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程霁听完郭嗣为讲述，终于明白眼前情况。
昨夜匪徒到来之时，情况危急，老侯爷只能派一匹快马传信求援。
快马夜奔数里，终于在子时赶至皇家别院。
而沈闻璟自小便久居别院，收到信号，一边命人回京速报，一边马不停蹄地前来支援。郭嗣为身为护卫，携卫队一同赶来，奈何人多马众，落后一步。
上一世程霁宛如惊弓之鸟，担心匪徒去而复返，草草埋葬尸体，立即启程进京，未等来此番阵仗。
但她是信任郭嗣为的。
郭嗣为原是侯府旧将，十多年前父亲离京，不忍他与新婚妻子分离，于是将他及其所领小队纳入京城左右卫，今日来此士兵，也大多为当年旧部。
前世郭嗣为在程霁归京后尽心辅佐，哪怕日后身份暴露，依旧抵死相护。
十几个身披银铠的精锐将院子挤得满满当当，无不面露悲痛，垂首默哀，一个嬷嬷围着沈闻璟几乎转出花来，大呼小叫地为他包扎脖颈上的伤口。
悬着的一颗心终在此刻落地，程霁低头长舒口气，眼前却陡然一黑，下一刻，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耳边回荡起嘈杂呼喊，光影错乱，程霁飘摇的目光越过众人肩头，缓慢聚焦于长身鹤立的沈闻璟身上。
沈闻恰在此时回首。
四目相对，程霁忽然生出莫名的似曾相识，仿佛在记忆角落，曾撞进如此般深沉又隐含苦痛的目光中。
视线涣散的刹那，却见沈闻璟薄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说些什么。
程霁费力凝神思忖，终在意识消失前的一刻，读出了这句唇语。
“对不起。”
皇宫别院廊腰缦回，亭台轩榭错落别致，正值初春，本是人间绝景，却因静置后院的数口棺材，蒙上一层凄惨的肃穆。
程霁半倚在榻上，裹得里三层外三层，除开那张巴掌大的脸蛋，只露出一截纤白手腕，以供御医把脉。
“郡主晕倒乃心力憔悴所致，身子已无大佯。”御医收起药箱，中肯说道。
程霁如蒙大赦地松口气，解开裹在身上的被子，从塌上下来：“郭叔，我真的没事了。”
郭嗣为满脸担忧，还欲劝慰，却听程霁正色道：“我想去看一眼爹娘。”
她昏厥三日，等到醒来，已身处皇家别院，郭嗣为格外关切，命御医再三诊脉，嘘寒问暖，却未提半句赵览，想必是沈闻璟已替她遮掩过去。
一名小厮领着程霁绕至深院，闲言碎语地念叨起来：“殿下已将尸首装殓至棺椁，还有一位，说是等郡主您亲自处理。陛下已在途中，不日便至，想见老侯爷最后一面...”
