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裘文芳一边把煤气的火开小了一些,一边看着秦孝伯把刚刚洗干净的菜放进锅里。

    “女儿有些日子没回来了吧?”她忍不住问身旁的丈夫。

    “差不多有半个多月了。”

    “这孩子一点也不知道想家。”

    “她工作忙,不能有事没事地老往家里跑啊!”秦孝伯安慰着自己的妻子。

    “有件事老搁在我心里,筝儿老大不小的了,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秦孝伯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他与裘文芳一样,希望女儿能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婚姻,然而“结婚”对秦筝儿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现在她连男朋友都没有。

    “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心操完哟。”裘文芳苦笑道。

    “这辈子是操不完喽!”秦孝伯笑着,“女儿的事我们做不了主,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主意。”

    “我是担心……”裘文芳不无忧虑地,“这么多年了,她还在想着以前的事。”

    “不会的,你想的太多了。”

    “她身边又不是没有合适的人,为什么老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你瞧小帆和立立她们,哪一个不是成双成对的?”

    秦孝伯没有说话,默默地往锅里加了一汤匙调料。

    “一和她说这些事她就不吭声,要么就光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好象多听话似的!哎……”裘文芳仿佛想起当时的情形,一脸苦笑。

    “筝筝会为自己考虑的,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裘文芳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了门铃声。

    “这个时候会是谁?”她一边低声咕哝着,一边放下手中的活,两只手在围裙上顺势擦了几下。

    门还没有打开就听到秦筝儿带着笑意的声音,“妈,我回来了。”

    “刚才还和你爸说起你呢!”

    秦筝儿一边换鞋,一边歪着脑袋刹有其事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说我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觉得好长时间没回来了。”

    “想我了吧!”秦筝儿得意地笑了,“谁让我是你们的最爱呢!”她搂着母亲的腰,进了房间。

    “爸,我回来了。”

    秦孝伯把刚烧好的汤端了出来,“今天不忙吗?”

    秦筝儿嘿嘿地笑着,没有说话。

    “先洗手吃饭。”裘文芳接过她手里厚厚的书稿,“这是什么?”

    “我刚从编辑部拿回来的,被人家退了稿啦!”秦筝儿笑嘻嘻地说,并没有一丝的沮丧。

    “退了稿还这么高兴?”裘文芳忍不住有些好奇。

    “那有什么,再改呗!”

    “就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业余爱好嘛!”秦孝伯插话道。

    “嗯,有的地方还要改。”

    “喜欢写点东西是件好事,但是千万不能影响工作。”

    “我知道。您说的话我都记在这儿呢!”秦筝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调皮地笑着。

    秦孝伯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由觉得欣慰。

    “您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

    “没什么事。”秦孝伯知道妻子想让自己对女儿说什么,可是作为父亲,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哎呀,那刚才妈妈怎么那么神秘啊!”秦筝儿叫道。

    秦孝伯笑着坐进沙发里,“最近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秦筝儿说着坐到父亲身边。

    “和立立她们有没有常联系啊?”

    “哎哟,爸,您什么时候变得和妈妈一样了?”秦筝儿撒娇道。

    秦孝伯笑了起来。

    “我们三个是死党,好得不得了!就算不联系我们的感情也还是那么好。”

    “她们都还好吧?”

    “好——”秦筝儿拖长了语调。

    “你们三个在一起有十多年了吧,现在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工作。我们想不老也不行喽!”秦孝伯的目光扫了一下放在一边的稿件,欣慰地看着女儿。

    “谁说你们老哇?你们年轻着呢!”秦筝儿搂着父亲的胳膊,亲昵地说道。

    “刚才我和你妈妈一边做饭还一边念叨着你呢,也不知道不回家的这些日子你在外面过的怎么样。”

    “您放心,我会照顾自己的。现在医院里比较忙,等不忙的时候我一定会常回来看您和妈妈。”秦筝儿觉得心里酸酸的,父亲的话让她感到岁月不饶人的惶惑。在她的印象里,秦孝伯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

    “筝筝,我和你妈妈刚才还在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找一个合适的……”

    秦筝儿低下头。

    秦孝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下去。

    “爸,我去厨房里看看饭菜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站起来,她不敢就那个问题再和父亲作更加深入的交谈,可是面对父亲的提问她却不能不做出相应的回答,所以她只有回避。这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种习惯了。

    秦筝儿的举动并没有让秦孝伯觉得意外。他默默地注视着秦筝儿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客厅的转弯处。他拿起被她放在一边的书稿看了起来,然而他的心情无论如何也恢复不了往日读书时的平静。

