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在开什么玩笑?邹钰!”

    对面突然提高的音量把邹钰吓了一跳,把手机一下子扔在了床上。

    这回只能听到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什么的声音。

    邹钰又捡起手机把音量加到最大,只听见王琪念念叨叨的:“疯了疯了疯了疯了,我看你啊你绝对是疯了。”

    “我打给你,不是让你来说我疯了的,是让你回江州来,陪我一起,咱们重新开始。”邹钰淡定地说着,手上拍粉扑的动作一点没停。

    “开始?怎么重新开始?刚输了个官司,你北京那套房都被拍了,还欠一百多万。咱们被人坑了,我认,要省吃俭用挣钱还债,我也认……但是……但是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你献身□□换资源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一个合约而已,也就一年,这一年邹老头子要翻身,我也要翻身!以前咱们在北京没人帮,也是自己慢慢摸索过来的,在江州怎么就不行了?启动资金只要有了第一步就成功了,再说了,谁告诉你我要靠他拿资源?这不是我的风格好吧……我……我也就是想拿点钱而已。”

    “你就那么笃定程公子会跟你谈这笔交易?”王琪瞪大了眼睛,手机对面的她眉毛都要扭成一块儿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邹钰抬起眼皮,仔细地描着眼线,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况且他出了名的大孝子一个,怎么会违背老人家的意愿?他为我提供金钱,我为老太太提供情绪价值,还是他赚了好不好,要不是我在北京一蹶不起,我也不会这么爽快答应老头子这件事。”

    “你说,万一他是个又矮又丑的变态狂怎么办?”

    “你干广告这么多年那八卦新闻都白看了呗?每次他被狗仔拍到和女明星同进同出,那照片里不都是高个子?虽然没正脸,背影大差不差应该不丑,再说了,我又不和他生孩子,丑就丑呗,我有职业素养,我不取笑他。”

    “邹钰,你都快要把我说服了……”

    “我不为了说服你我打这通电话给你干嘛?纯跟你唠嗑儿?赶紧麻溜儿的,把你租那房子退了,收拾东西回江州,我这边有个小公寓,咱俩住一块儿。”

    “我……我心里过意不去,总觉得你是为了我们的事业献身的,是我拖累你了……诶?不对啊,你要跟程越铭结婚,还能跟我住一块儿?”

    邹钰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你先回来,纳美没你不行,我没你不行……回来咱们俩再合计合计啊。不说了,我准备换衣服出门。”

    说完抿了抿嘴唇,冲着视频里的王琪莞尔一笑。

    “我的天!”王琪又是一阵惊呼,“干嘛呢邹钰,刚回江州就有约会了?打扮这么漂亮你这是要迷死谁啊?”

    “我去'静谧'喝两杯,好多年没去了,再说了,我都灰头土脸大半年了,换个心情去感受感受生活呗。”邹钰对着镜头摆了几个表情,自言自语道,“嗯,打扮起来还真是人模狗样。”

    王琪冷哼一声,“没人告诉过你你素颜也能秒杀一切吗?照我说的,干脆你别考虑东山再起了,今后你让程越铭给你安排安排,直接进娱乐圈,接点广告拍点戏,再走几个红毯,指定能红。”

    “那你呢?”

    “做你的女助理,工资记得给我开高点……对了,还有,咱俩也是青梅竹马的好闺蜜,以后咱们俩的孩子也定娃娃亲呗。”

    “我不生孩子,从我这代就断了,你死心吧。”

    邹钰翻了个白眼,把视频电话按关了。

    叮——

    王琪的微信瞬间发来了。

    【去酒吧注意安全!!不准喝多!!还有,不准怀念顾家文!】

    【他人在江州。】接着又补了一句。

    【神经病。】邹钰利落地发送了三个字,连带一个冷酷无情的句号。

    分手后念念不忘,期待破镜重圆的戏码,从来就不是邹钰的风格。当初顾家文主动提出分手,邹钰是伤心过的,伤心的心情持续了一周,在某天晚上吃了一盘糖醋排骨之后突然好了。

    嗨,男人多的是。

    但那晚上路过'静谧',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顾家文的脸。

    不算上dating,邹钰正儿八经谈过恋爱的只有顾家文一个。

    高二,和顾家文顺理成章在一起,彼此都是对方的初恋,直到大学毕业第三年分手。恋爱八年,做尽了恋人之间能做的所有事,本以为会从初恋一条道走到底,修成正果,最终还是彻底分开了。

    顾家文说他还是喜欢回家,回到熟悉的地方,过稳定的安静的生活。万家灯火总有一盏为我而留。

    “他那意思就是希望你不要抛头露面追求事业了,他要的是本本分分在家洗手作羹汤的田螺姑娘,你啊,就别恋爱脑了,你这样的,啥男人找不着啊非得选他。”俩人分手的时候王琪啃着苹果在邹钰面前说。

    她挽留过他,但他坚定地拒绝了。

    王琪说的倒是不假,这么多年得知邹钰是单身拼了命往上靠的男人实在太多,海龟金融男,混血超模男,事业有成组,年下弟弟组,还有同事小周的外甥女那离异的钢琴老师,写字楼清洁阿姨那当警察的干儿子……再加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邹钰愣是一点想安稳下来谈恋爱的心都没有。

