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3
Chapter 153
这个地方并不陌生——昏暗，空气滞闷，混杂着酒气，霉味和体臭，只有一丁点烛光勉强让人看清楚室内简陋而肮脏的环境：冈特老宅。
她见到了在汤姆身边担心地左顾右盼的自己和提着灯僵立的汤姆，然后是眼前醉汉那因油腻而板结如麻绳般的发根、他手里挥舞着的短刀刀尖和手指上黑宝石戒指一闪而过的暗光。
【那个小荡/妇带着斯莱特林的挂坠盒去了哪里？嗯？跟那个麻瓜跑了！这个下/流的、背叛了我们的小贱/人！她不配为斯莱特林的后裔，不配！】醉鬼叫嚣，又挥动了一下手里的刀，情绪激愤。
她甚至都没诧异自己突然能听懂那个冈特醉汉的话，下一刻，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但尽管这个空间干净整洁许多，却同样缺乏光照，阴气森森——里面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充满黑暗色彩的东西：大到有眼睛瞪着人的衣柜，闪着不详光彩的橱柜和梳妆台，溅血的画框，挂毯，小到造型诡异的灯具，落灰的古怪摆件，只有很窄小的活动和走路空间。这里是一家黑魔法物品商店博金－博克，汤姆之前的工作地。
瘦削、神情刻薄阴森的店主卡拉克塔库斯－博克本人此时正边爱惜又贪婪地擦拭一个银制高脚杯边抬起眼对这边满意地说：“办得不错，汤姆，这次我们抢在斯卡哥维奇之前弄到了‘斯莫银杯’，真是不错。去换衣服吧，今天也有的忙了，对了，出来的时候不要忘记带上第十九层架子上左数第六个工具箱，我得好好清理一下这对宝贝，让它们焕发出该有的光彩来……”
汤姆看上去刚出差回来，还显得有些风尘仆仆，听了这番话，自然地欠了下身，脱下外袍，把它搭在胳膊上，转身灵巧地避过成堆的书，瓷器，和好几个小型家具，沿着狭窄到几乎难以辨别的过道来到了非常不起眼的一处墙壁，轻轻一推。墙壁马上裂开一道缝隙，他得以钻入黑乎乎的空间里。
很快又从墙缝里钻出来后，他身上的衣服变成了店员服——简约的便衣下系着一条工作围裙，看上去踏实、勤勉又心平气和——事实上，他的表现也是如此，把工具递给老板后，就麻利地干起了别的：清理除尘，擦拭藏品，检查价格标签，为每一个展品做检查和维护之类。
帕萨莉看着他走到离她很近的地方，伸出魔杖为一只干枯的手摆件做清理和检查——那只手阴森可怖，像是不久前才从某具干尸身上拧下来的，可他苍白的脸显得非常平静专注，从容熟练的操作中透露着小心和爱护。
他看上去对这里的工作和环境都适应良好——至少比在魔法部时放松许多。
而且，他还爱着魔法——尽管是危险魔法，但还是让人感到莫名安心。
另一边，卡拉克塔库斯－博克还在不紧不慢地为刚得的银杯做保养，时不时抬眼看看勤快、利落又安静专注的汤姆，薄唇满意地弯了弯，最终以骄傲又轻慢的口吻说：“在这里你会得到更多书本上没有、甚至那些达官显贵都不知道的消息和知识。而且你很快会发现，选择在这里工作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当然，先生。”汤姆回头应和，显得从容诚恳，“不然我就不会从魔法部辞职了。”
听到这个回答，卡拉克塔库斯－博克刻薄又颇具深意地笑了一下，转而问：“你在这里工作也快满一年了吧，汤姆？”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令人不舒服的油滑：“那就再接再厉吧，我看你对那些女客挺有两下子的……尤其是拉德蒙，她相当喜欢你。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她手里的好货和可比不上赫普兹芭－史密斯——对，没错，就是那个钱包和身体一样丰满的老小姐……之前，我可是卖给过她不少好东西呢……”
“我很愿意洗耳恭听这位史密斯小姐的情况。”汤姆立即说，同时手上的魔杖和活计却没停下来。
博克对此很满意，于是继续说了下去：“她的父母最宠爱她，因此给她留下了大笔财产，让底下的几个弟妹眼红得要命……而她呢，也是个比较有品味、识货的人，所以算是我们这里的一个大客户，比如妖精制作的铠甲，她从我这里买走两个，还有几年前，更有名的一件东西——斯莱特林的挂坠盒，你听说过吗？”
一瞬间，帕萨莉和汤姆的呼吸都凝滞了一下，后者顿了一下，才相对随意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吹捧表示：“不太清楚，先生，关于斯莱特林本人的遗物，少之又少，我非常想知道这里面的细节。”
“这件宝物我原本可不想卖来着——不用说它价值连城，背后有什么意义，不用我再多说了吧？但我为什么卖给她——”说到这里，卡拉克塔库斯－博客故意吊胃口地顿了一下。
“当然是因为这位夫人在众多大客户中算是年事已高，这件宝物在她手里呆不了多久……等她去世，我们就能再以便宜的价格把东西买回来——毕竟除了我们，很少有人能知道哪些东西真正值钱。”汤姆马上识趣地接话道，让卡拉克塔库斯－博客再度露出满意的表情。
“就这一点来说，汤姆，你学得很快，不错，真是不错……”
“那么先生，我很好奇，斯莱特林的挂坠盒？我从来也没听说过有这类东西……毕竟格兰芬多的宝剑和拉文克劳的冠冕都十分出名，可关于赫夫帕夫和斯莱特林的遗物却众说纷纭。”
听到这里，帕萨莉的心忍不住提了起来，望向博克——最初汤姆记忆中的那个醉汉，也就是汤姆的舅舅说的如果是真的，那么眼前的店主恐怕知道一些关于汤姆母亲的事情，哪怕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难道汤姆是在继续调查有关自己母亲的事？
她望向眼前紧紧盯着博克的青年，感到原本麻木胸口一阵触动，可很快又觉得他不会那样做——在经历了冈特老宅和里德尔府的种种后，他不可能还对自己的亲人抱有任何期待。
“没错，人们都觉得霍格沃茨的四位创始人都为后人留下了自己的遗物——格兰芬多的宝剑和拉文克劳冠冕，但问题是，人们一直没法确定赫夫帕夫和斯莱特林留下了什么——一部分人说是菜谱和密室，另一部分人觉得是其他，这其中有很多都无法考证。于是，像我这样勤恳踏实的老实人就总是收到人们带来的各种假货和破铜烂铁——就像他们总拿着破烂货来跟我宣称‘这是梅林用过的餐盘’，‘那是他最常用的梳子’一样。目的就是为了来骗钱。当然，我一眼就能分辨出那些都是垃圾。不过事情就是这样，有时候你再怎么着努力，都比不上那一点运气……”