    过了一会儿,午饭准备好了,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前,又是一个团圆的日子,让人觉得欣慰。裘文芳全副注意力都放在秦筝儿的身上,她看着她吃饭时的神态,看着她时而流露出的甜甜的笑意,她感到心满意足。秦孝伯看看妻子,又看看女儿,他知道不是谈论那个问题的时候。还是让女儿自己做决定吧——人生是她自己的,任何人也替代不了。

    吃过饭,他们象平常一样打开电视,一边看节目一边聊天,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好几次裘文芳想要说什么,都被秦孝伯的目光制止了。她猜自己的丈夫一定对女儿说了,却没有任何结果。其实她原本就不抱什么希望,却又总是不甘心,谁让他们是她的父母呢?

    夜深了,秦筝儿回到自己的小屋。

    她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她紧紧包裹。这是她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时刻,不用逃避,没有恐慌;漆黑的夜里,她只能看得见自己。

    寂静中,辗转的思绪在昔日与此刻间停留。

    (十)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便将秦筝儿从睡梦中惊醒了。

    “谁呀?”她睡眼惺忪地拿起电话。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电话里的声音显得有些疲倦。

    “小帆?是你么?”

    “我一夜没睡,我想……”她欲言又止。

    秦筝儿清醒了大半,于是坐了起来。“怎么了?”

    “今天有空吗?”

    “有啊。”

    “能不能替我去见一个人?”

    秦筝儿象是猜到了什么,“是不是去见汪志衡?”

    余小帆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沉默着。秦筝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为什么?”她问道。

    秦筝儿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能帮我这个忙吗?”

    “好吧,我去。”

    余小帆把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告诉她,又随便说了句什么便挂断了电话。

    秦筝儿睡意全无,索性起来穿好衣服。她拉开房门,裘文芳正好也从他们的卧室出来。

    “刚才的电话是找你的?”

    秦筝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是不是医院里有什么事,让你马上回去啊?”

    “不是的,妈。您和爸爸再睡一会儿吧。”

    “那你今天回去吗?”

    “我今天不回去,还要多吃一天家里的好东西呢!”秦筝儿说着便搂着母亲的肩膀笑了。

    裘文芳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多加点衣服,别着凉了。”说完便走进房间。

    秦筝儿看了看表,还不到七点。她想起刚才余小帆的电话,觉得不安。于是,她决定拨通周立立的电话。

    和她刚才一样,周立立也是从沉沉的睡梦中被惊醒。

    “谁?”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气恼。

    “是我。”

    “深更半夜的,搞什么鬼呀?”

    秦筝儿把刚才的事大概地说了一遍。

    “怎么啦?”周立立听完之后不急不忙。

    秦筝儿知道这是她一贯的方式,即使心急如焚,也不会象自己那样六神无主。

    “我怕她会想不开。”秦筝儿说出自己的担忧。

    “小帆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担心。”周立立说得十分理智。

    “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要是你遇上这种事也会不对劲的。”

    “可她为什么要我去见那个人呢?”

    “也许她是不想见他。”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她可以不见的嘛。”

    “好啦,别以为小帆跟你似的,整天多愁善感的。”周立立笑了,“谁遇到这种事都不会象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既然小帆让你帮这个忙你就尽力地帮她,也好让她安心。”

    秦筝儿默默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去她那儿看看,正好多陪陪她。”

    “放心吧。”

    “不过去见汪志衡真是让人头痛。”

    “我想也是。”周立立爽朗地笑了。

    “我该对他说什么呀?”秦筝儿冥思苦想着。

    “对谁?汪志衡?你问我呀?”

    “是啊。”

    “我不知道。”周立立坏坏地笑着。

    “你什么意思?”秦筝儿听出有些异样,于是很有戒心地问道。

    “这可是你的事喽!我还要再睡一会儿呢!你这个家伙扰我好梦我还没有和你算帐呢,你还是一个人慢慢地想吧!”不等秦筝儿反应过来,她便挂断了电话,继续做她的清秋大梦去了。

    秦筝儿知道被她戏弄了一下,却也只能如此了。一阵凉风吹来,她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的睡衣,时间还早,她要好好地想想该如何帮余小帆这个忙。于是她又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半睁着双眼,脑子里想象着见到汪志衡时该说的话。不知不觉中,她觉得眼皮有点发沉,睡意似乎又来了,刚刚集中起来的注意力开始慢慢地散开了……

    (十一)

    普昕坐在椅子上,手指下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时间已经快到了,怎么她还没有来?他有些着急地看了看表。

    秦筝儿走进大门,侍应生便迎上前去。她说自己约了人,是一位姓汪的先生,于是就被领到一张桌子前。

    两个人都意外地相互注视着。

    秦筝儿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汪志衡让你来的?”

