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想，他这辈子都没考虑过，自己会有机会在重症监护室见到戴呼吸器，不知生死的弟弟。他觉得江愉不会让自己落入这种境地，但事实就是，他记不清自己这几日有多煎熬。
江愉刚醒来时并没有立刻说话，这可真有他的风格，像是在冷眼旁观自己的躯体被修修补补。
不过，他似乎并不能对旁人的事冷眼。“她还好吗？”所以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江黎想要叹气：“跟这场车祸，跟你相比，她被奇迹眷顾。”
他的答案并不能令江愉满意。他不需要似是而非的答案，不需要程愫弋跟谁相比似乎不那么悲惨。
“……有点脑震荡，还擦破了些地方。除此什么都没有。”江黎接着道，“保险起见，她还在留院观察期间。”
“保险点好。”
江黎看着江愉，他看上去没有话要讲了。江黎真想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心脏和精神是用什么构成的，总之肯定不会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东西。他打电话联络父母，折返到病房告诉江愉，他们两人等会儿就来。“我让他们慢点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承担不起更多了。”江黎的语气有些冷硬，“小舒还不知道。我们没准备告诉她。”
江愉平静地看向他，好像知道他们会这么决定，也知道即便自己身上发生了这种事，这群家人也会逐渐步入生活正轨，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但江黎无法对现在的他说重话。“江愉，你还没问你自己的情况。”他道，“首先，你能保住命，这是你在这场车祸中唯一的幸运。其次我们再谈花滑，短期内，这个短期是五年十年的时间，你不可能再以运动员的身份负担竞技状态需要的运动量。”
江黎不相信自己的话对江愉毫无触动，哪怕是因为“其次”，而不是所有人都关心的“首先”。对于后者，江黎有理由相信江愉可以不咸不淡地说一句“别说的那么难听，我不是还没死吗”。
“作为你的家人，我们肯定会给你最好的资源复健，你会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运动员，这是不可能的了。”
他认为这对江愉来说是个噩耗。江黎跟医生沟通过，再观察一段时间，江愉就会被转到普通病房去。好歹他的五脏六腑没有彻底乱成一团，断裂的、伤的都是骨和肉，尽管这对他的职业生涯依旧是致命的。
虽然，让这个消息变成“噩耗”的地方或许不完全是因为江愉无法继续花样滑冰事业。
青年沉默片刻：“我很遗憾。”
他的声音很轻，因为还没有恢复。不过，他平时温和交谈时那股无动于衷到刻薄的腔调却在话语中真诚地显示，乃至于江黎无法说他性格差。
“但至少这几年，我没有隐没她的光芒。花滑并不完全是我的理想，却是她的全部。”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的现状是最优解，甚至要因为这笔和命运博弈的买卖而笑出声。但这样未免也太不会看气氛了，江愉知道江黎现在怀有担忧与愤怒参半的心态。
“我可能没有完全说实话。比起遗憾，我更高兴是我经历这个过程。”他觉得有必要对江黎吐露一部分他不会跟父母说的东西，“大哥，我在你面前就诚实一点吧？如果换过来，程愫弋躺在这里，我在外面的普通病房，这会让我生不如死。所以我不仅高兴，我还想笑。”他竟然做到了以身代之，这是江愉从前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惜的是，他不知道以后是否可以故技重施，减少程愫弋遇到的困难。
既然总有人要因为命运的戏剧性受难，为什么不能是他呢？为什么得是程愫弋呢？
“……你脑子是不是不太正常。”
江愉没指望江黎可以理解他，他也不需要理解，他需要的是结果，一个程愫弋好好地待在外面、以后还可以继续上冰的结果。“可能被车撞坏了。脑震荡之类的。”
但他的话的确让江黎明白，徘徊的少女对于眼前的青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我理解不了你们俩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你的搭档这些日子很痛苦。她是个好孩子，我跟爸妈都知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会迁怒于她。”江黎道，“她没进来看过你，但她每天，好几次，走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从醒来的那一天开始，每天都这样。”
