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邹钰下班很早,4点左右就驱车回到了别墅。

    王琪回来之后,她身上的担子就轻了些,早上拍摄完第二版宣传片的最后两个镜头,她就在办公室补了个觉,一觉睡到2点半,神清气爽。

    距离婚博会还有20天,留给她们拍摄改稿的时间还有10天,机会仅剩一次。

    王琪和后期的几个姑娘小伙子窝在办公室里,一边剪片一边瞎聊。

    小姑娘用力嘬了一口奶茶,嘴里嚼着珍珠含糊不清地说,“我觉得咱们琪姐和钰姐,还是很会抓住当下年轻人的心理的,我实习的上一家公司,老板是个老头,他的决策……怎么说呢……观念不和,有代沟!”

    “怎么说话呢小屁孩儿。”王琪佯装生气,“我和钰姐也是年轻人好不好,30岁,人生才刚刚开始,等你到了30你就知道了,充满活力和斗志,才刚搞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去茶水间喝咖啡,路过办公室的邹钰听见两人的聊天,没忍住插了句嘴。

    “30岁,才开始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有掌握和运用的能力。”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30岁对于邹钰来说是什么,她似乎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年龄不过就是一串数字罢了,有的人以它为借口固步自封,有的人以它为机会倚老卖老,还有的人利用它制造恐慌,企图达到某种利己目的。

    比如有的人宣扬女人三十豆腐渣,不要再挑挑拣拣,赶紧结婚,就能通过吓坏一些女人,把自己在婚恋市场上的劣势美化为优势。

    邹钰是从来不信这种鬼话的。

    再过半个月就是30岁的生日,她打算从三亚参展回来之后,给自己休个三天的假期,吃了睡,睡了吃,然后发呆。其他啥也不干。

    她从不过生日,印象中就连父母感情还不错的时候也没过过。蛋糕鲜花和祝福只会让她觉得浮夸和尴尬。若是有人再给她唱生日歌,她只会脚趾抠地要大喊救命。她觉得自己的出生是她妈妈恋爱脑昏了头的产物,不像是一件值得纪念的有意义的事。

    早在几年前,她陪着客户的太太去参加活动。太太和闺蜜诉苦,最近这段时间忧思忧虑,心里焦虑不安,担心是丈夫和儿子在国外工作和生活不如意,总会在半夜哭醒。

    闺蜜或许是参悟了一些道行,宽慰道:“你这是多愁善感,共情力强。你的情根还一直留在这人世间循环往复,下辈子转世也许你们还是一家人。”

    “有的人性子冷,对亲情爱情都很淡漠,这类人的七情六欲都很浅,因为这是他们在人间的最后一世,下一世不会再来人间,要到另一条界去了。”

    邹钰在一旁默默点了点头,她觉得真是太好了,自己下一世不会再来人间了。

    自那以后,每次听到有人问,为什么你对待别的事情可以这么热情,对待这些感情总是这么冷漠的时候,邹钰总会把这段话拿出来重复一遍。

    “你还是把眼妆卸了,你化很浓的眼妆的时候,我总觉得你不光冷漠,还有一种女阎王的感觉,不像是去赴宴的,像去地府断案的。”

    “这是你给我强加的人设。”

    尽管如此,她还是非常听话的把眼妆卸了。简单描了个眉毛,涂了个深玫瑰色的唇膏,抓起一个手包迅速下了楼。

    冲着坐在沙发上查看邮件的程越铭抬起下巴,说了声,“走吧!”

    程越铭应声站起来,眯着眼看邹钰,半晌才说一句,“挺好看。”

    “下次可以换个夸我的词,听腻了。”邹钰路过他身边一刻也没停留,径直向门外走去。

    见程越铭没有跟上,邹钰站在门口看着他,“饿得走不动道了?”

