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在树上的晨风等了许久,才见书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走出来的唯莫问之一人,而那些仆从对待他的态度也截然不同,看上去毕恭毕敬。

    他们经过晨风所在的树时,晨风听见为首的一位仆人询问该如何称呼莫问之,莫问之平静地回答道:“我名刘适,白衣之身,不需要什么称呼。”仆从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见状,晨风心中了然,等一行人走远后便跃下树,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李昭悫的身边。

    彼时李昭悫正在李缉熙的院中为李缉熙作画,微笑着的李缉熙抱着曲项琵琶端坐在石凳上,身旁花团锦簇,是与她平时不一样的风格。

    李缉熙长期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变,加之那琵琶分量不轻,难免浑身酸痛,忍不住对着李昭悫吐槽道:“原本想着请你这贵人来我王府赏诗作词,顺道让我也偷个懒。结果竟是来给我作画的,近一个时辰不得动弹,我可比平日还要累上许多。”说完李缉熙小幅度地动了动。

    专心致志为画中人物描摹轮廓的李缉熙忍俊不禁道:“快了,只差最后几笔了,待我拿回王府上好色就给你送过来。”

    见李昭悫画完搁笔,李缉熙赶忙将怀中的琵琶递给身旁的婢子,兴致勃勃地走到李昭悫处赏画。只见画中的年轻娘子:蛾眉秀齐,粉面生春,眼含秋水,笑容温婉。琵琶上画着的花与身旁的牡丹丛交相辉映。丛中牡丹看上去花朵肥硕,娇艳鲜嫩。其实现在已是晚春,地上倒是铺了一地的花瓣,但李昭悫没有画上去,因为她知道李缉熙多愁善感,最不喜落花满地。

    李缉熙满意地点了点头,称赞道:“不错,勉强将我十之一二的风采画了出来。那就......本县主亲自送你出王府吧。”

    李昭悫先是活动活动手腕,发出“咔咔”的声音,然后接过旁边的婢子给的手帕擦手,摇头笑道:“竟没见过你这般没脸皮的。”擦完后她便将帕子给了回去,起身同李缉熙一道向王府大门走去。齐王府的仆从自觉上前将画托起,以免未干的墨迹弄脏了画。

    出去的路依旧是来时路。燕王府和齐王府虽说布局不同,可终归都是亲王府,规制摆在那,落在李昭悫眼中倒也没什么新奇的。她更多是把注意力留在和李缉熙的交谈之中,却一时不察在拐角处撞上一堵肉墙。李昭悫在女子之中不算矮,甚至能称中上,结果那人比她还要高出许多,身强体壮。她被撞得身形不稳,直接退了几步,还是那人伸手将她扶稳。

    对面传来哼笑声,李昭悫用力擦了擦刚刚接触到的地方,带着几分怨气抬头瞪了那人一眼。真不是李昭悫对他有偏见,只这一眼李昭悫就觉着他不是什么好人。

    此人样貌倒是不俗,眉眼深刻,鼻梁高挺,薄唇红润。背颈挺直似松柏,一身书香气。身材精瘦,但不像姚升那样连衣裳都撑不起。让李昭悫警觉的是他那双像狐狸的眼睛,透着算计和精明。

    身旁的李缉熙认出此人,惊呼道:“阿兄怎么在此处!?”李昭悫闻言顿了顿,原来他就是李缉熙的表兄——萧彧。

    萧彧向两人作揖道:“贵主、县主万福。”而后又向李昭悫致歉道:“某一时唐突,还望贵主恕罪。”

    礼数上是半点不差,但他动作做的漫不经心,叫人觉得他心不诚。李昭悫想不明白萧氏这样的望族是抽了什么风才会选萧彧当少家主,难不成真如世人所说,前朝望族气数已尽?

    李昭悫无意与他纠缠,道了声:“无碍,郎君起身吧。”说完便领着一众家仆离去。晨风在与萧彧擦肩而过时瞥了他一眼,见站直后的萧彧玩味地盯着他们笑,眉头微微蹙起。

    回到李昭悫自己房中后,边让楚茨替自己换上舒适的衣裳,边听晨风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汇报,想到最后萧彧的笑容,提醒李昭悫道:“贵主,这萧彧绝不像他表面上那般简单。他明明早就向燕王请辞,按理来说应该比我们要早离开燕王府,非但没有,还就这么巧地出现在我们回府的路上。”

    晨风又想起燕王派去跟踪萧彧的那个人,补充道:“燕王派人跟踪他出府,可奴刚刚并没有看到那人。在燕王还在书房,县主还在院中的情况下,萧彧一个外人能悠然自若地在府中四处转悠,说明他在燕王府中已安排自己的人。据奴所知,他入召南的时间并不长,能做到这份上的,绝非等闲之辈。”

