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君后了。”刘院首笑眯眯起身给陈君后贺喜,领了赏,欢天喜地退下。

    陈君后原地转圈儿的高兴,砸着手,激动地很不得到外头跑商两圈儿才好呢。

    他听到东宫请了太医,怕两个孩子出什么事儿,匆匆忙忙就坐轿子过来了,没成想头一个就砸下来了好消息。“得叫你阿娘知道,你阿娘天天都盼着呢,佛祖保佑,观音菩萨抱怨,真就得了。”

    人走出去,还没出院子,陈君后又折了回来,指着外头一桌子饭菜,“你们这两个还没吃饭吧?天大的事儿要忙,连吃饭的功夫都没?”陈君后舍不得骂姑娘,就叫了常衎来耳提面命,交代他一定要仔细皇太女的身子,要上心,要尽心。

    唠叨一会儿,又想起自己身上有酒气,风风火火过来,再风风火火回去,还留了人在这边守着,只道是沐浴焚香就来。

    常衎吓得汗毛都竖起来,生怕陈君后真太过上心,非得夜里宿在东宫在他们寝间守着了,得亏是后面小太监来传话,说是陛下将人留住,让皇太女与驸马爷早些歇息。

    皇太女有了身孕,最高兴的莫过于长公主了。

    张承平定下死罪,长公主在府里哭了几日,眼泪都熬干了,也没能想出一个为张承平开脱的法子,她甚至使了银子,求府门外的天玑营兵丁通融开路,让她进宫一回,也没得个松口,冯希停了职,天玑营现在上下一心,只听常衎一人调遣。

    这下好了,皇太女大喜,朝廷历来的规矩,大喜前三月不见血,皇太女为陛下独女,就算皇太女不忌讳这些,陛下也要上心的。

    果然,九月过完,也不见宫里传出关乎镇国将军府的旨意。

    “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长公主垂颜老矣,贴身宫女推她到府里的小花园里晒太阳,今日钟小妹来公主府做客,与她说了些外头的近况。

    “不要怨你大伯,好孩子,你娘虽是好心,可她是糊涂,此时此刻,也就是你大伯是最清明的一个了。”长公主拉着钟小妹的手,尊尊教诲。

    镇国将军府出事,张家两房兄弟四个全都跟着张承平下了大狱,只有张婉一个外嫁的女儿侥幸得意逃脱,没能被将军府的祸事牵连。

    张婉是个好妹妹,她心疼几个哥哥们,不忍子侄受辱,钟毓又是对媳妇有求必应的性子,张家落狱,他们两口子多方奔走,除张承平膝下无有子嗣外,张家几房孩子里,凡庶出的哥儿啊、姐啊,衙门口管的不严,都被张婉两口子给拿银子赎了出去,养在家中。

    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张婉妇人之仁,钟毓可是在朝的官员,陛下得知此事,钟毓断腿辞官,丢了户部的差事不说,恐怕日后仕途也要为此有碍。

    夫妻情深,年轻时候有澎湃情愫牵绊着,可他年风烛,晃神间有一瞬后悔,这会子多么猖狂无畏,日后就有多么懊恼悔恨。

    长公主求了大半辈子都没能求到的东西,她总不忍看着世间有情人终成怨侣。

    “你阿娘,好心,好心啊,只是她眼皮子浅薄,看不了那么远。咱们小妹日后要像你大伯,别学你爹爹,也别学你阿娘。”

    钟小妹在长公主怀里莞尔,懂事的给长公主擦去眼角的泪花,“舅妈别哭,我在我大爷家住的可好了,大娘怕我想家,还叮嘱夫子教书的时候不准凶我,一个院子里念书,我大哥哥一日要挨三回手板子呢。”

    钟铭的夫人胡氏乃书香门第出身,祖上几代人都是教书匠,门人弟子不少,她家对孩子的教育更是上心得很。一旦关乎念书识字上头,就是钟铭在胡氏面前也没有太多的话语权。

    小姑娘笑着说话,声音也轻快许多:“我大爷让我好好念书,我们钟家的孩子,得都得念书念得好。”她要考科举,做状元,然后风风光光的把她爹爹、阿娘从祖籍接回来。

    长公主爱抚她的发,道:“知道念书是好的。可惜舅妈老喽,日后恐是帮不上咱们小妹什么了。”

