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李决的碗洗了一个又一个,外面的声音传得断断续续,李决没想到喻奚的反应那样强烈到堪称激烈,居然电话那头是她的哥哥?

    两个人没聊几句,掐头去尾只能听见“没去哪”、“吃饭”、“一会儿见”不连贯的片段,紧接着门打开,又关上。

    “不好意思啊 ,我有急事。必须要走了,麻烦你和唐知年说一声。”喻奚急促地说着,一只袖口在慌忙间滑倒手腕,她却没有心思整理。

    李决默不作声,还在搓着一个骨瓷碗,忘了从哪淘的,要洗干净点,但又觉得没劲,还是把水龙头拧上,脱下手上滑稽的胶皮手套,暂时放在水槽边。

    “这么紧张啊,”转身靠着银色的台面,李决开玩笑似地问,“要去见男朋友?”

    他低下头,发现喻奚也低着头,这个角度能顺着望见她精致脆弱的后颈,连浅色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自始至终不抬头望他,也不接他的茬,李决的目光落回到自己灰色的卫裤,溅起的水渍染上深色的印子,零零星星。

    “明明我最无害吧,但总是不回答我的问题。对其他人倒是一五一十。真伤心。”戏谑的语气里带着一股无可奈何。

    “去吧。”这是今晚他说的第二次。

    “没打算让你动手洗碗,唐知年那边我会转达。”

    没问她为什么突然要走,仓促得招呼都不跟唐知年打,也没问去哪里。

    以及最奇怪的,对哥哥为什么要害怕。

    反正他最好打发,连谎话都不需要编撰。

    喻奚只要沉默,李决就拿她没办法。

    明明对方充分理解,按照常理喻奚应该高兴才是,却没有设想的那么轻松。

    尽管吃完就跑的行为简直像是讹诈专业户,但徐恪白很快就要过去了,她前往自己报的那个地址还得花一阵时间。

    “真的抱歉,下次……”喻奚说到一半停住。

    下次在又会是哪一次,还会有下一次吗?

    本来他们之间仅存的就只是毫无关系的关系。

    喻奚向那个修长高大的背影,俨然是冷漠的姿态,却对她总是退让,连偶尔几次探寻,都保持分寸。

    或许是这样,才让她心生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歉疚。

    李决站了很久。

    直到把碗碟放在架子上沥干,都没有等到“下次”的后文。

    只听见大门关闭的声音。

    *

    城中的十牙路,街道口。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和沿边的小吃摊有些格格不入,已经静静地停了许久,也没见到有人下车。

    难免会有几个路过的行人,甚至摊主本人都会好奇地打量几眼,心里有几分疑惑:这是在等什么。

    直到一个相当打眼的年轻女人先是风尘仆仆坐进车子的后排,两句话的功夫,一个容貌丝毫不逊色的男人从驾驶座走下来,强势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后排座的女人又下车,坐进那个离他最近的座位。

    终于,优雅的黑色金属漆光终于消失在街道末尾,风驰电掣,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有足够无聊的看客会构想出一个爱情故事,感叹一声有钱人就是玩得够浪漫。

    然而车内的氛围没有他们幻想得轻松愉快。

    喻奚先是被徐恪白要求坐到副驾驶,看出她的不愿意,徐恪白居然直接下车拉开前面的车门,没有说话,就是看着她,但意思很明确:她不坐,就不走。

    喻奚不得不换了个座位。

    这么多年过去了,徐恪白带来的压迫感还是一样,强得可怕。

    她以前会试着反抗,但那点手段在徐恪白的眼里简直不值一提,都不用他亲自镇压,前赴后继的人会来劝喻奚别作对,要乖。

    喻奚就这样无用的反抗了几年,白费力气了几年,又乖巧了几年。

    直到十八岁那年,她做出了迄今为止最有效的一次“抗争”:阳奉阴违,报了这所远离徐家的大学。

    “这么急,都跑出汗了。”徐恪白看向喻奚的侧脸,长发被别到耳后,露出清晰的轮廓,精致的五官。

    看见喻奚的第一眼,徐恪白就觉得,她瘦了。

    “最近在忙什么,兼职累就全部辞了。”自顾自地说着,似乎是不着急喻奚的回应。

    “给你的卡也不用,”徐恪白勾了勾唇角,镜片下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黑色的瞳仁深得宛如泥沼,手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方向盘,“是不是非要这么作贱自己。”