程霁沉默地听着，未做应答，忽然想到什么，双手悄然攥紧，眼眸低垂，恍惚地望着随步而动的惨白孝袍。
不知走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身侧已寂寂无声，唯有风吹枯草。
三口黑棺静默地停于院中，程霁只敢飞快地瞟一眼，短促一瞬，却觉胸口被一团棉花塞住，似有钝刀缓慢划割过心窝。
她在战场搏杀太久，见惯生离死别，又时隔八年，自以为能淡然处之，可事到临头，依旧躲不过撕心裂肺般痛苦。
程霁跪在院中，呢喃道：“女儿不孝，上一世任性妄为，让父母兄长因我共担万世骂名。”
“前尘不可追，女儿唯有尽全力，尽快将罪魁祸首送下去陪葬。”
“还望在天之灵佑我，他日事成，女儿定让世代瞻仰。”
说罢，她磕了几个头，随后起身向第一口棺材走去，抬手抚上棺木，微微摩挲几下，头愈埋愈低，豆大泪珠如断线般滑落，双肩止不住的颤抖。
萧索之中，传来一道含混的呜咽。
“爹，您常说，有所为有所不为，可这一次，我等不及了。”
“阴曹地府相见时，您要打要骂，我再不顶撞。”
院内放着数具尸体，小厮生怕沾染晦气，稍等片刻便觉不耐烦，百无聊赖地望起天，只见群鸟惊起，展翅飞入灰白天空，倏忽无影无踪。
窄巷转角，青衣身影闪身出现，小厮立即规矩站好，恭敬行礼。
沈闻璟点头回应，问道：“郡主可在里面？”
话音刚落，只见门扉轻动，程霁缓步而出，眼角泛红。
自打程霁醒来，沈闻璟探望数次，都被她拒之门外。
原因无他，目睹熟悉面容，总能勾起程霁痛苦回忆，沈闻璟不挡她的路，她无意因前尘大费周章的报复，两人此时无爱无恨，最好再不来往，毫无瓜葛。
如今他特意来寻，程霁避无可避，只能呆立于门前。
一旁的小厮颇有眼色地离开，狭窄的院巷，唯剩二人面面相觑。
程霁不情不愿地抬眸，看见沈闻璟脖颈上圈圈缠绕的白色纱布，紧蹙的眉终于松动，率先开口道：“殿下找我何事？”
“你想如何处理那具尸体？”沈闻璟低醇声音略带沙哑，似是久病初愈。
程霁有些好奇，觑一眼他面容。
沈闻璟一身青色单衣，长发尽束，露出优美的五官线条，下颔瘦削，眉目间缠着倦意，苍白的皮肤下隐约露出青筋，整个人好似副清淡的水墨画，唯独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眸，格外明亮，一眨不眨地望向她。
视线滚烫，程霁不自觉移开眼，低声道：“随意埋了吧。”说罢，错身离开。
沈闻璟一语不发，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半步，每逢寒风吹过，便要咳两声。
程霁本想关心几句，念其身份，强行压下念头，几番下来，终归是在进屋前顿住脚步，回身问道：“那日为何帮我？”
沈闻璟淡然一笑：“背信弃义之人，自应是那般下场。”说罢，微微颔首离开。
大抵是错觉，程霁总觉得背信弃义几字，似是被有意加重几分。
沈闻璟甫一迈入院门，嬷嬷三两步窜上来，为他裹上厚重大氅，往他手中塞了个汤婆子。
未等他道谢，嬷嬷便絮叨起来：“殿下，您可要爱惜自己身体，您大病初愈，太医说了应卧床静养，偏偏穿着这单衣去找郡主，何必呢，人家又不见你。”
“王妈。”沈闻璟颇为无奈地轻叹一声。
“那日也是，明明刚醒，不过是告诉您个日子，骑马奔了大半夜，还不让我们说......”
“王妈。”沈闻璟眉头微皱，语气陡然冷了几分。
嬷嬷立刻噤声，扶着沈闻璟进了屋。
程霁一进屋，便与等候已久的叶宁溪耳语几句。
叶宁溪不明所以，依旧点头照做，尽是关切。