    经此一事,谁人不知长公主府失了圣心,失了圣心啊,日子也要难喽。

    “谁说舅妈不能帮我?等我高中了状元,就来找舅妈为我选一套最好的状元袍,要红艳艳的明媚,舅妈眼光好,没人能比得过舅妈呢。”小姑娘哄人的话贴心窝子,长公主也忍不住笑。

    傍晚小姑娘要回去,跟着的太监也一并出去,将人送出府门,有钟家的车马等候。

    没有了外人,长公主面上的笑意也淡淡散去,屏退左右,直说自己累了,晚饭也不吃,就要进屋歇息。

    留有两个贴身宫女守在外头,就着明亮的宫灯,长公主两手发颤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叠成四方的纸,小心展开,映在灯下慢慢地看。

    这张纸是钟小妹同着詹事府派来的那些个小太监的面,偷偷塞进她手里的,小丫头机灵的很,面上说说笑笑,动作倒是麻利,不显山不露水,塞完了还要嚷着吃果脯,话里话外都不见怯呢。

    纸上的字是张承平写的,那个武夫,为人粗狂,行事粗狂,就连他写的字儿也是龙飞凤舞难看得嘞。

    无外乎是交代了些后头的事情,张承平要她把责任推干净,那个武夫,要自己一个人承下来所有的一切,还胡说八道的要她另嫁,说什么不准跟张家沾边。

    “王八蛋!没良心的忘八羔子!是老娘看走了眼!混账东西!”长公主骂着骂着就哭了。那张纸被她揉在手里,折出无数道印子,长公主哭的哽咽,就着灯将纸张烧干净,一个人在房间里骂骂咧咧的闹了一通,没有叫人进去,静默半晌,听见睡下的动静,外头的宫女们才敢推门进去,收拾一应,伺候主子脱鞋盖被。

    自陛下放权,长公主府便到处都是皇太女的眼线,钟小妹去长公主府的事情,瞒不住皇太女,是夜长公主大闹一场,也瞒不住。

    “必是递进去了什么,叫人去查,再把跟前儿盯梢的奴才给换了。”长公主情绪稳定,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发火。

    无外乎是那些人知道了她有身孕,想借着忌讳的由头,私下里透气儿的由头给自己拼一条活路。

    想活?

    什么事儿她都能网开一面,可贪了她国库里大几百万的银子,除了死,再没有第二条出路。

    长公主才伤春悲秋的闹了一遭,转眼就发现长公主府盯梢的奴才们又添了许多,可恨她现在连找兔客的心思也没有了,让人带了几个梧桐街的小倌儿,在跟前儿唱了一天一夜的曲儿,自己心里先不耐烦,砸了东西,怒气冲冲的将人撵走。

    梧桐街里都是什么货色,为钱能把命豁出去的人,他们在长公主府没有得赏,又被长公主丢出的杯子砸了皮肉,眼看长公主府万丈高楼颓然坍塌,也大着胆子想要踩上一脚。

    长公主年老不能行事的消息传出去,多的是人看笑话,长公主本来人缘就不是很好,加上她年轻时候的猖狂做派,稍微迂腐守旧一点儿的人眼睛里都不待见她,今时又丢了圣上的袒护,更有甚者,落井下石,把这事儿编成了书,请京都城各大茶馆儿里的说书先生去讲。

    可怜那群不长脑子的糊涂鬼,心思狭隘,他们一心想着在长公主的面子上踩一脚,却忘了长公主的面子上还贴着皇亲国戚四个大字呢。

    长公主是在孝慈章太后养大的,就是有一万个过错,看着身上流着的血脉之情,看着孝慈章太后的面子上,长公主府可以被圈禁,被皇太女领着人踹了门进去,却容不得那些个平头百姓妄议长公主的不是,私下里说长公主的坏话,再编造些不堪入目的言语去羞辱她。

    詹事府出来的谕令,天玑营与地方衙门一同听差,一日之内便将所有编造长公主的造谣者全部绳之以法。

    也不砍他们的脑袋,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扒了裤子按在菜市口的刑场上,每人五十个板子。

    衙门口的差役们各个都是有本事的,五十板子下去,又是东宫的意思,谁敢收银子行贿?噼里啪啦一通板子,年轻力壮的也得丢掉半条性命,更有年纪大一些的说书先生,哭天抹泪的被按在条凳上,嚎到一半儿,昏死过去,又被辣椒水泼醒,吊着最后一口气儿也得清醒的挨完最后一棍。