“您说的没错，的确有时运气决定了事情的走向。我非常想知道您是怎么获得这件藏品，并且确定这就是斯莱特林本人的遗物呢？”汤姆又马上问，神态和声音里透露出更多的兴趣和奉承——他克制得很好，但帕萨莉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压抑着的渴望，明白他此刻非常想听这些细节，忍不住心里又是一颤。
她还是没法忽略一种微乎及微但却又存在的可能性：不论出于何种意图，他想知道这些——或许是出于对危险魔法的热爱，又或许对于斯莱特林创始人的崇拜，还是别的什么，这种渴求中总有那么一丁点是出于对素未谋面的母亲的好奇。
这是人之常情——哪怕他已经足够对对方失望和不屑。
因为这是孩子对母亲——对最原始、无条件之爱的本能渴望，就像哪怕在慈善院呆了那么久，她从未真正相信过妈妈真的抛下了自己。看到这里，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胸口一片酸软和震动。
“好吧，告诉你也无妨，这件事纯粹就是运气——当然，也得有足够的见识才行。”这边，博克扬了扬浅色的眉毛，脸上的苛刻软化，流露出些许眉飞色舞来：似乎也正等着汤姆开口询问，好接机炫耀一番。毕竟这不是什么他轻易能向客人夸耀的事情：“那得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可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这得载入博金－博克的历史：1926年12月23日。
一个又穷又邋遢的年轻女人挺着大肚子走进店里，我本来想把她赶走的，但她说要来卖东西，我就还是决定听听她要卖点什么。
她一开始什么也没拿出来，只强调自己很缺钱——这一点我信了，她一身破衣烂衫，哦，还怀着身孕，特别瘦，看样子快临盆了，又是圣诞节前，肯定需要钱。于是，我就又问了一遍她要卖什么。
这个时候，她就伸手从脏兮兮的衣服领子里拎出来一个东西。她说这是斯莱特林的挂坠盒。
我本来还没当回事——就像我之前说的，总有人拿着赝品来骗钱——可仔细看了一下，有斯莱特林本人的标志，又用魔杖做了几个检测，的确，没什么疑问，这就是斯莱特林的遗物。
当然，我也疑惑过，这个邋遢的穷女人不知道怎么得到的这东西——要知道，这玩意可是价值连城，而她看上去也没什么能力从别人那里抢过来。可能是偷来的？谁知道呢。毕竟我们只管收货和卖货，只要不是抢来的东西，向来不问来历，于是我就问她想要多少。
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对这东西的价值根本毫无概念！仅仅10个加隆就满足地放下东西离开了！”说到这里，博克咧嘴桀桀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刻薄阴暗的脸上一时变得容光焕发。
帕萨莉感到内脏都拧成了一条麻花，愤怒和鄙夷随着心脏的律动汩汩涌出。
她看到汤姆回头，礼貌克制地也微微冲博克一笑。可等转过脸后，笑容就立即消失了，变得极为阴沉冷漠；下一刻，他的眼中红光一闪，手同时伸到了放魔杖的口袋里。
帕萨莉头皮一紧，本能地伸手去拽他，然而，手捞空了。下一刻，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依旧是博金博克店内，店里的物品摆放位置略有变化，多了一些东西，也少了一些东西，而店主卡拉克塔库斯－博克看上去年轻了很多，留着一头仍相当厚实的头发，刘海近乎挡住眼睛，正在擦拭店里的藏品。这个时候，店里只有他一个人。
从屋内层层叠叠的物品挡住的橱窗里看出去，能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并且很冷，因为窗内的玻璃上全是雾气，窗户边缘都结起了冰。这个点，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但很快，门铃一响，一个人推门进来。
博克的头从手里的货上抬起，伸着脖子看过去，帕萨莉也回过身。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挺出来的肚子——这肚子非常突出，可也只是因为身体的主人过于瘦弱而显得肚子大。对方黯淡破旧的衣服像是挂在身体上，脚步有些虚浮，进门后便陷入了犹豫，不敢向前。
她的脸让人不由想到了早些时候饱受伦敦轰炸之苦的普通人——比那些人还要糟糕，她不仅憔悴疲惫，还面如死灰，苍白发暗，略向外斜视的眼里了无生气，眼下挂着青黑，眼角和唇边已经刻上了很深的横纹和法令纹。明明孕育着新生命，可她浑身上下没有透露出一丁点希望和生命的活力，好像正生着一场大病。
帕萨莉的心一下又皱紧了——这是汤姆的母亲。
更令人揪心的是，对方举止里流露出一种深深的自卑和怯懦——她踯躅着，眼神犹豫地在店主和横亘在眼前的成堆商品之间来来回回，显然担心就这样走过去会把东西碰掉。
出于本能，帕萨莉想抽出魔杖帮对方把那些妨碍走路的货物移开一些，可下一秒反应过来这是在汤姆的记忆里，她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她只好往店主那里看去，但心里清楚他肯定不会提供什么帮助。
只见博克皱了下眉头，但还是放下东西掀开柜台隔板，走了过来。
迅速打量对方一眼后，他略傲慢地等对方开口。
“……你、你好。”女人缩了一下，木然的脸上显出更多的畏怯，有些结巴地小声表明来意：“我来卖东西……我需要钱。”
“好吧，你要卖什么？”博克紧皱的眉头略舒展了一些。
女人犹豫了一下，慢慢伸手从衣领里拎出来一个东西，但没有把它拿下来。
“这是斯莱特林的遗物，他的挂坠盒。”说这句话时，她的声音不那么懦弱了，脸上闪过一丝骄傲，接着又因为想到了什么，很快重归死寂。
只见她脖子上带着一条挺长的细金链子，末端挂着一个精致的金盒子。
博克对她皱了皱眉头和鼻子，似乎嫌弃她身上的味道，不过还是选择保持了沉默，凑了过去——
女人灰暗的眼睛看着他，慢慢流露出了一线希望。
“嗯……这里，嗯……好吧，”博克以别扭的姿势靠近女人，边把挂坠盒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番，边嘴里咕哝着，边拿出魔杖做测试。
“……你需要多少钱？”一番操作后，博克抬起脸不情愿地问。
女人犯了难，但看着博克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还是鼓起勇气试探地问：“……您能给我多少？”
“10个加隆——毕竟我们这里不是没有这类货真价实的藏品。”博克撇撇嘴说，脸上露出不耐烦，说着就要打发她走，可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透露出了贪婪。