    “你忘了礼节。”他伸出了右手。

    “在吴轩面前不用装得这么真。”邹钰冲他温婉一笑,把大门用力关上了。

    吴轩已经在驾驶位坐了十来分钟。透过车窗清楚地看见自家老板娘站在门口冲着屋里说些什么,把门关上。不一会儿自家老板把门打开乖乖跟在她身后,面部表情很温和,盯着她的后脑勺,嘴角还有一丝微笑。

    这新婚小夫妻果然是乐趣多。吴轩暗笑。

    程越铭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嘴角立刻放下,换回严肃的表情。

    装吧你就。吴轩心里想。

    他来到程越铭身边也才一年半的时间,这一年半其实程越铭一直是单身状态。虽然想主动勾搭他的女人不少,他约会见面的女人也不少。但吴轩总觉得,自家老板面对异性的时候仿佛是个假人。礼貌是假的,得体是假的,表情冷漠的时候假,微笑的时候更假。

    只有刚刚他看到老板的那副不值钱样子,才像个人样。

    吴轩在心里产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他想看老板哭。

    嫂子如果给力,那就虐他,让他哭,让他茶饭不思,让他怀疑自己,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壁思过。吴轩倒要看看,这朵高岭之花被爱情拉下神坛的样子,是不是还这么冷漠,这么高傲,这么无所谓。

    “想什么呢?”程越铭冷冷从后座抛来一句话。

    “咳咳,没什么,好久没开这辆了,一下子不习惯。”吴轩用咳嗽掩饰尴尬。

    张丛光说今晚是家宴,还真就在他家里大摆宴席。

    他这套别墅地处江州最北边的新开发区,毗邻县城,开发区还没开发到三分之一,他家处于另外那三分之二所在地。据说找了大师算过,是一块风水宝地,新居入伙后一定要住满180天,方可顺风顺水顺财神,还能保佑儿子升官发财。

    “他有孩子吗?”邹钰发问。

    “没有。”程越铭回答。

    “那应该是弱精,或者死精。”

    吴轩被自家老板娘一本正经隔空探病的本领给逗笑了,立刻憋住不让人发现。

    她真有意思,和老板的毒舌太配了!

    从家里出发,到达张丛光的别墅,车程一个小时五十分钟,二十分钟前已经开始驶入这条荒无人烟的路程。邹钰不禁怀疑,当初那位大师所说的风水宝地,会不会指的是墓地的风水宝地。

    别墅外聚集了不少豪车。程越铭一眼看到了张丛光的卡宴。好在地理位置空旷,吴轩停好车后打开后座的门,程越铭的大长腿直接跨出,他手臂上挂着外套,刚刚在车上的暖气让他有点热,这会儿车外面的气温低,他想着几步路的距离,也就懒得再重新穿上了。

    确认邹钰下车后,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于是回头看了一眼。

    吴轩早就一脚油门溜走了。

    邹钰站在铁艺大门处,抱着双臂直勾勾地看着他。

    “饿得走不动道了?”

    “你忘了礼节。”邹钰伸出右手。

    程越铭笑着往回走到邹钰跟前,左手反握。她的手冰冰凉凉,还有点汗。

    “这会想起你的服务意识了。”他故意攥紧了她的手掌。

    入口玄关处有一位服务生冲他们点了点头,把二人领到了客厅。

    穿过玄关,映入眼帘的一条长廊,两侧是黑胡桃木墙裙,长廊的尽头挂着一幅山水画。邹钰在心里感叹,没想到张丛光的酒店装修得土里土气的,布置家居的品味居然有所提升。

    很快,邹钰就收回了刚刚那句感叹。转过客厅,就看到了整体杂乱无章的风格。

    欧式水晶大吊灯上挂着几个小小的中国结,模块化的皮质沙发,灰白色大理石茶几,在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张贵妃椅和一颗挂满金桔的发财树。看来突兀风才是这里的最终风格。

    那位大师所说的风水,或许是一种中西合璧的风水,不论是财神还是耶稣都能保佑到张家吧。

    看到二人由服务生引过来,张丛光立刻推着张芸芸一起上前。兄妹俩的目光同时落在二人十指紧扣的手上,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程总,程太,赏脸。”

    程越铭看了眼张丛光,无视他伸出来的那只手,转头看向四周的客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眼看兄妹俩尴尬,邹钰分别握住两人的手,笑着说:“今天是邹小姐,和邹小姐的跟班小程。”

