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
徐恪白说的话，喻奚一个字也不信。
十岁那年，她从渝城第一次去往云市。
喻文清给她讲了一路，说徐家人口少，好相处，唯一的儿子和她年龄相仿，主动要求将喻奚接过来住，说不能让妹妹在穷乡僻壤的地方受苦。
喻奚反驳说自己没有受苦，不想去。
紧挨着的高级座椅让她如坐针毡。
她想回外婆家，去村口打井水，井很深，但不会像现在这样，道路伸向绵延的远方，黑洞般看不清未来。
但喻文清只是温柔地说：奚奚是不想和爸爸一起住吗？爸爸答应你，过段时间就把奚奚外婆接来，好吗？
从小到大，很多人说过喻文清长相阴柔，直白些就是男生女相，暗地里嫉妒他不分男女老少地惹人喜欢。彼时他三十五岁，身材依然清瘦，保持着干净温和的模样，连岁月都对他很是优待，显得比年少更增添几分阅历。
喻文清不觉得女相有什么不好，他擅长发挥自己长相上的优势，知道怎样可以使人卸下心防，怎么样最有效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正如同看似轻握着喻奚的手原来这样紧，紧到她挣不开。
徐恪白一来，往日的记忆也如潮水般翻涌而至。
深吸了一口气，嘴唇被无意识地咬到充血，喻奚才平复。
现在，喻奚清楚自己依然没有拒绝的权利，一如当年挣不开喻文清的手。
不明白徐姨为什么会同意徐恪白在这个关键时期瞎跑，但她只能给出一个答案：“我知道了。我可以走了吗？”
拉了一下车门，没有上锁，喻奚也不等徐恪白有所表示，很快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头也不回。
良久。
旁边残余的温度彻底消散，徐恪白还没有驶离，座椅被调得很低，沉静得像是睡着了，手指却有规律地敲击着皮面，如同钟表嘀嗒。
他做足了一番准备，想好了很多说辞，没想到刚搬出一声“母亲”，她就乖乖同意了，比想象得听话，但他没有想象的畅快。
中控台上的手机终于如期而至地震动，徐恪白毫不意外地拿来贴在耳边，“什么事？”
“混账。”
声音不大，语气沉浊，沉甸甸地叩在耳膜上。
“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语调浑不在意。
徐嬿华：“你有脸提？津市那边说你根本不在公司，你人呢，这个时间跑去哪了？”
夏日迟来的暮色爬上徐恪白的肩头，衬得眉眼愈发阴沉，嘴角扯开一个弧度，“我都全年无休给您打工好几年了，身体吃不消。休息几天吧，时间到了我会去去的。”
“……你以为分公司的那帮人是吃素的，”冷笑一声，徐嬿华沉声道：“我让你提前去，是为了熟悉情况，才方便处理那帮吃里扒外的东西。”
身侧的男人审时度势，端来一杯温水，关心地问：“恪白那边有事？”
徐嬿华捂住听筒，情绪瞬间缓和了许多，接过后轻声：“没事，一会儿和你说。”
“我能不知道吗，我早就和肖……”徐恪白说着，却敏锐地察觉到电话那头的声响，熟悉的人声让他怒从中起，话头一转，逼问道：“你那边还有谁在？你又把他带来公司了？徐嬿华你质问我，难道自己从来不心虚吗？”
“你再说一遍？”
徐嬿华将手里的钢笔重重甩在桌面上，被连名带姓地指责气极：“你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我为什么不能让你喻叔来公司？我是在关心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不识好歹，”徐恪白一连说了几声“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不知道我已经和肖总林总都沟通好了，不分青红皂白地骂我‘混账’，这就是您的关心？”
“您的心思从来不在我这儿……总公司容不下我，美其名曰调我去津市‘锻炼’，为了谁您自己也清楚。”
徐恪白仰着头，眉心皱起，无力道：“没跟您说是我不对，这几天别来找我了。否则到期了我也不会去。”
徐嬿华张了张嘴，从一连串的信息中反应过来，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那头已经挂断。
漆黑的屏幕让她不得不冷静下来。
喻文清看见她一手扶额，显然是烦心，适时问道：“嬿华，是不是恪白他生我的气了？”
“……不关你的事，是我被津市的烂摊子逼急了。”她从创业时脾气就暴，一点就燃，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没什么变化。
“算了，”徐嬿华释怀，“他要休息就休息，给他点时间。”
至少徐恪白进公司这几年没出过岔子，她也渐渐力不从心，想到了什么，徐嬿华疑惑：“就是恪白好像不在云市，那几家的孩子都说最近没见到。”
