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大厅里，人们低声地交谈着。
她们三个人一起走进这里。
这是一家豪华的自助餐厅，今天来这里的客人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参加汪志衡的定婚仪式。秦筝儿和周立立没有想到余小帆的邀请竟是这样一个缘故。她们本打算劝她不要来，可余小帆看上去很平静，尽管她的固执显得有些异样。她们最终还是陪她来了。
“帆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向这边走了过来，他的步子迈得很大，转眼间便到了眼前。
“恭喜你。”余小帆伸出手。
“谢谢你，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汪志衡认真地看着她。
“我来介绍一下，”余小帆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这是我的好朋友，周立立，秦筝儿。”
“欢迎你们。”汪志衡和她们一一握了手。
“恭喜你，汪先生。”周立立似笑非笑地说道。
“小帆能把你们一起带过来我真的很高兴，她一直在我面前提起你们，说你们三个人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很早以前我就想认识你们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志衡，你快过去吧，今天你是主角。”余小帆提醒道，看上去他们就象是一对再普通不过朋友。
汪志衡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你不用招呼我们，我们自己来。”周立立为他解围。
“帆帆，你……”他想要说什么，可是看见站在她旁边的两个人又犹豫了。
那边传来一阵喧闹。
“他们在找你。”余小帆的语气依旧淡淡的，不带一丝喜怒哀乐的痕迹。
“那我先过去了，你们随意吧，招待不周的地方不要见怪。”汪志衡想要从余小帆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他却只有失望——她就象一只吐丝的蚕，任由厚厚的茧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汪志衡的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象来的时候那样他大步地走向另一个方向，走进另一群人的中间。他下意识地回过头：三个女孩子站在原地轻声地说着什么，余小帆被她们俩个围着，看得出来她们之间有着很好的默契。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余小帆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悲痛欲绝，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任何悲伤的影子——没有怨恨，没有泪水，没有纠缠，没有质问——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那样平淡，让人听了想要颤抖——在她的心里，似乎什么都不重要，就连这个她深爱过的男人也是可有可无的。
他本该为此感到庆幸，对他来说，她的举动至少可以让他毫无牵挂地面对自己的“幸福”。可他还是不禁要问，她对他难道不再有什么留恋了吗？从前她所说的那些话，难道都只是逢场作戏？还是他根本就不了解她，无法看透在她坚强的外表下，究竟有着一颗什么样的心？他嘲弄着摇摇头，尽管对他来说选择女人就象选择衣服一样简单，可是余小帆那令人出乎意料的表现还是让他生出一股挫败感。没错，她的确为他减少了很多麻烦，他用不着象过去那样因为抛弃一个女人而不得不去应付那些令人头痛的“后遗症”，但他却又不得不感到有些失望，毕竟她与她们不同，他是真的有些喜欢她。
算了！他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但是，或许，他还有别的机会——尽管余小帆拒绝做一个可爱的小情人，但那只是他第一次建议的结果。他是个充满魅力的男人，有哪个女人抵挡得了他两次以上的“邀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挂在他的脸上，渐渐散开。
大厅里散落在各处的客人们逐渐向一个地方聚集，汪志衡与他的未婚妻已经站在了前面。双方的父母站在他们身边，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我们也过去吧。”余小帆拉着秦筝儿，慢慢地向人群走走。
秦筝儿看着周立立，发现她也是一脸担心。
余小帆的手很凉，秦筝儿下意识地握紧了她。
在人们殷切的祝福声中，他们交换了戒指。
余小帆低下头，谁也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我们走吧。”周立立低声说道。
“还早呢。”余小帆忽然抬起头。
周立立和秦筝儿对望了一眼。
定婚仪式很快就结束了，客人们渐渐向大厅四周散开，寻找着各自钟爱的食物。
余小帆走到一个转盘前夹起一些凉菜放进碟子里，她慢慢地咀嚼着——无法下咽。她的目光在大厅里游移，仿佛一个井底的人，早已失去了获救的可能，却依然用空洞的眼神打量着这个将要吞噬她的世界。她的目光忽然停了下来，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抓住——汪志衡拥着未婚妻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怀里的女人显得那样温柔娴静——这就是将要陪伴他度过一生的人，他未来的妻子？这样一个纤柔温顺的女人竟会抢走曾经属于她的那一个位置，？余小帆痛苦地注视着他们，她听到自己内心深处重重的叹息，刹那间她感到自己的动作迟缓起来，仿佛转眼之间便成了一个尽显老态的妇人——他是对的，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适合做他的妻子，才可能给他幸福。那是一个能给人带来安定感的女人，那样的温柔和恬静足以令一个男人感到满足和踏实。
