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参加宴会的人很多,可是交谈的声音却很小,每个人都不会受到周围人的影响,也不去影响别人。人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大厅各个角落,侍应生身着礼服在人们中间来回穿梭着,礼貌周到地满足着每一位客人的要求。不同颜色的美酒或是饮料被盛放在透明的玻璃酒杯里,人们的手指因为酒杯优美的弧度而不由自主地摆放成优雅的姿式。谈兴正浓的几个人时不时地轻轻碰一碰酒杯,听着它们发出一两声清脆悦耳的低吟。伴随着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叮咚”声,美丽的耳环们在女人纤柔细长的脖子上来回摩娑着,发出令人惊艳地“沙沙”声。明亮的灯光折射着大厅里每一处华丽夺目的光彩,停滞的空气里飘散着不同的香水味——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仿佛并非真实地存在于这个城市。秦筝儿有些恍惑了。

    汪志衡远远地看见普昕和他身边的秦筝儿,尽管事先他早已知道普昕会带她来参加这个宴会,但他还是有些意外。他对身边的两个人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向普昕他们走了过来。

    “你还是这么准时!”汪志衡高兴地迎了上来。

    “是个好习惯,不是吗?”普昕笑着。

    “秦小姐,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小帆还好吗?”他很自然地提到了余小帆。

    “谢谢你的关心,她很好。”

    “有机会的话,我真想去看看她。”他把目光转向普昕,“对了,不打算向我介绍一下你们的……”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好奇的笑容。

    “别多事,志衡。”普昕不好意思地看了秦筝儿一眼。

    “这可不太象你噢!”汪志衡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不难为你了。秦小姐,不介意的话我想介绍几位朋友给你们认识一下。”

    秦筝儿笑了笑,然后挽起普昕的胳膊。

    汪志衡走到普昕另一侧,压低嗓音道“一会儿你就会看见我的合伙人了。”他一边说一边揽着普昕向刚才他来的方向走去。

    林子夕与林子丘正在听一个人谈论着什么。

    “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汪志衡领着普昕和秦筝儿走进这群人中间,“这是我的好朋友普昕,这位是秦小姐。”他又把手伸到另外几个人的面前,“这两位是我的新合伙人,林子丘和林子夕,哈,一听名字就知道他们是亲兄弟!”

    他们伸出手,彼此间轻轻地握了握。

    笑容在秦筝儿的脸上凝固,那张不曾忘却的面孔,竟然从无数个虚幻的梦中走出来,走到现实里,来到她的眼前,触手可及。

    林子夕轻轻握着她微微有些冰冷的手。

    “你好。”秦筝儿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林子夕异常镇定地说道,淡淡的语气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怎么,你们认识?”汪志衡惊讶地看着他们。

    林子夕笑着点点头。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没想到你们会在这里重逢!看来,这一次你们的确是来对了,这真是个好兆头!来,为故人重逢干杯,也为我们的合作干杯!”汪志衡举起酒杯。

    普昕,林子丘,林子夕还有另外两个人也都举起了杯子。

    秦筝儿接过一杯饮料,陪着他们一起一饮而尽。

    他们的话题很快又回到合作的项目上。秦筝儿看着林子夕,令她无法相信的是,对于这次意外的相逢,他竟能如此镇定,平静的外表让人看不出丝毫异样,仿佛他们之间真的只是认识而已。秦筝儿开始迷惑了——她似乎与周围其他人一样,没有任何让他觉得特别的地方。他的目光如一潭静止的湖水,没有激动,没有欣喜,更没有重逢的意外与亲切。

    秦筝儿的心渐渐往下落,落到幽深的谷底,她觉得自己忽然变得轻盈了,脚下坚硬的地面不知什么时候显得绵软起来。耳边传来他们的谈话,林子夕的声音是那样容易辨认——忽远忽近,却永远清晰。

    “你怎么了?”普昕感觉到她的反常。

    秦筝儿摇摇头,轻声地:“有些闷。”

