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
夜色沉沉。
李决却能将喻奚的脸看得很清楚，包括指尖熟练的动作，落在伤口处的眼神，甚至一呼一吸间吐露出的，十分温和的气息。
其实学校周边永远不缺乏人气，哪怕是在夜晚。
但相较之下，这个药店坐落的位置就显得略微偏僻与隐蔽，生锈的铁座椅，路灯要亮不亮，昏昏暗暗，和整座城市一样，都即将陷入睡眠。
担心挡着光，喻奚只能和李决一样坐着，稍微侧身，才能看清这个不算小的伤口。
沾上褐色液体的棉棒轻轻按压在清洁干净的伤口处。
这一切都操作完才发觉，身侧人的视线像粘在她脸上一般。
仔细想来，从一刻钟前这人乖乖跟在她身后起，似乎就没说过一句话，从头到尾只有喻奚问过他“你自己能上吗？”和“算了，给我吧。”
想到这里，喻奚手上的动作一顿，只是一秒，又恢复如常。
然而此刻的李决尤其敏感，意识到流畅的动作被打破，仿若被针刺般开口。
“……为什么。”
李决的声音里听不出特别的情感，好像仅仅是单纯的好奇，不能理解。
“为什么带我出来？”
还帮他上药。
这是李决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期待过的事情——
这么小的一个伤口，会有人比他更在乎。
更何况这个人是喻奚。
这段时间，他想过很多将喻奚约出来的理由，但都不好。
也筹思过一些地点，都不完美。甚至想过应该穿什么衣服，说一些什么，但最后都变成心底的自嘲：他们有什么关系？
真是像傻瓜一样，又比傻瓜更先陷入热恋。
在听到喻奚询问能不能自己上药的时候，他捏紧了手里塑料袋的封口，不知道是否应该撒一个谎。
理智和暗暗滋生的欲望拉扯，变成短暂的、不自在的沉默，直到碘伏味道从脸颊飘进鼻腔，李决都还呆呆地想着：怎么会这样？一点都不美好，特别不好。
却侥幸得到他想了好久的温柔。
“都是同学，帮个忙，不算什么。”
总算涂好，喻奚一边低下头整理废弃的棉棒，一边回答。
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嗔笑。
很短，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就仿佛李决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但接下来是更令她不舒服的，称得上质问的问句。
“是吗？”
“喻奚，不管是谁，你都会快凌晨和他一起跑出来，两个人坐在椅子上，亲自帮他涂药吗？”
喻奚忍不住抬头，恼怒的言语呼之欲出，比如“那就当我还你上次给我送钥匙的人情”或是“对啊，我就是这种人”。
但在触及李决沉甸甸的目光时噤声。
那视线顺着脖颈，落在喻奚细瘦的手腕上，太具有侵略性，仿如实质。
让喻奚觉得，就像被人实实在在地攥在手心里一样。
“……那你要听实话吗？”
喻奚转了转手腕，指尖用力，有些自暴自弃地开口。
却看见面前人的神色慌了一瞬，很快，很短，由于过于明显，所以不容忽视。
但是喻奚没有理会，尽管李决的嘴唇在听见她的问句后微张，冷硬的线条现在看起来有稍许的急切和无措，她仍自顾自地说下去，好似忍无可忍。
“因为你看起来像只落水狗。”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大半夜站在宿舍楼下，为什么自己受伤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问你话却总是不说实话？”
“为什么这么可怜。”
能给她一个回答吗，喻奚知道他不能。
这话说完，又何止李决方寸大乱。
喻奚更想问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冲动把他带出来，这不像她。她还想问自己，方才第一眼瞧清楚李决脸上的血迹时，那种陌生的心悸又是什么？
而现在，对方如她所想的沉默。
她不意外。
她就知道，他们都懂的。不再多说，喻奚继续专心致志地翻找着被压在底下的创可贴，抽出一条，撕开、凑拢，不太轻柔地贴在了那张现在看来不太完美的脸上。
那张脸的脸色淡得快要消失。可就算苍白、可怜成这样，你还是不能从这个少年人身上看见一丝的软弱。
就仿佛他永远是这样，就仿佛喻奚偶尔窥见的一角根本不值一提。
其实，尽管李决从来不认真反驳，不表明自己的家境，但或许是在徐恪白身边呆了太久，对这种感觉太熟悉，喻奚就是知道，李决不会是普通人。
所以一开始才会下意识抗拒，逃避，与嘴硬。
她不想在李决的脸上，看见和徐恪白以及那群人如出一辙的高高在上，那种残忍的初始表征往往是稳操胜券、驾轻就熟，正如同喻奚初见李决，嘴角噙的那抹笑容。