    至此,就连朝堂上的大臣们也看清楚了,张承平砍一百回脑袋都成,只陛下还在,长公主的事情,就轮不到旁人去议。

    因为这飞来横祸,长公主被关在府里毫不知情,女帝这边倒是先心疼上了,赏了长公主一副珍贵头面,另指了两个太医,专门为长公主调理身子。

    到冬日初雪,皇太女的肚子已经显怀,西北讨伐的大军也在南平州境内打了第一场仗,大捷,朝堂欢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

    “就知道舅舅好本事,我当是得到年根儿上才能有好消息呢,腊月还没入,就能先过节了。”皇太女高兴的在屋里转了几圈。

    不枉她力排众议举荐怡亲王带兵,调的是青州军,还是得她阿舅领兵,才最切合,势如破竹,无往而不利。

    “过节是过节的,只怕爹爹那里要不高兴。”常衎不合时宜的开口提醒。

    青州军从前叫做崔家军,是怡亲王祖上一手带出来的,今上南征入关,定都封侯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夺了崔家的兵权,天下人只看见了女帝待怡亲王姐弟情深,这样那样的纵容,可崔家祖孙几代都牢牢抓在手里的崔家军,就连平嘉帝花费十几年都没能从崔家人手里拿过去,到了女帝这个亲表姐这儿,就突然跟崔家没干系了。

    女帝不好与怡亲王为着青州军的事情撕破脸,便将责任都推在陈君后身上,对内对外,也都是陈君后一马当先,为崔家军改青州军从朝廷编制而努力。

    于私情上讲,怡亲王和陈君后那是姐夫同小舅子,有女帝在中间站着,能多大矛盾呢?值得当怡亲王人前也不肯给陈君后个好脸子瞧?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为名利二字。

    皇太女叫怡亲王带兵青州军,仗是好打了,青州军上下多是怡亲王旧部,年纪长几岁的老将有些还是看着怡亲王长起来的呢,便不使怡亲王有什么挥军作战的能耐,但是他崔浩的名字往青州军里一站,万千青州儿郎威风凛凛的赶着上前为他拼命。

    要知道,崔家建起了崔家军,写下崔家兵法,时至今日,青州军里所习的也还是崔家、枪、法呢。

    更不提从前崔家在青州广设善堂,救助孤苦孩童与老人,开学堂,为穷苦人家留了活命的机会。

    青州军,崇拜着崔浩呢。

    人家姓崔的几辈子结下的善缘,不是朝堂改个名字换个称呼就能抹去的。种子似的扎下去了,没个三四辈子,青州百姓忘不了崔家的大恩。

    “爹爹不高兴又如何?”陈君后有陈君后的打算,皇太女也有皇太女的考量。

    “血脉亲缘,什么时候都割不断。苏祖父恐母亲孤单落寞,养了一十二个儿子来给母亲作伴,一起长起来的情分,又有耳提面命的教导,到今日来看,结果如何?那些人哪个不是孤自小一口一个舅舅的喊着,没轻待过他们,也不曾短待了谁?”

    “他们指着母亲活命,才有那些个忠心耿耿,今时日子过得安逸了,他们一个个高坐上首,官老爷的桌案瞧不见底下,人都飘上了云彩眼儿里,谁还记得当初的初心呢?”

    “至于他们的忠心,更是笑话。”

    皇太女打量外头一眼,只锦嬷嬷一个站廊子下面守着,也就敞开了心思跟常衎道:“真论起来,南征的时候,舅舅已是举家之力为母亲考量,永昌才成亲几天儿啊,抛家舍业的跟着南征军跑,他身子骨打小就不好,潮乎乎的稻草搭了窝,我睡一半儿,他睡一半儿,往前头五里地,纺锤大炮震得轰隆隆响,探白军撒出去了三十个人,没一个能活着回来的。”

    “纺锤大炮炸起来的土渣子从天上落下来,埋了他半拉身子,他睡眼惺忪的从土里爬起来,人都站不稳,都急着先护我往后面跑。敌军战马声近,营地里只留下一群老弱病残和两个做饭的火夫,眼看那些人就要过来,永昌那憨小子,二话不说领着还能骑马的就往外头冲,引跑了敌军,就他跟个火夫活了下来。他还抱着杆红缨枪,站在那儿笑,傻憨憨的,丑死了。”

    常衎的父亲在崔家军效力的时候做过探白军,那可都是兵里面最优秀能耐最大的。

    “那会子我就想好了,我兄弟不容易,他身上流着跟我一样的血,他喊我一声阿姐,那是舍了身家性命为着我好呢。凭什么他不能手握兵权?凭什么他不能跟崔家的列祖列宗一样持一把崔家枪,上战场,做将军?”