然而，女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博克脸上的细节——她松了口气。这让她看上去不那么麻木、绝望和愁苦了
“那太好了，谢谢您。”她说着，无意识地再度抓紧脖子上的挂坠盒，接着又松开，把它从脖子上摘了下来递过去。
博克无疑是个典型的生意人，这符合他的身份和唯利是图的性格，但此刻帕萨莉还是感到浑身的血都被愤慨、不平和难过激得再度波涛汹涌，胸口和太阳穴都开始突突地跳着，生疼不已——眼前的人毫无基本的同情心：一个生了病、潦倒落魄、急需金钱的孕妇都不放过。何况那还是斯莱特林的挂坠盒，放在正常的市场上，能卖至少数千加隆。10个加隆。这么冷的天，一个快要生产的孕妇带着那点钱能得到什么呢？在某个旅店度过几个晚上？她不敢想象，如果妈妈遇到这样的情况，而她又只能看着，该有多心痛和震怒。
【他也只是做了一个生意人该做的】此时，汤姆的声音也忽然从耳边传来，语调异常平静。
【要怪就怪她自己】顿了一会，他忍不住又说，声音却不自觉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颤意。帕萨莉觉察到了其中的复杂情感，但不等分辨清楚，它们就已经被他压了下去。
可他的镇定和情感封闭让她越发难受——一方面，不同于面对生父时绝对的怨恨和鄙夷，他就像任何一个正常人，没法全心全意责备和痛恨一个如此狼狈却仍为后代和生存做出了一些努力的女人，并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母亲；另一方面，眼前女人的虚弱和怯懦又何尝不是造成他后来处境艰难的推手之一？他没法正视对她生出的理解和体谅，这再合理不过——毕竟如果承认这种情感的合理性，那他又要如何看待所有不幸的源头（在慈善院长大）呢？要知道，一直以来他遭遇的种种不公正是因为没有背景，也没有家人。
一时间，她把他偷窃的事丢在了脑后，只想拉住他的手，可又明白，眼下做不到——当然，哪怕可以，汤姆此时也不需要安慰——或者说，他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接受她的好意。
他就是这样——之前从里德尔府前往晨曦小屋时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果然——
【我只是得亲眼看一看斯莱特林的挂坠盒】他压抑地解释，然后迅速转移话题，【还有一段回忆】
几乎是立刻，帕萨莉就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干净整洁的街道——虽然并不宽阔，但从两边楼房的状态看，这里是富人住宅区：家家户户都有雕花玻璃窗，伸出来的阳台优雅精巧，一些经过打理的魔法植物以令人赏心悦目的姿态或是附在墙壁上或是蔓延出阳台。
此时正值午后，街上就更加静谧。
汤姆一个人走在这里，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响声。她小跑起来，跟上了他。
很快，他在一户人家前停了下来，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扣了一下红色门上的金属门环。
下一秒，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只及膝高的年长女性家养小精灵出现在门口，冲他鞠躬并很快让进去：“里德尔先生，欢迎您来，夫人已经等您很久了。”
“谢谢你，郝琪。”她听到汤姆文雅礼貌地说，接着顺从地进入了房间，门立即就从背后关上了。
帕萨莉紧跟在他身后，在门关上之前跟了进去。
这里简直就是第二个古董商店——除了粉色的墙纸和玫瑰色的布艺带来了一些女性色彩外，这里挤满了水晶球，星象仪，种在铜制器皿里的植物，一列列摆满烫金书的书架，陈列描漆小匣的橱柜，各式各样的矮柜里和小茶几上陈列着各式玻璃器皿、摆件和大小不一的匣子，让房子里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但房间中央一位老年女士的存在让本就满满当当的室内更显拥挤了——她过于丰满的身体裹在一条粉红色的绸缎裙子里，庞大的躯体和宽阔的裙摆几乎挡住了屁股下的靠背椅，使她看上去像一只巨大的双层蛋糕。
可即便样貌绝说不上好看，显然她还是为了见汤姆精心打扮和准备了一番——金色的卷发卷成了一个个紧致的小卷垂下来，厚实的脸颊上覆盖着的妆容（虽然没能完全掩盖年纪，可脸上焕发着光彩）；她身边的两个茶几上则分别摆着一个盛满了精致茶点的大托盘和一个漂亮的空花瓶。
汤姆显然已经来过多次——只见他像一只鹿般熟练又轻巧地绕过室内满堆的杂物，没碰到任何东西，很快就来到房间主人的面前。
只见他边走过去，边把左手背在了后面——魔杖从袖子里滑出来，正好落在手掌里，他便握住轻轻抖了一下。下一秒，一束鲜红的玫瑰出现在他掌心，而魔杖则迅速收回到袖子里。
“我给您带了花，史密斯小姐。”他安静地说，将花从背后拿出来，同时伸出右手，接过对方迫不及待伸过来的小胖手，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
“哎呀，真是的，你可真是个淘气的男孩，不该这样！把我这个老太太都宠坏了！快坐下吧，汤姆！”话虽这么说，史密斯小姐却没收回伸出去的手，而是像个年轻女孩一样咯咯笑着尖声说，同时用眼神示意汤姆在自己身边入座。她涂了胭脂的脸变得酡红，接过那束花后，羞涩地嗅了一下，才又提高声音叫家养小精灵：“郝琪！郝琪，你在哪里？”
小精灵立即出现，接过这束花，仔细地把它放进主人手边茶几上早已等候多时的空花瓶里。
“那么，汤姆，还等什么呢？这次你来的借口是什么呀？你不坐吗？”史密斯小姐眨巴着睫毛问，又热情地伸手指了指身旁，帕萨莉这才注意到她指的是几乎紧贴膝盖摆放的一只华丽软凳。
帕萨莉有些不舒服，可汤姆却面不改色地微微一笑，欠了欠身：“谢谢您，我就不坐了。这次来是想问问，博克先生的提议，您考虑得怎么样了？他认为500个加隆收购妖精铠甲还是很公道的……”
“噢，真讨厌，汤姆，别这么着急嘛，你这样让我觉得你来就是为了这些……”史密斯小姐立刻噘着嘴打断他，同时用深陷在肉里的小眼睛佯装嗔怒地白了他一眼。
帕萨莉忍不住皱了下眉头——这种年轻姑娘的神态出现在年长女性脸上总让人有些尴尬和辣眼睛。而且，对方对汤姆展露出的亲密也让人有些反感。