    普昕信以为真地笑了,用力地握了握秦筝儿放在他臂弯里的手。

    林子夕似乎不经意地往他们这里扫了一眼,一丝不易觉察的酸意飞快地掠过他的眉宇之间。林子丘始终走在他和汪志衡之间,这时,他的手似是无意地放在弟弟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几个人绕过大厅中央,来到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这里有一张几何图形的桌子,他们坐下来继续刚才的谈话。秦筝儿让自己慢慢地平静下来,但她仍然不敢再去多看林子夕一眼,透过眼角的余光,她知道他也象她一样,从不往她这里投来关注的目光,除非她身边的普昕说了句什么。即使他们的目光偶然相遇,他也十分自然地将它移开,秦筝儿觉得这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他的淡漠让她感到阵阵寒意。她下意识地靠紧普昕,低下头。

    林子夕的心一点点被揪紧,松开,轻轻地升起,又落下。从普昕和秦筝儿踏进这里的第一步开始,他就看见她了。尽管距离很远,但他确信自己绝不会看错:那是一张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脸,那是早已刻在他心里的永恒的微笑。但是很快,他留意到她身边的那个男人,那个轻拥着她大摇大摆走进来的普昕,高大的普昕似乎与生俱来便是她的守护者,那么专注,那么快乐。而她的脸上也洋溢着几乎令林子夕心碎的温暖笑意。于是,当重逢的震惊渐渐淡去,失落代替了最初的狂喜——他能将所有的这一切坦露无遗地展现在众人的面前吗?更何况在她身边他是否还有“失落”的权力——在遥远的北方,在那个充满温情的公寓里,不是也有一个美丽的女人为他守候吗?分隔多年,他们都已有了各自的生活,谁能说现在的自己不幸福?谁能在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回忆里终其一生?他该为此时此刻的秦筝儿祝福,而不是让她感觉到别的什么。但是周围的人那么多,他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向她表示这种复杂的心意呢?或是妥善地把它隐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让她永远也不用背负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不安?他心不在焉地站在那里,思绪纷乱得竟理不出一点头绪。秦筝儿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到他的面前。平静是一种最具保护力的表情,他知道没有人能够透过它看到内心深处的东西。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面对她。当他发现她黯然神伤地紧依着普昕时,终于明白“伤”为何物——五年前当他做出那个决定之后,她是不是也是这样一种让人心疼的模样,那个时候她一定孤孤伶伶,没有一个可以依偎的人。而现在的她看上去仿若小鸟依人一般依偎在普昕身旁,他该替她高兴……

    当普昕拥着她离开这里的时候,秦筝儿觉得仿佛做了一场梦。她不知道自己如何捱过了这漫长的几个小时——她痛苦地阻止着自己的目光,努力不让它们一不留神就落在他的身上;她艰难的强迫自己对他视而不见,对他的声音充耳不闻。然而最令她难过的,却是他自始至终都淡然的神态——对于他们的重逢,他竟可以无动于衷到了这个地步!

    普昕不安地看着她,她闪烁不定的目光似乎隐藏着许多心事。

    秦筝儿猛然惊觉他的凝视,勉强地笑了笑,“你在看什么?”

    “看你。”

    秦筝儿沉默了。

    “没事吧?”

    她抬起头,努力地笑着,她的脸上看上去一片灿然,“当然了,我很好!”

    普昕笑了笑,秦筝儿感到庆幸,他没有再问下去。

    他把她送回家,象往常一样,他并没有上楼,而是看着楼上的那盏灯亮起来,看着她在灯光中的暗影将厚重的窗帘拉上,看着那最后一丝光亮被阻断。

    脱离她的视线,他才可以如此理智地思考着。

    他不是个敏感的人,却也不是一个感觉迟钝的人,对于周围的一切他有着非比寻常的洞察力,更何况他对秦筝儿是那么地在意,在她身上,哪怕是最细微的变化都不会逃出他的眼睛。他清楚地看到她见到林子夕时的愕然,惶惑,他看见她的目光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但是很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哀袭卷了她本想笑着的面庞——她不是一个会掩藏心事的人;恰恰相反的是,林子夕的镇定显得太出乎意料,如果他表现出和她一样的震惊,也许才是情理之中。与他的平静相比,秦筝儿显得太过不安了。普昕抑郁走着,忽然他想起当他们坐在桌边的时候,秦筝儿紧紧依偎着他的情景。他的心头升起一股暖意——不论林子夕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相信那都是过去的事。她的现在和未来是属于他的。他不该象现在这样敏感,如果他不想失去她,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好好地珍爱她。

    想到这里,他释然地笑了——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这远比不安或是胡思乱想要重要得多。

    林子丘和弟弟回到下榻的酒店,准备把一天的疲倦用热水好好地冲个干净。

    “你先洗吧。”林子夕坐在沙发里,随手打开电视。

    林子丘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他的面前,“还在想刚才的事?”