    皇太女说着,自己就先哭了起来,“永昌念书那会儿,是高阳书院成绩顶好的孩子呢。他知道自己身子骨弱,身上手比不得别人,他就勤能补拙,格外的上心在学业上。那么好的孩子,哪能是生来就爱当个纨绔呢?”

    “平嘉帝猜疑,为了保全崔家,舅舅已经做了大半辈子的纨绔了,明面上世人羡慕崔家几辈子荣宠,私下里他们又笑崔家儿孙不孝,只会些遭灾惹祸的顽劣之事。可我不是平嘉帝,我也不会是母亲那样的皇帝。信人不疑,疑人不信,我若连自己的亲舅舅都能信,那些口口声声喊着忠孝之义的朝臣们,我又当信谁?”

    常衎听的落泪,撇着嘴道:“大爷要是听到你这番话,肯定得哭成个孩子。”他虽是随母亲的姓氏,可说到底也是个崔家人。打他记事起,大爷大娘就待他极好,崔家啊,委屈大着呢。

    “这些话你可不准给舅舅说,更不准叫永昌那臭小子知道了。”皇太女愤愤警告,他们夫妻俩个关起门在屋里伤春悲秋,说出去给人知道了,要羞脸的。

    “那你晚上不准看奏疏,不准去詹事府,我就答应。”常衎顺杆往上爬。

    “你拿这个威胁我?”皇太女笑骂,“卑鄙小人,真无耻。”

    “那怎么办?只能无耻着了。”常衎两手一摊,一副你奈我何。倒不是他无理取闹,而是太医院的太医都发话了,她头前不知道有身孕,浅浅吃过几回酒,虽是没醉,但多少是有些影响的。为了这个,他阿娘还专门从家里把最好的大夫都送来了,各种珍贵稀奇的保胎药,只求她跟孩子全都平平安安才好。

    锦嬷嬷送汤药过来,常衎结果坐在书桌上喂她,“来吧,小祖宗唉,干了这一碗,先把我打发出去,晚上你再忙,届时再想糊弄我的主意。”

    皇太女自那日诊出身孕以来,每日三碗保胎药,比吃饭都要勤,她是喝的够够的,本来是想着小小抗拒一下呢,也不知她那位远在千里之外的好婆婆来信说了什么,母亲与爹爹看了帽儿岛的书信,当即就与常衎站在了同一战线上,就连琼玖姑姑也背叛了她,她躲到惠芳斋逃避吃那苦的要命的汤药,琼玖姑姑亲自捧了要喂她。

    真真是可怕,一群没良心的,他们只顾着母子平安,就不想想她这个孕妇有没有胃口。

    皇太女自知扛不住常衎的劝说,也不跟他吵嘴,认命结果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她坏心思起来,也不管锦嬷嬷就在跟前儿站着,她笑着捧起常衎的脸就亲,还舌尖搅弄,将嘴里的一大口苦兮兮的药与他共享。

    然后得意满满的掐着腰笑:“有福同享,当是孤赏你的。”

    “好苦!”常衎也跟她一样,咧着嘴倒抽凉气。一时间呛住,又咳嗽声不止,等吃了甜甜的果脯把嘴里苦涩的味道压住,常衎已经是憋得两腮红红,像戏台上的关二爷。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抗拒这药了吧。”皇太女坐在一旁一口一个橘子往嘴里塞,炭火盆子里炸出细微的火花声,剥下来的橘子皮摆在火盆上的铁架子上,橘子香烤熟后慢慢在屋里弥漫,清新的好闻。

    “难喝也得喝。”常衎道。

    当初明昭帝遭难,孝慈章太后与永安长公主被囚在仁寿宫为质,被灌下了亏损身子的毒药,永安长公主不消几年就香消玉殒,撒手而去。孝慈章太后因苏家千金求得神医来治,才保全了身子,贪得几十年的光景。

    这方子是当初疯神医还清醒时,提起孝慈章太后的病情,信手写下相关干预的法子,记得疯神医说过,那昭南的毒来的汹汹,但若是在娘胎里就好生调理,也可母子痊愈,再不受其困扰。