“可我也只是因为这些事被派来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店员，只能奉命行事。博克先生要我问……”身旁的汤姆轻声回答道，似乎已经见惯了对方的造作。与此同时，他的神态中透露出一种令人同情却又不会心生怜悯的无奈——只不过帕萨莉立即就从中感到了一种身经百战后的游刃有余，不由又是一阵不适。
然而，这打动了史密斯小姐——她立刻捂住了胸口，露出心疼的表情，愤愤地打断了汤姆的话：“噢，博克先生，呸！我就一直在说，他把你用得太狠了！看看你的脸色已经白成什么样了！而且他又算什么，我有他从来没见过的好东西！”
汤姆垂下眼帘笑了笑，不置可否。
看他仍没有入座的意思，史密斯小姐又很快把放在心口上的手拿了下来，脸上闪过失望和不快，却很快又用期望的眼神边望向他边用诱惑和炫耀口气说：“假如你能多坐一会并能对这件事保密——当然啦，我相信你，你总是嘴巴很紧，我就给你看看这件宝贝。”
“多谢您的关心，我的身体不要紧……不过，我非常乐意看您给我展示的一切东西。”这回，汤姆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动摇，紧接着流露出兴趣，语气里也随之带上了一丝期待和暧昧。他不再推脱，而是顺从地坐在了软凳上。
帕萨莉撇了撇嘴——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可史密斯小姐仿佛并不介意——或者说，她知道汤姆对什么感兴趣，正巧她拥有这些，于是便利用这个优势吸引他靠近——总之，汤姆的反应让她心花怒放，傻笑了起来，嗔怪地伸手推了他一下，接着指了指托盘说：“快尝尝这些吧，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欢我家的甜点。”说完，又忽然拔高声音指使小精灵：“郝琪！让里德尔先生看看我们最好的藏品！干脆把两件都拿过来吧！”
“遵命，小姐！”年长的小精灵颤巍巍地应声，继而“啪”地一声消失在了空中。
半分钟后，小精灵顶着两个挺大的匣子出现——要不是帕萨莉知道有人在下面驮着它们，还会以为这些匣子在凭空移动，灵活地绕过一摞摞的书和密集陈设的家具。
“来吧，汤姆，”等小精灵托举着两个匣子来到他们跟前，史密斯小姐首先捧起上面的一个，小心地把它放在茶几上——汤姆很有眼色，在她拿起藏品时就挥动魔杖，将桌面的托盘移到了放花瓶的茶几上，花瓶则安静地飞到了一个高五斗柜上，稳稳地立住了。
史密斯夫人给了他甜蜜又骄傲的一瞥，然后打开了匣子。
帕萨莉也凑了过来，看到深色丝绒垫子上正静静地躺着一只小巧的金杯，非常精美，有一对纤细的杯耳，杯体上的花纹清晰流畅得像淌过山涧的溪水。
“把它拿起来看看呀，汤姆，仔细看看，别不好意思，”史密斯小姐鼓励地说。
汤姆伸出修长的手指，勾住金杯的一只耳朵，把它从垫子上拎了起来。
专注地察看了一会后，他用细长的指尖抚着一处不起眼的标识，喃喃地问：“獾……这是？”虽说是疑问，可他眼里掠过惊讶和了然，目光也没有离开杯子一下，明显已经确认了东西的身份。
“噢，你真是懂行，汤姆！没错，这是赫尔加－赫夫帕夫的！如果我家的亲戚知道我给你看了，肯定迫不及待就要来把它抢走！”史密斯小姐发出夸张的惊喜赞叹，接着探过身体——伴随裙子束腰愈加绷紧发出的嘎吱声，她伸手在汤姆消瘦的脸颊上宠爱地轻捏了一下。
汤姆没有躲开——或者说，他已经顾不上了——他的目光始终定在手中的金杯上，眼中红光一现，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我可是赫尔加－赫夫帕夫的远房后人，所以……当然啦，看在梅林份上，你可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博克先生，否则他肯定让我不得安生……总之，不管给多少钱，我都不会把它卖出去——不管是博克，还是谁。我想，也只有你能懂它所代表的历史价值，而非能卖多少加隆……它很漂亮是不是？据说还附加着很多高级魔法，不过我只是把它好好地收着……”
又欣赏了一会汤姆专注的侧脸，史密斯夫人把金杯从他的食指上勾了回来。帕萨莉注意到汤姆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只是史密斯夫人没有留心。
“好啦，”史密斯小姐欢快地说，小心翼翼地把金杯放回到垫子上，“郝琪，把它拿走吧。”
见小精灵顺从地照做了，她便将注意力放在剩下那个略扁平的匣子上。
“我敢说你会更喜欢这个，汤姆，凑近一点，”史密斯小姐用神秘的声音说，碰了碰汤姆，“博克先生知道我有这个——我就是从他那里买过来的。我想等我死后，他会非常愿意把它拿回去……”说着，她拨开匣子雅致的金丝扣，掀开了盒盖。
只见深红色的天鹅绒衬垫上躺着一个看着就沉甸甸的金色小巧挂坠盒。
哪怕已经有所预料，帕萨莉也不禁小声叫了一下——那是汤姆母亲的遗物。
这回，不等邀请，汤姆就把它拿了起来，攥在手里几秒后，举到光下仔细审视。
“斯莱特林的标记，”他轻声说，凝视光中闪耀着的一个华丽蛇形S，呼吸变轻了。
“对啦！”看到汤姆出神地注视着小金盒，史密斯小姐显然很高兴，“为了这个我可是花了一大笔钱——不过真的很值得，不容错过。博克是从一个寒酸的女人那里买来的，那女人大概是偷的，根本不知道它价值多少……”
听到这里，帕萨莉的心狠狠颤抖了一下，目光转而落在了汤姆攥着小金盒链子的手背上——这只手指节泛白，她不由伸出手覆盖在上面，却无力地穿过了它。
于是她又看向他的脸，果然见到他眼中红光跳动，好像他们最后一次吵架时的模样。
“它也很美，是不是？但我肯定，博克没有付给那穷酸女人几个钱。它也有各种魔法，不过我也只是把它安全地收着……”
史密斯小姐兴致勃勃地说完，就把挂坠盒从他手上拿回来。
就在帕萨莉担心又悲伤地以为汤姆不会松手时，金色的链子顺着史密斯小姐的力道，从他手里滑走了。
“好了，汤姆，亲爱的，希望你喜欢这两件宝物。怎么样，你……”她把挂坠盒妥帖地放回到盒子里，吩咐小精灵拿着，接着微笑地转向汤姆，端详他的脸。
头一次，帕萨莉发现她的笑容凝固了——
“亲爱的，你……没事吧？”她有些不安地问，帕萨莉觉得她可能也看到了他眼中的红光。
“我没事，史密斯小姐。”汤姆安静地说，眼睛恢复了正常。
“好吧……可能是光线，”史密斯小姐有些慌乱起来，避开了他的视线，“郝琪，来，把它们都放好，用老魔法重新锁起来。”
汤姆平静地看了一眼小精灵的背影，随即站起身，感谢她的招待并表示该离开了。
史密斯小姐则有些不敢看他，含糊地点了点头，就吩咐小精灵送他离开。
这次，帕萨莉没有立马跟上去，而是注视着他很快消失在门口，内心陷入了强烈的煎熬。
恰巧记忆也到此为止，她重新回到了对角巷店铺的工作室里。