可夏夜里的便利店是真的，滚落的苹果也是真的。
不想看见伤口，或许是更难以相信李决这样的人——这样聪明、冷静，永远游刃有余的公子哥，竟然也会受伤。
“这个创可贴不防水，你脸碰到水了要及时换。”
“好晚了，回去吧。”
过了一阵，喻奚再次开口，有些麻木地交代着。
“不然反反复复感染，好不了。”
而李决依然靠坐着，一言不发，如果许特助在场就会惊叹，原来这少爷脸上也会存在赌气的神情。
但此刻这里只有喻奚，她突然感到泄气，偏偏又夹杂着几分好笑，这时候她终于对面前这人比她还小几岁有了实感。
喻奚正想继续说什么，却被街道尽头的惊呼声打断。
“停电了！”
“我靠，这儿也是！”
“吗的，学校呢？”
“……”
一时间商铺、餐馆、夜市都传来惊呼声。
一个眨眼的瞬间，他们坐椅旁边的路灯连最后一点力气也彻底没有了。
毫无预兆的，全城断电。
——至少在喻奚看来是这样。
她连忙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又不死心地按开机键，都是毫无反应。喻奚回想起来，她回到宿舍后完全没有充电，在今天一整天满满的行程下，手机没电也是正常的。
一番动静后，身侧传来幽幽的声音：
“……你们没收到通知？区域电网检修，凌晨停电。”
喻奚无奈道：“应该发了，是我没看见。”
“真忙。”
喻奚：“。”
不知道又捅到这人哪根神经，总觉得阴阳怪气的。
“你和沈鸣在一起？一整天？”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他和你说什么了？”
“你偷听我们说话？”
“哈，”李决促笑一声，连忙把不光彩的一些细节撇清，“我需要偷听？你们自己说得太投入，那儿还顾得上我。”
“你——”
“我怎么了？”
两个人因为黑暗而萌动的针锋相对的勇气，在都转头对上眼的刹那，又都偃旗息鼓。
一上一下。
李决的手肘还懒洋洋地搭在长椅背上。
喻奚因为生气，眼睛反而变得更亮。
不知为何，李决觉得喉咙莫名发紧，一些情绪也猝然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无论沈鸣缠着喻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现在，她在自己面前坐着，为他上药，和他斗嘴。
“……你又笑什么？”
喻奚不解地问。
李决轻快地回答：“没什么。我是想问——你，还要回宿舍吗？”
“你这是什么问题？”十分钟不到，他们之间的话题完成了三级跳，现在更是让喻奚疑惑这个人是不是不只有脸上一处伤口。
是不是脑子也受伤了。
“你带校园卡了吗？”
喻奚愣住。
刚刚摸手机已经把口袋翻遍了……再加上她下楼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出校门。
看着喻奚茫然的神情，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李决淡淡说：“我也没带。怎么办？”
这个时间，没卡进不去。
然而李决的语气听不出来丝毫的着急。
“学校门口应该还有人，可以借一下……”
“那回寝呢？站在楼下，等到有人来？”李决说着说着又笑了，“像我一样。”
喻奚被罪魁祸首逼问了好几下，两条细细的眉毛拧紧。
“那你说怪谁，我是为什么出来？”
“——怪我。”
李决敛起笑容，正色道：“所以我负责。”
“要不要，在公寓将就一晚……你去过的，我们都在，”不情不愿地又加上一句，“还有唐知年。”
喻奚闻言眼皮一跳，喃喃：“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得怪我自己……”
“跟我一起吧。喻奚。”李决打断道：“现在回学校还是没电，你从宿舍出来是为什么？要去打印店？公寓里有打印机，你知道的。”
“唐棠有时候也会借宿，你不要不放心。”
“明天早上我开车送你回来。”
喻奚脑子乱糟糟的。
什么时候恢复供电，她不知道。如果没电明天怎么上课，她也不知道。手机还处于关机状态。
而宿舍里唯一在的林念，不知道睡了没有，毕竟她身体不舒服。
李决说了很多，可是喻奚觉得好像都不是关键，但没等她想出关键，就又开口了。
“跟我走吧，喻奚。”
他重复了一遍。
李决在上药时保持了许久的缄默，现在倒是很多话了，而且他终于琢磨出，什么是让喻奚心软的话。
他承认，面对喻奚的时候，他贪心，怯弱，没有自知之明，很多事情不敢宣之于口，却又暗暗希望喻奚能明白。
“可怜也好，同情也好，或者是好奇，我都接受。不管是什么，能不能和我一起。”
“就今天。”
快要被放弃的今天，却又被复苏的今天。