    普昕苦笑着点点头,“看来,你也是受人之托。请坐吧。”

    秦筝儿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

    “我们见过面。”他说道。

    “我记得。”

    “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而且都是身负重任。”普昕笑道。

    秦筝儿点点头。

    “吃点什么,或者,喝点什么吧。”他感到空气有些滞重,于是想要创造一个稍微轻松些的气氛。

    “不必了。我只想尽快解决这件事。”秦筝儿说得简单而又直接。

    “你以为我们俩个的交谈对他们的事会有帮助吗?”他注意着秦筝儿的反应。

    秦筝儿愕然。

    普昕笑了,“如果来的是余小姐,我想我会和她好好谈一谈的。”

    “太好了,我也正想去找汪志衡本人。”秦筝儿气愤地坐直身子,准备站起来。

    “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普昕忙伸出手,示意她继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秦筝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为什么不来?”

    “余小姐呢,她近来身体好吗?”

    “她很好,怎么了?”

    “那余小姐为什么不亲自过来一趟呢?”

    秦筝儿恍然大悟似地看着他。

    “好了好了,秦小姐,我并没有要冒犯的意思。”普昕笑道,“其实志衡不是不想来,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余小姐。”

    “那我也可以告诉你:小帆却是真的不想来,因为她根本就不打算再见到他。”

    普昕对她激动的情绪似乎无动于衷,依然一脸笑意地望着她。

    “你们是好朋友吧?一定是很好的朋友。”他自问自答道,他对自己的直觉一向很有自信。

    “这不是我们今天要谈的问题。”秦筝儿听他刚才那么亲热地叫着汪志衡的名字,感到十分反感,她真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于是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汪志衡托您转告给我……哦,不,是小帆的话?”

    普昕看着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似乎显得有些为难。

    秦筝儿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其实现在他还能说什么呢?”普昕回忆着昨天晚上他们两个人的那一番谈话,“他已经定婚了,结婚是迟早的事。其实余小姐我也见过,是个很不错的人,她会生活得很幸福。”

    秦筝儿的目光开始变得让人难以捉摸。

    “志衡的确很喜欢她,可有时候爱情和婚姻是不能谐调在一起的。他想通过我转告余小姐,如果她愿意,他可以为她提供除了婚姻以外的任何东西。”普昕说完之后,便很安静地看着沉默不语的秦筝儿。

    “就这些?”

    普昕点点头。灯光下,她的目光显得迷离而美丽。他的心象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却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她,打算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秦筝儿缓缓的语调。

    “那好,该轮到我说了。”秦筝儿深吸了一口气,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从刚才他所转达的那句意味暧昧的话里,她似乎感到了某种侮辱,她相信自己将要说的也正是余小帆想要表达的,“我只有一句话,”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普昕,“如果他以为爱情和婚姻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经营一个家庭的同时还可以再经营另外一份爱情的话,那么他愧对的就不仅仅是小帆一个人。”

    普昕迎着她的目光,忽然觉得不忍再面对。这么多年来,他与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原以为自己可以在任何一种目光的注视下做到气定神闲,泰然自若。然而这一次,他却发现自己竟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他很不情愿地意识到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实在是他有生以来做得最糟糕的一件事。他极力想要摆脱她的目光,于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秦筝儿不会留意到他这些细微的变化,她站了起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走了。”

    普昕微微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她会说走就走。

    “请等一下。”他几乎脱口而出。

    秦筝儿迟疑地站住了,又坐了下来。

    “我……看过你写的小说。”他犹豫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个?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迷惑了

    “是吗?”秦筝儿淡淡地。

    “洪河对我说,你写得很不错,还向我推荐呢。”他知道真假掺半的话是最难让人辨出真伪的。

    “哦。”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刚才我说的那些只是转达,我们都是受人之托,希望你对我不要有什么误会。”这似乎才是他叫住她的唯一的理由。

    “你们是朋友。”秦筝儿有些答非所问。

    普昕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我想,你还是有点误会。”他发现自己实在不应该这么在乎她对他的看法。

    秦筝儿不再争辨,“也许吧。”

    “我总觉得能再次见到你是很难得的缘份。”这句话他说得十分自然,然而秦筝儿的脸却红了起来。

    “只是巧合罢了。”她说道。

    “有机会的话我能看看你写的小说吗?”他又把话题引到她感兴趣的地方。

    秦筝儿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那次我只是大概地看了一下,我很想找个机会仔仔细细地读一读。”他反应迅速地为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但是秦筝儿并没有象他的希望表现出兴趣,“你不会喜欢的。”

    “为什么?”