程霁自打重生，气质大变，脱胎换骨。
在叶宁溪看来，从前的程霁机智又带着满身少年傲气，而如今，却如同一柄久经沙场的刀，尖锐而沉稳。
程霁眼中晦暗不明，神色低落，叶宁溪本想安慰几句，忽听程霁喃喃开口。
“宁溪，先前你和我讲过，一个关于屠龙的故事。”
“重来一世，我欲成九五至尊，会不会也成为那条恶龙。”
夜幕降临，繁复仪仗车马遥遥而来，延绵数里。
锦衣龙袍的男人大步下车，步履匆匆，托起跪于地上的程霁。
“朕来迟了。”沈牧声音哽咽。
程霁虽然谋反，但其实是感激当今皇上沈牧的。
沈牧与父亲是儿时玩伴，前世她孤身入宫，沈牧认她为义子，视如己出，给了有如亲生父母一般的长辈温情。
正因这份偏心与关怀，程霁才能在机关算尽的后宫中安然无恙长到十六岁。
沈牧虽是为和蔼的长辈，但是多愁善感，思虑粗浅的帝王。国库空虚，他却浑然不知，依然带着后宫嫔妃声势浩大地东巡。
数枚火把驱散夜色，小院寂静得落针可闻，嫔妃皇子在院前整齐地跪成几排，沈牧立于棺旁，神色戚戚，掩面哭泣。
婴儿啼哭打破寂静，沈牧发觉天色已晚，最后望一眼旧友，拾起冰凉尸身独独低垂着的手，想为其收敛好遗容。
只听“哐啷”一声脆响，重物掉落。
一枚白玉扳指安静地躺在黑檀木上。
沈牧捡起扳指，转向程霁，疑惑问道：“这是？”
程霁闻声抬眼，端详片刻，不明神色一闪而过，立即垂眸柔声道：“陛下，这扳指父亲临终前攥在掌心，应是留给臣女的遗物。”
沈牧并未多想，把其交予程霁。
人群之中，一人于此时无声抬首，惊骇的视线顺着缝隙，悄然落于扳指之上。
是夜，空寂已久的别院泛起人声，东南一隅厢房内，婴儿哭闹经久不绝。
玉婉华服未除，倚在榻上，姣好面容上展露愁容，冷声道：“怎么没完了？”
奶娘哄了许久，丝毫不起作用，无奈道：“娘娘恕罪，老奴也不知，自打来这就一直哭，兴许是病了，不如请个御医。”
她冷眉一挑，侍女立即退下，片刻便归，恭声道：“娘娘，御医被郡主请走了。”
玉婉脸色阴沉下来：“她请去作何？”
“不知，那下人讳莫如深，只道是郡主有大事所求，往守灵处去了。”
一听“大事”二字，玉婉心间波澜四起，顿时坐立难安：“随我去瞧瞧。”
停灵院外，叶宁溪看见遥遥走来的玉婉，暗松口气：“贵妃娘娘，郡主在院内守灵，不便打扰。”
玉婉神色坚定，柔声道：“本宫来与旧友道别，有事与郡主交谈。”
叶宁溪转身进院通报，须臾便归，答道：“守灵之夜，郡主不喜人多，娘娘若想说些心里话，一人进去便可，还请姑娘在此等候片刻。”
玉婉细眉一皱，终归点头同意。
浓墨般的暗色笼罩小院，周遭静谧，棺前三枚白烛跳动，炭盆内火星明灭闪烁，残留些许未烧尽的纸屑。
棺盖大敞，程霁一身孝服，皮肤在夜色中显得苍白，宛如脱棺而出的鬼魂。
这诡异场景格外骇人，玉婉心中打鼓，泛起鸡皮疙瘩，还是走至程霁身侧。
三具尸首上蒙着白布，惨淡得扎眼。
程霁起身行礼，唇边挂抹笑意：“娘娘可是来祭拜我父亲的？”
玉婉微微点头，目光落在程霁手中之物。
“母亲生前最爱花，曾教我裁纸花，可我从未好好学过，一朵像样的都裁不出。”程霁解释道，“娘娘心灵手巧，既然来了，不如帮我裁一朵。”说着，把剪刀和白纸递过去。
玉婉亦为人母，到底被这番话打动，接过剪刀，说道：“本宫，圣上与你父亲是儿时玩伴，关系分外要好。”
“是吗？”程霁声音飘渺，“在娘娘眼中，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玉婉声音落寞：“忠心的臣子，一个把家国看得胜过一切的人。”
“看来娘娘不喜我父亲。”