这个地方并不陌生——昏暗，空气滞闷，混杂着酒气，霉味和体臭，只有一丁点烛光勉强让人看清楚室内简陋而肮脏的环境：冈特老宅。
她见到了在汤姆身边担心地左顾右盼的自己和提着灯僵立的汤姆，然后是眼前醉汉那因油腻而板结如麻绳般的发根、他手里挥舞着的短刀刀尖和手指上黑宝石戒指一闪而过的暗光。
【那个小荡/妇带着斯莱特林的挂坠盒去了哪里？嗯？跟那个麻瓜跑了！这个下/流的、背叛了我们的小贱/人！她不配为斯莱特林的后裔，不配！】醉鬼叫嚣，又挥动了一下手里的刀，情绪激愤。
她甚至都没诧异自己突然能听懂那个冈特醉汉的话，下一刻，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但尽管这个空间干净整洁许多，却同样缺乏光照，阴气森森——里面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充满黑暗色彩的东西：大到有眼睛瞪着人的衣柜，闪着不详光彩的橱柜和梳妆台，溅血的画框，挂毯，小到造型诡异的灯具，落灰的古怪摆件，只有很窄小的活动和走路空间。这里是一家黑魔法物品商店博金－博克，汤姆之前的工作地。
瘦削、神情刻薄阴森的店主卡拉克塔库斯－博克本人此时正边爱惜又贪婪地擦拭一个银制高脚杯边抬起眼对这边满意地说：“办得不错，汤姆，这次我们抢在斯卡哥维奇之前弄到了‘斯莫银杯’，真是不错。去换衣服吧，今天也有的忙了，对了，出来的时候不要忘记带上第十九层架子上左数第六个工具箱，我得好好清理一下这对宝贝，让它们焕发出该有的光彩来……”
汤姆看上去刚出差回来，还显得有些风尘仆仆，听了这番话，自然地欠了下身，脱下外袍，把它搭在胳膊上，转身灵巧地避过成堆的书，瓷器，和好几个小型家具，沿着狭窄到几乎难以辨别的过道来到了非常不起眼的一处墙壁，轻轻一推。墙壁马上裂开一道缝隙，他得以钻入黑乎乎的空间里。
很快又从墙缝里钻出来后，他身上的衣服变成了店员服——简约的便衣下系着一条工作围裙，看上去踏实、勤勉又心平气和——事实上，他的表现也是如此，把工具递给老板后，就麻利地干起了别的：清理除尘，擦拭藏品，检查价格标签，为每一个展品做检查和维护之类。
帕萨莉看着他走到离她很近的地方，伸出魔杖为一只干枯的手摆件做清理和检查——那只手阴森可怖，像是不久前才从某具干尸身上拧下来的，可他苍白的脸显得非常平静专注，从容熟练的操作中透露着小心和爱护。
他看上去对这里的工作和环境都适应良好——至少比在魔法部时放松许多。
而且，他还爱着魔法——尽管是危险魔法，但还是让人感到莫名安心。
另一边，卡拉克塔库斯－博克还在不紧不慢地为刚得的银杯做保养，时不时抬眼看看勤快、利落又安静专注的汤姆，薄唇满意地弯了弯，最终以骄傲又轻慢的口吻说：“在这里你会得到更多书本上没有、甚至那些达官显贵都不知道的消息和知识。而且你很快会发现，选择在这里工作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当然，先生。”汤姆回头应和，显得从容诚恳，“不然我就不会从魔法部辞职了。”
听到这个回答，卡拉克塔库斯－博克刻薄又颇具深意地笑了一下，转而问：“你在这里工作也快满一年了吧，汤姆？”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令人不舒服的油滑：“那就再接再厉吧，我看你对那些女客挺有两下子的……尤其是拉德蒙，她相当喜欢你。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她手里的好货和可比不上赫普兹芭－史密斯——对，没错，就是那个钱包和身体一样丰满的老小姐……之前，我可是卖给过她不少好东西呢……”
“我很愿意洗耳恭听这位史密斯小姐的情况。”汤姆立即说，同时手上的魔杖和活计却没停下来。
博克对此很满意，于是继续说了下去：“她的父母最宠爱她，因此给她留下了大笔财产，让底下的几个弟妹眼红得要命……而她呢，也是个比较有品味、识货的人，所以算是我们这里的一个大客户，比如妖精制作的铠甲，她从我这里买走两个，还有几年前，更有名的一件东西——斯莱特林的挂坠盒，你听说过吗？”
一瞬间，帕萨莉和汤姆的呼吸都凝滞了一下，后者顿了一下，才相对随意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吹捧表示：“不太清楚，先生，关于斯莱特林本人的遗物，少之又少，我非常想知道这里面的细节。”
“这件宝物我原本可不想卖来着——不用说它价值连城，背后有什么意义，不用我再多说了吧？但我为什么卖给她——”说到这里，卡拉克塔库斯－博客故意吊胃口地顿了一下。
“当然是因为这位夫人在众多大客户中算是年事已高，这件宝物在她手里呆不了多久……等她去世，我们就能再以便宜的价格把东西买回来——毕竟除了我们，很少有人能知道哪些东西真正值钱。”汤姆马上识趣地接话道，让卡拉克塔库斯－博客再度露出满意的表情。
“就这一点来说，汤姆，你学得很快，不错，真是不错……”
“那么先生，我很好奇，斯莱特林的挂坠盒？我从来也没听说过有这类东西……毕竟格兰芬多的宝剑和拉文克劳的冠冕都十分出名，可关于赫夫帕夫和斯莱特林的遗物却众说纷纭。”
听到这里，帕萨莉的心忍不住提了起来，望向博克——最初汤姆记忆中的那个醉汉，也就是汤姆的舅舅说的如果是真的，那么眼前的店主恐怕知道一些关于汤姆母亲的事情，哪怕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难道汤姆是在继续调查有关自己母亲的事？
她望向眼前紧紧盯着博克的青年，感到原本麻木胸口一阵触动，可很快又觉得他不会那样做——在经历了冈特老宅和里德尔府的种种后，他不可能还对自己的亲人抱有任何期待。
“没错，人们都觉得霍格沃茨的四位创始人都为后人留下了自己的遗物——格兰芬多的宝剑和拉文克劳冠冕，但问题是，人们一直没法确定赫夫帕夫和斯莱特林留下了什么——一部分人说是菜谱和密室，另一部分人觉得是其他，这其中有很多都无法考证。于是，像我这样勤恳踏实的老实人就总是收到人们带来的各种假货和破铜烂铁——就像他们总拿着破烂货来跟我宣称‘这是梅林用过的餐盘’，‘那是他最常用的梳子’一样。目的就是为了来骗钱。当然，我一眼就能分辨出那些都是垃圾。不过事情就是这样，有时候你再怎么着努力，都比不上那一点运气……”
“您说的没错，的确有时运气决定了事情的走向。我非常想知道您是怎么获得这件藏品，并且确定这就是斯莱特林本人的遗物呢？”汤姆又马上问，神态和声音里透露出更多的兴趣和奉承——他克制得很好，但帕萨莉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压抑着的渴望，明白他此刻非常想听这些细节，忍不住心里又是一颤。