    “那你看看,我这老弟,哟哟爱妻狂魔,居家好男人啊,我这弟妹啊,驭夫小能手。哎呀……天作之合啊……”张丛光顺台阶而下,说话的时候还不忘瞥了几眼程越铭,可惜程越铭连一个正脸也没有给他。

    他今天确实担任的是邹小姐助理一职——一位工作态度较为松散的助理。邹钰在会客厅和其他人寒暄,程越铭一点也不愿意参与这些社交。

    方才他扫了一眼到访的客人,约摸有七八个,一半是江州本地的投资商,和程越铭交集不深,仅仅只是能叫出来对方名字的程度,另一半操着浓浓的北京口音,大概是张丛光最近认识的京圈好友。

    程越铭百无聊赖,拿起一杯果汁,随意逛到了二楼。

    二楼是一整层开间,除了卫生间,其他隔墙都是打通的,像是茶室,又像是展室。这里有不少张丛光收藏的画作和瓷器。程越铭一幅一幅欣赏着,好在整层楼只有他一个人,清净。

    卫生间门突然被打开,程越铭被声音吸引,他方才没注意这里还有一个人。

    那人穿着灰色的毛衣,内搭一件浅蓝色衬衫,下身是一条深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这身打扮和会客厅里那些精英白领的气质格格不入。

    转过正脸的时候,才发现这人他见过,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在酒吧,他带着一个姑娘和邹钰见面,不知道聊的什么,邹钰脸上的表情一阵一阵的,看不出她的想法。

    第二次见面在写字楼楼下,他熬了个大夜之后坐了四个小时飞机赶回来第一时间就去接邹钰的时候,看到邹钰和他在路边聊天。是她亲口认证的前男友。

    江州有7054平方公里,常住人口1701万人,两个月之内和一个人遇见两次的概率是0.00352%。人们善于把一切乐于见到的巧合美化成缘分,把不合时宜的缘分仅仅称之为巧合。

    对方从镜子里留意到身后英俊颀长的男人,立刻笑着走过来打了个招呼:“幸会,程总。”

    程越铭礼貌点头,“贵姓?”

    “免贵姓顾,顾家文,程总多担待。”

    程越铭一笑,“程越铭,直呼我名字就好,既然张丛光说这是家宴,我在家里就是太太的跟班,没有身份。”

    顾家文知道他口中的太太是谁,程越铭的语气越稀松平淡,他心里就越不痛快。

    不可否认,邹钰从北京回来的第一周就主动约他见面,他内心是有些许波澜的。分手六年,这六年间他谈过女友,相过亲。但总觉得身边的女孩美则美矣,却缺了些什么。

    恰巧,美丽是邹钰最不值一提的特点。她聪明伶俐,努力上进,为人处事圆滑周到,倔强勇敢有主见,身上总拿着一股劲儿。

    顾家文欣赏她站在高处闪闪发光的样子,却又苦于她一直站在高处。

    他心中的完美妻子并非强势而好胜的,热爱自由更是不可取。大部分男人皆是如此,他们期待的妻子,在外游刃有余,受人爱慕,最好是有点社会地位,回家之后心甘情愿囿于厨房,为自己盘起长发,洗手作羹汤。

    摘高岭之花,让她被自己圈养,满足自己的征服欲和占有欲。

    邹钰不是,她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更不会被任何人规训。

    他提的分手,邹钰挽留的他,分手若干年后也是邹钰主动约的他,男人的虚荣感涌上心头。他觉得邹钰还会再约他第二次。

    顾家文甚至不知道那次见面完全出于邹钰的一秒钟头脑发热。

    没等来第二次约会,从别人口中等来了邹钰结婚的讯息。

    汇悦程集团的总经理程越铭,另一朵赫赫有名的高岭之花。如今站在他的面前,面容平和地说,我在家里就是太太的跟班,没有身份。

    一路小跑上来的服务生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默的氛围,他作了个“请”的手势。

    “两位先生,请移步到负一楼餐厅入座,宴席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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