    “……”

    “我想我会喜欢的。”

    秦筝儿看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直到秦筝儿猛然意识到他也在用同样的专注凝视着她时,才慌忙把目光移开。

    “等以后有机会吧。”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

    “我想机会会有的。”普昕看着她刻意回避的目光,脑海里浮现出她刚才那副认真的神态,仿佛判若两人。

    秦筝儿再一次站了起来。

    “如果我说希望你能尽快把它改好,不知道会不会显得太没有礼貌了?”

    秦筝儿摇摇头。

    “那真是太好啦。”他笑了,同时也站起来。“我送你。”

    “不用了,我还有别的事。”

    “那好吧,方便的话替我向余小姐问好。”普昕只好说道。

    “我会的。”

    “希望我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秦筝儿略微迟疑了一下。

    “再见。”

    “再见。”她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秦筝儿转过身,向外走去。

    门口,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她站了一会儿,准备往车站方向走。

    “秦小姐!”身后传来普昕的声音。

    她回过头,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我差点忘记了,志衡让我把它交给余小姐。”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包装得十分精致的礼品盒。

    “谢谢。”秦筝儿接过来,把它放进包里。

    “对了,还有这个。”他象是忽然想起似的,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有机会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我。”

    “好的。”她对他客气地笑了笑。

    “那好,先这样吧,再见了,秦小姐。”

    “再见。”

    两个人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出很远之后普昕回过头——人群中,没有她的身影,她就这样消失了,空气中并没有她来过的痕迹,一切都恢复了常态,连同他的心情。他忽然想道,她会打名片上的那个电话吗?他无声地笑了。想起刚才的会面,他注意到她一直都在很小心地回避着什么,也发现自己似乎对她有些在意。他耸了耸肩,对自己有些不满起来。

    他洒脱地摇摇头,步履匆匆地向停车场走去。

    (十二)

    大户室门口,普昕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瑄瑄?”

    沈瑄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事先也不告诉我和洪河一声?”普昕很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说道。

    “你们俩个都是大忙人,我怎么敢去打扰呢!”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动听。

    “我这就给洪河打电话,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一定比我还高兴呢!”

    沈瑄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阴霾,但她还是很开心地笑道,“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普昕哈哈大笑着把她带进大户室,同时也拨通了洪河的电话。

    沈瑄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在电话里和洪河有说有笑的样子。

    有时候,她真的很嫉妒洪河,为什么他总能与他保持那种亲密的关系,而不用担心被他推开?他为什么总能得到普昕那么多的关心与在意却从来也不害怕失去?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耳朵里时不时传来普昕那爽朗的笑声。

    “洪河要跟你说话。”普昕把电话递给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散去。

    她微微吃了一惊,刚才的念头被这突然的打断赶得无影无踪。

    “不用了吧。”她轻描淡写的看了他手里的电话。

    “瑄瑄,”普昕语气微嗔,“接电话啊。”

    她无奈地看着他,终于伸出手。

    “喂?”她懒懒地躺在沙发里。

    显然,洪河比她预想的还要高兴。

    她微微皱起眉头,一双眼睛在普昕的脸上扫来扫去。

    她不管洪河对她说什么,一慨全以“嗯”来回答。

    “那好,就这样吧。”终于,她感到一阵轻松。

    “给你。”她把电话交给普昕。

    “怎么样,这次出去收获不小吧。”普昕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有些阴沉的表情。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相信他会一直这样若无其事地和她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晚上我请你们吃饭,现在我得……”

    “你们?哪个你们?”她终于开口。

    “瑄瑄——”他有些无奈地拉长了语调。

    她再也忍不住了,“不会又是请我和他一起陪你共进晚餐吧?”

    “你怎么了?”普昕很平静地问道。

    “我怎么了?”她恨恨地说道:“你说我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吗?”她冷笑着,“我想什么,还有谁会比你更清楚?”

    “瑄瑄,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

    “我也不想这个样子。”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一脸委屈,“可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普昕沉默地走到桌边,目光注视着屏幕,却有些心不在焉。

    “我为什么会离开这么长的时间,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我为什么一回来就来见你,难道这还不清楚吗?为什么你一定要让我和他在一起才能高兴?你真的以为和他在一起我会幸福吗?”

