
他这时才迟钝地看到程幼幼身侧站着的靳寒，这个人...怎么越看越熟悉。
靳寒单手插兜，站得不算直。他换了身舒适的便装，简单黑T搭配深灰休闲裤，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裤缝，面色平静地凝视赵曾，乍一眼很像大学生。
“哦！”赵曾猛然回忆起来，“您、您是今天给我们办讲座的那位警官吧。”赵曾转而看向程幼幼，“幼幼师姐，你们俩居然认识？”
幼幼...师姐。
听到这四个字，靳寒嘴角微不可见抽搐。
程幼幼硬着头皮，“这个，说来话说，我们本来就认识的。”
赵曾满眼掩饰不住地好奇，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个...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学弟，经济管理系的赵曾。”幼幼别扭地跟靳寒介绍。
靳寒的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眼前的男生身上，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赵曾一副没听着八卦的失望脸，这种情况下也不好再追问，于是他主动问好：“你好靳警官。”
靳寒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但仔细看，前者眼底流露出的漫不经心，都在表明他真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小子目的性强得五米开外都能看出来。
靳寒轻扯嘴角：“不是眼镜不见了吗，你慢慢找，我们先走了。”
“......”
“......”
回到宿舍楼下，幼幼忐忑道：“他看到我们走在一起，不会往那方面想吧？”
闻言，靳寒眉宇一拧，程幼幼也察觉到自己这话有点矫情，顿时想找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挺喜欢你啊。”靳寒懒洋洋地睨她，打断道：“原来幼幼师姐这么受欢迎，搞半天你才是有经验的，还想反咬一口？”
“...”程幼幼哑口：“我没有！”
靳寒好笑地用指关节敲了敲她的头顶。
“他要真往那方面想怎么办？”
十点半了，女生宿舍楼里动静挺响，说话声走动声持续不断，夹杂着阿姨洪亮的嗓门。
此刻俩人周遭却静谧得仿佛能听到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
几栋宿舍楼排列紧密，晚风掠过，撩起少女的额发。
“随便他怎么想。”程幼幼温吞道：“我已经大四了，早成年了，就算是那方面，也很正常吧。”
靳寒晦涩不明地瞥她一眼，笑道：“成年了，那你说的‘那方面’跟我想的一样咯？”
程幼幼顿感不妙，试探道：“你先说你想的‘那方面’是什么？”
靳寒不答，只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眉眼讥讽懒怠地合拢。
视线冷不丁跟他撞上，幼幼舔了下嘴唇，尴尬到胡言乱语：“我、我不...算了，你就当——”
“查寝了啊！门口那对小情侣赶紧回宿舍了啊！”阿姨在一楼窗户那趴着大喊，“有啥难舍难分的明天再继续，先回来查寝了！”
只能说阿姨的呼唤救了她一命，幼幼硬着头皮飞快道：“我先回宿舍了，拜拜！”
这个场景恍若隔世。
他目送她飞奔离去的背影。
靳寒眯着眼沉思，时光霎时流转，眼前的画面仿佛定格在几年前。
不同的是，他的身份变了。
*
回到宿舍，小雨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一顿敲，另外两个室友一个在洗澡，另一个已经躺在床上了。
幼幼的床位在进门左手边，邻铺就是小雨，她将单肩包随意扔在桌上，拉出靠椅坐下开始玩手机。
小雨抽空从屏幕前抬头瞅了眼幼幼，“怎么回来这么晚啊，刚想给你打电话来着，加班了？”
“没有。”她下意识道，随即反应过来给自己挖坑了。
“没有——”小雨音调提高，打字声骤然一停：“那你去干嘛了？”
程幼幼一噎，费劲巴拉找了个含糊的借口搪塞过去，小雨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忽地收回视线，没再问什么。
幼幼松了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机屏幕上。
她在犹豫要不要给丁钰湘讲自己重遇靳寒的事。
钰湘目前就读于C市一所二本院校，毕业后俩人一直保持联系，寒暑假也都会见面约饭。
不仅仅是躁动不安的情绪需要一个宣泄口，更重要的是钰湘是知道她跟靳寒的事最多的人，除了她，幼幼再找不到可以倾诉心声的人。
她没法静心，咬唇给钰湘发了消息：「我今天看到靳寒了」
两分钟没等到回复，正好室友洗完澡出来，幼幼从柜子里找好睡衣，准备先去洗个澡，手机放在枕头边充电。
洗完澡，幼幼拿着小盆到盥洗台洗贴身衣物，做完一切后才上床。
刚一定睛，便瞥见屏幕亮着，顶部微信弹窗不停刷刷刷更新，已累积了二十多条。
「？」
「？？？你说谁？」
「是老家那个靳寒吗？不是都说他跑路了吗？？难道被抓了你在法院旁听看见他了啊？？？」
「人呢！！」
...
