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李昭悫无语的眼神,傅云启没有丝毫的愧疚感,反而十分坦荡,往李昭悫的盘子里夹了块含桃比罗,大方道:“贵主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不想聊了,不如试试这酒楼出名的含桃比罗,吃含桃的季节快过了,现下是吃一次便少一次。”

    “你们之后作何打算?有什么是需要我去做的?”李昭悫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傅云启认真道。

    “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傅云启支着下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主动出招,只会吸引秦王和燕王的注意。寒门士子才刚刚凭借科举崛起,根基无法与世家比拟。主动招惹,与自取灭亡无异。”

    李昭悫才不会相信傅云启的话,如果他真的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就不会在未来辅佐李祁登上九五至尊的位置。想必是不愿她参与过多,不过她今天知道的消息已经足够她安排下一步了,不告诉她也无妨。

    她没有流露出不满或者怀疑的神色,只是点点头,夹起含桃比罗吃了下去。比罗外表是炸的酥脆的面皮,里头是含桃深红色的果酱,酸甜可口。李昭悫忍不住再夹了块吃。

    傅云启见李昭悫喜欢,还给她盘里添了些别的糕点:“贵主要是喜欢,等会儿叫酒博士把吃不完的装进食盒里带回去吃。或者知会臣一声,臣立马送去王府。”

    “可不敢叫堂堂监察御史给我送点心,这要传了出去,指不定外头的怎么说我呢。”李昭悫像见着什么怪事一样瞪了傅云启一眼,边慢吞吞地吃着点心,边吐槽道。

    待她吃得差不多了,傅云启竟真的喊林劭去提个食盒过来,还贤惠地帮李昭悫将点心分层装好。晨风走了进来,将沉甸甸的食盒提了起来,站在李昭悫身后伺候着。

    李昭悫吃饱喝足,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嘴后,戴好帷帽起身告别,行至门槛前,侧头道:“知晓郎君和沈将军的打算,日后阿翁面前,我定全力配合。”

    傅云启点点头,没再说些什么。李昭悫主仆二人下楼后,他走到三楼窗边,在车水马龙中准确找到李昭悫的牛车,目送李昭悫的离开。

    牛车之上,怀中抱着食盒的晨风奇怪道:“贵主出来前不才用了早膳,怎么这么快就饿了。还将剩下的糕点都打包走了。”

    “傅云启要塞的,再说这味道我尝着的确不错,带回去给院子里的人都尝尝,尤其是那两个小的,嘴馋得很。”李昭悫光是想想玉岷和墨阳两个人吵起来的画面就觉得好笑。

    晨风只看李昭悫一眼就知道她现在想些什么,一肚子坏水,嘴中念念有词道:“仆人不合,多是主子无德。”李昭悫翻了个白眼,没再理她。

    李昭悫强行忽略晨风的吐槽,转头撩开窗户帘子,微微探出头去,发现立在三楼窗前的傅云启还未离去。她深深望着楼上的傅云启,小声道:“祝你事成。”

    ——

    六月二十五

    这是宫宴之后,傅云启最近的朝参日。尽管已至盛夏,但傅云启寅时便起床准备上朝,天还是灰蒙蒙地,像夜晚一样。

    傅云启不习惯有人贴身伺候自己,他的官服向来都是自己穿的。展脚幞头、深青圆领袍服、瑜石腰带、乌皮履,傅云启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在戴上幞头时,他看着穿上深青色官服的自己,和前世明明是同样的年纪,同样的衣裳,竟像换了个人,不再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他低头摸了摸笏板,随后推开屋门,发现今日天气算不上妙,空中飘着雨丝,随着薄雾舞动,还带着夜里的冷。因着傅云启推开了门,凉意拦不住地往屋里窜。

    林劭为傅云启撑起伞,跟着他走到大门前:“郎君,今天下雨骑不了马,太傅吩咐说和他一起坐马车去。”傅云启“嗯”了一声,逆着斜风细雨,大步朝马车走去。

    晨鼓敲响的“咚咚”声传向四方,坊门开启,一辆马车迅速驰过,马蹄踩在地上溅起水花。

    傅修和傅云启到宫门时,天已经亮了起来,可雨还未停,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傅修品阶高,要站在队伍的前头,下了马车就和傅云启分开了。