“她本该出院了，但她的精神状态很差，医生不建议这么早放她走。她的母亲来了一段时间又走了，现在只有教练在，医院怕她一个人回去，没有监护人看着会做出过激行为。”
江愉很久都没有说话。
“……你们应该让她好好休息的。”他的声音变得格外苦涩。
“这就让你后悔了吗？”病房里，江黎声音提高了一个度。他不敢相信江愉前脚像个死了都要掌控命运的神经病，后脚就因为自责迅速地黯淡下来。“这就是你遗憾的地方？”
江愉不与他在这个话题上争辩。“严格意义上，你们都算长辈。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应该多看着一点她。”
江黎因为他的执着，终究泄了气。“江愉，你……算了。”他被怪罪了不作为，心中的怒火却最终消散了，或许是因为江愉此刻才表现得像个劫后余生、会感到恐惧的受害者，尽管不是因为自己。他的本能不是保护自己的生命，这一点他或许早该因为医生的言辞明白，而不是在这里怪他的弟弟将自己当成趁手的工具。
但江愉还有事要说：“你看过行车记录仪了吗？我觉得这不太像意外。”
“司机酒驾，已经过世了。”
“希望他的家人节哀。”江愉平静道，“但我觉得不止这个原因。”
江黎揉了揉太阳穴。江愉从来不会跟他玩游戏，即便是需要脑子的侦探游戏。“就算是为了你，为了你幸存的搭档，我也也要把整个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
“爸妈那边也要有个交代。”他看了一眼时间。算了算，乔女士和江先生应该差不多要到了。
“你先休息吧，医生说你需要多休养，毕竟你的情况可够呛。”视线从表盘上移开，江黎重新看向病床上的青年。“不过，你会变成瘸子的可能性不大。”
“挺好。”
江黎拉开门。“那我就先走了？”
“我就不送了。”
“……你也确实送不了。”
乔女士和江先生随后赶了到病房。时至今日，这对见过大世面的夫妇平静了下来，就像往常一样和江愉交流一些信息，虽然大部分时间是江愉听。
“谢谢您。”江愉对乔女士答谢。
“对了，你的教练还在外面。”他们并不比寻常家庭冷漠，江先生和乔女士只是更擅长调试自我。就像乔女士想要握住次子的手，希望缓解他整日整日昏迷的孤独，也是给这几天摇摇欲坠的自己支撑。当然，她看到了次子输液的手被，所以她收回了手。“这方面你比我跟你爸懂，得你跟吴教练讲。我们俩晚点再来。”
病房里随后只剩下他一人。
-
“小程睡了。你不用担心，她这几天晚上都睡了。”吴萍道，“是我要让她午休的。”
她没有说全，比如程愫弋苏醒的时候还是很疲惫。她在刚见到吴萍的时候诉了很多苦，诉的都不是自己的苦，然后话又急剧变少，变得比最开始还沉默。吴萍甚至对现在这副模样的少女感到陌生，但更多的还是伤心和心疼。
“是小程妈妈打电话让我过来的。我没有跟别人说这件事，我觉得越少人知道越好。”吴萍看着青年，“江愉，我怎么觉得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是，”他微笑着应了一声，“越少人知道越好。吴教练，我们管不了别人的嘴，但伤害会确确实实存在。我不想程愫弋面对这种情景。”
“我明白。你的想法我揣测不了，但是在小程的事情上，主要是为她好的事情，我们总能想到一块儿去。”她在凳子上坐好，“我带了果篮，医生说不能送到这里，也不知道你转移到其他病房之后能不能吃。”
“没事，到时候削了给她吃也好。”
吴萍因为江愉的话笑了，像是苦中作乐。“你还想着程愫弋是来你病房玩，一边吃苹果一边跟你闲聊几句哪。过家家呢。”江愉躺在这，她心里非常不好受；程愫弋在那里一言不发，她同样心如刀割。
“……哪有这么好的事。”
江愉沉默了。
“等她午觉睡醒了，肯定要来找你。”吴萍的话因为口罩的缘故显得沉闷，“说不定都等不到小程睡醒。我有时候觉得她是在安慰我，有时候又觉得不是，因为她有时候坐在那里，都像睁着眼睛睡着了。”
应该说，整个人呆住了。“我没法跟她讲话。小江，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这个教练当得挺没用的，”她甚至没办法疲惫而无奈地叹上一口气，“你这样，我没有任何办法；她那样，我跟她说不上话，也没有办法。”
“……吴教练。”
吴萍用纸巾擦拭着手，那上面残留着苹果的汁液。她将皮削得很薄，但程愫弋没吃。她吃的很少，睡得很多。“怎么了？”她询问。