她还是没法忽略一种微乎及微但却又存在的可能性：不论出于何种意图，他想知道这些——或许是出于对危险魔法的热爱，又或许对于斯莱特林创始人的崇拜，还是别的什么，这种渴求中总有那么一丁点是出于对素未谋面的母亲的好奇。
这是人之常情——哪怕他已经足够对对方失望和不屑。
因为这是孩子对母亲——对最原始、无条件之爱的本能渴望，就像哪怕在慈善院呆了那么久，她从未真正相信过妈妈真的抛下了自己。看到这里，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胸口一片酸软和震动。
“好吧，告诉你也无妨，这件事纯粹就是运气——当然，也得有足够的见识才行。”这边，博克扬了扬浅色的眉毛，脸上的苛刻软化，流露出些许眉飞色舞来：似乎也正等着汤姆开口询问，好接机炫耀一番。毕竟这不是什么他轻易能向客人夸耀的事情：“那得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可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这得载入博金－博克的历史：1926年12月23日。
一个又穷又邋遢的年轻女人挺着大肚子走进店里，我本来想把她赶走的，但她说要来卖东西，我就还是决定听听她要卖点什么。
她一开始什么也没拿出来，只强调自己很缺钱——这一点我信了，她一身破衣烂衫，哦，还怀着身孕，特别瘦，看样子快临盆了，又是圣诞节前，肯定需要钱。于是，我就又问了一遍她要卖什么。
这个时候，她就伸手从脏兮兮的衣服领子里拎出来一个东西。她说这是斯莱特林的挂坠盒。
我本来还没当回事——就像我之前说的，总有人拿着赝品来骗钱——可仔细看了一下，有斯莱特林本人的标志，又用魔杖做了几个检测，的确，没什么疑问，这就是斯莱特林的遗物。
当然，我也疑惑过，这个邋遢的穷女人不知道怎么得到的这东西——要知道，这玩意可是价值连城，而她看上去也没什么能力从别人那里抢过来。可能是偷来的？谁知道呢。毕竟我们只管收货和卖货，只要不是抢来的东西，向来不问来历，于是我就问她想要多少。
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对这东西的价值根本毫无概念！仅仅10个加隆就满足地放下东西离开了！”说到这里，博克咧嘴桀桀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刻薄阴暗的脸上一时变得容光焕发。
帕萨莉感到内脏都拧成了一条麻花，愤怒和鄙夷随着心脏的律动汩汩涌出。
她看到汤姆回头，礼貌克制地也微微冲博克一笑。可等转过脸后，笑容就立即消失了，变得极为阴沉冷漠；下一刻，他的眼中红光一闪，手同时伸到了放魔杖的口袋里。
帕萨莉头皮一紧，本能地伸手去拽他，然而，手捞空了。下一刻，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依旧是博金博克店内，店里的物品摆放位置略有变化，多了一些东西，也少了一些东西，而店主卡拉克塔库斯－博克看上去年轻了很多，留着一头仍相当厚实的头发，刘海近乎挡住眼睛，正在擦拭店里的藏品。这个时候，店里只有他一个人。
从屋内层层叠叠的物品挡住的橱窗里看出去，能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并且很冷，因为窗内的玻璃上全是雾气，窗户边缘都结起了冰。这个点，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但很快，门铃一响，一个人推门进来。
博克的头从手里的货上抬起，伸着脖子看过去，帕萨莉也回过身。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挺出来的肚子——这肚子非常突出，可也只是因为身体的主人过于瘦弱而显得肚子大。对方黯淡破旧的衣服像是挂在身体上，脚步有些虚浮，进门后便陷入了犹豫，不敢向前。
她的脸让人不由想到了早些时候饱受伦敦轰炸之苦的普通人——比那些人还要糟糕，她不仅憔悴疲惫，还面如死灰，苍白发暗，略向外斜视的眼里了无生气，眼下挂着青黑，眼角和唇边已经刻上了很深的横纹和法令纹。明明孕育着新生命，可她浑身上下没有透露出一丁点希望和生命的活力，好像正生着一场大病。
帕萨莉的心一下又皱紧了——这是汤姆的母亲。
更令人揪心的是，对方举止里流露出一种深深的自卑和怯懦——她踯躅着，眼神犹豫地在店主和横亘在眼前的成堆商品之间来来回回，显然担心就这样走过去会把东西碰掉。
出于本能，帕萨莉想抽出魔杖帮对方把那些妨碍走路的货物移开一些，可下一秒反应过来这是在汤姆的记忆里，她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她只好往店主那里看去，但心里清楚他肯定不会提供什么帮助。
只见博克皱了下眉头，但还是放下东西掀开柜台隔板，走了过来。
迅速打量对方一眼后，他略傲慢地等对方开口。
“……你、你好。”女人缩了一下，木然的脸上显出更多的畏怯，有些结巴地小声表明来意：“我来卖东西……我需要钱。”
“好吧，你要卖什么？”博克紧皱的眉头略舒展了一些。
女人犹豫了一下，慢慢伸手从衣领里拎出来一个东西，但没有把它拿下来。
“这是斯莱特林的遗物，他的挂坠盒。”说这句话时，她的声音不那么懦弱了，脸上闪过一丝骄傲，接着又因为想到了什么，很快重归死寂。
只见她脖子上带着一条挺长的细金链子，末端挂着一个精致的金盒子。
博克对她皱了皱眉头和鼻子，似乎嫌弃她身上的味道，不过还是选择保持了沉默，凑了过去——
女人灰暗的眼睛看着他，慢慢流露出了一线希望。
“嗯……这里，嗯……好吧，”博克以别扭的姿势靠近女人，边把挂坠盒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番，边嘴里咕哝着，边拿出魔杖做测试。
“……你需要多少钱？”一番操作后，博克抬起脸不情愿地问。
女人犯了难，但看着博克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还是鼓起勇气试探地问：“……您能给我多少？”
“10个加隆——毕竟我们这里不是没有这类货真价实的藏品。”博克撇撇嘴说，脸上露出不耐烦，说着就要打发她走，可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透露出了贪婪。