玉婉轻叹一声：“深宫女子，未有远见，难免产生嫌隙。”
程霁未再接话，上前一步，低头认真地望着玉婉手中飞旋纸张，一朵花悄然成型。
玉婉正欲将其交予程霁，却见程霁猝不及防的伸手，一把扣住了玉婉持着剪刀的右手，扑身迎着刀尖撞去。
血珠飞溅，滴落在洁白的花瓣上，引得一阵轻颤。
程霁咬紧牙关，把剪刀又刺深几分，痛楚加剧，冒下一层冷汗。
她呼吸深沉，用力攥着玉婉的手，几乎将其捏碎，语气满是恨意：“娘娘与我父亲有嫌隙，所以便屠尽程家满门吗？
昨夜匪徒到来之时，情况危急，老侯爷只能派一匹快马传信求援。
快马夜奔数里，终于在子时赶至皇家别院。
而沈闻璟自小便久居别院，收到信号，一边命人回京速报，一边马不停蹄地前来支援。郭嗣为身为护卫，携卫队一同赶来，奈何人多马众，落后一步。
上一世程霁宛如惊弓之鸟，担心匪徒去而复返，草草埋葬尸体，立即启程进京，未等来此番阵仗。
但她是信任郭嗣为的。
郭嗣为原是侯府旧将，十多年前父亲离京，不忍他与新婚妻子分离，于是将他及其所领小队纳入京城左右卫，今日来此士兵，也大多为当年旧部。
前世郭嗣为在程霁归京后尽心辅佐，哪怕日后身份暴露，依旧抵死相护。
十几个身披银铠的精锐将院子挤得满满当当，无不面露悲痛，垂首默哀，一个嬷嬷围着沈闻璟几乎转出花来，大呼小叫地为他包扎脖颈上的伤口。
悬着的一颗心终在此刻落地，程霁低头长舒口气，眼前却陡然一黑，下一刻，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耳边回荡起嘈杂呼喊，光影错乱，程霁飘摇的目光越过众人肩头，缓慢聚焦于长身鹤立的沈闻璟身上。
沈闻恰在此时回首。
四目相对，程霁忽然生出莫名的似曾相识，仿佛在记忆角落，曾撞进如此般深沉又隐含苦痛的目光中。
视线涣散的刹那，却见沈闻璟薄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说些什么。
程霁费力凝神思忖，终在意识消失前的一刻，读出了这句唇语。
“对不起。”
皇宫别院廊腰缦回，亭台轩榭错落别致，正值初春，本是人间绝景，却因静置后院的数口棺材，蒙上一层凄惨的肃穆。
程霁半倚在榻上，裹得里三层外三层，除开那张巴掌大的脸蛋，只露出一截纤白手腕，以供御医把脉。
“郡主晕倒乃心力憔悴所致，身子已无大佯。”御医收起药箱，中肯说道。
程霁如蒙大赦地松口气，解开裹在身上的被子，从塌上下来：“郭叔，我真的没事了。”
郭嗣为满脸担忧，还欲劝慰，却听程霁正色道：“我想去看一眼爹娘。”
她昏厥三日，等到醒来，已身处皇家别院，郭嗣为格外关切，命御医再三诊脉，嘘寒问暖，却未提半句赵览，想必是沈闻璟已替她遮掩过去。
一名小厮领着程霁绕至深院，闲言碎语地念叨起来：“殿下已将尸首装殓至棺椁，还有一位，说是等郡主您亲自处理。陛下已在途中，不日便至，想见老侯爷最后一面...”
程霁沉默地听着，未做应答，忽然想到什么，双手悄然攥紧，眼眸低垂，恍惚地望着随步而动的惨白孝袍。
不知走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身侧已寂寂无声，唯有风吹枯草。
三口黑棺静默地停于院中，程霁只敢飞快地瞟一眼，短促一瞬，却觉胸口被一团棉花塞住，似有钝刀缓慢划割过心窝。
她在战场搏杀太久，见惯生离死别，又时隔八年，自以为能淡然处之，可事到临头，依旧躲不过撕心裂肺般痛苦。
程霁跪在院中，呢喃道：“女儿不孝，上一世任性妄为，让父母兄长因我共担万世骂名。”