余小帆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从未有过的疲惫袭卷着她的全身，令她整个人都不堪重负似的——她却依然站在这里，站在他们的幸福面前。
就在几分钟以前她还固执地以为这么做是对的，然而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竟象是个笑话，她在做什么，在心爱的人面前宣告自己的坚强与无畏吗？——这一切早已失去意义——他不爱她了。虚假的坚强与真实的软弱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差别——从今以后，她就只是一个人而已。
“小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周立立看着大厅里的客人渐渐散去，说道。
“好。”余小帆的声音轻轻的，象是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秦筝儿一直注视着汪志衡和他的未婚妻，她发现余小帆就象是在唱一出独幕的戏，等待着最残忍的这一刻。
终于，大厅里只剩下她们三个人，餐厅的服务生开始陆陆续续地进来清理现场，刚才的繁华转眼间消失殆尽，化作一片空寂，仿佛一出戏，高潮结束了，不等人们玩味其中的种种滋味，便已落幕。
余小帆终于等到了最后，她轻轻用手按住胸口——眼前，众人眼中的狼籍混合着繁华落尽后的冷清，仿佛一根根尖锐的刺狠狠扎在她依然敏感的心上，泛起一阵阵疼痛。忽然她想起了那些孩子——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愿意他们就可以号陶大哭。她也很想哭，可是眼里涩涩的，竟没有一滴可以落下的泪水，于是只有落寞地笑着。
她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平静——她终于拥有了不会失去的东西——人们只会拿走快乐，把悲伤留下。
（七）
远远的，秦筝儿就听见自己宿舍里的电话铃声。
她跑过去，飞快地将门打开。
“喂，你好！”她拿起电话。
“请问，是秦筝儿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我就是。请问您是……”
“你好，我是洪河，不记得了吗？”
秦筝儿想了一下，“您是洪编吧？”
“我以为你想不起来了呢。”对方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笑意。“你送来的稿子我已经看完了。”
秦筝儿感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她不由自主地将话筒贴近自己的耳朵。
“电话里说起来不太方便。”洪河沉吟了一下，“这样吧，什么时候你有空，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
“明天可以吗？”
“明天？”对方重复了一下。
“我是不是太心急了？”秦筝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噢，那倒不是。那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在这里等你。”
“明天见。”
“好，明天见。”
挂上电话之后，秦筝儿开心地笑了，本来压抑的心情因为这个电话而有所放松。
这是她的第一部小说，她钟爱着它，就象一位母亲钟爱于自己的婴儿，她多希望别人能够和她一样对它充满了感情，就象一位母亲热切地希望听到人们对她孩子的赞美一样。
（八）
普昕坐在那张偌大的办公桌前，表情凝重地注视着电脑屏幕，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荧光屏上的信息不停地闪烁着，他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终于，他拿起电话。
“喂，是我，普昕。”他永远都这么直接。
“‘衡久’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显然，汪志衡一直都在等他的电话。
“衡久”是汪志衡所持的股票，他的公司将相当一部分闲散资金用于股市的运作。
“很快就会有消息。”普昕的声音听上去很镇定。
汪志衡握着话筒，没有说话，普昕的镇定似乎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紧张。
然而他却不可能泰然处之——面对这样的问题有谁可以若无其事？得与失就在转念之间，或许几分钟之后他将为自己的决定欢呼，或许，他会因此而跳楼。
一阵沉默过后，汪志衡终于说道：“好，我听你的，一切由你来决定吧。”他把决定权交给普昕，在股票方面普昕永远比他更具备这样的资格。
普昕点点头，笑了。
决定？这对他而言太熟悉了，从他走进这里的第一天起便一直在做着决定——决定成功也决定着失败。短短几年之间，他的人生起了从未有过的波澜，金钱与财富仿佛一个调皮的孩子，总是不安份地与他做着游戏，一夜之间，它会悄悄来到他的身边，然而不等他充分享受到拥有的快乐时它又会忽然离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那一刻起，他的生活注定了要在浪尖与低谷中徘徊。
这高与低、喜与悲的交替比流星还快。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走到崩溃的边缘——他是个把得失看得很重的人，而他偏偏又是那样地渴望成功。于是他几乎要放弃，有几次他真的就要放弃了，然而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现在，他依然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不知道这会持继多久，他没有想过自己要在这一行做一辈子，但他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失去这些他该怎么办。他越来越依赖自己的思考与判断，越来越钟爱自己的智慧与自信。或许这才是他最想要的——在得失之间一次又一次肯定着自己的存在。
汪志衡有些焦虑地坐在办公室里，尽管他和普昕一样，也在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但面对着不停变化着的信息，他的神态多少显得有些茫然。
电话铃声再度响起。