然而江愉却在半道矢口否认了。“不，没什么。”他还是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尽管他已经因为悔意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他仍有分外关心的事情。“她一般午觉睡到什么时候？”
吴萍低下头。“差不多还有将近一个小时才能醒。我刚刚其实想叫醒她的，想了想算了。”
“不用。她得睡觉。”江愉的声音带着再一次被领悟心意的笑意，“我好好地在这里，她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但她得先睡个好觉。”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大概就几分钟，然后吴萍便听到身后有响动。她站起身，走到门边开门往外看。
“……你可以进来。”吴萍对来者道，“你不用站在那里……”
江愉看着门口。他知道那是谁。
“……怎么现在又怕了？我又没骗你。你刚刚肯定我跟小江讲话了，他好着呢……”
“小程，进来吧？”
-
程愫弋真正得到休息的时间很少。又或者说，少女休整恢复的能量永远赶不上消耗。消耗不一定来自近乎轻佻的胡思乱想，更多来自什么都不想。她觉得自己生锈了，但她的潜意识觉得这种锈蚀程度还不够——她还远远不够悲恸。
而现在，悲恸变成了恐惧。她没有建设起面对最坏打算的心墙，也没能安心相信最好的结果。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她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不用了，谢谢。”她轻声回绝了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的护士。她发现吴萍不在，然后找到医生，找到护士，找到可以告诉她今天是什么结果的人。然后，她开始慢慢地往那个方向走。
ICU位于的楼层比普通病房安静太多了。但当她拉开门时，她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少女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喜悦，快乐，热泪盈眶。她松开手，门合上。
程愫弋逃跑了，心中满怀恐惧，这种恐惧几乎要让她打哆嗦。不再输液，她本该一鼓作气跑进电梯间，却在半路停了下来，仿佛瑟缩地期待着自己被抓走。
然后，她被叫住了，走进了那扇苍白而沉重的门。
江愉刚醒来时并没有立刻说话，这可真有他的风格，像是在冷眼旁观自己的躯体被修修补补。
不过，他似乎并不能对旁人的事冷眼。“她还好吗？”所以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江黎想要叹气：“跟这场车祸，跟你相比，她被奇迹眷顾。”
他的答案并不能令江愉满意。他不需要似是而非的答案，不需要程愫弋跟谁相比似乎不那么悲惨。
“……有点脑震荡，还擦破了些地方。除此什么都没有。”江黎接着道，“保险起见，她还在留院观察期间。”
“保险点好。”
江黎看着江愉，他看上去没有话要讲了。江黎真想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心脏和精神是用什么构成的，总之肯定不会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东西。他打电话联络父母，折返到病房告诉江愉，他们两人等会儿就来。“我让他们慢点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承担不起更多了。”江黎的语气有些冷硬，“小舒还不知道。我们没准备告诉她。”
江愉平静地看向他，好像知道他们会这么决定，也知道即便自己身上发生了这种事，这群家人也会逐渐步入生活正轨，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但江黎无法对现在的他说重话。“江愉，你还没问你自己的情况。”他道，“首先，你能保住命，这是你在这场车祸中唯一的幸运。其次我们再谈花滑，短期内，这个短期是五年十年的时间，你不可能再以运动员的身份负担竞技状态需要的运动量。”
江黎不相信自己的话对江愉毫无触动，哪怕是因为“其次”，而不是所有人都关心的“首先”。对于后者，江黎有理由相信江愉可以不咸不淡地说一句“别说的那么难听，我不是还没死吗”。
“作为你的家人，我们肯定会给你最好的资源复健，你会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运动员，这是不可能的了。”