    林子夕苦笑着,没有说话。

    “看样子她过得很不错,你该替她高兴。”

    “是啊,我知道。”林子夕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林子丘的声音高了起来,很具鼓舞力地说道。

    “放心,我没事。”

    “我去洗澡了。”

    “好。”林子夕看着哥哥走进浴室,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仿佛又看见那张依旧温柔的面庞,仿佛又看见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闪着几乎令他窒息的忧伤。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可是她的脸、她的眼睛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浴室里传来水流的“哗哗”声,间或传来林子丘惬意的口哨声。于是,他无奈地把自己狠狠地向后掷去,身体重重地撞在沙发的靠背上。

    (二十三)

    普昕心动了,他决定采纳汪志衡的建议,从大户室走出来,和他一起联手成为“衡久”的庄家。有人曾经问过他,在股市中有没有永远的赢家?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是:“除非你是庄家”。的确,庄家占据着无法比拟的优越地位,且不说他们拥有的巨额股票,单是那些优先享有的信息和意想不到的各种优惠就足以使他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汪志衡从公司的股份中抽出百分之十,完全投入股市的运作,然后以另一个集团的名义购进这百分之十中的大部分,成为最大的股东,当然这个“集团”背后的操纵者不会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与此同时,他向普昕表示,强烈地希望普昕能够加入进来:他的资金,再加上普昕的智慧,他相信他们将是这里最大的赢家。普昕心动的原因很简单,对于名利的追求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汪志衡为他提供了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让他能够完全自由地一展身手,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够做得更好。

    林子丘把汪志衡的计划书从头至尾研究了好几遍,但他还是觉得不太有把握。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觉得这份计划可行吗?”一向大刀阔斧的林子丘此时显得有些踌躇。

    “很有创意啊,我很看好它。”林子夕笑道,

    “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不与本地的公司合作,偏偏要舍近求远地找到我们。”林子丘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子夕递过来的茶。

    “这没什么奇怪的,外地公司对本地情况不够了解,许多决定要依靠他们才能做出来,再加上我们曾经有过业务上的往来,彼此都值得信任。”

    “你觉得汪志衡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林子丘迟疑地看了一眼向来谨慎的弟弟。

    林子夕耸了耸肩,“我和你的看法是一样的。”

    林子丘愣了一下,随即便会心地笑了。

    “不过在商言商,只要有利可图,这次的合作我看完全可以考虑,你说呢?”林子夕补充道。

    林子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又落在面前的那叠文件上,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林子夕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仿佛林子丘考虑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但他知道现在是林子丘做决定的时候了,每当这个时候,他决不会打断哥哥的思路。

    望着窗外一览无余的景色,他的心中泛起一阵涟漪,这是秦筝儿生活的地方,他有一股想要走出去看一看的冲动。但是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站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与她早已经不可能再有别的什么了,但是即便如此,这座陌生城市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有可能唤回他对她所有的依恋。或许他完全可以在这个城市里自由地呼吸,来回地奔走,他可以装作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但是他能骗得了自己吗?他真的可以做到收放自如不着痕迹?多年之后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这颗心是否还能静若止水?

    “走,我们再去看看那边的环境。”林子丘的话打断他有些凌乱的思绪。

    林子夕接过哥哥递过来的外套,两个人一起往外走去。

    (二十四)

    汪志衡走到沙发边,一个异常美丽的女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她竟是沈瑄。

    “怎么样,还满意吧?”汪志衡坐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接过盛着腥红液体的酒杯。

    “很顺利?”

    “我想是的。”

    “你想?”她的嘴角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每当看到她这种表情,汪志衡都恨不得想要去咬她一口,但是每一次,他都不敢,也舍不得,她实在是个难得的美人。

    “你就那么恨他?”他问道,一双手开始不安份地在她的身上游移。

    “难道你希望我对他有情有意?那太简单了!”她故意扭动着脖子,瞥了他一眼。

    汪志衡哈哈大笑,顺势将她抱在了怀里。

    沈瑄眯起双眼,脑海里浮现出普昕的影子。

    耳边传来汪志衡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她厌恶得索性将眼睛紧紧地闭上。为什么他要逼她走到这一步?哪怕他只多给她一点点温情,她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不堪的境地?