他拿起电话，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
“好消息。”电话那头传来普昕的声音。
汪志衡感到自己的心猛地一下被收紧，紧接着又迅速地放开。
“恭喜了。”普昕的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笑意。
“已经公布了？”
“嗯。”他的回答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却足以让汪志衡兴奋得忘记自己是谁。
汪志衡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出尽了心中的郁闷似的，他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生动的微笑。
“我是对的。”
“指什么？”普昕问道。
“选择由你来做决定。”
普昕无言，默默地放下电话。
在一切都结束之后他习惯性地感到疲惫，但心情却感觉异常轻松，该是做“深呼吸”的时候了。他总是在神经高度紧张之后，给自己一个能够极度放松的空间，他把这种恢复体力与脑力的方式叫做“深呼吸”。他很会享受生活，尽管在工作的时候极度投入，但他绝不会将二者混为一谈，在工作中感觉到的满足与生活中的乐趣绝对是不同的。
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齐豫的歌声飘浮在车厢的空气里。这是他最喜欢的歌手，正唱着他最喜欢的歌，他的脸上掩不住笑意。这么久了，他发现自己还象最初那样，对得失看得很重，他清楚得记得那一次判断失误带给他的郁闷和烦躁不安，与此刻的轻松相比简直有着天壤之别，不过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知道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功利心很强的人，但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他是一个男人，在他人生的经历里需要得到社会化的成功。他将自己放在一个瞬息万变的世界里，他曾经痛恨这世界带给他的折磨，但现在不会了——痛苦或许依然存在，但他早已发现了与之共处的乐趣。
他打开手机，拨通了好朋友洪河的电话。
“忙什么呢？”他的声音被愉快的心情感染着。
“你是……”洪河微微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是你这个家伙啊！你在哪儿？”
“高速公路上。晚上有空吗”
“想请我吃饭？”洪河咧开嘴笑着。
“没错。”
“不管多忙吃顿饭总还是有时间的。”
“看样子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也不是很多。一会儿有人要过来，昨天约好的。”
“我来不会影响你工作吧？”
洪河笑了。“我要说有影响，你会不来吗？”
“十分钟以后，我就到了。”普昕显然不是个轻易放弃决定的人。
两个人几乎同时爆发出心领神会的爽朗笑声。
窗外的景物飞快掠过，普昕那张意气风发的脸显得格外精神。
洪河挂断电话的时候，秦筝儿正好走进这间办公室。
“来来，快请坐。”洪河站起来，为她拉开对面的椅子。
“谢谢您。”
“你可真准时，”他看了看墙上的钟，笑道，“是个好习惯。”
秦筝儿微笑着坐到椅子上。
洪河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秦筝儿的稿子。他一边把稿子拿在手里一边含蓄地打量着她，她是个文静的女孩子。
“你写了多久？”他随手翻开其中的一页，问道。
“两个多月吧。”
洪河惊讶地抬起头，“以前写过吗？”
秦筝儿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写过一些。”
“发表过吗？”
“没有试过。”
“为什么呢？不想尝试一下吗？”
“那倒不是。”秦筝儿笑了，清丽的脸庞顿时变得生动起来，“我怕受到打击。”
洪河奇怪地看着她，忽然反应过来，于是呵呵一笑。眼前的女孩子并不象看上去那样少言寡语，他有一种感觉，与她交谈应该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怎么说呢……”洪河合上书稿，坐直了身体。
“不用担心，您尽管对我说好了，我有准备。”秦筝儿道。
洪河笑了，“我不清楚你是否了解现在的情况，出一本书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也不太容易。”
秦筝儿很认真地看着他。
“我们先来谈谈你写的这本小说。” 洪河顿了一下，看着秦筝儿。“你的稿子我很认真的看了，说句实话，我觉得有些意外。”
秦筝儿诧异地望着他。
“说真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细腻的文字了。我想，这是你最大的一个优点。但是如果处理得不好也很容易成为缺点。”他望着她的眼睛，它们静静地张望着，有一股淡淡的美丽。
“一不小心就会变得琐碎？”
她很聪明。
洪河满意地笑了，这正是他所感觉到的，“好在你十分小心。”他略一沉呤，又接着说道：“你的文笔非常流畅，这一点很难得。总的来说优点不少，但是不足的地方也有很多，比方说，有些平淡了，与细腻的描写相比情节显得有些简单，有些地方可以处理得曲折一些，我想是不是可以添加一些相关的情节进去。哦，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想法，未必可行。”说到这里他笑了，“我这个人有时候挺主观的，说的话可能……希望你不要介意。”话虽这样说，但他依旧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着，“应该说，你的创作已经有了一个雏形，虽然还不是很完美，但我们知道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物存在，所以只能尽可能将它们完善，一次又一次的。”他深思着，“所以与创作相比，修改反而显得更为重要，我希望你能反复地进行修改，直到它比现在完美得多，我很喜欢它，所以能够希望等到那一天。”
“我会的。”
洪河从自己的思绪里走了出来。“想过要出书吗？”洪河问道。
秦筝儿点点头，“象是一个梦，对吗？”
“因为有梦，人生才会变得可爱。”