他认为这对江愉来说是个噩耗。江黎跟医生沟通过，再观察一段时间，江愉就会被转到普通病房去。好歹他的五脏六腑没有彻底乱成一团，断裂的、伤的都是骨和肉，尽管这对他的职业生涯依旧是致命的。
虽然，让这个消息变成“噩耗”的地方或许不完全是因为江愉无法继续花样滑冰事业。
青年沉默片刻：“我很遗憾。”
他的声音很轻，因为还没有恢复。不过，他平时温和交谈时那股无动于衷到刻薄的腔调却在话语中真诚地显示，乃至于江黎无法说他性格差。
“但至少这几年，我没有隐没她的光芒。花滑并不完全是我的理想，却是她的全部。”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的现状是最优解，甚至要因为这笔和命运博弈的买卖而笑出声。但这样未免也太不会看气氛了，江愉知道江黎现在怀有担忧与愤怒参半的心态。
“我可能没有完全说实话。比起遗憾，我更高兴是我经历这个过程。”他觉得有必要对江黎吐露一部分他不会跟父母说的东西，“大哥，我在你面前就诚实一点吧？如果换过来，程愫弋躺在这里，我在外面的普通病房，这会让我生不如死。所以我不仅高兴，我还想笑。”他竟然做到了以身代之，这是江愉从前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惜的是，他不知道以后是否可以故技重施，减少程愫弋遇到的困难。
既然总有人要因为命运的戏剧性受难，为什么不能是他呢？为什么得是程愫弋呢？
“……你脑子是不是不太正常。”
江愉没指望江黎可以理解他，他也不需要理解，他需要的是结果，一个程愫弋好好地待在外面、以后还可以继续上冰的结果。“可能被车撞坏了。脑震荡之类的。”
但他的话的确让江黎明白，徘徊的少女对于眼前的青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我理解不了你们俩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你的搭档这些日子很痛苦。她是个好孩子，我跟爸妈都知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会迁怒于她。”江黎道，“她没进来看过你，但她每天，好几次，走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从醒来的那一天开始，每天都这样。”
“她本该出院了，但她的精神状态很差，医生不建议这么早放她走。她的母亲来了一段时间又走了，现在只有教练在，医院怕她一个人回去，没有监护人看着会做出过激行为。”
江愉很久都没有说话。
“……你们应该让她好好休息的。”他的声音变得格外苦涩。
“这就让你后悔了吗？”病房里，江黎声音提高了一个度。他不敢相信江愉前脚像个死了都要掌控命运的神经病，后脚就因为自责迅速地黯淡下来。“这就是你遗憾的地方？”
江愉不与他在这个话题上争辩。“严格意义上，你们都算长辈。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应该多看着一点她。”
江黎因为他的执着，终究泄了气。“江愉，你……算了。”他被怪罪了不作为，心中的怒火却最终消散了，或许是因为江愉此刻才表现得像个劫后余生、会感到恐惧的受害者，尽管不是因为自己。他的本能不是保护自己的生命，这一点他或许早该因为医生的言辞明白，而不是在这里怪他的弟弟将自己当成趁手的工具。
但江愉还有事要说：“你看过行车记录仪了吗？我觉得这不太像意外。”
“司机酒驾，已经过世了。”
“希望他的家人节哀。”江愉平静道，“但我觉得不止这个原因。”
江黎揉了揉太阳穴。江愉从来不会跟他玩游戏，即便是需要脑子的侦探游戏。“就算是为了你，为了你幸存的搭档，我也也要把整个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
“爸妈那边也要有个交代。”他看了一眼时间。算了算，乔女士和江先生应该差不多要到了。
“你先休息吧，医生说你需要多休养，毕竟你的情况可够呛。”视线从表盘上移开，江黎重新看向病床上的青年。“不过，你会变成瘸子的可能性不大。”
“挺好。”
江黎拉开门。“那我就先走了？”
“我就不送了。”
“……你也确实送不了。”
乔女士和江先生随后赶了到病房。时至今日，这对见过大世面的夫妇平静了下来，就像往常一样和江愉交流一些信息，虽然大部分时间是江愉听。
“谢谢您。”江愉对乔女士答谢。
“对了，你的教练还在外面。”他们并不比寻常家庭冷漠，江先生和乔女士只是更擅长调试自我。就像乔女士想要握住次子的手，希望缓解他整日整日昏迷的孤独，也是给这几天摇摇欲坠的自己支撑。当然，她看到了次子输液的手被，所以她收回了手。“这方面你比我跟你爸懂，得你跟吴教练讲。我们俩晚点再来。”
病房里随后只剩下他一人。