    邹钰想想自己这么多年不愿意轻易踏入爱情,第二个原因就是顾家文。

    倒不是忘不掉他,是从他身上初次体会到“男人”这个物种其实很一般。

    不过邹钰没有告诉王琪的是,是她约的顾家文。

    对,是她。主动,约顾家文见面的。

    邹钰在北京打拼这么多年,这个社会没有完全磨平她的棱角,她并不是个内敛沉稳的人,相反,她勇敢,激进,做事永远有一股破釜沉舟的势头。

    她就是想看看顾家文,这么多年了他那个做事磨磨唧唧犹犹豫豫的坏毛病改好了没。

    那天从邹卫平家出来,其实邹钰已经后悔了,她怪自己因为工作室倒闭,迫切想要东山再起的原因,被邹卫平戳中痛处,回答得太过冲动。

    她就应该先找程越铭签婚前协议再定夺这件事,万一那男的也是个磨磨唧唧的主儿,又得浪费表情了。

    刚换好裙子,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您已添加了铭,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150万就这么顺利到手了。邹钰在心里暗想,却没有一点喜悦之情。

    程越铭的头像是一片大海,点开朋友圈,空空如也,连个背景图也没有。

    铁定是小号,大号用来工作,另一个小号用来撩妹,这个小号用来……用来敷衍各式各样不愿意正面接触的人。

    【邹钰,136××××××××。】还不忘发了一个握手的表情。

    像极了第一次对接工作的合作伙伴。邹钰把聊天页面截图发给了邹卫平,顺便发了两个字,打钱。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有点复杂,拎起包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程越铭这时候还不清楚,自己其实挺无辜的。

    这确实是他唯一的微信,没有大号,也没有小号。微信联系人不到一百个,家里亲戚就有二十来个,剩下的基本都是公司同事和合作伙伴。

    吴轩磕着瓜子,坐在沙发的角落里百无聊赖,一晚上看了几百次手表。憋了好久,才敢轻轻地挪过去,在程越铭耳朵旁边小心翼翼地问一句:“程总,那个,我能多嘴问一句吗。”

    “知道多嘴就别问。”程越铭抱着双臂靠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眼睛一遍遍扫着路过的人。

    吴轩小心翼翼地退回去,又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那我还是问一下吧,我们在这待了三天晚上。干嘛来了啊?”

    对啊,干嘛来了啊?俩大男人在这酒吧干坐了三个晚上,也不喝酒,也不约朋友,天儿也不聊一句,程越铭就净在那儿抽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便衣警察在这盯梢呢。

    关键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酒吧,环境和私人会所差远了。想坐坐哪儿不能去?非得来这儿?铁定有事。

    不过吴轩不问,不过问老板私事是他的职业操守。

    “就是找地方坐坐,你不乐意就回去。”程越铭冷冷开口。

    “行,那我先走了,今天陪您开了一天会,扛不住了。”吴轩打了个呵欠,把车钥匙一丢,非常爽快地起身走了,“你那车我刚给你挪过来了。”

    “好家伙,给我困得……”吴轩嘟嘟囔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薅一把服务员手里端着的水果。

    换作其他人,是不敢这么和程越铭说话的。这吴轩倒是有点意思。

    他是程越铭的助理,一年半以前进的公司。程越铭原本的助理在公司干了三年,是个个子高挑身材纤细的姑娘,戴副黑框眼镜儿,说话温温柔柔的,工作认真负责,为人处世也十分周到。程越铭经常在私人行程也带着她。

    有次飞去巴黎参加一个酒会,出席的都是商界大拿,程越铭把女助理带去了,还特地给她买了一身高档礼服。这事儿让程越铭当时的女朋友莉娜知道了,第二天就立马越过程越铭,自作主张把这姑娘辞了,安排了吴轩在他身边。

    理由,可想而知。

    程越铭也不作任何解释,把女助理安排去了堂哥下属的一个投资公司,补贴了一大笔费用。

    这一举动让莉娜心里更不舒服,来公司查岗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不出一个星期,他就和莉娜提分手了。当着助理的面,一点也不遮遮掩掩。

    吴轩倒是就这么被他收下了。

    吴轩和莉娜并没有沾亲带故,纯粹雇佣关系,他也乐得自在,不过就是从女明星的行程助理变成男老板的私人助理罢了,给谁当助理不是当啊。

    在娱乐圈,脾气多差的艺人他都伺候过,更何况这老板脾气不差,就是性格古怪而已。比如现在……

    在这傻坐三天不算,地下停车场那么多车位,非得让他把车挪到酒吧正门口,把车位上原本停好的车给请走。大马路上的也不怕被人刮了蹭了。出门前还再三交代必须得开这辆车。

    谁家公子哥儿开迈巴赫出来休闲娱乐啊?

