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鞋摩擦着地板发出略显刺耳的声响。镜面墙中映照出少女落地后双手打开平衡，支撑腿小跳着缓冲的景象。她知道她能待在这里的时间所剩无几，所以她立马进入下一个。阿克塞尔两周。
她的坚持一直有用。从陆地转移到冰场，程愫弋向后滑行着，然后挥动右腿。躯体上附加的沉重感在逐步减少，良好的收紧姿势使得少女能够飞得更加高远，虽然那依旧是对于少女而言不能满足的程度。
落冰时，她展开双臂。没有踉跄般的身体前倾，也不再步入失速的停滞之中，程愫弋落了冰。这个2A让她身上浮起旧日的影。
她擅长A跳，本该如此。
但她还不够稳定，不过已经比刚开始接近这个概念太多了。“二次发力还有些明显。”对于程愫弋不知道第几个成功的2A+3T，姜云哲评价得很直观。从需要加seq符号的2A+2T，再到现在的2A+3T，这中间跨越了太多，而姜云哲也因为程愫弋的成功获取了太多感动。她太沉默，但他忍不住高兴，还没当多久老师就学会为学生的进步自豪了。
“啪。”
程愫弋也在掐时间。她今天被允许上冰的时间所剩无几，但足够她完成一个跳跃——一个翻身的3Lutz，或许还有肉眼可见的缺周问题。她没有来得及为这次失败感到失落，再反省哪里出了问题，便听到姜云哲在不远处拍了一下手掌。
“休息时间！”姜云哲高声宣布，唯恐程愫弋听不见。
他的一些习惯跟吴萍不谋而合，一开始还会让程愫弋愣一下，但现在不会了。细想的话并这不奇怪，他们曾经一同训练，现在又都是教练。
程愫弋下了场。在这一问题上，她从不固执。
停滞不前的时间里，程愫弋会坐在场边观察袁安雅训练，同时平复身体传来的疲惫感。不过，这段时间更多被她用来一遍一遍回顾自己的跳跃姿态，和标准跳法比对。这标准跳法来自ISU的官方教学视频，但更多来自从前的她。她曾经能跳出来。
她已经慢下来很多了。这个赛季早已经开始，俱乐部联赛在接近八月中旬的时候结束。袁安雅没有参加。对于国内赛，她最多会参加锦标赛，今年放在了十二月份。
袁安雅更专注国际赛的筹备。作为国内女单一姐，她拿下的荣誉是历史性的，同时也意味着万众瞩目——她是“排面”，国际赛的出战离不开她——她无疑被给予厚望。
将设备放在一旁，程愫弋的目光重新投向冰场。袁安雅新赛季的编舞工作早就开始，因此她在冰上的很多时间都跟在编舞师后面，而现在她正随着编舞师做出鲍步下腰，然后用一个1A暂时带过2A。
她已经熟练掌握两套节目，但仍需要不断打磨，以及在正赛中发挥出来。自由滑和短节目都是加拿大知名编舞师的作品，短节目热闹的马戏团氛围对于袁安雅来说不在话下，但她还不能胜任自由滑中微妙的、散发着神秘感的成熟女性的氛围。袁安雅知道编舞师的编排很精妙，但她确实因为表达不出来感到焦虑。
“老师怎么滑那么好……”
“所以才是老师。而且这才刚刚开始。”程愫弋将水瓶递给她，视线追随着她来到自己身旁的座位上。袁安雅不能休息太久，很快她就回到了那里，用并不熟练的中式英语积极与编舞师交流。
烦恼也是一种充实。姜云哲忧心程愫弋会对此感到焦躁，但袁安雅只要一休息就跟程愫弋黏在一起，所以他得看准时机“插空”。
“姜教练，我们情况不一样。”
程愫弋从来不会表露不满。姜云哲带袁安雅带习惯，面对程愫弋时所能拿出的只有耐心和尽可能的帮助。“你的跳跃配置已经基本出来了。现在是九月，马上十月，十一月，到时候你的情况只会更好。”
说是“基本出来了”，但程愫弋现在唯一掌握，并且成功率大于百分之五十的三三连跳只有3S+3T，其他都是三二连跳。她首先捡了飞利浦三周，质量不错，也逐渐能跳出3F+2Lo。只是，即便程愫弋连的是两周跳，她也经常性出现第二跳连不上的情况。2A+3T这种成功率要再差一截的连跳更是她最近刚跳出来的，没有人能保证成功率，更不必说放在节目里了。
“袁安雅参加这个赛季的全锦赛吗？”
“她应该还是从大奖赛开始。”
中国杯少不了袁安雅。另一站她选择同在十二月的法国站，跟中国杯间隔了些时间，也便于她调整。
“说起九月份，你应该开学了吧？”姜云哲主动岔开话题，“虽然你申请了免试，但我觉得你会很希望坐在课堂里的。有没有趁着这个空闲的赛季返回校园的打算？”他看见程愫弋从学校拖回了一箱书。她绝对不是就这么用砖头似的书垫桌角的类型。姜云哲并不干涉她的生活，他只是及时提供讯息和建议。