夜色沉沉。
李决却能将喻奚的脸看得很清楚，包括指尖熟练的动作，落在伤口处的眼神，甚至一呼一吸间吐露出的，十分温和的气息。
其实学校周边永远不缺乏人气，哪怕是在夜晚。
但相较之下，这个药店坐落的位置就显得略微偏僻与隐蔽，生锈的铁座椅，路灯要亮不亮，昏昏暗暗，和整座城市一样，都即将陷入睡眠。
担心挡着光，喻奚只能和李决一样坐着，稍微侧身，才能看清这个不算小的伤口。
沾上褐色液体的棉棒轻轻按压在清洁干净的伤口处。
这一切都操作完才发觉，身侧人的视线像粘在她脸上一般。
仔细想来，从一刻钟前这人乖乖跟在她身后起，似乎就没说过一句话，从头到尾只有喻奚问过他“你自己能上吗？”和“算了，给我吧。”
想到这里，喻奚手上的动作一顿，只是一秒，又恢复如常。
然而此刻的李决尤其敏感，意识到流畅的动作被打破，仿若被针刺般开口。
“……为什么。”
李决的声音里听不出特别的情感，好像仅仅是单纯的好奇，不能理解。
“为什么带我出来？”
还帮他上药。
这是李决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期待过的事情——
这么小的一个伤口，会有人比他更在乎。
更何况这个人是喻奚。
这段时间，他想过很多将喻奚约出来的理由，但都不好。
也筹思过一些地点，都不完美。甚至想过应该穿什么衣服，说一些什么，但最后都变成心底的自嘲：他们有什么关系？
真是像傻瓜一样，又比傻瓜更先陷入热恋。
在听到喻奚询问能不能自己上药的时候，他捏紧了手里塑料袋的封口，不知道是否应该撒一个谎。
理智和暗暗滋生的欲望拉扯，变成短暂的、不自在的沉默，直到碘伏味道从脸颊飘进鼻腔，李决都还呆呆地想着：怎么会这样？一点都不美好，特别不好。
却侥幸得到他想了好久的温柔。
“都是同学，帮个忙，不算什么。”
总算涂好，喻奚一边低下头整理废弃的棉棒，一边回答。
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嗔笑。
很短，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就仿佛李决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但接下来是更令她不舒服的，称得上质问的问句。
“是吗？”
“喻奚，不管是谁，你都会快凌晨和他一起跑出来，两个人坐在椅子上，亲自帮他涂药吗？”
喻奚忍不住抬头，恼怒的言语呼之欲出，比如“那就当我还你上次给我送钥匙的人情”或是“对啊，我就是这种人”。
但在触及李决沉甸甸的目光时噤声。
那视线顺着脖颈，落在喻奚细瘦的手腕上，太具有侵略性，仿如实质。
让喻奚觉得，就像被人实实在在地攥在手心里一样。
“……那你要听实话吗？”
喻奚转了转手腕，指尖用力，有些自暴自弃地开口。
却看见面前人的神色慌了一瞬，很快，很短，由于过于明显，所以不容忽视。
但是喻奚没有理会，尽管李决的嘴唇在听见她的问句后微张，冷硬的线条现在看起来有稍许的急切和无措，她仍自顾自地说下去，好似忍无可忍。
“因为你看起来像只落水狗。”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大半夜站在宿舍楼下，为什么自己受伤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问你话却总是不说实话？”
“为什么这么可怜。”
能给她一个回答吗，喻奚知道他不能。
这话说完，又何止李决方寸大乱。
喻奚更想问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冲动把他带出来，这不像她。她还想问自己，方才第一眼瞧清楚李决脸上的血迹时，那种陌生的心悸又是什么？
而现在，对方如她所想的沉默。
她不意外。
她就知道，他们都懂的。不再多说，喻奚继续专心致志地翻找着被压在底下的创可贴，抽出一条，撕开、凑拢，不太轻柔地贴在了那张现在看来不太完美的脸上。
那张脸的脸色淡得快要消失。可就算苍白、可怜成这样，你还是不能从这个少年人身上看见一丝的软弱。
就仿佛他永远是这样，就仿佛喻奚偶尔窥见的一角根本不值一提。
其实，尽管李决从来不认真反驳，不表明自己的家境，但或许是在徐恪白身边呆了太久，对这种感觉太熟悉，喻奚就是知道，李决不会是普通人。
所以一开始才会下意识抗拒，逃避，与嘴硬。
她不想在李决的脸上，看见和徐恪白以及那群人如出一辙的高高在上，那种残忍的初始表征往往是稳操胜券、驾轻就熟，正如同喻奚初见李决，嘴角噙的那抹笑容。
可夏夜里的便利店是真的，滚落的苹果也是真的。