    那头,古怪的公子哥儿也渐渐生出了一些困意,这几天为了新项目的事情忙得头脚倒悬,确实有点累了。

    直到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身影走了进来。一晚上的困意瞬间烟消云散。

    邹钰到酒吧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比约好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对于这儿的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服务员一路领着她到吧台坐下,再三确认过她没有预订卡座的位置,放下一杯水才离开。

    “是的,我坐这儿就好了。”邹钰微微颔首。

    邹钰脱下大衣外套,里面穿了一件黑色露背连衣裙,长卷发散落在背后,雪白的背部肌肤若隐若现。她的脸蛋实在美丽,引来不少人注目,但整个人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场,又让注目的人不敢轻易动搭讪的心思。

    到底还是有几个跃跃欲试的。

    邹钰还没点酒,小哥就送上来一杯莫吉托,往左边的卡座指了指,“那位先生送您的。”

    转头看去,一位西装革履,蓄着络腮胡的男士走了过来,用自己手中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那杯莫吉托,开口道:“有幸认识,我姓李,叫我小李就行,大家都这么叫。”

    见邹钰打量了他一眼,连忙解释,“下班晚了,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过来了,这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碰到您了。感觉咱俩特别有缘。”

    江州男人搭讪的开场白还是老土了点,比不上北京男人。邹钰心里暗自想。

    “你好,我叫张翠花,叫我翠花就好了。”邹钰一本正经地说道。

    “噢……很特别……翠花小姐……”男人明显一愣。

    随意聊了几句,男人离开了吧台,或许是觉得邹钰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太无趣,又或许是觉得她的名字搭配她的美貌冲击力太强。

    约摸半个小时的时间,送酒的有三个,搭讪的有四个,还有一个老外喝醉了用蹩脚的中文大喊自己酒店的房号。

    这一切都被角落里的程越铭尽收眼底。

    原本是想来酒吧放松放松,找找以前的感觉,可惜没有女伴在身边,还被这些男的搞得兴致全无。几杯酒下肚,邹钰想离开了。

    她酒量其实不太行,读书的时候喝多了有顾家文陪着她守着她。创业之后难免常有应酬,也有王琪帮她阻挡合作方的进攻招式。

    邹钰晃了晃头,确认自己没喝太多,借着点酒意,才敢说出心里话。没喝多,才能听清对方的回答。

    她瞥了一眼四周,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她揉揉眼睛,顾不得眼影被揉花了。

    是顾家文!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衬衫,深色牛仔裤,碎发盖在额头。

    嚯,这么久不见还学会人模人样的打扮了。

    再仔细看去,他身后跟着一位短发的姑娘,看上去温温柔柔的。

    “邹钰。”他露出了笑容,冲她打了个招呼。

    邹钰疑惑。顾家文没有提前告诉过他他带着女伴来的。

    那姑娘似乎看出了邹钰的不自在,主动挥挥手,“嗨,你好,我叫安然,叫我Annie也可以,我们是一起的……”说着戳了戳身边的顾家文。

    “这是邹钰,我高中同学。”

    “安然,我女朋友。正好我朋友在三号台那儿,要不邹钰你一起过去?他们也好久不见你了。”

    “邹钰,你名字真好听,长得也好漂亮,很高兴认识你。”

    高中同学……这四个字把邹钰来这之前的所有对他残留的幻想一击即碎,她准备好了很多礼貌又得体的台词,现在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邹钰啊邹钰,你当初看上的什么男人,连当面承认自己过去一段感情的勇气都没有?

    “不了,等会我朋友也来接我。我们也不是特别熟的同学,一起玩儿多无聊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玩味的讥笑。果然顾家文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尴尬。

    他点点头,牵着女朋友的手走了。

    顾家文两人还没走远,邹钰突然胳膊被人按住,她抬头一看,一个身穿运动装的男孩,单眼皮,寸头,正笑着看着自己,笑起来有个虎牙。

    如此阳光的形象和这个酒吧的格调简直格格不入。

    “看你在这坐一段时间了,好像在等人?”男孩发话。

    “嗯,不是……来这儿坐坐。”邹钰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眼睛直勾勾望着刚刚顾家文离开的方向。

    “刚刚那是你朋友吗?”

    “噢,是……呃不是……”

    “我叫阿力,力气的力。”男生挑起嘴角盯着邹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写了电话和地址,塞到了邹钰手里。

    邹钰低头匆匆瞄了一眼,又抬眼看向那个方向,生怕一眨眼就给错过了。

    一晚上好几个搭讪的,只有这个是上了手的。他的手又搭上了邹钰的胳膊,顺着胳膊慢慢往下,眼看着就要在邹钰发呆的间隙牵住她的手。

    “巧了,这位女士,今天又来这儿堵男朋友和小三的?”

    男孩的手腕被人狠狠捏住,轻呼一声,吃痛放开搭上邹钰胳膊的那只手。

    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邹钰这才回过神。

    “是你啊,挺巧。”

    看两人似乎是认识的,男孩甩了甩被捏痛的手腕,对邹钰露出标志性的八颗牙笑容,“收下我名片,有需要一定记得打给我。我叫阿力,力气的力,体力很好。”

    邹钰拿起来看了一眼,揉成一个纸团扔进了垃圾桶。

    “我出去抽根烟。”

    “借你火。”男人双手插兜,大步流星地跟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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