    她本该享受这世上最美好的感情,本该得到最周到体贴的呵护——她出身优越,接受过最好的教育,她这样一个女人有什么理由要遭受这样不公的对待?要知道良好的生活环境与所接受的教育使她拥有大多数女人望尘莫及的智慧。幸运的是,上天对她似乎格外宠爱,又让她拥有与生俱来的美貌。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这两者无论拥有哪一个都足以心想事成,更何况她幸运地兼而有之呢?凡是见过她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她是个优秀的女人,她的美貌与智慧完全成正比。象她这样的人,在任何方面都会是成功的——她一直都这样认为——从她记事以来似乎也从未失望过。然而她所遭受的最痛苦的打击竟是来自于她最爱的人。是普昕让她尝到了被拒绝的滋味,那是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她一度感到绝望,生活象是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光亮变得灰败,黯淡。但是很快她又振作起来,因为她见到了汪志衡,从他看着她的目光里,她太清楚自己拥有一笔怎样的财富了!智慧,美貌——所有的这一切足以让她重新看清自己手中的筹码——她差一点因为沮丧而失去报复的快乐。她绝不会就这样放弃,从此以后她也不会再自怜自艾了。

    沈瑄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一张她恨不得要撕碎、咬啮、诅咒的脸——秦筝儿?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她在心里冷笑着,咒骂着,本以为变得麻木的心竟然又开始隐隐作痛。难道那个叫做秦筝儿的女人比她还要美吗?难道那样一个平凡得没有任何特点的人竟会让眼高于顶的普昕又怜又爱?他疯了!如果他没有失去理智又怎么会看不到她与秦筝儿的天壤之别?

    普昕不是一直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吗?他不是一直以为在感情的世界里可以来去自如,片叶不染吗?他不是一直都看轻那些对他用情至深的女人们,也包括她沈瑄在内吗?那好,他们就走着瞧吧!这一次,他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她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现在他最致命的痛处就是秦筝儿,可是对那个小女人他又了解多少?更何况,他又为她创造了一个绝好的机会,那就是他终于决定与汪志衡合作。对于汪志衡她实在是太了解了,他简直就是一头披着伪善面具的恶狼,或许他不会常常对某个人虎视眈眈,但是他一旦感觉到饥饿,就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为自己寻找食物,哪怕找到的是自己最亲近的友伴,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一口吞下!沈瑄得意地笑了。现在,她不仅一手制造了这一场赌局,而且还拥有了制胜的筹码。然而可笑的是,她的对手不仅对这一切毫无知觉,而且依旧做着痴人说梦的蠢事,却还不可一世地沾沾自喜。普昕啊普昕,难道所谓的爱情让你的智商降低到这种程度?她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快感——报复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吗?对她来说,这还远远不够。这一点快乐如何能够补偿得了她所受到的伤害!

    (二十四)

    秦筝儿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一张信纸发呆。

    或许她真的错了——当初的她为什么那么在意自己的感受?那时的她是多么地自私啊!自私得对自身以外的任何事与任何人都视而不见。

    那么现在呢?

    当她的身边有了普昕之后,她却仍对昔日的一切耽耽于怀,难道这不也是一种自私吗?过去的早已经过去了,无论在生命中留下多深的印记也无法改变消失的事实。而她无法释怀的原因是依然眷恋着曾经的那样一种感觉——她忘记了普昕了存在,忘记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她就象是一个手里拿着可爱苹果的小姑娘,因为注视着树上那一颗泛青的果子,忘记了手里那一个的香甜味道。她太贪心,一边怀念着过去的种种,一边享受着现实的幸福;一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回想昔日恋人的模样,一边一次又一次与现实的情人约会。自私的人呵,为什么总是在眼前的生活里眷恋着过去?为什么要将身边这一刻忽略?是否因为现实的幸福太多,才刻意为自己寻找一些忧伤?

    如果有一天普昕离开她,她是否也会象思念林子夕一样地去思念他?如果真的注定有那么一天,她为什么不好好珍惜与他相聚的时光?难道在她的爱情永远只能有后悔与回忆吗?

