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愫弋的名字第一次以单独出现的形式，写在了十二月份全国花样滑冰锦标赛女单参赛名单上。这引起冰迷间不小的震动，毕竟刚刚过去的一整个赛季，程江组合全无败绩，而现在女伴“单飞”了。
不过，后脚男伴就出了声明，其中大意为男伴因个人原因不得不停止竞技生涯，女伴转项是两人商议的结果，措辞极其的谨慎全面，所有事的落脚点基本都在男伴突然出状况上，矛盾点也就此转移。
这个声明像是从程愫弋将自己即将参赛的信息发送给江愉开始就仔细斟酌内容，再掐准时间发布平复舆论。虽然他们这对组合因为经历和成绩的缘故在冰迷，尤其是国内冰迷心目中有些特殊，但事已至此，程愫弋仍旧出现在了赛场上，他们也选择继续关注现役选手。
不过，虽然字里行间是好聚好散，但对江愉的质疑声并不小，毕竟他身上的种种特性都显示他并非那么“非花滑不可”，有充足的退路和生活，再加上程江已经拿满了所有荣誉，此刻功成身退甩手不干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早说了，他们俩就不是一路人。特别是男方，估计也是为了项目营业一下，现在成绩奖牌也都到手了。大家散了吧。”
自从决定参加全锦赛，程愫弋首先告诉了吴萍。那时名单还没有出来，吴萍听完地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要去看，而不是询问程愫弋现在的状况是否能参加。
“这很好。我早就从小姜那里听说你恢复得不错，进步可大了。”吴萍高兴道，“我得跟你伊芙琳老师一起去。她还说，以后想继续给你编舞，还是走俱乐部内部的价格。”
“我也想继续跟伊芙琳老师合作。”
她们在电话中聊了很多。不一定跟花滑紧密相关，很多时候是吴萍分享自己俱乐部内的见闻。她提起程愫弋的朋友如数家珍。
最后，话题落在离程愫弋距离最近的“好朋友”身上。“你告诉江愉了吗？”
“……还没有。”
“我以为你会第一时间跟他说呢。不过后来想想，他现在忙着复健，你可能不太愿意打扰到他。”吴萍道，“小程，你跟他说什么都不算打扰，这件事你还是告诉他一下吧。小江可能因为身体状况去不了现场，但他得知道这件事。”
“我会告诉他。我只是……想先告诉您。”
吴萍笑了。“这样也行。你别担心，我肯定不会跟江愉争。”她明白程愫弋对她的依恋，也知道她有所隐瞒。但既然姜云哲没有跟她说，应该不算严重。“我有时候想，要是没有这些事，现在都秋天了，为了你们俩我肯定有的忙的。”
“……”
“算了，不说这些伤心话了。”吴萍释然地叹出一口气。有些问题也的确只有程愫弋自己真正想通，才真正过去了。“等会儿记得知会江愉一下。”
“好。”
所以，程愫弋最终给江愉发了信息。这条不算长的短信，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发出去，在黑夜中看屏幕上反复修改的措辞。
“我会参加这次的全锦赛。姜教练给我编了两套节目，虽然不太顺利，但我一直在进步。我一直觉得自己需要一场比赛，没有奖牌没关系，我得告诉我自己我不是在忍受一种痛苦的生活，是我自己非要心怀感激地站在那里。”感激她还能在冰场上继续接下来的生涯，尽管不再是和搭档一起。
疲倦令黑夜中醒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清晰无比。手机屏幕发出的最低亮光无比刺眼，程愫弋半睁着眼睛，眼角渗出酸涩的生理性泪水，在这个大多数人都已经睡去的时刻投机取巧。
“我知道你在复健。我总觉得你在骗我，情况一定比你告诉我的要严重很多。我希望你能健康，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我只能不给你添麻烦，就像你不希望给我添麻烦，让我能安心继续滑冰那样。”
也正是因为这点投机，再加上程愫弋头脑连同着四肢都无比沉重，所以她在言语间泄露了些许心声，若无其事的粉饰和稀释后可怜巴巴探出的苦涩交织在一起。不管她怎么修改，总是有她遗漏的矛盾之处。
“你不用过来。看直播，看录像，这些都是一样的，不看也没有关系。你可以做点别的事情。”
“我会没问题的。我现在一切都很好，我没关系的。”
发送后，程愫弋将手机屏幕。漫漫长夜，她不像是睡去，倒像是累到极点而昏迷。
所以，她错过了江愉没过多久就发来的答复，直到第二天清晨。青年的答复令程愫弋松了口气，同时也让少女无法忽略心上淡淡的失落。