秦筝儿低下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关于这本小说您是不是还可以再给我一些建议，我想做进一步的修改。”她抬起头看着他。
“你太客气了。其实见面之后我们之间就算是朋友了，关于写作方面完全可以进行相互的探讨。”
“我觉得您应该是我的老师才对。”她显得十分真诚。
“可千万别这么说，”洪河笑道：“我们之间没有老师也没有学生，需要的时候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以后叫我名字就可以了，那样会显得随意一些，你说呢？而且也许你还不知道，我最怕别人叫我老师了，那样会让我回到苦难的童年！”
秦筝儿被他的神情逗乐了。
普昕就在这个时候来到门口，门是开着的，他看见一个女孩子坐在洪河的对面，他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伸出手叩响了门。
“这么快就到了？”洪河站了起来。
“你忙你的，我先看一会儿报纸。”普昕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
秦筝儿对他点了点头。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你好。”
“你好。”
打过招呼，他便熟门熟路地就近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只是他并没有拿起面前的报纸，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见过她。这是他最初的感觉。是的，他想起来了，在汪志衡定婚的餐会上。当时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女孩子。
她正听着洪河说着什么，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她的侧影，她看上去很安静。
洪河这个书呆子，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他微笑着，和秦筝儿一起听着，不同的是，他没有她那么专注。
“就是这些了。”洪河喝了一口桌上的水，猛然意识到秦筝儿的面前空空如也，“哎呀，真不好意思，来了这么久，连水都没有……”
“没关系，”秦筝儿毫不介意地笑了笑，“刚才你不是还说用不着客气的吗？”
洪河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这次来我的收获很大。”秦筝儿拿起桌上的稿子，“我先把这个拿回去，修改好了以后再送过来，不过时间可能会久一点。”
“不用着急，写东西是急不得的。”
秦筝儿站起来。
“我送你。”洪河说着和她一起往外走。
“不用了，还是陪你的朋友吧。”她一边说一边望向普昕，却正好遇上他打量着她的目光。她的眉头下意识地微微一皱，她一向不喜欢接受别人的注视。
普昕却没有留意到她这个细微的变化，他想起那天她们始终沉默地站在那里，在那样一个热闹的场合里，她们三个女孩子似乎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他想的并不完全只是这些——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如此沉默的人竟会有着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他甚至无法想象一个人在笑着的时候竟会这样生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因为她而存在。
“在想什么？”洪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噢，没什么。”
“你来得好快呀！”
“是不是影响你们的谈话了？”
“有一点。”洪河毫不客气。
“她是谁？”他随口问道。
“想知道吗？”洪河狡猾地眨眨眼睛，普昕难得会有好奇心。
“我见过她。”他似乎有些答非所问。
“你们认识，我怎么没看出来？”洪河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噢，是不是你以前的女朋友，一定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了吧？要不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敢打？”
“少自作聪明了！我们是在志衡定婚的时候见过一面，不过她肯定不记得了。”
“汪志衡定婚了？你和他现在经常来往吗？”洪河不禁皱起眉头。
“完全是工作上的关系。”
洪河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还在为以前的事耿耿于怀？”
“那倒不是，”洪河抬起头，“我是担心他的为人……”
“你放心，我会小心的。”普昕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洪河释然地一笑，然后话锋一转，“刚才为什么不和她打声招呼呢？”
“打了招呼的。”
“或许你们也该谈谈。”
“为什么？”
“她写的小说很值得你看一看。”
“什么，她写小说？”普昕的脸上满是惊讶。
“怎么，意外吗？”
“她可不太沧桑啊！”普昕笑道。
“她看上去是不太象。”洪河表示同意，“给人的感觉很单纯。”
“的确如此。”
“晚上打算去哪里吃饭。”洪河的肚子抗议似地“咕嘟”了一声，于是话题很快发生了转移。
“很不错的一个女孩子。”普昕若有所思地笑了，他好象还在顺着刚才的思路想着什么，竟没有听清洪河的话。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对了，想去什么地方吃饭。”
“心不在焉！”洪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定吧。”
“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离这儿不远。”
他们一边说一边离开了编辑部，走出好远，还能听到他们依稀的笑声。
“这次该我请了吧！”这是洪河的声音。
“都一样。”普昕的声音依旧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这怎么一样？上次是你请的。”
“你这个人可真够麻烦的……”