“前尘不可追，女儿唯有尽全力，尽快将罪魁祸首送下去陪葬。”
“还望在天之灵佑我，他日事成，女儿定让世代瞻仰。”
说罢，她磕了几个头，随后起身向第一口棺材走去，抬手抚上棺木，微微摩挲几下，头愈埋愈低，豆大泪珠如断线般滑落，双肩止不住的颤抖。
萧索之中，传来一道含混的呜咽。
“爹，您常说，有所为有所不为，可这一次，我等不及了。”
“阴曹地府相见时，您要打要骂，我再不顶撞。”
院内放着数具尸体，小厮生怕沾染晦气，稍等片刻便觉不耐烦，百无聊赖地望起天，只见群鸟惊起，展翅飞入灰白天空，倏忽无影无踪。
窄巷转角，青衣身影闪身出现，小厮立即规矩站好，恭敬行礼。
沈闻璟点头回应，问道：“郡主可在里面？”
话音刚落，只见门扉轻动，程霁缓步而出，眼角泛红。
自打程霁醒来，沈闻璟探望数次，都被她拒之门外。
原因无他，目睹熟悉面容，总能勾起程霁痛苦回忆，沈闻璟不挡她的路，她无意因前尘大费周章的报复，两人此时无爱无恨，最好再不来往，毫无瓜葛。
如今他特意来寻，程霁避无可避，只能呆立于门前。
一旁的小厮颇有眼色地离开，狭窄的院巷，唯剩二人面面相觑。
程霁不情不愿地抬眸，看见沈闻璟脖颈上圈圈缠绕的白色纱布，紧蹙的眉终于松动，率先开口道：“殿下找我何事？”
“你想如何处理那具尸体？”沈闻璟低醇声音略带沙哑，似是久病初愈。
程霁有些好奇，觑一眼他面容。
沈闻璟一身青色单衣，长发尽束，露出优美的五官线条，下颔瘦削，眉目间缠着倦意，苍白的皮肤下隐约露出青筋，整个人好似副清淡的水墨画，唯独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眸，格外明亮，一眨不眨地望向她。
视线滚烫，程霁不自觉移开眼，低声道：“随意埋了吧。”说罢，错身离开。
沈闻璟一语不发，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半步，每逢寒风吹过，便要咳两声。
程霁本想关心几句，念其身份，强行压下念头，几番下来，终归是在进屋前顿住脚步，回身问道：“那日为何帮我？”
沈闻璟淡然一笑：“背信弃义之人，自应是那般下场。”说罢，微微颔首离开。
大抵是错觉，程霁总觉得背信弃义几字，似是被有意加重几分。
沈闻璟甫一迈入院门，嬷嬷三两步窜上来，为他裹上厚重大氅，往他手中塞了个汤婆子。
未等他道谢，嬷嬷便絮叨起来：“殿下，您可要爱惜自己身体，您大病初愈，太医说了应卧床静养，偏偏穿着这单衣去找郡主，何必呢，人家又不见你。”
“王妈。”沈闻璟颇为无奈地轻叹一声。
“那日也是，明明刚醒，不过是告诉您个日子，骑马奔了大半夜，还不让我们说......”
“王妈。”沈闻璟眉头微皱，语气陡然冷了几分。
嬷嬷立刻噤声，扶着沈闻璟进了屋。
程霁一进屋，便与等候已久的叶宁溪耳语几句。
叶宁溪不明所以，依旧点头照做，尽是关切。
程霁自打重生，气质大变，脱胎换骨。
在叶宁溪看来，从前的程霁机智又带着满身少年傲气，而如今，却如同一柄久经沙场的刀，尖锐而沉稳。
程霁眼中晦暗不明，神色低落，叶宁溪本想安慰几句，忽听程霁喃喃开口。
“宁溪，先前你和我讲过，一个关于屠龙的故事。”
“重来一世，我欲成九五至尊，会不会也成为那条恶龙。”
夜幕降临，繁复仪仗车马遥遥而来，延绵数里。
锦衣龙袍的男人大步下车，步履匆匆，托起跪于地上的程霁。
“朕来迟了。”沈牧声音哽咽。
程霁虽然谋反，但其实是感激当今皇上沈牧的。
沈牧与父亲是儿时玩伴，前世她孤身入宫，沈牧认她为义子，视如己出，给了有如亲生父母一般的长辈温情。