    喻奚打断:“我不会用你的钱。”

    徐恪白:“不用我的钱,你吃的、喝的、长到现在,哪一样花的不是我的钱。”

    喻奚不看也知道徐恪白现在的模样。

    外人眼中温文尔雅的徐家公子,此刻眼神不加收敛,像一条埋藏在暗处的毒蛇悄然出动,不用露出□□的凶器,就足矣让人不寒而栗。

    手腕干干净净,还是没有戴手表的习惯,或许是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仍揣着手动上弦的怀表,对发条拉出摇动的动作上瘾,因为能给徐恪白带来奇异的安心。

    这所有的感觉,都熟悉得让喻奚不适,能唤醒被她努力遗忘的记忆。

    喻奚逼着自己回道:“……我会还给你们。你找我什么事?”

    “还给我?你欠我的这一辈子也还不清。”听出到喻奚强撑的口吻,徐恪白转而放松下来,不紧不慢道:“我要找你,随时都可以。”

    这不是假话,尽管喻奚的大学和总公司隔着近两千公里,他来的次数,依旧不比任何人少。

    “但今天确实还有个消息,我想你一定感兴趣。”他示意喻奚打开座椅前的储物箱。

    喻奚拿出来,是一份薄薄的文件袋,抬头显示,这是一份调任。

    她没打开,心下一沉:“你的?”

    徐恪白:“不然我怎么会来找你?”

    没心情做他的阅读理解题,喻奚的指节将袋子捏得发皱,“调……去哪?”

    “哈,”徐恪白看起来心情大好,眉眼之间满是惬意,甚至笑出了声音,“我就说你想知道,打开看看。”

    心慌意乱地打开,地点显示前喻奚简直不敢直视。

    最有可能出现的,也是她最害怕的那两个字。

    而看清的那一刻,意料之外的字眼令喻奚震惊。

    “津市。”

    车已经驶道校园门口,缓缓停下,两人都没急着动。

    “那你特别通知我,有什么意义。”喻奚说着,紧张后的喉咙有些发干。

    “说了很多遍,你总是听不进去。我找你,不需要有任何意义。你来见我,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你自己也清楚不是吗?不然为什么总是自觉地出现在我面前。”

    徐恪白靠在座椅上,掏出打火机,却没摸出烟,慢慢摩挲着金属外壳,一边望向大门口。

    喻奚的眼神跟了过去,只见到稀稀拉拉的学生,勾肩搭背地走进学校,不是什么特别的景象。

    喻奚说:“没事我就回宿舍了。查寝时间快到了。”

    “快查寝了还在外面晃。不是最爱还钱了吗,也没在工作。对了,刚上车我就想问你一件事情,”徐恪白看向她,这张脸长得让他憎恨,又忍不住靠近,“——喻奚,你跑得满头大汗的,电话里跟我说‘就在十牙路吃饭’。”

    顿了下,才继续:“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你想多了。有这个闲心,你不如直接去津市。”喻奚扭过头,避开那阴沉沉逼近的目光。

    喻奚的脸随了她爸,一副勾人的,却故作清冷的样貌,越是隐忍不发,徐恪白就越不可遏制地想见到这张脸失控求人的神态。

    只有一双眼睛,应该是遗传了她早逝的亲妈,和喻奚爸狭长的眼角不同,是偏圆的形状,眼尾微微上扬,很特别,很令人过目不忘。

    这双眼睛真正对他流泪的时候,徐恪白却总是手软。

    一次又一次。

    徐恪白看着那双眼睛偏过去,直到整张脸都转向窗户,他的视线只能看清与脸庞相连接着的颈子,被解开的衬衫领口随意遮掩,脑海里乍然浮现出母亲精心呵护滋养的花枝。

    “我确实是闲,”他牢牢盯着,仿佛逃离他视线的下一秒,这根线条优美的花枝就会跑到其他家的花瓶里,那他多不值当。

    “所以我调去津市之前的这一周,你吃的每一顿饭,我都会来陪着你。否则怎么配当你的哥哥,”徐恪白逐字道:

    “母亲在来之前亲口对我说,对待自己的妹妹——要好好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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