……
大厅里，人们低声地交谈着。
她们三个人一起走进这里。
这是一家豪华的自助餐厅，今天来这里的客人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参加汪志衡的定婚仪式。秦筝儿和周立立没有想到余小帆的邀请竟是这样一个缘故。她们本打算劝她不要来，可余小帆看上去很平静，尽管她的固执显得有些异样。她们最终还是陪她来了。
“帆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向这边走了过来，他的步子迈得很大，转眼间便到了眼前。
“恭喜你。”余小帆伸出手。
“谢谢你，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汪志衡认真地看着她。
“我来介绍一下，”余小帆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这是我的好朋友，周立立，秦筝儿。”
“欢迎你们。”汪志衡和她们一一握了手。
“恭喜你，汪先生。”周立立似笑非笑地说道。
“小帆能把你们一起带过来我真的很高兴，她一直在我面前提起你们，说你们三个人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很早以前我就想认识你们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志衡，你快过去吧，今天你是主角。”余小帆提醒道，看上去他们就象是一对再普通不过朋友。
汪志衡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你不用招呼我们，我们自己来。”周立立为他解围。
“帆帆，你……”他想要说什么，可是看见站在她旁边的两个人又犹豫了。
那边传来一阵喧闹。
“他们在找你。”余小帆的语气依旧淡淡的，不带一丝喜怒哀乐的痕迹。
“那我先过去了，你们随意吧，招待不周的地方不要见怪。”汪志衡想要从余小帆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他却只有失望——她就象一只吐丝的蚕，任由厚厚的茧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汪志衡的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象来的时候那样他大步地走向另一个方向，走进另一群人的中间。他下意识地回过头：三个女孩子站在原地轻声地说着什么，余小帆被她们俩个围着，看得出来她们之间有着很好的默契。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余小帆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悲痛欲绝，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任何悲伤的影子——没有怨恨，没有泪水，没有纠缠，没有质问——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那样平淡，让人听了想要颤抖——在她的心里，似乎什么都不重要，就连这个她深爱过的男人也是可有可无的。
他本该为此感到庆幸，对他来说，她的举动至少可以让他毫无牵挂地面对自己的“幸福”。可他还是不禁要问，她对他难道不再有什么留恋了吗？从前她所说的那些话，难道都只是逢场作戏？还是他根本就不了解她，无法看透在她坚强的外表下，究竟有着一颗什么样的心？他嘲弄着摇摇头，尽管对他来说选择女人就象选择衣服一样简单，可是余小帆那令人出乎意料的表现还是让他生出一股挫败感。没错，她的确为他减少了很多麻烦，他用不着象过去那样因为抛弃一个女人而不得不去应付那些令人头痛的“后遗症”，但他却又不得不感到有些失望，毕竟她与她们不同，他是真的有些喜欢她。
算了！他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但是，或许，他还有别的机会——尽管余小帆拒绝做一个可爱的小情人，但那只是他第一次建议的结果。他是个充满魅力的男人，有哪个女人抵挡得了他两次以上的“邀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挂在他的脸上，渐渐散开。
大厅里散落在各处的客人们逐渐向一个地方聚集，汪志衡与他的未婚妻已经站在了前面。双方的父母站在他们身边，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我们也过去吧。”余小帆拉着秦筝儿，慢慢地向人群走走。
秦筝儿看着周立立，发现她也是一脸担心。
余小帆的手很凉，秦筝儿下意识地握紧了她。
在人们殷切的祝福声中，他们交换了戒指。
余小帆低下头，谁也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我们走吧。”周立立低声说道。
“还早呢。”余小帆忽然抬起头。
周立立和秦筝儿对望了一眼。
定婚仪式很快就结束了，客人们渐渐向大厅四周散开，寻找着各自钟爱的食物。
余小帆走到一个转盘前夹起一些凉菜放进碟子里，她慢慢地咀嚼着——无法下咽。她的目光在大厅里游移，仿佛一个井底的人，早已失去了获救的可能，却依然用空洞的眼神打量着这个将要吞噬她的世界。她的目光忽然停了下来，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抓住——汪志衡拥着未婚妻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怀里的女人显得那样温柔娴静——这就是将要陪伴他度过一生的人，他未来的妻子？这样一个纤柔温顺的女人竟会抢走曾经属于她的那一个位置，？余小帆痛苦地注视着他们，她听到自己内心深处重重的叹息，刹那间她感到自己的动作迟缓起来，仿佛转眼之间便成了一个尽显老态的妇人——他是对的，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适合做他的妻子，才可能给他幸福。那是一个能给人带来安定感的女人，那样的温柔和恬静足以令一个男人感到满足和踏实。
余小帆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从未有过的疲惫袭卷着她的全身，令她整个人都不堪重负似的——她却依然站在这里，站在他们的幸福面前。