“……还不是现在。”程愫弋的确翻了书，看了一小部分。但她并不认为目前的状态可以支持她返回校园，校园不能成为她逃避现状的栖息地。
找话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对话者是一个刚经历重大变故，有心理创伤的孩子，他必须要考虑措辞，尽可能的小心。“我从小雅那里听说，你每周都会去骆医生那里做咨询。我也能从你的训练情况感受得到，你应该重新考虑了一些事情。”姜云哲道，“我不能百分百理解你。但为了未来，为了你自己的健康生活与职业生涯，你或许得换一种思维。”
“……我明白。”
“你和那边还有联系吗？”吴萍会定时间找姜云哲沟通。最令姜云哲焦灼的就是，他当初答应程愫弋不把她的病情告诉吴萍。不过程愫弋的情况确实没有恶化，慢慢的有所改善，所以姜云哲能稍微松一口气。新老师上任三把火，火从夏天烧到秋天，姜云哲既想站在程愫弋那一边，又想为她好。“我一直没跟你吴教练说。”
即便姜云哲说了，程愫弋也不会怪他。“谢谢教练。”她回答，“我平时会跟吴教练用短信交流。偶尔……我偶尔跟江愉通话。”
“行。不管用什么方式交流，不要阻止别人关心你。”
“……”
-
程愫弋的话是真话，错误的真话。她的确会频繁地用信息跟吴萍交流，因为她害怕会在通话中泄露自己目前的真实状况；而她口中的偶尔通话，最近一次已是八月中旬以前，那时她还没有确诊。
“晚上好。”
“……晚上好。”
“我刚吃完晚饭。怎么样，这段时间的训练顺利吗？”
程愫弋沉默了很久，仿佛她打错了电话，此时对陌生人无言以对。“还可以。虽然难度不是……特别高。”她说话时竭力压下深呼吸时带来的抽气与吐息声，“三周套可能还需要时间，我得纠正一些问题，所以在一遍一遍纠正。”
“我可以做到的。”她告诉对面的青年，同时也是在向自己的心、自己的未来保证。“我不会让自己束手无策。姜教练很有办法，我也有。”
青年在那边笑了。“真有干劲啊。真想看看你现在的表情——”说到这里，他有了一个很明显的停顿。
江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想念让他更容易失言。
“……会有机会的。”程愫弋这一次正面回答了他，“我不知道这个赛季会不会有新节目。如果我可以参加比赛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你就可以在赛场上看见我了。”
所以，江愉微笑起来。“我会一直等着，那一天并不遥远。”他想，本该是这样。程愫弋本该像这样，毫不留恋、毫无负担地走向她的未来。
“江愉。”
“怎么了？”
程愫弋叫住了他。那一刻，所有的冲动凝聚成眼眶的两轮上泛着的酸意。“……没什么。”程愫弋最终还是将泪意尽数吞咽下去。她实在太狡猾，明明知道江愉总会原谅她，几乎可以说毫无底线地原谅她。而她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了。
“没关系。我们以后会有很多话要讲，你不用觉得有压力。”江愉柔声，“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养足精神。”
“……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江愉脸上的微笑淡了很多。刚刚那通电话让他明白了很多事，比如程愫弋还是知道了，并且在他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他看不见程愫弋调试自我的过程，不知道她的情绪经历了怎样的起伏。此刻江愉宁愿自己在程愫弋心目中一文不值，因为他愈是昂贵，程愫弋就越是自责。
他遇见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千疮百孔的模样了。而现在，因为他的过失，她比从前破碎得更厉害。“你们谈好了？”而江黎也重又走进病房，“看上去，你是又后悔了啊。”
他们原本在讨论江愉的复健方案。他这个心狠的弟弟选择了康复速度快，但疼痛感非常强烈的复健方案。