    常衎先前也不急着要孩子,他们两个年级尚轻,她又朝事繁忙,哪来的精气神儿去受那怀胎十月的苦,当是朝堂安定,南平州的事情安定了,再议子嗣,也不迟。可后面常娆寄来的书信,提了疯神医留下的这个法子,常衎便改了心思,反倒是盼着她早早受孕。

    他喜欢她喜欢的紧,盼着与她夫妻白首呢,那病要了孝慈章太后的命,而今又磋磨了天子,常衎见过女帝发病时疯癫痛苦的模样,难捱至极,求死不求生。

    他宁可折寿为她同命,也愿见她日后也如女帝那般模样。

    “罢罢罢,说不过你。”

    皇太女自小就身子安康,她是不信那昭南的毒有别人说的那么神乎其乎的厉害呢。能从孝慈章太后带给她母亲,再由她母亲带给她,简直是一派胡言,太医院那群老糊涂推卸责任的话,有点儿风吹草动,就扯什么旧疾旧疾的言论,仿佛是有一个旧疾在前头担着,太医院的太医们就能摇头晃脑,不关己事了?

    庸碌之人的借口。

    真听了这些,反倒是入了他们的扣。

    锦嬷嬷送完了汤药,端着空碗出去,另叫了个小太监去中宫送信儿,陈君后十二万分看重皇太女一日三碗的汤药事宜,皇太女许可了,准锦嬷嬷及时往中宫那边递消息。

    这场雪连着下了三天,等雪停了,外头道上已经没过了脚脖子。

    “瑞雪兆丰年,这场雪,是个好苗头。”崔世子来东宫说话,人一进屋,怀里的宝贝就跟散财童子似的啪啪往地上掉。

    几个嬷嬷笑着帮忙捡起来,放到桌上来看,乖乖呀,可真是揣了一怀的宝贝。

    糊了纸的糖葫芦,泥人儿捏的孙大圣,还有猪八戒,卧雪的兔爷,插在炭盆子上回哗啦啦响的风铃铛,崔世子手上还攥着个糖画的大马,马匹底下写了字儿,一马平川,角落里正正经经画了落款,仔细去看,就能瞧见‘一切’俩字。

    “你来哄小孩子呢?”皇太女笑他拿得东西幼稚,可嘴上埋怨,手上动作倒是诚实的很,丝毫不带跟他客气的态度,接过那匹大马,撕下上面的玉米纸就往嘴里塞,还要占了便宜吩咐他两句,“可别叫你姑父知道了,老爷子最近盯我盯得严,果脯子每日都要定量,生怕吃什么不对劲儿的进肚子。”

    “阿姐,你没有心么?你自己往嘴里塞的,开口就要讹我?”崔世子作势要抱着东西回去。

    皇太女连忙赔不是,抱拳给他作揖,才把人哄好,东西留下。

    崔世子刑部里最近忙的很,年关前吏部还要考核,李甫孽贪图清闲,一股脑把事情全推给他与手底下的两位侍郎。那两位侍郎是负责衙门口的各项差事,崔世子则承担了与六部衙门那边的往来干系。怡亲王府的面子大,由崔世子出面,那些人再有刁难的心思,也得想想这位爷姓甚名谁。

    崔世子是忙里偷闲,省出吃饭的时间跑来东宫送个零嘴,看着皇太女吃完,他又带着糖人儿上落下来的棍子回去。怕皇太女贪食,他站在门口交代,“剩下的阿姐今日可不准再吃了,缓一缓,少说也得等到明儿,我是不怕叫姑父发现的,姑父要骂我,我就听他骂,可阿姐要是吃多了,自己遭罪,到时候我不光要挨骂,指不定姑父恼极了,还得抽鞭子打我呢!”

    皇太女乖巧的很,入了冬她肚子一日比一日的大,赶上外头天又落雪,君后跟常衎两个严防死守的交代,坚决不准她再出门,就连詹事府的人有什么消息,也只能通传进来再讲,更别说其他了。

    “知道了。知道了。”皇太女笑着跟他打马哈哈。

    崔世子踩着干净的道路出去,他性子顽皮,不知道从哪块儿雪堆上团了个雪球,朝着正房窗户上砸,远远喊一声,“阿姐,我回去。”

    皇太女推窗户看他,臭小子跑的比兔子都快,只有落下的雪印子还留在窗户纸上,皇太女伸手去摸,凉丝丝的,忙摔着手,抽一口凉气将窗户放下。

    外头,真冷。

    没多会儿工夫,常衎也外面回来。

    自皇太女有了身孕以后,常衎也少出去了,只是他管着天玑营,又赶上今日大朝会,女帝交代他去天玑营衙门办一些差事,忙到这会儿,他怕皇太女一个人不肯吃饭,便匆忙赶了回来。

    “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宝贝?”常衎笑着从身后拿出个盒子,同皇太女献宝,“猜对了,才给你,要是猜错,我就自己留了。”

    “南平州的军情?”