就在几分钟以前她还固执地以为这么做是对的，然而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竟象是个笑话，她在做什么，在心爱的人面前宣告自己的坚强与无畏吗？——这一切早已失去意义——他不爱她了。虚假的坚强与真实的软弱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差别——从今以后，她就只是一个人而已。
“小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周立立看着大厅里的客人渐渐散去，说道。
“好。”余小帆的声音轻轻的，象是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秦筝儿一直注视着汪志衡和他的未婚妻，她发现余小帆就象是在唱一出独幕的戏，等待着最残忍的这一刻。
终于，大厅里只剩下她们三个人，餐厅的服务生开始陆陆续续地进来清理现场，刚才的繁华转眼间消失殆尽，化作一片空寂，仿佛一出戏，高潮结束了，不等人们玩味其中的种种滋味，便已落幕。
余小帆终于等到了最后，她轻轻用手按住胸口——眼前，众人眼中的狼籍混合着繁华落尽后的冷清，仿佛一根根尖锐的刺狠狠扎在她依然敏感的心上，泛起一阵阵疼痛。忽然她想起了那些孩子——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愿意他们就可以号陶大哭。她也很想哭，可是眼里涩涩的，竟没有一滴可以落下的泪水，于是只有落寞地笑着。
她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平静——她终于拥有了不会失去的东西——人们只会拿走快乐，把悲伤留下。
（七）
远远的，秦筝儿就听见自己宿舍里的电话铃声。
她跑过去，飞快地将门打开。
“喂，你好！”她拿起电话。
“请问，是秦筝儿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我就是。请问您是……”
“你好，我是洪河，不记得了吗？”
秦筝儿想了一下，“您是洪编吧？”
“我以为你想不起来了呢。”对方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笑意。“你送来的稿子我已经看完了。”
秦筝儿感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她不由自主地将话筒贴近自己的耳朵。
“电话里说起来不太方便。”洪河沉吟了一下，“这样吧，什么时候你有空，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
“明天可以吗？”
“明天？”对方重复了一下。
“我是不是太心急了？”秦筝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噢，那倒不是。那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在这里等你。”
“明天见。”
“好，明天见。”
挂上电话之后，秦筝儿开心地笑了，本来压抑的心情因为这个电话而有所放松。
这是她的第一部小说，她钟爱着它，就象一位母亲钟爱于自己的婴儿，她多希望别人能够和她一样对它充满了感情，就象一位母亲热切地希望听到人们对她孩子的赞美一样。
（八）
普昕坐在那张偌大的办公桌前，表情凝重地注视着电脑屏幕，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荧光屏上的信息不停地闪烁着，他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终于，他拿起电话。
“喂，是我，普昕。”他永远都这么直接。
“‘衡久’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显然，汪志衡一直都在等他的电话。
“衡久”是汪志衡所持的股票，他的公司将相当一部分闲散资金用于股市的运作。
“很快就会有消息。”普昕的声音听上去很镇定。
汪志衡握着话筒，没有说话，普昕的镇定似乎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紧张。
然而他却不可能泰然处之——面对这样的问题有谁可以若无其事？得与失就在转念之间，或许几分钟之后他将为自己的决定欢呼，或许，他会因此而跳楼。
一阵沉默过后，汪志衡终于说道：“好，我听你的，一切由你来决定吧。”他把决定权交给普昕，在股票方面普昕永远比他更具备这样的资格。
普昕点点头，笑了。
决定？这对他而言太熟悉了，从他走进这里的第一天起便一直在做着决定——决定成功也决定着失败。短短几年之间，他的人生起了从未有过的波澜，金钱与财富仿佛一个调皮的孩子，总是不安份地与他做着游戏，一夜之间，它会悄悄来到他的身边，然而不等他充分享受到拥有的快乐时它又会忽然离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那一刻起，他的生活注定了要在浪尖与低谷中徘徊。
这高与低、喜与悲的交替比流星还快。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走到崩溃的边缘——他是个把得失看得很重的人，而他偏偏又是那样地渴望成功。于是他几乎要放弃，有几次他真的就要放弃了，然而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现在，他依然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不知道这会持继多久，他没有想过自己要在这一行做一辈子，但他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失去这些他该怎么办。他越来越依赖自己的思考与判断，越来越钟爱自己的智慧与自信。或许这才是他最想要的——在得失之间一次又一次肯定着自己的存在。
汪志衡有些焦虑地坐在办公室里，尽管他和普昕一样，也在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但面对着不停变化着的信息，他的神态多少显得有些茫然。
电话铃声再度响起。
他拿起电话，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
