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喆打开门,脱掉鞋子,手里的包随意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就陷了进去。

    今晚有点累。明明约了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吃吃饭叙叙旧,最后变成朋友的婚姻吐槽大会。

    饭桌上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妻子和母亲的婆媳关系有多差,他的妻子每天准时在中午12点和晚上8点视频查岗,周末回家动不动就吵架砸东西。

    “那就离了吧。”

    “离不了了,十年了,都习惯了。”

    孙喆语塞。不离婚就当是秀恩爱了。

    听了一晚上的“秀恩爱”,孙喆脑子快要炸了。摘下眼镜,轻揉眼睛,打算休息一下再泡个热水澡。

    啪嗒——

    指纹锁响了,门突然打开,孙喆吓得一个激灵,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就差没有大叫一声了。

    看清门口站着的是程越铭之后,抱怨道:“大哥,我说你过来能不能先给个电话?我差点以为有人要入室抢劫了。”

    程越铭不接他的话,径直走过来,把协议丢在他面前。

    “协议改一下。”

    孙喆说:“现在是下班时间。”

    程越铭说:“加班费你开口。”

    “有什么不能在电话里讲清楚。”

    “当面说效率高。”

    孙喆叹了口气,“当初我就是这样被你拿捏的,说吧,要怎么改,哪些条款还不够犀利?还是你要加上不许对你的婚姻忠诚度有所要求诸如此类的霸王条款?”

    “取消协议里提到的所有节点,50%的款项在领证后三日内一次性支付。”

    孙喆差点就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不是……程大公子两天前拿着这份协议,一字一句地斟酌怕出了什么纰漏,6个小时之前还扒着我车窗问我有没有认识专门打离婚案件的律师,为了防一手你的新婚妻子,吃了一餐订婚宴,现在突然要一次性付一半的钱?这嫂子是学过下情蛊还是怎么的?”

    程越铭开口,“话这么密,跟吴轩学的?”

    “作为你的朋友,我是怕你吃亏。”

    “你见过我吃亏?”

    孙喆在呛程越铭这方面确实无法发挥职业优势,他心平气和地问道,“程越铭,你的私事我基本不过问,但是这是结婚,我得多嘴几句。”

    “你说吧。”程越铭把头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手指夹着一根烟,迟迟没有点燃。

    “那天在远航国际,你打听那个女孩的名字,又交代了物业给她免租,不是莫名其妙的助人为乐,是对她有好感,我没说错吧?”

    “嗯。”

    孙喆接着说:“你让物业跟她签13个月起步的租期,还要她每个月当面缴纳现金,是为了把她留下来,留到你离婚之后,我没说错吧。”

    “嗯。”

    “那你打算怎么做?让她做你的情妇等你离婚?”

    “嗯,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很可耻吗?”

    “你的私事我不关心,只不过现在为什么要改变主意,是你老婆发现了这事要挟你?要马上拿钱?还是这根本就是仙人跳,两人团伙作案?一个负责勾引,一个负责要挟。”

    程越铭不紧不慢地说,“普法节目真让你看明白了。”

    “那是为什么?告诉我。”孙喆很坚定地问。

    “你觉得我是找不到第二个律师了,必须告诉你你才肯帮忙?”程越铭挑眉,紧接着说,“那天我们在远航见到的那个姑娘,我对她一见钟情了,她不叫王琪,叫邹钰,现在懂了吗?”

    孙喆愣了一会,“邹钰……你是说,她就是邹钰?”

    就是……就是那个婚前协议的乙方?

    “程越铭,你也有做事不谨慎的时候。结婚对象没见过面就算了,也不做背调,一点也不了解,又是一见钟情,又是巨款转账的,就这么放心,不怕她冲着你的钱来的?”

    “那太好了,我钱多的是,她喜欢就全都拿去吧。”程越铭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他站起身,俯视着孙喆,“你一个法律工作者,比我这个资本家还要重利,有时间出门转转,少看点普法节目。”

    “洗手间借我用一下。”程越铭迈开两条大长腿朝里头走去,不忘回头取笑他,“没试过一见钟情的人是挺可怜的。”

    客厅里没开主灯,只有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孙喆甚至怀疑眼前的这个人不是程越铭,是鬼上身的。

    第二天仿佛天公作美,深秋的江州难得的晴朗。

    程越铭一大早打了电话给邹钰,提出要去接她。邹钰拒绝了,说是等会还有事,领完证得马上开车走。

    邹钰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半高领连衣裙,外搭浅色大衣,长发扎成一根麻花辫,看起来像是女大学生。

    又是程越铭没见过的一面。

    “还不知道你的生日,那天晚上我在电梯口等你,没看到你的身份证。”程越铭微微凑近邹钰,低声跟她说。

    “12月20号,过了这个日子就30了,应该能算得上是程总身边最老的女人了。”邹钰淡定自若,面对镜头摆出微笑。

    “叫我程越铭。”

    “程总忘了那天答应过我什么了?”