正因这份偏心与关怀，程霁才能在机关算尽的后宫中安然无恙长到十六岁。
沈牧虽是为和蔼的长辈，但是多愁善感，思虑粗浅的帝王。国库空虚，他却浑然不知，依然带着后宫嫔妃声势浩大地东巡。
数枚火把驱散夜色，小院寂静得落针可闻，嫔妃皇子在院前整齐地跪成几排，沈牧立于棺旁，神色戚戚，掩面哭泣。
婴儿啼哭打破寂静，沈牧发觉天色已晚，最后望一眼旧友，拾起冰凉尸身独独低垂着的手，想为其收敛好遗容。
只听“哐啷”一声脆响，重物掉落。
一枚白玉扳指安静地躺在黑檀木上。
沈牧捡起扳指，转向程霁，疑惑问道：“这是？”
程霁闻声抬眼，端详片刻，不明神色一闪而过，立即垂眸柔声道：“陛下，这扳指父亲临终前攥在掌心，应是留给臣女的遗物。”
沈牧并未多想，把其交予程霁。
人群之中，一人于此时无声抬首，惊骇的视线顺着缝隙，悄然落于扳指之上。
是夜，空寂已久的别院泛起人声，东南一隅厢房内，婴儿哭闹经久不绝。
玉婉华服未除，倚在榻上，姣好面容上展露愁容，冷声道：“怎么没完了？”
奶娘哄了许久，丝毫不起作用，无奈道：“娘娘恕罪，老奴也不知，自打来这就一直哭，兴许是病了，不如请个御医。”
她冷眉一挑，侍女立即退下，片刻便归，恭声道：“娘娘，御医被郡主请走了。”
玉婉脸色阴沉下来：“她请去作何？”
“不知，那下人讳莫如深，只道是郡主有大事所求，往守灵处去了。”
一听“大事”二字，玉婉心间波澜四起，顿时坐立难安：“随我去瞧瞧。”
停灵院外，叶宁溪看见遥遥走来的玉婉，暗松口气：“贵妃娘娘，郡主在院内守灵，不便打扰。”
玉婉神色坚定，柔声道：“本宫来与旧友道别，有事与郡主交谈。”
叶宁溪转身进院通报，须臾便归，答道：“守灵之夜，郡主不喜人多，娘娘若想说些心里话，一人进去便可，还请姑娘在此等候片刻。”
玉婉细眉一皱，终归点头同意。
浓墨般的暗色笼罩小院，周遭静谧，棺前三枚白烛跳动，炭盆内火星明灭闪烁，残留些许未烧尽的纸屑。
棺盖大敞，程霁一身孝服，皮肤在夜色中显得苍白，宛如脱棺而出的鬼魂。
这诡异场景格外骇人，玉婉心中打鼓，泛起鸡皮疙瘩，还是走至程霁身侧。
三具尸首上蒙着白布，惨淡得扎眼。
程霁起身行礼，唇边挂抹笑意：“娘娘可是来祭拜我父亲的？”
玉婉微微点头，目光落在程霁手中之物。
“母亲生前最爱花，曾教我裁纸花，可我从未好好学过，一朵像样的都裁不出。”程霁解释道，“娘娘心灵手巧，既然来了，不如帮我裁一朵。”说着，把剪刀和白纸递过去。
玉婉亦为人母，到底被这番话打动，接过剪刀，说道：“本宫，圣上与你父亲是儿时玩伴，关系分外要好。”
“是吗？”程霁声音飘渺，“在娘娘眼中，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玉婉声音落寞：“忠心的臣子，一个把家国看得胜过一切的人。”
“看来娘娘不喜我父亲。”
玉婉轻叹一声：“深宫女子，未有远见，难免产生嫌隙。”
程霁未再接话，上前一步，低头认真地望着玉婉手中飞旋纸张，一朵花悄然成型。
玉婉正欲将其交予程霁，却见程霁猝不及防的伸手，一把扣住了玉婉持着剪刀的右手，扑身迎着刀尖撞去。
血珠飞溅，滴落在洁白的花瓣上，引得一阵轻颤。
程霁咬紧牙关，把剪刀又刺深几分，痛楚加剧，冒下一层冷汗。
她呼吸深沉，用力攥着玉婉的手，几乎将其捏碎，语气满是恨意：“娘娘与我父亲有嫌隙，所以便屠尽程家满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