    这就对了,堂堂萧氏少家主怎会半点长处也无,李昭悫暗暗道。预言纸上的内容她早已烂熟于心,李昭悫清楚地记得上面并没有提及萧彧。有着这般玲珑心思的人却没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着实奇怪,改天她得问问傅云启才行。

    “我会注意此人的,”李昭悫开口道,“你也替我去查一查他,求个安心。”晨风应下这趟差事后,推门离去调查。

    李昭悫垂眸看了眼为她整理衣襟的楚茨,这是她第一次让楚茨听到她所筹谋的事情。尽管她们是一同长大的,但她现在所作所为能称得上一句“大逆不道”,这令她有些拿不准楚茨的反应。

    楚茨接收到了李昭悫的视线,眼里掺着几分担忧道:“贵主要做的事情听着就叫人揪心。奴不会阻止贵主,只希望贵主万事小心。”

    她说完后警觉地朝四周看了看,凑到李昭悫耳畔,压低声音询问道:“现下院中还有谁知道?”李昭悫摇了摇头:“没有了,只有你和晨风。”

    “我之前未曾告知你就是怕你担心,”李昭悫换好衣裳后,拍了拍肚子道,“行了,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去阿娘那用膳吧。”

    楚茨紧跟李昭悫的步伐,嘴里止不住地念叨:“贵主最好一直都不要告诉奴,免得奴一直提心吊胆。”李昭悫听后只是笑笑:“诶,我们日后可是要同甘共苦的,不告诉你哪成呢。”

    从小到大都是惹了祸事才和自己说要同甘共苦,楚茨对李昭悫的行为十分无耐。

    行至素心堂时蓝远已立在外头等候,想是郑氏等她等得有些心急了。看到李昭悫后,蓝远撩开珠帘,同李昭悫打趣说王妃等她好一会儿了,再等下去怕是王爷在也劝不住。

    李昭悫迈过门槛,循着菜香走到桌前,见郑氏坐在正中还未动筷,回应蓝远道:“阿娘疼我,怎会对我发脾气呢?”

    见李昭悫坐下后,郑氏抬手夹了块炙羊肉,又沾了些胡椒粉,放入李昭悫碗中:“今日的炙羊肉做的还不错,肥瘦恰当,表皮焦香。”

    “的确好吃,当赏,”李昭悫洗干净手后,夹起羊肉吃了起来。吃完李昭悫才想起没见到李明宏,抬头问道:“阿耶呢?怎么不见阿耶?”

    郑氏又夹了些凉拌菠薐菜到李昭悫碗中,略带嫌弃道:“瞧你那无肉不欢的样,多吃些菜吧。你阿耶?哦,他进宫去了,说是和鸿胪寺的人一道准备宫宴,今夜不回来了。”

    李昭悫有些无语郑氏先给她夹肉,最后还要倒打一耙的行径。李明宏虽封王,但并未之藩,所以天子常常派各种各样的活给李明宏干。李昭悫听到李明宏负责庆祝收复西州的宫宴,倒也不觉得奇怪。

    “记得备好翟衣钗冠,别临了才拿出来。”郑氏不放心地交代道。

    “阿珃记下了。对了,是几日后来着?”

    “三日后。”

    ***

    “三日后?”

    军营内幽幽烛光打在问话之人棱角分明的侧脸,留下一小片阴影。此人丰神俊朗,身材高大,宽肩窄腰,明光铠穿在身上,担得起“仪表瑰杰”一词。

    “司天台推算出的吉日正是三日后,咱们寅时出发便能在吉时进入城门。”副将薛虎如是答到。

    “哼,为了所谓吉时便要大军在城外驻扎空等三日。”立身于舆图前的沈桓璟冷哼道。

    大马金刀地坐在军营正中的行军总管成钰摸了摸长须,同沈桓璟打趣道:“这话你在我这说说就行了,可别在圣人面前说啊。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沈桓璟侧目看向成钰,话中有话道:“圣人明察秋毫,定不会怪罪于我。圣人乃上苍之子,没有圣人不知道的事,也没有圣人断不了的案。”

    “嘿,你这小儿!当年圣人、我,还有你阿耶行军打仗的时候,还不知道你在哪呢!圣人也是凡人呐。”成钰对沈桓璟的话不以为意,只觉得他是对天子的盲目崇拜,丝毫没想到这是沈桓璟对他的最后警告。

    约莫是觉得沈桓璟一根筋没意思,成钰打了个哈欠,便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回自己的营帐了。

    薛虎知道成钰的自大,也明白沈桓璟的好意被辜负,转头打量沈桓璟的神色。沈桓璟面色沉下,眼神凌厉,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沉默许久后对薛虎道:“告诉傅云启,他要的东西,宫宴结束后,我亲自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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