    “好,不提了。”

    摄影师小跑过来,举着相机问:“二位觉得这几张哪张更好看啊?我觉得还是这张,笑得真好!”

    程越铭抬起下巴,“问我爱人,她拿主意。”

    邹钰对这个称呼没有过多的在意,认真挑选了一张两人的头摆正、肩膀稍微分开的照片。

    嗯,这样方便以后把照片剪了。

    从民政局出来,程越铭对邹钰说,“一起吃个午饭。”

    不是询问,是一个陈述句。

    邹钰一口回绝,“不了,等会要面试两个姑娘,还有点其他事。改天再说。”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发夹,利落地把麻花辫卷成一个团子夹在头上,头也没回地挥挥手,没有给程越铭再说第二句话的机会。

    不知道的以为这俩人是来办离婚的。

    程越铭觉得邹钰挺有意思的。那晚主动邀约的是她,主动献吻的是她,主动靠在他怀里的也是她。现在泾渭分明,明确合作关系,保持距离的也是她。

    直到这周六中午,邹钰才给他发来了一条信息。

    【抱歉,今晚不能陪你回奶奶家了,我得参加一个活动,最快也得10点才能到家,我已经和老人家报备过了。】

    【嗯。】

    奶奶的电话打来,语气里没有一点失望,全是慈爱和宠溺,“阿铭啊,小钰跟我说啦,她工作太忙,等忙完了再跟你一起过来陪我,我说没事没事,年轻人忙点好嘛。你也不要闲着,有空多陪陪她,给她买点小礼物,等她忙完了你们就去度蜜月好不好啊?”

    “好,等忙完了我们就去,你记得按时吃药。”

    老太太喋喋不休说了邹钰一堆优点,乖巧,孝顺,听话,懂事。

    程越铭在电话的这头一一附和着。

    他心想邹钰这是给老太太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明以往每周回家哄她开心的是自己,怎么全成了邹钰的功劳了。

    为了和新婚妻子一起在奶奶家度过结婚后的第一个周末晚上,程越铭还让吴轩帮着推掉了一个今晚的酒会。酒会的发起人是张丛光,昭泰酒店的总裁。

    吴轩推掉之后,张丛光还特地打来了电话,打了第二个程越铭才接起来。

    “程总,老哥我知道你很忙,但是这不是周六嘛,我想着你应该在江州,赏脸过来吃个饭,喝点酒,咱们顺便聊聊上回西平县那个项目的事儿。”

    “没空。”程越铭回答得很简洁,不打算补充任何理由。

    张丛光是堂哥介绍认识的,在一次机缘巧合的饭局上。其实这个人挺表里如一的,就是一中年油腻且猥琐的暴发户,在澳门待了五年,回到江州做起了酒店生意,全国也开了不少连锁。酒店的风格……洋不洋土不土的,什么元素都堆在一起,北欧简约风的家具,中世纪复古风的走廊,大厅一侧安放着一个小型海洋馆,每天晚上8点有美人鱼表演,是个噱头。

    好在服务高端,价格亲民,昭泰也是不少旅客住酒店的首选,这几年在华南一带风生水起。听说最近计划在周边乡镇开办民宿,和当地政府合力推动旅游业发展。

    眼看着自己的事业有了不小的起色,于是这个张丛光就在程越铭身上动起了心思。

    想玩的还是有钱人祖传的那套爱好——联姻。把自己的妹妹张芸芸介绍给程越铭。虽然当时程越铭身边是有正牌女友的,可张丛光哪在乎这个啊,有几个有钱人身边没有莺莺燕燕,只要能转正,谁会在乎程太太是怎么上位的。

    吃饭,喝酒,组各种各样的局,费尽心思,张芸芸顶多也就要到了程越铭的电话号码,连个微信也没加上。

    “芸芸可是好久没见到越铭哥了,今天是她生日呢。”