-
“小程睡了。你不用担心，她这几天晚上都睡了。”吴萍道，“是我要让她午休的。”
她没有说全，比如程愫弋苏醒的时候还是很疲惫。她在刚见到吴萍的时候诉了很多苦，诉的都不是自己的苦，然后话又急剧变少，变得比最开始还沉默。吴萍甚至对现在这副模样的少女感到陌生，但更多的还是伤心和心疼。
“是小程妈妈打电话让我过来的。我没有跟别人说这件事，我觉得越少人知道越好。”吴萍看着青年，“江愉，我怎么觉得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是，”他微笑着应了一声，“越少人知道越好。吴教练，我们管不了别人的嘴，但伤害会确确实实存在。我不想程愫弋面对这种情景。”
“我明白。你的想法我揣测不了，但是在小程的事情上，主要是为她好的事情，我们总能想到一块儿去。”她在凳子上坐好，“我带了果篮，医生说不能送到这里，也不知道你转移到其他病房之后能不能吃。”
“没事，到时候削了给她吃也好。”
吴萍因为江愉的话笑了，像是苦中作乐。“你还想着程愫弋是来你病房玩，一边吃苹果一边跟你闲聊几句哪。过家家呢。”江愉躺在这，她心里非常不好受；程愫弋在那里一言不发，她同样心如刀割。
“……哪有这么好的事。”
江愉沉默了。
“等她午觉睡醒了，肯定要来找你。”吴萍的话因为口罩的缘故显得沉闷，“说不定都等不到小程睡醒。我有时候觉得她是在安慰我，有时候又觉得不是，因为她有时候坐在那里，都像睁着眼睛睡着了。”
应该说，整个人呆住了。“我没法跟她讲话。小江，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这个教练当得挺没用的，”她甚至没办法疲惫而无奈地叹上一口气，“你这样，我没有任何办法；她那样，我跟她说不上话，也没有办法。”
“……吴教练。”
吴萍用纸巾擦拭着手，那上面残留着苹果的汁液。她将皮削得很薄，但程愫弋没吃。她吃的很少，睡得很多。“怎么了？”她询问。
然而江愉却在半道矢口否认了。“不，没什么。”他还是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尽管他已经因为悔意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他仍有分外关心的事情。“她一般午觉睡到什么时候？”
吴萍低下头。“差不多还有将近一个小时才能醒。我刚刚其实想叫醒她的，想了想算了。”
“不用。她得睡觉。”江愉的声音带着再一次被领悟心意的笑意，“我好好地在这里，她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但她得先睡个好觉。”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大概就几分钟，然后吴萍便听到身后有响动。她站起身，走到门边开门往外看。
“……你可以进来。”吴萍对来者道，“你不用站在那里……”
江愉看着门口。他知道那是谁。
“……怎么现在又怕了？我又没骗你。你刚刚肯定我跟小江讲话了，他好着呢……”
“小程，进来吧？”
-
程愫弋真正得到休息的时间很少。又或者说，少女休整恢复的能量永远赶不上消耗。消耗不一定来自近乎轻佻的胡思乱想，更多来自什么都不想。她觉得自己生锈了，但她的潜意识觉得这种锈蚀程度还不够——她还远远不够悲恸。
而现在，悲恸变成了恐惧。她没有建设起面对最坏打算的心墙，也没能安心相信最好的结果。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她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不用了，谢谢。”她轻声回绝了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的护士。她发现吴萍不在，然后找到医生，找到护士，找到可以告诉她今天是什么结果的人。然后，她开始慢慢地往那个方向走。
ICU位于的楼层比普通病房安静太多了。但当她拉开门时，她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少女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喜悦，快乐，热泪盈眶。她松开手，门合上。
程愫弋逃跑了，心中满怀恐惧，这种恐惧几乎要让她打哆嗦。不再输液，她本该一鼓作气跑进电梯间，却在半路停了下来，仿佛瑟缩地期待着自己被抓走。
然后，她被叫住了，走进了那扇苍白而沉重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