“好消息。”电话那头传来普昕的声音。
汪志衡感到自己的心猛地一下被收紧，紧接着又迅速地放开。
“恭喜了。”普昕的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笑意。
“已经公布了？”
“嗯。”他的回答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却足以让汪志衡兴奋得忘记自己是谁。
汪志衡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出尽了心中的郁闷似的，他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生动的微笑。
“我是对的。”
“指什么？”普昕问道。
“选择由你来做决定。”
普昕无言，默默地放下电话。
在一切都结束之后他习惯性地感到疲惫，但心情却感觉异常轻松，该是做“深呼吸”的时候了。他总是在神经高度紧张之后，给自己一个能够极度放松的空间，他把这种恢复体力与脑力的方式叫做“深呼吸”。他很会享受生活，尽管在工作的时候极度投入，但他绝不会将二者混为一谈，在工作中感觉到的满足与生活中的乐趣绝对是不同的。
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齐豫的歌声飘浮在车厢的空气里。这是他最喜欢的歌手，正唱着他最喜欢的歌，他的脸上掩不住笑意。这么久了，他发现自己还象最初那样，对得失看得很重，他清楚得记得那一次判断失误带给他的郁闷和烦躁不安，与此刻的轻松相比简直有着天壤之别，不过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知道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功利心很强的人，但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他是一个男人，在他人生的经历里需要得到社会化的成功。他将自己放在一个瞬息万变的世界里，他曾经痛恨这世界带给他的折磨，但现在不会了——痛苦或许依然存在，但他早已发现了与之共处的乐趣。
他打开手机，拨通了好朋友洪河的电话。
“忙什么呢？”他的声音被愉快的心情感染着。
“你是……”洪河微微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是你这个家伙啊！你在哪儿？”
“高速公路上。晚上有空吗”
“想请我吃饭？”洪河咧开嘴笑着。
“没错。”
“不管多忙吃顿饭总还是有时间的。”
“看样子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也不是很多。一会儿有人要过来，昨天约好的。”
“我来不会影响你工作吧？”
洪河笑了。“我要说有影响，你会不来吗？”
“十分钟以后，我就到了。”普昕显然不是个轻易放弃决定的人。
两个人几乎同时爆发出心领神会的爽朗笑声。
窗外的景物飞快掠过，普昕那张意气风发的脸显得格外精神。
洪河挂断电话的时候，秦筝儿正好走进这间办公室。
“来来，快请坐。”洪河站起来，为她拉开对面的椅子。
“谢谢您。”
“你可真准时，”他看了看墙上的钟，笑道，“是个好习惯。”
秦筝儿微笑着坐到椅子上。
洪河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秦筝儿的稿子。他一边把稿子拿在手里一边含蓄地打量着她，她是个文静的女孩子。
“你写了多久？”他随手翻开其中的一页，问道。
“两个多月吧。”
洪河惊讶地抬起头，“以前写过吗？”
秦筝儿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写过一些。”
“发表过吗？”
“没有试过。”
“为什么呢？不想尝试一下吗？”
“那倒不是。”秦筝儿笑了，清丽的脸庞顿时变得生动起来，“我怕受到打击。”
洪河奇怪地看着她，忽然反应过来，于是呵呵一笑。眼前的女孩子并不象看上去那样少言寡语，他有一种感觉，与她交谈应该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怎么说呢……”洪河合上书稿，坐直了身体。
“不用担心，您尽管对我说好了，我有准备。”秦筝儿道。
洪河笑了，“我不清楚你是否了解现在的情况，出一本书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也不太容易。”
秦筝儿很认真地看着他。
“我们先来谈谈你写的这本小说。” 洪河顿了一下，看着秦筝儿。“你的稿子我很认真的看了，说句实话，我觉得有些意外。”
秦筝儿诧异地望着他。
“说真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细腻的文字了。我想，这是你最大的一个优点。但是如果处理得不好也很容易成为缺点。”他望着她的眼睛，它们静静地张望着，有一股淡淡的美丽。
“一不小心就会变得琐碎？”
她很聪明。
洪河满意地笑了，这正是他所感觉到的，“好在你十分小心。”他略一沉呤，又接着说道：“你的文笔非常流畅，这一点很难得。总的来说优点不少，但是不足的地方也有很多，比方说，有些平淡了，与细腻的描写相比情节显得有些简单，有些地方可以处理得曲折一些，我想是不是可以添加一些相关的情节进去。哦，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想法，未必可行。”说到这里他笑了，“我这个人有时候挺主观的，说的话可能……希望你不要介意。”话虽这样说，但他依旧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着，“应该说，你的创作已经有了一个雏形，虽然还不是很完美，但我们知道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物存在，所以只能尽可能将它们完善，一次又一次的。”他深思着，“所以与创作相比，修改反而显得更为重要，我希望你能反复地进行修改，直到它比现在完美得多，我很喜欢它，所以能够希望等到那一天。”
“我会的。”
洪河从自己的思绪里走了出来。“想过要出书吗？”洪河问道。
秦筝儿点点头，“象是一个梦，对吗？”
“因为有梦，人生才会变得可爱。”
秦筝儿低下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关于这本小说您是不是还可以再给我一些建议，我想做进一步的修改。”她抬起头看着他。