    急促的电话铃声把她从纷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

    “小秦,有一个急救病人,你马上过来协助我手术!”电话里传来王佩川焦急的声音。

    秦筝儿迅速放下电话,飞快地向手术室跑去。

    林子丘焦躁不安地在手术室门口踱着步子。远远地,他看见秦筝儿象风一样跑了过来。

    “怎么是你?”秦筝儿愣住了,不祥的念头刹时攫住了她的心。

    “子夕他……”

    他的声音被一阵急促的喊声打断了,“还站在这儿干什么?”王佩川从旁边的消毒室里走出来,一眼看见愣在那儿的秦筝儿。

    “你是这里的医生?”林子丘盯着她,象是看见了一线希望。

    秦筝儿来不及多说什么,便一头钻进消毒室。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发现林子丘依然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秦……秦医生……”

    “对不起,我要进去了。”身旁的护士拉开了手术室的门。

    林子夕躺在手术台上,无影灯光照在他的身上,令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刺眼——触目的白,惊心的红!

    如果事先知道躺在这里的是他,她一定会让王佩川找别人替代她此刻的位置——她的手开始发颤,细密的汗珠过早地布满她的额头。

    “伤者失血过多,马上准备输血。”

    秦筝儿的心神为之一振,发颤的手指渐渐镇定了下来。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子夕——他的生命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变得虚弱,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多想别的事了。

    量血压,输入新鲜的血液。手术室里响起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刺激着人们脆弱的神经。

    由于失血过多,林子夕身上的衬衫完全粘在身体上。于是秦筝儿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将衣服剪开。

    她看着手术刀轻轻划过他的肌肤,划破紧绷的肌肤,露出如婴孩般粉红的肉。汗珠一滴滴在她的额前凝聚,紧接着又被身旁的护士小心地擦去。

    “伤口很深。”王佩川冷静地说道。

    秦筝儿的心一颤一颤地跳动着,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闪烁着惊恐与不安——她最终还是没能控制得了自己。

    “你怎么了?”王佩川看着她的眼睛。

    秦筝儿低下头。

    “你给我出去!”王佩川怒道,“叫郝医生接替你的位置。”

    “不,让我留在这里……”秦筝儿目瞪口呆地望着一向和蔼的王佩川。

    王佩川用力地挥了挥手。

    秦筝儿走了出去。

    “怎么样?”林子丘一下子冲到她的面前。

    “对不……起……”泪水猛地翻涌而出,秦筝儿飞快地从他身边走开。

    林子丘傻傻地站在那里,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林子夕已经凶多吉少。

    换下手术服,秦筝儿终于决定等在手术室门口。

    林子丘看着她走过来,半天没有挪动步子。

    “子夕还在手术室里接受抢救,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她为刚才的失态感到惭愧,于是向他解释道。

    “你怎么出来了?”林子丘不解地看着她。

    秦筝儿挤出一丝微笑,“对不起。”说完,她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林子丘也走了过来,在她的身边坐下。

    “你们出了车祸?”她幽幽地问道。

    林子丘仿佛回忆一场噩梦似的将事故的发生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泪水悄悄滑落,她却毫无知觉一动不动地静静地听着。

    “子夕不会有事的。”终于,她说话了。

    林子丘怔怔地望着她。

    “不会有事的。”她喃喃地,不知是在安慰身边的林子丘还是在安慰自己。

    手术室门口,那盏标志着“手术中”的灯发出刺目的红光。

    林子丘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开始了又一次漫长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红色的灯光熄灭了。

    林子丘一个箭步冲到门口,等待着即将走出来的医生。

    一个护士最先走了出来,然后是王佩川。

    “医生?”林子丘颤抖着声音叫道。

    王佩川对他点点头,正要说什么,看见坐在一旁一动不动的秦筝儿。

    “我弟弟他……没事了吧?”