    傅云启同身旁的官员相互寒暄后,站在队中固定的位置,身如修竹,仪态叫人挑不出一点错误。因为下雨的缘故,今天的早朝早早地就放大臣们进去候着了。

    可惜傅云启品阶低,他的位置都要站出殿外了。哪怕殿宇的廊檐宽阔,风大时仍旧不可避免地有雨落在身上。

    姚安青领着百官拜过天子,李赟如往常一样询问朝臣可有要事禀报。他习惯性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重臣,却听到角落传来声:“臣监察御史傅云启,有事要奏。”说完,他不卑不亢地从殿后走到李赟的面前。

    路过御史大夫卫庭燎时,他偷偷看了眼傅云启,心中隐约感到不安,按理御史台往上报的事情都该让他过目审核,傅云启瞒着他在朝堂上直接禀报,怕是要翻天呐。

    李赟对傅云启印象很深,不仅是傅修的孙子,还有几分才学。李赟对人才向来是欣赏的,他和颜悦色道:“爱卿有何事要报啊?”

    “臣要告刑部尚书成钰私吞西州所缴珍宝,纵容部下掠夺妇人,残害西州无辜平民!”傅云启一撩官袍,俯首跪在大殿之上。

    殿内朝臣一片哗然,李赟的脸色也渐渐僵硬起来,双眼微眯,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兹事体大,你可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原本站着的成钰听到傅云启说的话,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但想到傅云启毕竟只是低阶文官,拿不到军里的证据,强装镇定地走到傅云启身旁跪下,指着傅云启,有些心虚地大喊道:“圣人!他满口胡言,臣为大炎浴血奋战,怎会做出这些事情!”

    外面突然响起惊雷声,大雨顺着琉璃瓦如珠玉落盘,坠在地上。颇像老天爷要惩罚说谎之人。

    傅云启直起身子,从袖中掏出物证,字字铿锵道:“成钰所犯罪行证据在此。臣句句属实,不敢妄言。”

    成钰听到这话就想抢过去看,李赟及时出声制止:“慢着,张宽,你去将那证物呈上来。”李赟的命令一出,成钰便不敢再去抢,否则显得更加可以。

    张内官得了令,迅速走下来,接过傅云启手中的证物,呈了上去。所有人都屏息等待李赟的审查,李赟一页页地翻着物证,殿内只剩纸张翻卷的哗哗声。

    傅修时不时看一下傅云启,要是情况不对赶紧上去帮他说话。他实在没想到孙儿的胆子这么大,竟敢直接告发刚立功的大臣,往日自己教他的韬光养晦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前面傅修的姚安青、宋赫奕也在关注着傅云启,想不到傅修的孙子还敢和成钰对着干,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李赟一页页地看着证据,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看到最后更是直接将证据重重扔到托盘上,有些纸张飘落在地。

    他眉头紧锁,厉声道:“虞肃、宋赫奕、卫庭燎、宏儿,朕命你四人十日内专审成钰一案。现即刻捕成钰下狱,听候传审。”

    成钰膝行几步,捡起掉落在地的几张证据看了起来。他心中大惊,傅云启怎么会拿到军里的东西,意识到大事不妙,赶紧将锅往其他人身上甩:“圣人,臣对这些概不知情。都是下面的人瞒着臣做的,臣是无辜的呀!”

    “朕是相信你的,既然爱卿说自己是冤枉的,想必是不怕被查的。”李赟皮笑肉不笑,安慰成钰道。

    明面是安慰,实际根本没有被动摇,他轻轻挥了挥手,侍卫迅速上前捂住成钰的嘴,将成钰拖了下去。

    处理完成钰,李赟把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的傅云启:“值完今日的班,你就在府中候着。成钰一案何时审完,你就何时上朝。若是你捏造伪证,朕必定重重罚你。”

    傅云启心知天子将他禁足是怕成钰一党将他灭口,是在为他着想,俯首谢道:“谨遵陛下圣旨,伏愿陛下寿与天齐。”

    李赟抬手按了按眉心,语气疲惫道:“下去吧。其他人还有什么事都报上来。”

    傅云启神色平静地站起身,迎着百官的注视,坦坦荡荡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天子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差,剩下的官员只挑了手中急着处理的事上报。不一会儿李赟就处理完下朝,甩袖离去了。许是今日实在心烦,他未叫一人前往崇仁殿。

    朝会结束后,傅云启和其他官员一样坐在廊庑吃东西。最近天热,光禄寺给他们准备的是在冰水里泡过的冷面,还有新鲜的梨。

    因为傅云启刚刚在朝堂上的表现,他身边都是空的,像被圆圈住了。傅云启边啃着梨边望着天,不知想些什么。

    本应在政事堂用膳的卫庭燎走了过来,掀起绯袍,席地而坐。他扭头盯着傅云启道:“这件事,你不该好好给我交代交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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