“这无异于将一个人的腿生生扯下来，唤醒痛觉神经后再装回去。通常，求速度的病患刚开始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程度的疼痛，确实会这样选择。不过，病人往往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想换成更温和的方案。”主治医生道，“我不建议这个方案，但病人可以先适应一段时间，到时候再换也不迟。”
然而，江愉除了出了许多的汗——那和他不耐热的体质也有点关系——偶尔皱一皱眉以外没反应，更不必说任何叫苦叫疼的声音。他的意志力坚定得令人感到愕然。
“……虽然也有坚持下来的案例，但这样的还是头一次。他才多少岁？21岁？”
“他是十二月的生日。”
“那也很年轻。”
提到生日的事情，当时的江愉有些遗憾，遗憾于没能将礼物交给十九岁的“好朋友”。“我都这么空闲了，真不应该。”他像是在跟江黎分享，也有可能只是在自言自语。“再过一年，她就二十岁了。二十岁的生日不能就这么算了。”
江黎这些日子跟他相处的时间比从前几年加起来都要多，也对他的那套逻辑有了认识。“二十岁是一个很重要的节点。你恢复得好，就可以和她一起过二十岁生日了。”
“我还记得我的二十岁生日。”谈到搭档，青年脸上有了笑意，不是他常作的那副礼貌又客套的体面样子，几乎要满目柔情地一直喋喋不休下去。“她那个时候看起来真开心，即便不是她自己的生日。她性格就是那样，容易因为别人的事情高兴和难受。……”
而现在，江黎看到江愉依稀有些阴沉的表情，叹了口气。“看来是捅了篓子。江愉，你得明白，我们不能做到万无一失，毕竟那是程愫弋的家人。如果不是因为这场车祸，其实都远远轮不到我们插——我不说了。”
“我后悔了。”
应该有更好的方案。更好的，可以避免所有伤害的方案。
江黎却觉得自己无福消受江愉的正常了。“你这一后悔，我真怕在社会新闻上看到你。”他扶额，同时愈发清楚自己所能做的只有支持。“晚些时候，爸妈还会来跟你商量复健的事情。他们希望你换成保守的方案。”
“不了，谢谢他们的关心。”
“你自己跟他们说吧。他们也想来看望你，我觉得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青年已经变得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的了。“我明白。”他微笑着对江黎点头。
她的坚持一直有用。从陆地转移到冰场，程愫弋向后滑行着，然后挥动右腿。躯体上附加的沉重感在逐步减少，良好的收紧姿势使得少女能够飞得更加高远，虽然那依旧是对于少女而言不能满足的程度。
落冰时，她展开双臂。没有踉跄般的身体前倾，也不再步入失速的停滞之中，程愫弋落了冰。这个2A让她身上浮起旧日的影。
她擅长A跳，本该如此。
但她还不够稳定，不过已经比刚开始接近这个概念太多了。“二次发力还有些明显。”对于程愫弋不知道第几个成功的2A+3T，姜云哲评价得很直观。从需要加seq符号的2A+2T，再到现在的2A+3T，这中间跨越了太多，而姜云哲也因为程愫弋的成功获取了太多感动。她太沉默，但他忍不住高兴，还没当多久老师就学会为学生的进步自豪了。
“啪。”
程愫弋也在掐时间。她今天被允许上冰的时间所剩无几，但足够她完成一个跳跃——一个翻身的3Lutz，或许还有肉眼可见的缺周问题。她没有来得及为这次失败感到失落，再反省哪里出了问题，便听到姜云哲在不远处拍了一下手掌。
“休息时间！”姜云哲高声宣布，唯恐程愫弋听不见。
他的一些习惯跟吴萍不谋而合，一开始还会让程愫弋愣一下，但现在不会了。细想的话并这不奇怪，他们曾经一同训练，现在又都是教练。
程愫弋下了场。在这一问题上，她从不固执。
停滞不前的时间里，程愫弋会坐在场边观察袁安雅训练，同时平复身体传来的疲惫感。不过，这段时间更多被她用来一遍一遍回顾自己的跳跃姿态，和标准跳法比对。这标准跳法来自ISU的官方教学视频，但更多来自从前的她。她曾经能跳出来。
她已经慢下来很多了。这个赛季早已经开始，俱乐部联赛在接近八月中旬的时候结束。袁安雅没有参加。对于国内赛，她最多会参加锦标赛，今年放在了十二月份。
袁安雅更专注国际赛的筹备。作为国内女单一姐，她拿下的荣誉是历史性的，同时也意味着万众瞩目——她是“排面”，国际赛的出战离不开她——她无疑被给予厚望。
将设备放在一旁，程愫弋的目光重新投向冰场。袁安雅新赛季的编舞工作早就开始，因此她在冰上的很多时间都跟在编舞师后面，而现在她正随着编舞师做出鲍步下腰，然后用一个1A暂时带过2A。