    “还要观察一段时间。不过抢救得还算及时,如果没有异常反应,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了。”王佩川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欣慰。

    “谢谢您,医生!”林子丘喜出望外地握住他的手,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此时此刻他恨不能把世上最宝贵的东西送给眼前这位可爱的医生。

    这时,手术室的门被完全地打开,一张床推了出来。

    秦筝儿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毫无知觉的林子夕。

    林子丘迎上去,低声地呼唤着弟弟的名字:“子夕,子夕……”

    泪水在秦筝儿的脸上纵横。她动了一下,想要看看林子夕的模样,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走过去。

    王佩川默默无语地注视着她,好象除了林子夕之外,她对周围的一切全都熟视无睹。

    林子夕终于被护士们推走了,秦筝儿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们,直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当林子夕终于被推出了她的视线,她才如梦初醒地注意到王佩川沉默的面孔。

    “我可以留下来吗?”林子丘问道。

    “他的伤口刚刚缝合,为了防止伤口感染最好还是过一段时间再来看他。你现在回去可以为他准备一些营养品,他的身体十分虚弱,需要好好地调养。”

    林子丘连连点头,医生的话就是金玉良言,现在他对王佩川真的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了。

    王佩川转过身走进消毒室,当他再走出来的时候,对秦筝儿说道:“小秦,你过来一下。”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说完这句话以后他便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秦筝儿跟在他的身后。

    “说吧,怎么回事?”王佩川终于问道。

    秦筝儿羞愧地低下了头。

    “作为一名医生,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表现足以让你自己成为一个凶手!”王佩川怒气冲冲地看着她,大概由于过分疲惫的缘故,他的声音却并不高,也正因为如此,更给人一种强烈的震撼。

    秦筝儿抬起头。

    “你认识他?”王佩川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语气平和地问道。

    秦筝儿怔怔地望着他。终于,她点了点头。

    “可你是医生,医生有医生的职责,难道你忘记了吗?”

    “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手……”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我只能对你说一句话!”王佩川“忽”地一下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你还不配做一名医生!”

    秦筝儿无声地哭泣着,似乎又看见林子夕那张过于苍白的脸。

    王佩川看着一直以来令他抱着很高期望的秦筝儿,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总是默默地咀嚼着心里的悲伤与委屈。然而现在,在他的面前,她竟无法抑制地哭泣着。他感到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接下来的观察治疗交给你全权负责。该怎么做我想你应该十分清楚!”王佩川硬着心肠不表露出丝毫的关怀之意。

    “我……还是让郝医生……”她哽咽着。

    “好了,现在你就去看看你的病人,我很累,想休息一下。”王佩川不给她退缩的机会。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秦筝儿怔怔地看着她,满腹的心事如一团团乱麻,纠结在一起。

    她站起来,慢慢走出这个房间。

    林子丘回到酒店之后与汪志衡通了电话,告诉他在他们看过那块地准备回来的时候,遭遇了车祸,他的弟弟林子夕身受重伤,刚刚接受完抢救。汪志衡关心地询问着林子夕的情况,又不停地安慰着林子丘,当他得知林子夕的情况还不是太糟糕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通完电话之后,林子丘去了附近的商场,他要按照王佩川所叮嘱的那样为弟弟买上一大堆的营养品。一想起他身上的血,他的心里就一阵揪痛,恨不得马上就把流出他体内的鲜血全部都补回来!

    秦筝儿在林子夕的病房里检查着周围的仪器,当她确信一切正常以后才放心地对护士交待这一天该做的工作。

    “注意病人的体温。”她最后叮嘱道,然后离开了病房。直到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她才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这是她进来之后唯一一次注视,但这匆匆的一瞥竟连他的样子都没能看清楚。

    “秦医生,您的电话。”一个护士走到她面前,轻声道。

    “知道了。”她来不及多想,快步走了过去。

    电话是普昕打来的,他已经找了她一天了。

    “是你啊,有事吗?”秦筝儿勉强地笑着。

    “手术做完了?还顺利吗?”他早就从护士的口中得知她在忙什么,但是却不知道她并没有完成那一个手术。

    她“嗯”了一声。

    “站了多久,累不累?”

    “还好。”

    “晚上我们出去吃饭吧,好好补一补。”他柔声道。

    “病人的情况还不稳定,我暂时还走不开。”

    普昕沉默了一会,又说道:“那我来看看你可以吗?”

    “明天我再给你电话吧,好吗?”