    “晚上陪老婆。”程越铭兴趣乏乏。倒是想起来这两天似乎都有收到张芸芸的信息,看了一眼便划过了。

    “哎哟,你看你看,老弟结婚也没通知大家伙儿,改天过来叙叙旧,老哥给你准备一份大礼。”

    “谢了。”程越铭直接挂断电话,不愿意再多浪费时间。

    拨了个电话给吴轩,“你到专柜选个好看点的女款手表,今晚8点半之后送到昭泰,给张丛光,就说是我送给张小姐的。”

    电话里传来吴轩吃饭吧唧嘴的声音:“知道了,程总,我现在陪女朋友吃饭呢。”

    “给你女朋友买一块,划卡。”

    “谢谢程总!!”

    想来想去,程越铭还是决定动身自个儿去一趟商场。

    这头邹钰在房间里叨叨咕咕,把衣柜里的衣服清空扔在床上,一件一件全都倒腾了一遍。

    灰色衬衫配深蓝色包臀裙,未免太正式了,像是下属去汇报工作的,不行。

    这草绿色吊带裙,好看是好看,就是当初买的时候自己比现在还要圆润几分,如今撑不起来,领口太低了,微微躬身便是春光乍泄。

    还有这条黑色鱼尾裙,太紧了!穿上根本迈不开腿,总不能迈着小碎步在后边追着老板屁股吧。

    王琪洗完澡出来,上下两条浴巾把自己包得像木乃伊,看着邹钰满床的衣服,比服装厂清货还要夸张。

    “老说我,你看看你,自己东西也不少呢。”

    “好多都是从北京带回来的,其实平时也穿不上。”

    “要不穿这条吧,大红裙,再抹个大红唇,妥妥的全场焦点。”王琪拎起一条深红色一字领连衣裙晃了晃。

    邹钰摇摇头,“不行,今晚这个局,是以张丛光的妹妹过生日为由组起来的,人家张小姐庆生,我穿成这样合适吗?”

    “那倒是,你穿太漂亮了我也不放心,不过有我在,别怕!”王琪咬紧后槽牙,伸出手臂秀了下肌肉。

    上回从展会回来,邹钰加上了张丛光的微信。他是展会的发起人之一,作为江州本地的优秀企业家代表,在开幕式上讲话。

    邹钰一听到他提起他在周边乡镇的民宿就要开张了,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会后主动迎上了张丛光。

    想认识他的人实在太多,张丛光平时基本不会搭理,只觉得眼前人是个大美女,便嘴上应着客套话,说今后多联系,留了微信,当天晚上在微信上,便邀请了邹钰来参加自己即将举办的宴会,言语中带着一些轻浮。

    其实邹钰也打听过,这个张总,是出了名的情场老手,花花公子,无论是在聚会,还是在声色场所,从不掩饰自己好色的本性。只要他看上的,当晚就会带回他在昭泰顶层的套房。兴许高兴了,还能直接送一个包,一个钻戒。

    得过好处的姑娘不少,在外边谈论起他来,直夸大方,频频获得好评。

    对方左不过也就是把她当成聚会中必不可少,用来增添氛围的女人罢了。

    情场老手,花花公子,都是富贵公子哥儿的固定标签,不代表本人的工作能力。程越铭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王琪问她,“你要真想深入认识这个张总,让你那亲爹或者你那陌生的老公牵个线,也就一句话的事儿,或许他还能敬你三分。现在他让你来参加,傻子都知道不是把你当成来探讨工作的。”

    邹钰说:“死老头子的人缘不好,没得罪过这位张总已经算不错了,再者说,如果你是大老板,你会对熟人塞进来的关系正眼相待吗?要么客客气气供着,绝不会把重要的事交给她,要么背地里冷嘲热讽,人心中总是会对关系户有成见,通常会选择性地忽略她的努力。”

    王琪点点头,又笑着捏了一下邹钰的脸,“我咋就那么喜欢你咧。放心放心,今晚我就贴着你,不让别人靠近你。”

    邹钰对这样的场合是游刃有余的,之前在北京打拼的时候,饭局酒局几乎每周必不可少,多冷漠的老板,多难缠的客户,多难堪的话语,邹钰都能一一应付自如。既能化解尴尬,又能让对方轻易下得来台阶。

    如果不创业的话,邹钰应该会选择当个总经理助理,为老板排忧解难,年终奖能拿很高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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