她已经熟练掌握两套节目，但仍需要不断打磨，以及在正赛中发挥出来。自由滑和短节目都是加拿大知名编舞师的作品，短节目热闹的马戏团氛围对于袁安雅来说不在话下，但她还不能胜任自由滑中微妙的、散发着神秘感的成熟女性的氛围。袁安雅知道编舞师的编排很精妙，但她确实因为表达不出来感到焦虑。
“老师怎么滑那么好……”
“所以才是老师。而且这才刚刚开始。”程愫弋将水瓶递给她，视线追随着她来到自己身旁的座位上。袁安雅不能休息太久，很快她就回到了那里，用并不熟练的中式英语积极与编舞师交流。
烦恼也是一种充实。姜云哲忧心程愫弋会对此感到焦躁，但袁安雅只要一休息就跟程愫弋黏在一起，所以他得看准时机“插空”。
“姜教练，我们情况不一样。”
程愫弋从来不会表露不满。姜云哲带袁安雅带习惯，面对程愫弋时所能拿出的只有耐心和尽可能的帮助。“你的跳跃配置已经基本出来了。现在是九月，马上十月，十一月，到时候你的情况只会更好。”
说是“基本出来了”，但程愫弋现在唯一掌握，并且成功率大于百分之五十的三三连跳只有3S+3T，其他都是三二连跳。她首先捡了飞利浦三周，质量不错，也逐渐能跳出3F+2Lo。只是，即便程愫弋连的是两周跳，她也经常性出现第二跳连不上的情况。2A+3T这种成功率要再差一截的连跳更是她最近刚跳出来的，没有人能保证成功率，更不必说放在节目里了。
“袁安雅参加这个赛季的全锦赛吗？”
“她应该还是从大奖赛开始。”
中国杯少不了袁安雅。另一站她选择同在十二月的法国站，跟中国杯间隔了些时间，也便于她调整。
“说起九月份，你应该开学了吧？”姜云哲主动岔开话题，“虽然你申请了免试，但我觉得你会很希望坐在课堂里的。有没有趁着这个空闲的赛季返回校园的打算？”他看见程愫弋从学校拖回了一箱书。她绝对不是就这么用砖头似的书垫桌角的类型。姜云哲并不干涉她的生活，他只是及时提供讯息和建议。
“……还不是现在。”程愫弋的确翻了书，看了一小部分。但她并不认为目前的状态可以支持她返回校园，校园不能成为她逃避现状的栖息地。
找话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对话者是一个刚经历重大变故，有心理创伤的孩子，他必须要考虑措辞，尽可能的小心。“我从小雅那里听说，你每周都会去骆医生那里做咨询。我也能从你的训练情况感受得到，你应该重新考虑了一些事情。”姜云哲道，“我不能百分百理解你。但为了未来，为了你自己的健康生活与职业生涯，你或许得换一种思维。”
“……我明白。”
“你和那边还有联系吗？”吴萍会定时间找姜云哲沟通。最令姜云哲焦灼的就是，他当初答应程愫弋不把她的病情告诉吴萍。不过程愫弋的情况确实没有恶化，慢慢的有所改善，所以姜云哲能稍微松一口气。新老师上任三把火，火从夏天烧到秋天，姜云哲既想站在程愫弋那一边，又想为她好。“我一直没跟你吴教练说。”
即便姜云哲说了，程愫弋也不会怪他。“谢谢教练。”她回答，“我平时会跟吴教练用短信交流。偶尔……我偶尔跟江愉通话。”
“行。不管用什么方式交流，不要阻止别人关心你。”
“……”
-
程愫弋的话是真话，错误的真话。她的确会频繁地用信息跟吴萍交流，因为她害怕会在通话中泄露自己目前的真实状况；而她口中的偶尔通话，最近一次已是八月中旬以前，那时她还没有确诊。
“晚上好。”
“……晚上好。”
“我刚吃完晚饭。怎么样，这段时间的训练顺利吗？”
程愫弋沉默了很久，仿佛她打错了电话，此时对陌生人无言以对。“还可以。虽然难度不是……特别高。”她说话时竭力压下深呼吸时带来的抽气与吐息声，“三周套可能还需要时间，我得纠正一些问题，所以在一遍一遍纠正。”
“我可以做到的。”她告诉对面的青年，同时也是在向自己的心、自己的未来保证。“我不会让自己束手无策。姜教练很有办法，我也有。”
青年在那边笑了。“真有干劲啊。真想看看你现在的表情——”说到这里，他有了一个很明显的停顿。
江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想念让他更容易失言。
“……会有机会的。”程愫弋这一次正面回答了他，“我不知道这个赛季会不会有新节目。如果我可以参加比赛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你就可以在赛场上看见我了。”