    “我只来看一眼,看一眼我就走。”他象个孩子似的说道。

    秦筝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电话那头的普昕象是听出了什么,关心地问道。

    “没有,你别多想,我很好。”

    “那好吧,我不来打扰你了。明天一定要记着给我打电话。”普昕道。

    “我会的。”

    “晚上好好吃饭,注意休息。”

    “你放心吧,我知道了。”

    “我等你的电话。”

    “好。那就先这样吧,你也要注意休息。”

    “好。”

    “再见。”

    “再见。”

    可是他却没有挂电话。

    “怎么了?”秦筝儿问道。

    电话里传来普昕略有些踌躇的声音,“真想再听听你的声音。”

    秦筝儿怔怔地握着话筒。

    “我该去工作了。”终于,她说道。

    “我随口说说的,没什么。你去忙吧。”他安慰道。

    秦筝儿挂断电话,无力地倚在墙上。

    普昕始终拿着话筒,直到耳边传来“嘟,嘟”的声音。

    她就是抢救林子夕的医生——世上真会有那么巧的事吗?

    普昕烦乱地把自己陷进沙发里,大约半小时以前他接到汪志衡的电话,告诉他林氏兄弟出了意外,林子丘平安无事,可是林子夕却因为伤势严重被送进了医院。在此之前,他曾经打电话找过秦筝儿,接电话的是一名护士,她说医院里送来一位伤员,秦筝儿被叫进了手术室。再后来,他从问询处的另一位护士那里得知正在接受抢救的伤员不是别人,正是林了夕。

    也许在她的眼里林子夕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病人,就象其他的病人一样,所以她才没有提及他的名字;也许是那个手术时间太久了,极度的疲劳令她忽略了那些与治疗本身无关的事;也许事情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复杂——仅仅是由于某个最最简单的原因,使她完全没有想到林子夕在他心中的影响,她现在只是一名医生,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他不愿再胡思乱想下去,许多问题并不存在于两个人之间,而是存在于过多的猜疑中。他轻轻地拍拍额头,露出一个想要放松的笑容。

    电话铃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晚上有空吗?”是汪志衡的声音。

    “什么事?”

    “一起去看看林子丘。”

    “好啊!”他一口答应道。

    吃过晚饭,他与汪志衡如约在那家酒店的一楼碰了面,然后乘坐电梯来到林子丘住的楼层。

    林子丘的眼圈略为浮肿,不过精神看上去还不算太坏。

    “怎么样,没什么事吧?”一进门,汪志衡便关心地问着。

    “但愿吧。”

    “我们来看看你,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林子丘无奈地摇摇头,“但愿子夕能够平安无事吧!谢谢你们来看我,我没什么!”

    普昕打量了一下房间,看见两张床上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品。他笑道:“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都是给子夕准备的,我真恨不得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买来让他吃进肚子里。”林子丘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为什么不送过去呢?”普昕有些不解地问道。

    “医生交待过,子夕的伤口刚刚缝好,所以千万不能感染,这些东西只好先放在这里。”

    “我们还打算和你一起去看看他呢,看来只好等下一次了。”汪志衡道。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哎,真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林子丘叹息道,然后他又象是想起什么,“合作的事先等一等吧,现在我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哎呀你太多虑了!”汪志衡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合作的事不用着急,反正现在有几个项目还需要进一步的修改。你就安心地陪着子夕吧,等他身体好些的时候我们再谈合作的事。”

    “耽误你的时间我真的很内疚,要不,你再找别人合作吧。”

    “这怎么行?”汪志衡严肃地看着他,“虽然我们之间还没有签合同,但是我已经把你们视为不贰的人选了!怎么,想中途抛下我不管呐?”

    三个人都会心地笑了。

    从酒店出来,汪志衡提议道,“我们好久没有喝一杯了,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酒吧,有没有兴趣?”

    “走吧!”普昕笑道。

    没走多久他们便来到那家酒吧,各自要了一杯啤酒。

    “觉得怎么样?”汪志衡问道。

    “什么怎么样?”普昕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和那位秦小姐啊!”

    普昕笑道,“怎么,非得提这件事吗?”

    “不瞒你说,我的确很有兴趣。”汪志衡喝了一大口酒。

    “为什么?”

    “她好象并不属于你欣赏的那种类型吧?”

    普昕对他这一副好事者的模样没有多少好感,但他并没有表示出什么,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不过有首歌叫什么来着……里面有一句话,‘平平淡淡才是真’!看来在你身上应验喽!”

    “有些事未必就是‘旁观者清’。”普昕含蓄地说道。

    “这么说你这个当局者在这件事上是‘清醒’的很喽!”

    “我一直都保持着十分清醒的头脑。”普昕笑道,举起酒杯,“不想说说你吗?”