「还有，那个赃款呢！你还给他了？？？」
......
程幼幼靠墙握着手机，一时拿不准该从何说起：「不是的，他是一名警察。」
丁钰湘显然是被她这句话的信息量刺激到了，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断断续续出现好几次，却一条消息也没发过来。
幼幼组织好语言，将事情从头到尾一五一十道来。
片刻后，钰湘发来一张葛优瘫的表情包。
已经没有文字能表达出她此刻的心情。
「然后呢，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钰湘紧紧追问。
幼幼茫然盯着屏幕，指头在虚空中动了动又停顿，纠结几秒后，忐忑道：「没什么关系…吧？」
他们才刚刚见面，有好多话还没说呢，现在要确定什么关系太早了。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抛掉白天的震惊与心慌，现在的她有种灵魂终于找到落脚点的宁静从容。
那些暗无天日的猜测和忧心忡忡随着阳光到来，像阴云被洗劫一空。
暗暗思忖着，幼幼突然放下手机，心跳加快地掏出枕芯，再拉开枕芯上的拉链，从里面摸到了几叠厚厚的钱。
是当初靳寒寄给她的学费。
像是知道她被什么学校录取似的，这些钱刚刚好够她大学四年的学费，只不过她一分没动。
程幼幼深深地舒口气，从床头桌上找到一个空的文件袋，郑重其事地将钱装好，放在桌面上，接着又从旁边拿出几本书压在上面，这才安心。
刚一躺下，忽然想起刚刚靳寒送她回来时，他们加了微信。
幼幼从被子里拿出手机，静静注视靳寒的头像。
她想告诉靳寒，他给自己的钱没动，但犹豫了下还是作罢。
这么重要的东西，明天再当面还给他。
*
早晨八点半，阳光滤过层叠的树叶，照向南庚分局大门前的台阶，晕成淡淡的斑驳的圆。
正是上班高峰期，几分钟前还冷冷清清的市局骤然热闹起来。
像是早有预感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靳寒早早到了，在座位上看手机。
程幼幼：「你今天在局里吗？」
靳寒很快回了个：「在」
黄鹏疾步走来，用文件袋戳了戳他的肩膀，神情颇为抱怨，一字一字道：“明明在看手机，为什么不回我昨天的消息？”
靳寒眼皮都没掀，不动声色地将屏幕左滑，退回到微信主页面。
“嚯！我可看见了啊！在给谁发消息？？”
“没。”靳寒不耐道：“能不能别老这么八婆。”
“转移话题绝壁心里有鬼，肯定是哪个小姑娘。”黄鹏嘿嘿一笑，“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女朋友？”
靳寒放下手机，没什么表情地将这段时间办理的案件卷宗扔他怀里，“实在没事闲得蛋疼多整理卷宗，下周该提交检察院了。”
“我连过问我搭档个人感情生活都不行？你当初来队里的时候怎么跟我保证的，不是说好了咱们同甘苦共患难，这下好了你小子连女朋友都交上了。”
“我什么时候跟你保证过？”
“卧槽，负心汉！”黄鹏仰天哀嚎：“你当初入队宣誓说的话都忘记了？？我是你过命的兄弟，我们应该对彼此坦诚忠诚......”