喻文清倒水的手晃了一下，溅出了玻璃杯口，“……年轻人嘛，是这样。我们那会儿也是到处乱跑，不爱跟家里说。恪白聪明，更不用担心。”
徐嬿华闻言点了点头，说一会儿一起回家。
喻文清还是那样体贴的神态，“好啊，我先下去等你。”
*
宿舍里，喻奚刚从浴室出来，拿起手机，一解锁就显示两条新消息：
「徐恪白来找你了？」
「怎么不跟爸爸说呢？奚奚。」
看了眼发送时间，两分钟前。
喻奚盘腿坐在床边，自从读研以后就不是上下铺了，所以刚洗完澡后可以很舒服地陷入柔软的被子里，发梢还没干，被她随意地拢在胸前，手上慢慢输入：跟你说有什么用。
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喻奚：「我也是才知道。」
发完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开始看即将开学导师给她发的论文。
车上，喻文清看见信息后抒了口气，徐嬿华正在打电话，不知道对面是谁，但是涉及公事，两人聊得很投入。
喻文清见状也开始打字。
没看两行，电脑微信版弹出消息，喻奚点开。
爸：「你徐阿姨和他刚吵了一架，听起来恪白心情不好。他马上就会走了，这几天你们好好相处。」
喻奚的眼睛在最后几个字上凝视了几秒，然后发送：「是您让他心情不好的吗？」
视线转回论文，密密麻麻的字，却根本看不进去，也没有等来喻文清的下一条消息。
但是喻奚知道答案，反正总是这样：徐恪白心情一差，她就有麻烦。
不公平啊。
喻奚不知怎的想起地下车库里那张眼下有痣的脸，冷淡又多情。
这两天陆陆续续提到“公平”这个词，而她早在很久之前就明白，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年少被分开的爱人，各自组建家庭，却各有破碎的原因，阴差阳错又顺理成章地重新走到一起，只是这次各带了一个新的成员。
对于喻文清和徐嬿华来说，或许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话剧，剩下的千分之一的不幸，留给她和徐恪白承担。
退出和喻文清的聊天界面，喻奚转而点开一个排在上方的头像，两人上一次聊天就在不久前。
敲了几下键盘，很快就显示已经传达。
喻奚：「你还有多久回来呀？我这边出了一点小状况。」
喻奚：「我可能去不了知年那儿了。」
徐恪白说的话，喻奚一个字也不信。
十岁那年，她从渝城第一次去往云市。
喻文清给她讲了一路，说徐家人口少，好相处，唯一的儿子和她年龄相仿，主动要求将喻奚接过来住，说不能让妹妹在穷乡僻壤的地方受苦。
喻奚反驳说自己没有受苦，不想去。
紧挨着的高级座椅让她如坐针毡。
她想回外婆家，去村口打井水，井很深，但不会像现在这样，道路伸向绵延的远方，黑洞般看不清未来。
但喻文清只是温柔地说：奚奚是不想和爸爸一起住吗？爸爸答应你，过段时间就把奚奚外婆接来，好吗？
从小到大，很多人说过喻文清长相阴柔，直白些就是男生女相，暗地里嫉妒他不分男女老少地惹人喜欢。彼时他三十五岁，身材依然清瘦，保持着干净温和的模样，连岁月都对他很是优待，显得比年少更增添几分阅历。
喻文清不觉得女相有什么不好，他擅长发挥自己长相上的优势，知道怎样可以使人卸下心防，怎么样最有效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正如同看似轻握着喻奚的手原来这样紧，紧到她挣不开。
徐恪白一来，往日的记忆也如潮水般翻涌而至。
深吸了一口气，嘴唇被无意识地咬到充血，喻奚才平复。
现在，喻奚清楚自己依然没有拒绝的权利，一如当年挣不开喻文清的手。
不明白徐姨为什么会同意徐恪白在这个关键时期瞎跑，但她只能给出一个答案：“我知道了。我可以走了吗？”
拉了一下车门，没有上锁，喻奚也不等徐恪白有所表示，很快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头也不回。
良久。
旁边残余的温度彻底消散，徐恪白还没有驶离，座椅被调得很低，沉静得像是睡着了，手指却有规律地敲击着皮面，如同钟表嘀嗒。
他做足了一番准备，想好了很多说辞，没想到刚搬出一声“母亲”，她就乖乖同意了，比想象得听话，但他没有想象的畅快。
中控台上的手机终于如期而至地震动，徐恪白毫不意外地拿来贴在耳边，“什么事？”
“混账。”
声音不大，语气沉浊，沉甸甸地叩在耳膜上。
“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语调浑不在意。
徐嬿华：“你有脸提？津市那边说你根本不在公司，你人呢，这个时间跑去哪了？”
夏日迟来的暮色爬上徐恪白的肩头，衬得眉眼愈发阴沉，嘴角扯开一个弧度，“我都全年无休给您打工好几年了，身体吃不消。休息几天吧，时间到了我会去去的。”