不想看见伤口，或许是更难以相信李决这样的人——这样聪明、冷静，永远游刃有余的公子哥，竟然也会受伤。
“这个创可贴不防水，你脸碰到水了要及时换。”
“好晚了，回去吧。”
过了一阵，喻奚再次开口，有些麻木地交代着。
“不然反反复复感染，好不了。”
而李决依然靠坐着，一言不发，如果许特助在场就会惊叹，原来这少爷脸上也会存在赌气的神情。
但此刻这里只有喻奚，她突然感到泄气，偏偏又夹杂着几分好笑，这时候她终于对面前这人比她还小几岁有了实感。
喻奚正想继续说什么，却被街道尽头的惊呼声打断。
“停电了！”
“我靠，这儿也是！”
“吗的，学校呢？”
“……”
一时间商铺、餐馆、夜市都传来惊呼声。
一个眨眼的瞬间，他们坐椅旁边的路灯连最后一点力气也彻底没有了。
毫无预兆的，全城断电。
——至少在喻奚看来是这样。
她连忙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又不死心地按开机键，都是毫无反应。喻奚回想起来，她回到宿舍后完全没有充电，在今天一整天满满的行程下，手机没电也是正常的。
一番动静后，身侧传来幽幽的声音：
“……你们没收到通知？区域电网检修，凌晨停电。”
喻奚无奈道：“应该发了，是我没看见。”
“真忙。”
喻奚：“。”
不知道又捅到这人哪根神经，总觉得阴阳怪气的。
“你和沈鸣在一起？一整天？”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他和你说什么了？”
“你偷听我们说话？”
“哈，”李决促笑一声，连忙把不光彩的一些细节撇清，“我需要偷听？你们自己说得太投入，那儿还顾得上我。”
“你——”
“我怎么了？”
两个人因为黑暗而萌动的针锋相对的勇气，在都转头对上眼的刹那，又都偃旗息鼓。
一上一下。
李决的手肘还懒洋洋地搭在长椅背上。
喻奚因为生气，眼睛反而变得更亮。
不知为何，李决觉得喉咙莫名发紧，一些情绪也猝然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无论沈鸣缠着喻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现在，她在自己面前坐着，为他上药，和他斗嘴。
“……你又笑什么？”
喻奚不解地问。
李决轻快地回答：“没什么。我是想问——你，还要回宿舍吗？”
“你这是什么问题？”十分钟不到，他们之间的话题完成了三级跳，现在更是让喻奚疑惑这个人是不是不只有脸上一处伤口。
是不是脑子也受伤了。
“你带校园卡了吗？”
喻奚愣住。
刚刚摸手机已经把口袋翻遍了……再加上她下楼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出校门。
看着喻奚茫然的神情，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李决淡淡说：“我也没带。怎么办？”
这个时间，没卡进不去。
然而李决的语气听不出来丝毫的着急。
“学校门口应该还有人，可以借一下……”
“那回寝呢？站在楼下，等到有人来？”李决说着说着又笑了，“像我一样。”
喻奚被罪魁祸首逼问了好几下，两条细细的眉毛拧紧。
“那你说怪谁，我是为什么出来？”
“——怪我。”
李决敛起笑容，正色道：“所以我负责。”
“要不要，在公寓将就一晚……你去过的，我们都在，”不情不愿地又加上一句，“还有唐知年。”
喻奚闻言眼皮一跳，喃喃：“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得怪我自己……”
“跟我一起吧。喻奚。”李决打断道：“现在回学校还是没电，你从宿舍出来是为什么？要去打印店？公寓里有打印机，你知道的。”
“唐棠有时候也会借宿，你不要不放心。”
“明天早上我开车送你回来。”
喻奚脑子乱糟糟的。
什么时候恢复供电，她不知道。如果没电明天怎么上课，她也不知道。手机还处于关机状态。
而宿舍里唯一在的林念，不知道睡了没有，毕竟她身体不舒服。
李决说了很多，可是喻奚觉得好像都不是关键，但没等她想出关键，就又开口了。
“跟我走吧，喻奚。”
他重复了一遍。
李决在上药时保持了许久的缄默，现在倒是很多话了，而且他终于琢磨出，什么是让喻奚心软的话。
他承认，面对喻奚的时候，他贪心，怯弱，没有自知之明，很多事情不敢宣之于口，却又暗暗希望喻奚能明白。
“可怜也好，同情也好，或者是好奇，我都接受。不管是什么，能不能和我一起。”
“就今天。”
快要被放弃的今天，却又被复苏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