    “啊?”常衎脸上笑意僵住,“你喜欢那个?”

    大冷天儿的,他以为她在屋里憋了几日,喜欢些新奇玩意儿,合着这人心里藏的全是政务啊。

    “我这就去内阁给您讨一份儿,您看成不?”常衎笑着打趣儿。

    “晚了,军情不及时,亡羊补牢是最不中用的了。”皇太女顺着他的话玩笑。

    “那怎么办?臣给您编一份儿新鲜的?”常衎笑着接话。他人放下盒子就出外间去了,他身上有凉气,皇太女双身子的人了,受不得凉,得在外间炭盆子跟前儿站一站,驱散了寒意,才好进屋。

    说话间,皇太女就已经揭开了盒子,笑着探头出来跟他说话:“是孙大圣!还有白骨精呢!”她手里攥着一把泥人儿,花红柳绿,五颜六色好不可爱。

    常衎打了打身上,自己摸了衣裳上暖和,跟着进里间,“我从天玑营出来的时候,在六部衙门门口瞧见的,那小摊贩做了一套呢,我瞧着挺新奇的,就把一套全给买了。只是可惜,里头最要紧的孙悟空和猪八戒被前头那个人给先一步买走了。不过不要紧,我同那摊贩说了,教他回头再把孙悟空和猪八戒给补上,送到天玑营衙门去。”

    “哼哼,我知道孙大圣在哪儿!”皇太女踩上椅子从幔帐捆着的折缝里取下一对儿,吓得常衎心提到嗓子眼儿,挓挲着双臂,看她爬高上低,还得忍住想要骂人的意思,好言哄她站稳,莫要跌跤。

    皇太女将孙大圣与猪悟能摆在唐僧后面的空隙上,师徒四人就齐整了。

    “瞧,是不是凑齐了。”皇太女笑着道。

    常衎脸上笑意青白交接,他维持住和善的表情,心里早就通透了,不用猜都知道那孙大圣是打那儿来的,别人都不敢,这个时候也只有崔永昌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才敢一味地纵容偷偷带东西进宫来。

    “你们姐弟俩可真是情深啊。”常衎咬着牙警告。

    皇太女高兴过了头,恍然明白,扶着额角哀声,“哟,头有点儿疼,是不是冲撞了凉意。你才打外头回来,快离孤远点儿,要不然等会儿肯定要头疼的厉害了。”

    “苏玥!”常衎题名道姓,“你有恃无恐是吧!”

    “别吵别吵,真的头疼。”

    真真假假,孕妇最大,皇太女这一顿苛责到底没有落在头上,只是崔世子那个倒霉蛋儿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崔世子本来就怕他大哥哥,常衎亲自到刑部衙门抓人,按着脑袋叫他抄了一整本论语,严胜在惠芳斋里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崔世子浑浑噩噩,写到后面脑袋都不清明了,只得找李甫孽告假,要回去休息一日。只是这次,他是真病了,过劳之症,少说得三五天不见他大哥哥,才能养好。

    时至腊八,吏部的考核送到东宫,皇太女笑着翻开崔世子那一本,高兴的同常衎夸奖:“你还别说,臭小子是个为官的材料。”

    官场上虽看人情,可吏部考核那是依着条例行事,没有实打实的功绩摆出来,想动手脚必是不能的。更何况,吏部那些人又不傻,都知道这些东西最后是要呈到御前的,才倒下一个金嘉阳,此时官场上,是最清明的一阵儿了。

    “古有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可见《论语》的好处,崔永昌能有这些成绩,也有他抄的那些个《论语》的功绩。”

    崔世子这会儿要是在跟前儿,非得被常衎这番话给气死。

    皇太女翻他一记白眼,随手在崔永昌的那本上批了个“优”,放在甲等那一叠。

    中午陛下赏了腊八粥,群臣在太和殿一起吃粥,女帝特别点了崔世子的名字表扬,皇太女举荐,让崔世子担了来年殿试的差事。

    能进殿试的举子,日后出来那可是天子门生,仕途坦荡,自不必说,那一日负责引荐的官员,虽但不得个恩师之名,却也是诸位举人迈入仕途的头一个摆渡人,鹤师为友,更是一份难得的人情。