“你太客气了。其实见面之后我们之间就算是朋友了，关于写作方面完全可以进行相互的探讨。”
“我觉得您应该是我的老师才对。”她显得十分真诚。
“可千万别这么说，”洪河笑道：“我们之间没有老师也没有学生，需要的时候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以后叫我名字就可以了，那样会显得随意一些，你说呢？而且也许你还不知道，我最怕别人叫我老师了，那样会让我回到苦难的童年！”
秦筝儿被他的神情逗乐了。
普昕就在这个时候来到门口，门是开着的，他看见一个女孩子坐在洪河的对面，他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伸出手叩响了门。
“这么快就到了？”洪河站了起来。
“你忙你的，我先看一会儿报纸。”普昕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
秦筝儿对他点了点头。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你好。”
“你好。”
打过招呼，他便熟门熟路地就近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只是他并没有拿起面前的报纸，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见过她。这是他最初的感觉。是的，他想起来了，在汪志衡定婚的餐会上。当时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女孩子。
她正听着洪河说着什么，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她的侧影，她看上去很安静。
洪河这个书呆子，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他微笑着，和秦筝儿一起听着，不同的是，他没有她那么专注。
“就是这些了。”洪河喝了一口桌上的水，猛然意识到秦筝儿的面前空空如也，“哎呀，真不好意思，来了这么久，连水都没有……”
“没关系，”秦筝儿毫不介意地笑了笑，“刚才你不是还说用不着客气的吗？”
洪河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这次来我的收获很大。”秦筝儿拿起桌上的稿子，“我先把这个拿回去，修改好了以后再送过来，不过时间可能会久一点。”
“不用着急，写东西是急不得的。”
秦筝儿站起来。
“我送你。”洪河说着和她一起往外走。
“不用了，还是陪你的朋友吧。”她一边说一边望向普昕，却正好遇上他打量着她的目光。她的眉头下意识地微微一皱，她一向不喜欢接受别人的注视。
普昕却没有留意到她这个细微的变化，他想起那天她们始终沉默地站在那里，在那样一个热闹的场合里，她们三个女孩子似乎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他想的并不完全只是这些——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如此沉默的人竟会有着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他甚至无法想象一个人在笑着的时候竟会这样生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因为她而存在。
“在想什么？”洪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噢，没什么。”
“你来得好快呀！”
“是不是影响你们的谈话了？”
“有一点。”洪河毫不客气。
“她是谁？”他随口问道。
“想知道吗？”洪河狡猾地眨眨眼睛，普昕难得会有好奇心。
“我见过她。”他似乎有些答非所问。
“你们认识，我怎么没看出来？”洪河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噢，是不是你以前的女朋友，一定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了吧？要不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敢打？”
“少自作聪明了！我们是在志衡定婚的时候见过一面，不过她肯定不记得了。”
“汪志衡定婚了？你和他现在经常来往吗？”洪河不禁皱起眉头。
“完全是工作上的关系。”
洪河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还在为以前的事耿耿于怀？”
“那倒不是，”洪河抬起头，“我是担心他的为人……”
“你放心，我会小心的。”普昕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洪河释然地一笑，然后话锋一转，“刚才为什么不和她打声招呼呢？”
“打了招呼的。”
“或许你们也该谈谈。”
“为什么？”
“她写的小说很值得你看一看。”
“什么，她写小说？”普昕的脸上满是惊讶。
“怎么，意外吗？”
“她可不太沧桑啊！”普昕笑道。
“她看上去是不太象。”洪河表示同意，“给人的感觉很单纯。”
“的确如此。”
“晚上打算去哪里吃饭。”洪河的肚子抗议似地“咕嘟”了一声，于是话题很快发生了转移。
“很不错的一个女孩子。”普昕若有所思地笑了，他好象还在顺着刚才的思路想着什么，竟没有听清洪河的话。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对了，想去什么地方吃饭。”
“心不在焉！”洪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定吧。”
“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离这儿不远。”
他们一边说一边离开了编辑部，走出好远，还能听到他们依稀的笑声。
“这次该我请了吧！”这是洪河的声音。
“都一样。”普昕的声音依旧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这怎么一样？上次是你请的。”
“你这个人可真够麻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