所以，江愉微笑起来。“我会一直等着，那一天并不遥远。”他想，本该是这样。程愫弋本该像这样，毫不留恋、毫无负担地走向她的未来。
“江愉。”
“怎么了？”
程愫弋叫住了他。那一刻，所有的冲动凝聚成眼眶的两轮上泛着的酸意。“……没什么。”程愫弋最终还是将泪意尽数吞咽下去。她实在太狡猾，明明知道江愉总会原谅她，几乎可以说毫无底线地原谅她。而她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了。
“没关系。我们以后会有很多话要讲，你不用觉得有压力。”江愉柔声，“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养足精神。”
“……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江愉脸上的微笑淡了很多。刚刚那通电话让他明白了很多事，比如程愫弋还是知道了，并且在他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他看不见程愫弋调试自我的过程，不知道她的情绪经历了怎样的起伏。此刻江愉宁愿自己在程愫弋心目中一文不值，因为他愈是昂贵，程愫弋就越是自责。
他遇见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千疮百孔的模样了。而现在，因为他的过失，她比从前破碎得更厉害。“你们谈好了？”而江黎也重又走进病房，“看上去，你是又后悔了啊。”
他们原本在讨论江愉的复健方案。他这个心狠的弟弟选择了康复速度快，但疼痛感非常强烈的复健方案。
“这无异于将一个人的腿生生扯下来，唤醒痛觉神经后再装回去。通常，求速度的病患刚开始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程度的疼痛，确实会这样选择。不过，病人往往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想换成更温和的方案。”主治医生道，“我不建议这个方案，但病人可以先适应一段时间，到时候再换也不迟。”
然而，江愉除了出了许多的汗——那和他不耐热的体质也有点关系——偶尔皱一皱眉以外没反应，更不必说任何叫苦叫疼的声音。他的意志力坚定得令人感到愕然。
“……虽然也有坚持下来的案例，但这样的还是头一次。他才多少岁？21岁？”
“他是十二月的生日。”
“那也很年轻。”
提到生日的事情，当时的江愉有些遗憾，遗憾于没能将礼物交给十九岁的“好朋友”。“我都这么空闲了，真不应该。”他像是在跟江黎分享，也有可能只是在自言自语。“再过一年，她就二十岁了。二十岁的生日不能就这么算了。”
江黎这些日子跟他相处的时间比从前几年加起来都要多，也对他的那套逻辑有了认识。“二十岁是一个很重要的节点。你恢复得好，就可以和她一起过二十岁生日了。”
“我还记得我的二十岁生日。”谈到搭档，青年脸上有了笑意，不是他常作的那副礼貌又客套的体面样子，几乎要满目柔情地一直喋喋不休下去。“她那个时候看起来真开心，即便不是她自己的生日。她性格就是那样，容易因为别人的事情高兴和难受。……”
而现在，江黎看到江愉依稀有些阴沉的表情，叹了口气。“看来是捅了篓子。江愉，你得明白，我们不能做到万无一失，毕竟那是程愫弋的家人。如果不是因为这场车祸，其实都远远轮不到我们插——我不说了。”
“我后悔了。”
应该有更好的方案。更好的，可以避免所有伤害的方案。
江黎却觉得自己无福消受江愉的正常了。“你这一后悔，我真怕在社会新闻上看到你。”他扶额，同时愈发清楚自己所能做的只有支持。“晚些时候，爸妈还会来跟你商量复健的事情。他们希望你换成保守的方案。”
“不了，谢谢他们的关心。”
“你自己跟他们说吧。他们也想来看望你，我觉得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青年已经变得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的了。“我明白。”他微笑着对江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