    “洪河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地考虑一下?”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她抬起头,目光直视他的脸。

    “我对你说过,我不会给你带来幸福的。”

    “我也对你说过,我根本不在乎你身边究竟有过多少女人,因为我相信我和她们不一样。”她满怀期待地望着他,这种感觉对她而言太熟悉了,她自己都不记得有过多少次这样的期待。

    “……”

    “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说你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永恒的爱情存在,那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难道你真的对什么都视而不见吗?”

    普昕依旧沉默着。

    “难道就是因为我们曾经是朋友就不能成为恋人吗?可是如果没有那些日子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象现在这样相互了解!这一切不是缘份又是什么?”

    “你听我说……”

    “你先听我说!”她打断他的话,美丽的脸上露出固执的神情,“我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意。”

    “我明白。”他走到她坐的沙发跟前,坐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她哽咽着,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普昕专注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住了。

    “怎么会这样?”他不由在心里暗暗叹息。

    沈瑄看着他,他眼神是那样让她心动。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揽住他。

    他轻轻地把她推开,眼中是她含着幽怨的美丽脸庞。

    “别这样,瑄瑄。”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望着昔日的好友,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表白——真正的朋友他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难道真的会失去这一个吗?

    “我一直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他发现这句话是无数电影的对白,然而正是这样一句毫无新意的话,却道出了他最为真实的心情。

    “……”

    “你的心意我全都明白,可是我不能欺骗你。”

    “我宁可你骗我。”她幽幽地说道。

    “我远没有洪河那样值得信任,他对你的感情更是我所不能比的……”

    “不要提他!”她忽然打断他的话。“为什么每一次你都是这样?为什么总在这种时候提起他!”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为什么……”

    “既然你也说感情可以培养出来,为什么你不培养一下我和你的感情?”对她而言,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我和你之间不是没有感情,而是这种感情不是你想要的。”

    “为什么你不给我想要的?你不是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而是根本就不在乎!”

    “你说的对。”他站了起来,她的固执令他终于做出决定。他不能再和她纠缠下去了——或许她早已不再把他认定是自己从小到大的好友;或许从她第一次对他表白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作为好朋友的沈瑄。

    “我的确没有办法接受你,因为我对你完全没有你所说的那种感觉。”

    “那你对你身边的那些女人呢?难道你对她们每一个人都有那种感觉吗?难道你不是抱着游戏的态度和她们周旋?”

    “那是我的事。”他平静地说。

    “为什么你对我就不能象对她们那样?哪怕你对我也不是认真的,只要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或许你会发现事情原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几乎是在求他,她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把自尊放在一个人的手里。

    “我不能那么做。”他为她的话感到难过。

    沈瑄站起来,“难道,我不能带给你快乐吗?”她轻轻地说道,根本没有注意到普昕的表情。

    “好了,别这个样子了。”普昕走到桌边坐了下去。“从一开始我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以后我们不要再谈这件事了。”

    “怎么会?我等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你就给我这么一句话?”

    “我从没有让你做这些无谓的事。”

    “我一直都在等,因为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有发现你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普昕笑了,“哦,你发现什么了?”可是目光却渐渐变得陌生。

    沈瑄的心一阵发颤,他这样神情,这样的语调让她仿佛如坠冰窖。久久地,她没有说出一个字。

    “晚上希望你能来,我和洪河都会等你的。”

    他再也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无比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关门的声音,他这才转过头朝向刚才沈瑄站过的地方看去。

    长长地叹息声从他的胸腔发出,然而他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他走到窗边,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视线里出现了沈瑄身影。她难道不明白吗,正是因为关心她,他才做出让她无法接受的决定。他不爱她,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不能欺骗自己,尽管他可以象对待别人那样对待她,然而他却不能那么做。因为她是他的朋友。他真心地希望经过这一次,她能够变得理智起来,能够在痛苦中看清楚真正爱她的人。但愿她的痛苦能尽快结束。

    沈瑄悲伤地走在马路上,她忍不住回过头向那幢大楼的高处看去——他会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开吗?她感到内心一阵刺痛,于是慌忙调过头去。她安慰着自己,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普昕,或许她还会遇上另外一个人——或许就在不久之后。她想着,笑了,却更象是在哭泣着……

    (十三)

    洪河放下电话,烦躁地把面前的稿纸往旁边一推。难道这么久了,她对普昕还没有死心吗?从电话里他听出她极度的不耐烦。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普昕在她的身边,沈瑄是不会接这个电话的。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啊!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难道真的应了那句话,当失去爱情的时候,友谊也将随之而去吗?难道他连做她朋友的机会都失去了?