“……你以为分公司的那帮人是吃素的，”冷笑一声，徐嬿华沉声道：“我让你提前去，是为了熟悉情况，才方便处理那帮吃里扒外的东西。”
身侧的男人审时度势，端来一杯温水，关心地问：“恪白那边有事？”
徐嬿华捂住听筒，情绪瞬间缓和了许多，接过后轻声：“没事，一会儿和你说。”
“我能不知道吗，我早就和肖……”徐恪白说着，却敏锐地察觉到电话那头的声响，熟悉的人声让他怒从中起，话头一转，逼问道：“你那边还有谁在？你又把他带来公司了？徐嬿华你质问我，难道自己从来不心虚吗？”
“你再说一遍？”
徐嬿华将手里的钢笔重重甩在桌面上，被连名带姓地指责气极：“你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我为什么不能让你喻叔来公司？我是在关心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不识好歹，”徐恪白一连说了几声“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不知道我已经和肖总林总都沟通好了，不分青红皂白地骂我‘混账’，这就是您的关心？”
“您的心思从来不在我这儿……总公司容不下我，美其名曰调我去津市‘锻炼’，为了谁您自己也清楚。”
徐恪白仰着头，眉心皱起，无力道：“没跟您说是我不对，这几天别来找我了。否则到期了我也不会去。”
徐嬿华张了张嘴，从一连串的信息中反应过来，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那头已经挂断。
漆黑的屏幕让她不得不冷静下来。
喻文清看见她一手扶额，显然是烦心，适时问道：“嬿华，是不是恪白他生我的气了？”
“……不关你的事，是我被津市的烂摊子逼急了。”她从创业时脾气就暴，一点就燃，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没什么变化。
“算了，”徐嬿华释怀，“他要休息就休息，给他点时间。”
至少徐恪白进公司这几年没出过岔子，她也渐渐力不从心，想到了什么，徐嬿华疑惑：“就是恪白好像不在云市，那几家的孩子都说最近没见到。”
喻文清倒水的手晃了一下，溅出了玻璃杯口，“……年轻人嘛，是这样。我们那会儿也是到处乱跑，不爱跟家里说。恪白聪明，更不用担心。”
徐嬿华闻言点了点头，说一会儿一起回家。
喻文清还是那样体贴的神态，“好啊，我先下去等你。”
*
宿舍里，喻奚刚从浴室出来，拿起手机，一解锁就显示两条新消息：
「徐恪白来找你了？」
「怎么不跟爸爸说呢？奚奚。」
看了眼发送时间，两分钟前。
喻奚盘腿坐在床边，自从读研以后就不是上下铺了，所以刚洗完澡后可以很舒服地陷入柔软的被子里，发梢还没干，被她随意地拢在胸前，手上慢慢输入：跟你说有什么用。
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喻奚：「我也是才知道。」
发完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开始看即将开学导师给她发的论文。
车上，喻文清看见信息后抒了口气，徐嬿华正在打电话，不知道对面是谁，但是涉及公事，两人聊得很投入。
喻文清见状也开始打字。
没看两行，电脑微信版弹出消息，喻奚点开。
爸：「你徐阿姨和他刚吵了一架，听起来恪白心情不好。他马上就会走了，这几天你们好好相处。」
喻奚的眼睛在最后几个字上凝视了几秒，然后发送：「是您让他心情不好的吗？」
视线转回论文，密密麻麻的字，却根本看不进去，也没有等来喻文清的下一条消息。
但是喻奚知道答案，反正总是这样：徐恪白心情一差，她就有麻烦。
不公平啊。
喻奚不知怎的想起地下车库里那张眼下有痣的脸，冷淡又多情。
这两天陆陆续续提到“公平”这个词，而她早在很久之前就明白，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年少被分开的爱人，各自组建家庭，却各有破碎的原因，阴差阳错又顺理成章地重新走到一起，只是这次各带了一个新的成员。
对于喻文清和徐嬿华来说，或许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话剧，剩下的千分之一的不幸，留给她和徐恪白承担。
退出和喻文清的聊天界面，喻奚转而点开一个排在上方的头像，两人上一次聊天就在不久前。
敲了几下键盘，很快就显示已经传达。
喻奚：「你还有多久回来呀？我这边出了一点小状况。」
喻奚：「我可能去不了知年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