一旁路过的虎子哥跟实习生解释道：“见着了吧，支队警草的柜门人人都想踢开，争风吃醋常见的很。”
实习生睨着黄鹏一脸怨妇样，煞有其事连连点头。
正当黄鹏对靳寒一通谴责时，李云龙一脸严肃地从办公室出来，走到靳寒面前，“你跟我过来。”
黄鹏后背一凉，瞬间噤声。
房门啪嗒一声关上，待靳寒转过身站好，李云龙已经端着保温杯坐在办公桌后了。
屋里陈设简单，办公桌上摆着零散的文件，除此之外只有一台电脑，一支笔。
靳寒：“队长，您找我什么事？”
李云龙一脸“你再装”的表情，慢慢悠悠呷了口茶，“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靳寒一时间似乎也认真起来了，半晌道：“我不该在政法大学讲座上说那句话，影响群众对公安的看法，有损市局和支队的集体形象，什么处罚我都接受，您直接说吧。”
“...”李云龙沉吟片刻：“起先老陈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还不信，以你的性格不像是会在正式庄严的场合上说这么不着边的话的人，说说吧，为什么。”
靳寒半阖着眼皮，脑海里蓦地浮现出当时坐在台下跟自己对视的那张小脸，微恼地沉口气：“...我也不知道，当时突然就脱口而出了。”
李云龙冷哼道：“要不是我及时联系学校那边，把那整段问答环节删了，前后忙活一圈人，指不定现在网上怎么议论。靳寒，通市不是小城镇，你现在的身份是一名警察，不能再像以前那么过活了，把纪律刻进骨子里，时刻谨记，自己是警察，在公众场合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心里得有杆秤。”
“对不起，您罚我吧。”
“惩罚？”李云龙意味深长地瞅他一眼：“你先回答我，你说当初执行任务的时候交了个女朋友，没唬人吧？”
本来这次谈话靳寒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李队会这么问他完全不意外，便将提前准备好的话都说了出来。
听完前后这一切，李云龙破天荒点了根烟，以往他从不允许任何人在他办公室抽烟。
语毕，靳寒下颌线绷得很紧，眸色凝重地对上李云龙的视线。
“...你说那姑娘现在就在那大学念书？”
“嗯。”靳寒应声，“大四马上实习了。”
叮咚——
微信收到消息的提示音。
靳寒下意识去摸裤兜里鼓起来的四四方方的地方，李云龙锋利的眼神扫过他的脸，又落在他手触碰的位置，瞬间明白了什么。
“那你们是昨天才相认的？”
“嗯。”
“那你们现在的关系是——”李云龙眉头紧锁，看得出来跟年轻人代沟不浅，“男女朋友？”
靳寒斟酌再三，淡淡回道：“...还不是。”
李云龙再次沉默了，比上次沉默得更久，直至吸完大半截烟。
“罚是肯定要罚的。”良久后，他平静开口。
靳寒眸色微烁。
“罚你一千字检讨，明天早上我要看到，还有，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限你三个月……哦不，两个月之内追到人家。”
“……”
“有困难？”
“……没有。”
李云龙对这个答案算满意，轻轻抬了抬下巴，边说话边喝了口茶：“出去吧，别忘了回消息。”
*
上午只有一节课，下课后幼幼就在寝室一直待到中午，跟靳寒有一搭没一搭地互发消息。
他发消息的时候她在上课，等她回消息时他估计又去忙了，一上午拢共就十条。
警察平常事多，特别是刑侦支队这种外勤口的，有时候一天得出好几个现场，幼幼学的专业常跟警察打交道，因此并不陌生。
趁着中午的休息时间，幼幼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分局找靳寒。
坐上公交车后给他发了条消息：「我现在过来找你，你有东西落在我这了。」
她掐好时间，到南庚分局大门口时正好十二点半。
站在外面往里看，大厅和窗户里来来去去的身影基本都是工作人员，饭点应该不是很忙。
程幼幼长舒口气，佯装镇定地踏上台阶。
这时半掩的大门忽地一开，两个身形高大，穿着便装的男子大步流星地并肩走出来。
“就让他写检讨啊？没再说别的了吗？”男人语气讶异。
“啊，不然你以为。”另一个男人递来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谁让人家每个月领三份工资？”
快撞上时，程幼幼往旁边靠了靠，那俩人都没有注意到她。
“也不是一两次了。”男人的声音再次从背后传来，随着距离逐渐听不清，“随便一件小事儿都能惊动局长，甚至是厅里，还真是市局亲儿子，我估计要不了两年就得往上提，到时候……”
葱白五指轻轻攀住门把手，进去之前，她回头望了眼那两人走向停车场的背影，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