然而，女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博克脸上的细节——她松了口气。这让她看上去不那么麻木、绝望和愁苦了
“那太好了，谢谢您。”她说着，无意识地再度抓紧脖子上的挂坠盒，接着又松开，把它从脖子上摘了下来递过去。
博克无疑是个典型的生意人，这符合他的身份和唯利是图的性格，但此刻帕萨莉还是感到浑身的血都被愤慨、不平和难过激得再度波涛汹涌，胸口和太阳穴都开始突突地跳着，生疼不已——眼前的人毫无基本的同情心：一个生了病、潦倒落魄、急需金钱的孕妇都不放过。何况那还是斯莱特林的挂坠盒，放在正常的市场上，能卖至少数千加隆。10个加隆。这么冷的天，一个快要生产的孕妇带着那点钱能得到什么呢？在某个旅店度过几个晚上？她不敢想象，如果妈妈遇到这样的情况，而她又只能看着，该有多心痛和震怒。
【他也只是做了一个生意人该做的】此时，汤姆的声音也忽然从耳边传来，语调异常平静。
【要怪就怪她自己】顿了一会，他忍不住又说，声音却不自觉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颤意。帕萨莉觉察到了其中的复杂情感，但不等分辨清楚，它们就已经被他压了下去。
可他的镇定和情感封闭让她越发难受——一方面，不同于面对生父时绝对的怨恨和鄙夷，他就像任何一个正常人，没法全心全意责备和痛恨一个如此狼狈却仍为后代和生存做出了一些努力的女人，并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母亲；另一方面，眼前女人的虚弱和怯懦又何尝不是造成他后来处境艰难的推手之一？他没法正视对她生出的理解和体谅，这再合理不过——毕竟如果承认这种情感的合理性，那他又要如何看待所有不幸的源头（在慈善院长大）呢？要知道，一直以来他遭遇的种种不公正是因为没有背景，也没有家人。
一时间，她把他偷窃的事丢在了脑后，只想拉住他的手，可又明白，眼下做不到——当然，哪怕可以，汤姆此时也不需要安慰——或者说，他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接受她的好意。
他就是这样——之前从里德尔府前往晨曦小屋时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果然——
【我只是得亲眼看一看斯莱特林的挂坠盒】他压抑地解释，然后迅速转移话题，【还有一段回忆】
几乎是立刻，帕萨莉就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干净整洁的街道——虽然并不宽阔，但从两边楼房的状态看，这里是富人住宅区：家家户户都有雕花玻璃窗，伸出来的阳台优雅精巧，一些经过打理的魔法植物以令人赏心悦目的姿态或是附在墙壁上或是蔓延出阳台。
此时正值午后，街上就更加静谧。
汤姆一个人走在这里，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响声。她小跑起来，跟上了他。
很快，他在一户人家前停了下来，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扣了一下红色门上的金属门环。
下一秒，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只及膝高的年长女性家养小精灵出现在门口，冲他鞠躬并很快让进去：“里德尔先生，欢迎您来，夫人已经等您很久了。”
“谢谢你，郝琪。”她听到汤姆文雅礼貌地说，接着顺从地进入了房间，门立即就从背后关上了。
帕萨莉紧跟在他身后，在门关上之前跟了进去。
这里简直就是第二个古董商店——除了粉色的墙纸和玫瑰色的布艺带来了一些女性色彩外，这里挤满了水晶球，星象仪，种在铜制器皿里的植物，一列列摆满烫金书的书架，陈列描漆小匣的橱柜，各式各样的矮柜里和小茶几上陈列着各式玻璃器皿、摆件和大小不一的匣子，让房子里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但房间中央一位老年女士的存在让本就满满当当的室内更显拥挤了——她过于丰满的身体裹在一条粉红色的绸缎裙子里，庞大的躯体和宽阔的裙摆几乎挡住了屁股下的靠背椅，使她看上去像一只巨大的双层蛋糕。
可即便样貌绝说不上好看，显然她还是为了见汤姆精心打扮和准备了一番——金色的卷发卷成了一个个紧致的小卷垂下来，厚实的脸颊上覆盖着的妆容（虽然没能完全掩盖年纪，可脸上焕发着光彩）；她身边的两个茶几上则分别摆着一个盛满了精致茶点的大托盘和一个漂亮的空花瓶。
汤姆显然已经来过多次——只见他像一只鹿般熟练又轻巧地绕过室内满堆的杂物，没碰到任何东西，很快就来到房间主人的面前。
只见他边走过去，边把左手背在了后面——魔杖从袖子里滑出来，正好落在手掌里，他便握住轻轻抖了一下。下一秒，一束鲜红的玫瑰出现在他掌心，而魔杖则迅速收回到袖子里。
“我给您带了花，史密斯小姐。”他安静地说，将花从背后拿出来，同时伸出右手，接过对方迫不及待伸过来的小胖手，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
“哎呀，真是的，你可真是个淘气的男孩，不该这样！把我这个老太太都宠坏了！快坐下吧，汤姆！”话虽这么说，史密斯小姐却没收回伸出去的手，而是像个年轻女孩一样咯咯笑着尖声说，同时用眼神示意汤姆在自己身边入座。她涂了胭脂的脸变得酡红，接过那束花后，羞涩地嗅了一下，才又提高声音叫家养小精灵：“郝琪！郝琪，你在哪里？”
小精灵立即出现，接过这束花，仔细地把它放进主人手边茶几上早已等候多时的空花瓶里。
“那么，汤姆，还等什么呢？这次你来的借口是什么呀？你不坐吗？”史密斯小姐眨巴着睫毛问，又热情地伸手指了指身旁，帕萨莉这才注意到她指的是几乎紧贴膝盖摆放的一只华丽软凳。
帕萨莉有些不舒服，可汤姆却面不改色地微微一笑，欠了欠身：“谢谢您，我就不坐了。这次来是想问问，博克先生的提议，您考虑得怎么样了？他认为500个加隆收购妖精铠甲还是很公道的……”
“噢，真讨厌，汤姆，别这么着急嘛，你这样让我觉得你来就是为了这些……”史密斯小姐立刻噘着嘴打断他，同时用深陷在肉里的小眼睛佯装嗔怒地白了他一眼。
帕萨莉忍不住皱了下眉头——这种年轻姑娘的神态出现在年长女性脸上总让人有些尴尬和辣眼睛。而且，对方对汤姆展露出的亲密也让人有些反感。
“可我也只是因为这些事被派来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店员，只能奉命行事。博克先生要我问……”身旁的汤姆轻声回答道，似乎已经见惯了对方的造作。与此同时，他的神态中透露出一种令人同情却又不会心生怜悯的无奈——只不过帕萨莉立即就从中感到了一种身经百战后的游刃有余，不由又是一阵不适。