    “我?我有什么可说的?你还不知道我的那点事吗?”

    “你可不是个安份的人哦!”

    “何以见得?”汪志衡看着他。

    “听说你又有认识了一个女人?”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敏感了?女人嘛,还不就是那么回事。身边的女人常换常新人生才有趣味嘛!”

    “你和我不同,如今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就连我现在都收心了,你还想玩到几时啊?”

    “家室?这可就是你不对了!我们只是订婚而已,这有什么?再说,就算是结了婚她就能把我栓死了吗?做梦吧!”

    普昕不置可否地笑笑,把玩着面前厚厚的酒杯。

    汪志衡眯起双眼,注视着与他仅一桌之隔的普昕。这张熟悉的脸上再也看不见昔日那种放浪形骸的神情了,他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在想什么?”普昕问道。

    “我们不谈这个了,说说别的吧。”汪志衡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式,“最近一段时间股市的情况怎么样?”

    “有好有坏。”

    “每次你都是这句话。”

    普昕笑了,他们的话题转移到这里,彼此都感到轻松自在起来。

    此时的秦筝儿站在病房的外面,深深地注视着始终昏睡着的林子夕。他象个婴儿一样需要无微不至的照顾,而他的生命却比婴儿更加柔弱。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却始终没有转身的勇气。她真害怕当她离开之后,再回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再这样安稳地躺在这里了。她的内心被难以说清的忧惧折磨着,作为医生,她知道自己想的太多了,林子夕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不可能再有别的什么意外发生。但她无法让自己以平和客观的心态去看待这件事。

    王佩川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已经站了一个多小时了,她还打算站多久?他摇摇头,无奈地走开了。

    身边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秦筝儿,一个护士从她身边匆匆而过。

    秦筝儿恍若隔世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终于,她再一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

    值班室的门口,王佩川担心地看着她。

    “您没有回去吗?”

    王佩川没有说话,径直走了进去。

    秦筝儿心里一阵感动,她知道王佩川留在这里是为了帮她应付突然发生的意外情况。

    “也许不该让你负责这个病人。”王佩川自己倒了一杯水,坐了下来。

    秦筝儿沉默着。

    “你们不是一般的‘相识’,对吗?”

    秦筝儿抬起头,复杂的眼神加深了王佩川内心的不安。

    “他的情况还比较稳定,我相信你会做的很好。”他鼓励地看着她。

    “我又让您失望了。”

    “但愿这是最后一次。”王佩川笑了。

    “嗯。”

    “作为医生,唯一不能忘记的就是救治伤病,多余的想法都是无用的。很多时候我们是在和死神抢夺时间,犹豫一下,就可能断送一条鲜活的生命。”他语重心长地说。

    秦筝儿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啦,我相信你会是个好医生的!”他笑了,“虽然你没有告诉我他的事,但我想能让你如此反常的人一定不是普通的朋友。”他见秦筝儿想要争辨什么,于是挥了挥手,“你别着急,我不会那么多事的。”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从现在开始,你该很好地履行医生的职责了。不过你不是这里唯一的大夫,在你的背后,还有一双时刻监视的眼睛,可要当心喽!”

    “您还是不相信我!”秦筝儿开始抗议了。

    “随你怎么想吧。”王佩川笑道,“别说那么多了,我只想看看你的成绩,怎么样,害怕吗?”

    秦筝儿的脸上绽放出生动可爱的笑容。

    “快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秦筝儿走出办公室,郁结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开朗起来。当她再度来到那间病房,看见护士在里面为他换药的时候,强烈的责任感代替了她内心深处的不安——竭尽全力帮他恢复,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在她的治疗下,林子夕的伤势很快好转。尽管他的身体还十分虚弱,但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到他将要康复的可能。作为林子夕的医生,她无法回避与他的接触。可是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是,她似乎真的可以只把他作为一名病人来看待。每天,她都会准时出现在这间病房里,了解他所有的情况,亲自为他做各种各样的检查,从表皮到内脏,从肌肉到神经再到骨骼……他们一次次地交谈,接触,一次次的凝神对望。没有人知道在他们心中深埋着怎样的不平静——他们是那样平常,在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与治疗无关的话题。看到这一幕,谁会相信他们曾经相识,甚至是一对相爱至深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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