    他胡思乱想地坐了好久,再这样下去,今天的稿子恐怕就定不下来了。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把被弄乱的稿纸一张张再整理好,他不能再象从前那样因为感情的事辗转不得安宁。唉,什么时候他能象普昕那样洒脱?想到普昕,他不由得苦笑。这个他最好的朋友啊,竟被自己深爱的人爱着,而他对她竟是单纯地如一杯清水。如果普昕也爱她,或许自己的痛苦还会少些,至少沈瑄将得到她想要的幸福,她一定会比现在快乐。想到这里,他使劲地甩了甩头,像要把什么东西从一片混乱的脑子里驱赶出去。他努力将飘散的思绪一点一点地收扰起来,放进面前的稿纸里……

    窗外的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下来,他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

    电话是普昕打来的。

    “几点了?”普昕不满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这才想起今天下午约好的聚会。“对不起,我忘了时间了。”

    “你们俩个一个都不见踪影,想饿死我呀。”电话那头,普昕叫苦连天,他的确已经等了很久了。

    “好,好,我这就赶过来。你先点菜,一边吃一边等。”

    挂断电话,他飞快地披上大衣往外面走。

    从办公室出来,他走进一片小竹林,这是通往大编辑部大门口的必经之路。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在竹林里扫过,却猛然停在了一团黑影上——那个身影熟悉得让他心动,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转眼间加剧的心跳声。

    她站了起来,整个人被笼在一片阴影里。

    “瑄瑄——”他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唤。

    沈瑄向他走了过来,他迎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没有动,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

    沈瑄的心里涌上一股无法言语的酸楚,她为什么要来找他?为什么要坐在冰凉的石椅上等待他的出现?她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还要让他感觉到她的温柔?她不停地问着自己,找不到答案。

    “你来了很久?”洪河压抑着心里的激动,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沈瑄摇摇头,她开始后悔了,恨不得立刻从他眼前消失。

    “你……”洪河不知道该怎么说,在她的面前,他擅长言辞的天份似乎毫无用处了。

    “我刚回来,所以过来看看你。”她说得轻描淡写。

    “这段日子还好吧?”

    她点点头,泪水却在这个时候涌了上来,她慌忙低下头——尽管周围一片漆黑,他根本就不会看见她的脸。

    “你要去哪里?”她调整了一下的情绪,问道。

    “普……”他急忙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要请我们吃饭?”她从一个字里便知道了他要说的全部内容。

    “他让我带你一起过去。”他鼓起勇气。

    “你去吗?”黑暗中,她直视他的眼睛。

    “我们刚才通过电话……”

    “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我……”

    沈瑄甩开他的手,飞快地转过身。

    “瑄瑄!”洪河吃了一惊,急忙追了上去。

    “我不想破坏你们的好气氛,快去啊!”她叫了起来。

    “瑄瑄,你别这样,你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全都是一样,口口声声说是我的朋友,可是都想要抛下我!好,我走就是了,我不会在你们面前装可怜的!”

    “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要抛下你不管了!”洪河紧紧抓住她。

    “你们全都是一样……”声音在她的喉咙里翻卷。

    洪河无语地看着她。

    沈瑄抬起头,隐约之中,她仿佛感到一丝暖意,那是从他的手心里传过来的。

    “你还去吗?”他听见一个异常温柔的声音,一时之间,他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他怔怔地出神。

    “你去吗?”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去不好。”他嗫嚅地。

    “可是,我真的很想你陪陪我。”

    洪河的心猛地一下被收紧。

    “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我……总该打个电话给他。”

    她从口袋里拿出电话,递到他面前。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拨通了普昕的电话。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他因为有事所以不能来赴约了,他没有告诉他沈瑄来找他。然而普昕却象什么都知道了似的,既没有象往常那样半假半真地开着玩笑,也没有任何诧异的表示。普昕带着淡淡的笑意很安静地听完他的话,“那我就不等你们了。”他相信此刻沈瑄一定就在洪河的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给自己打这个电话。

    坐在偌在餐厅里,望着渐渐冷却的酒菜,普昕有些失落地举起了筷子。不过,虽然他要一个人度过这个夜晚,但是一想到此刻洪河正与沈瑄在一起,他就觉得自己的寂寞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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