然而，这打动了史密斯小姐——她立刻捂住了胸口，露出心疼的表情，愤愤地打断了汤姆的话：“噢，博克先生，呸！我就一直在说，他把你用得太狠了！看看你的脸色已经白成什么样了！而且他又算什么，我有他从来没见过的好东西！”
汤姆垂下眼帘笑了笑，不置可否。
看他仍没有入座的意思，史密斯小姐又很快把放在心口上的手拿了下来，脸上闪过失望和不快，却很快又用期望的眼神边望向他边用诱惑和炫耀口气说：“假如你能多坐一会并能对这件事保密——当然啦，我相信你，你总是嘴巴很紧，我就给你看看这件宝贝。”
“多谢您的关心，我的身体不要紧……不过，我非常乐意看您给我展示的一切东西。”这回，汤姆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动摇，紧接着流露出兴趣，语气里也随之带上了一丝期待和暧昧。他不再推脱，而是顺从地坐在了软凳上。
帕萨莉撇了撇嘴——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可史密斯小姐仿佛并不介意——或者说，她知道汤姆对什么感兴趣，正巧她拥有这些，于是便利用这个优势吸引他靠近——总之，汤姆的反应让她心花怒放，傻笑了起来，嗔怪地伸手推了他一下，接着指了指托盘说：“快尝尝这些吧，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欢我家的甜点。”说完，又忽然拔高声音指使小精灵：“郝琪！让里德尔先生看看我们最好的藏品！干脆把两件都拿过来吧！”
“遵命，小姐！”年长的小精灵颤巍巍地应声，继而“啪”地一声消失在了空中。
半分钟后，小精灵顶着两个挺大的匣子出现——要不是帕萨莉知道有人在下面驮着它们，还会以为这些匣子在凭空移动，灵活地绕过一摞摞的书和密集陈设的家具。
“来吧，汤姆，”等小精灵托举着两个匣子来到他们跟前，史密斯小姐首先捧起上面的一个，小心地把它放在茶几上——汤姆很有眼色，在她拿起藏品时就挥动魔杖，将桌面的托盘移到了放花瓶的茶几上，花瓶则安静地飞到了一个高五斗柜上，稳稳地立住了。
史密斯夫人给了他甜蜜又骄傲的一瞥，然后打开了匣子。
帕萨莉也凑了过来，看到深色丝绒垫子上正静静地躺着一只小巧的金杯，非常精美，有一对纤细的杯耳，杯体上的花纹清晰流畅得像淌过山涧的溪水。
“把它拿起来看看呀，汤姆，仔细看看，别不好意思，”史密斯小姐鼓励地说。
汤姆伸出修长的手指，勾住金杯的一只耳朵，把它从垫子上拎了起来。
专注地察看了一会后，他用细长的指尖抚着一处不起眼的标识，喃喃地问：“獾……这是？”虽说是疑问，可他眼里掠过惊讶和了然，目光也没有离开杯子一下，明显已经确认了东西的身份。
“噢，你真是懂行，汤姆！没错，这是赫尔加－赫夫帕夫的！如果我家的亲戚知道我给你看了，肯定迫不及待就要来把它抢走！”史密斯小姐发出夸张的惊喜赞叹，接着探过身体——伴随裙子束腰愈加绷紧发出的嘎吱声，她伸手在汤姆消瘦的脸颊上宠爱地轻捏了一下。
汤姆没有躲开——或者说，他已经顾不上了——他的目光始终定在手中的金杯上，眼中红光一现，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我可是赫尔加－赫夫帕夫的远房后人，所以……当然啦，看在梅林份上，你可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博克先生，否则他肯定让我不得安生……总之，不管给多少钱，我都不会把它卖出去——不管是博克，还是谁。我想，也只有你能懂它所代表的历史价值，而非能卖多少加隆……它很漂亮是不是？据说还附加着很多高级魔法，不过我只是把它好好地收着……”
又欣赏了一会汤姆专注的侧脸，史密斯夫人把金杯从他的食指上勾了回来。帕萨莉注意到汤姆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只是史密斯夫人没有留心。
“好啦，”史密斯小姐欢快地说，小心翼翼地把金杯放回到垫子上，“郝琪，把它拿走吧。”
见小精灵顺从地照做了，她便将注意力放在剩下那个略扁平的匣子上。
“我敢说你会更喜欢这个，汤姆，凑近一点，”史密斯小姐用神秘的声音说，碰了碰汤姆，“博克先生知道我有这个——我就是从他那里买过来的。我想等我死后，他会非常愿意把它拿回去……”说着，她拨开匣子雅致的金丝扣，掀开了盒盖。
只见深红色的天鹅绒衬垫上躺着一个看着就沉甸甸的金色小巧挂坠盒。
哪怕已经有所预料，帕萨莉也不禁小声叫了一下——那是汤姆母亲的遗物。
这回，不等邀请，汤姆就把它拿了起来，攥在手里几秒后，举到光下仔细审视。
“斯莱特林的标记，”他轻声说，凝视光中闪耀着的一个华丽蛇形S，呼吸变轻了。
“对啦！”看到汤姆出神地注视着小金盒，史密斯小姐显然很高兴，“为了这个我可是花了一大笔钱——不过真的很值得，不容错过。博克是从一个寒酸的女人那里买来的，那女人大概是偷的，根本不知道它价值多少……”
听到这里，帕萨莉的心狠狠颤抖了一下，目光转而落在了汤姆攥着小金盒链子的手背上——这只手指节泛白，她不由伸出手覆盖在上面，却无力地穿过了它。
于是她又看向他的脸，果然见到他眼中红光跳动，好像他们最后一次吵架时的模样。
“它也很美，是不是？但我肯定，博克没有付给那穷酸女人几个钱。它也有各种魔法，不过我也只是把它安全地收着……”
史密斯小姐兴致勃勃地说完，就把挂坠盒从他手上拿回来。
就在帕萨莉担心又悲伤地以为汤姆不会松手时，金色的链子顺着史密斯小姐的力道，从他手里滑走了。
“好了，汤姆，亲爱的，希望你喜欢这两件宝物。怎么样，你……”她把挂坠盒妥帖地放回到盒子里，吩咐小精灵拿着，接着微笑地转向汤姆，端详他的脸。
头一次，帕萨莉发现她的笑容凝固了——
“亲爱的，你……没事吧？”她有些不安地问，帕萨莉觉得她可能也看到了他眼中的红光。
“我没事，史密斯小姐。”汤姆安静地说，眼睛恢复了正常。
“好吧……可能是光线，”史密斯小姐有些慌乱起来，避开了他的视线，“郝琪，来，把它们都放好，用老魔法重新锁起来。”
汤姆平静地看了一眼小精灵的背影，随即站起身，感谢她的招待并表示该离开了。
史密斯小姐则有些不敢看他，含糊地点了点头，就吩咐小精灵送他离开。
这次，帕萨莉没有立马跟上去，而是注视着他很快消失在门口，内心陷入了强烈的煎熬。
恰巧记忆也到此为止，她重新回到了对角巷店铺的工作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