    皇太女要给怡亲王府抬体面,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

    女帝从前一向是压着怡亲王府的势头,怡亲王在朝堂上再得宠得势,可在这些个实打实的益处上头,女帝一向不曾松口开恩过,唯独这一回特例,皇太女开口请旨,女帝竟然当场就给准了,还笑着嘱咐崔世子要好生听差,有什么不懂得,不明白,只管去詹事府请他阿姐的意思。

    连最后一个能压住崔家站起来的人,如今也站在崔家这边。

    朝臣们在私下里议论,长公主失了圣心,女帝大失所望,移情之下,反倒是叫怡亲王府占了便宜。

    可唯独李甫孽这个跟着女帝身边的老实人,眼睛最是毒辣,旁人都以为是女帝按着崔家,恐崔家生出异性,实则却是帝王之术立于人上,女帝晾着怡亲王府,只为给储君留下最强势的助力。

    怡亲王啊!那可是皇太女的亲娘舅,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崔家几代人都被按着头不情不愿的背上纨绔的名号,大过年里开宗祠,老祖宗脸上都嫌没光彩,唯有咱们这位储君给了崔家信任,力荐崔世子入仕为官,力荐怡亲王带兵西北,崔家父子俩啊,满腔热血里头装的都是忠心,这会儿子皇太女高喝一声要他们的性命,崔家那爷俩也舍得了自己捧着送上。

    士为知己者死。

    帝王之术,都是帝王之术呢。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李甫孽在家中吃酒,一个不妨间,摔了一脚,跌断了腿。

    女帝指了太医院的刘院首来给他看诊,开了各种珍稀的药材方子,要他好生养病。

    李甫孽官任刑部尚书,他出事儿,一时间刑部无有领头之人,内阁提起此事,女帝手边正放着吏部送来的考核内容,崔世子标了优的那一张在最上面。

    女帝便随手指了崔世子为刑部统都官侍郎,协理刑部尚书一职。

    崔世子初入朝堂,行事自然不比别人严谨优异,可他身份尊贵,前有皇太女力排众议为他作保,后有女帝御笔亲批,点了他来做这个协理,纵是朝堂有不睦的声音,私下里嘟囔两句,被詹事府的人拿小本本记上,那些不睦之音也就消散了。

    主子都拿定主意的事情,他们何苦铁着头上去硬杠呢,更何况,怡亲王带兵南平州,从入冬开始,连着几次战役都是大捷,原先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想着是南平州苏恒做扣,要等怡亲王几次小胜利后来个瓮中捉鳖,好好打一打朝廷的脸面呢。

    谁成想,合着苏恒那个老王八才是水里游着的鳖呢。

    别看怡亲王这么多年没再上过战场,那人家到底是崔家出身,当年宣平侯府崔家,提名字都是叫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再有人扒出旧事,更是不得了呢。

    怡亲王崔浩少时在战场上打的第一场仗,竟是同当年后梁南院大王周英毅的战役,周英毅可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厉帝感他功劳,以战神称呼。而彼时的崔浩,不过是崔家头一回走上战场的少年小将军。

    崔浩以一手两翼穿插包抄之策,破周英毅三十万大军,活捉周英毅手下大将木镇,更抓了周英毅独子,断了南院王府的子孙/根/儿。

    人有趋利避害的天性,从前怡亲王才上战场,大家伙儿恐他打了败仗连累自己吃官司,如今知道怡亲王的本事,知道人家那是祖传的会打仗,便不惜锦上添花,各种奉承儒慕的言语,不要钱的往奏疏里写。

    先前上奏折批判怡亲王的堆满了内阁的桌案,这会儿主战,要把苏恒千刀万剐下油锅的也占了多数。

    更有为怡亲王歌功颂德的马屁精。

    女帝看了几本,连连摇头,实在是入不了眼睛。

    可又苦于祖宗规矩,奏折不得有别人来代劳批注,就连陈君后,也没有资格在上头落字。

    借着旧疾复发的由头,抿了抿嘴,让人把这些都给东宫送去,皇太女跟她舅舅跟她兄弟关系最好,这些个罪过,还得是让她去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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