但路总归是她一个人走，所以程愫弋不再纠结此事。她希望江愉健康，平稳度过接下来的生活，仅仅是这样而已。
哪怕他们不再如同从前那样，无比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
全锦赛的日期一点一点逼近。然而，到了最后，程愫弋都没能够完整地将两套节目事无巨细地滑下来。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竭力完成每一次，却总是如同绽放绚烂的烟火，然后在余晖中精疲力尽地幻灭。幻灭前的最后一缕轻烟是无声的叹息。
情况并不算糟糕，但从来都很艰辛。而现在，因为即将到来的比赛，程愫弋一下子将自己推到了一个过于紧迫的位置。所以，她只能在艰涩的吐息中注视着从模糊到清晰，又从清晰到模糊的呼吸器。她漱了口，但嘴里的苦味挥之不去。和胆汁相比，药片的苦味都不算什么了。
程愫弋的记忆出现了片刻断层。她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踉跄着从汽车出来，还没有看清在H市订的酒店就一边抽搐一边大口汲取呼吸的场景。她可能被抬上担架了——程愫弋不记得了。
程愫弋只是想，她明明练习过很多次了，她明明为了这一天练习过那么多次了。
队医的声音在耳畔逐渐变成了嗡嗡响。程愫弋只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说“不要睡去”。
——她决不能在这里倒下。
程愫弋没有枯坐在原地止步不前的理由，因为她是完好的，她还没有实现理想。即便不得不倒下，那也是在节目结束、音乐消失的那一刻。
“病人一直都在积极地配合治疗。”
程愫弋最终得以参赛离不开医生的准许。姜云哲反复咨询队医，他觉得几个月的时间实在太短暂，更何况程愫弋几乎过着封闭式的生活，和旧人都是通过短信与电话交流。“她的情况，您肯定比我这个非专业的清楚。”所以，姜云哲在答应程愫弋之后依旧被顾虑萦绕。他接手程愫弋之后的花滑生涯，那他就必须负起责任，哪怕变成四处奔命的劳碌命。“我真的能放她出去参赛吗？”
“经过我们的观察，我认为是可以的。凡事总要有一个开端。”医生道，“从时间上看，前前后后也有半年多了。虽然我们在用药方面很保守，但值得庆幸的是，其他治疗手段，包括患者进行自我疗愈都在起作用。”
“当然，后期还要进行巩固性治疗。我们还是很建议病患积极回归日常生活的。”
心结究竟是真正解开，还是暂时以一种无害的姿态蜷缩在角落，或许只有当事人知晓。程愫弋逐渐缓过来，意识回笼。之后，她若无其事地向姜云哲和队医表示感谢，感谢他们的及时，如同全然不知道自己刚刚的情况有多么骇人。
“我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从机场到酒店，这中间有一个小时半的车程，而他们休息了很多次。姜云哲在程愫弋坐上车时还庆幸她不怕坐飞机，否则他真想不出办法了。
程愫弋在飞机上昏昏沉沉地睡去，这种睡意本该帮助她度过乘车的那段时间。然而，到了时间，她一下子醒了过来。时间无限延长，像是蒸煮着沉闷的焦虑，永远不会抵达沸腾，只有持久的不安，或许会在某一刻变成无济于事的寂静。
但程愫弋连寂静都没能获得。她呕吐出苦水，呼吸不顺，浑身痉挛，像在经历极其庞大的恐惧。
“……可能这方面还是要慢慢来。”
“嗯，慢慢来。”旅程没有就此终结。程愫弋神色平静地坐在餐桌旁吃晚餐，并且回应姜云哲小心翼翼中带着试探意味的话语。“只要度过这段时间，就不会觉得有多困难了。”
她对姜云哲露出宽慰的微笑，很淡，也很疲惫。“就和发育关那时一样。难题总会被解决，然后成为我可贵的经历之一。”
“……你能这么想很好。”
程愫弋不置可否。在姜云哲没有注意到的时刻，她确认般地碰了一下眼睑。生理性的泪水已经消弭，酸涩的眼眶如同干涸的河道。尽管如此，河水侵蚀的痕迹终究留存下来，不知道多久才能愈合。
而程愫弋不准备理会了。
虽然是国内赛，但因为自身情况，程愫弋提前了很多天抵达C市。如今看来，这个决定很明智，而程愫弋绝非对这个插曲没有意料。
所以她显得更加疲劳，无法从女单训练时间的第一秒练到最后一秒。“临近比赛，疲劳作战可不是什么好策略。”姜云哲如是制止了程愫弋的行为。她有时候固执到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损害躯体机能的事情。而当姜云哲点出时，她如梦初醒。
“……对。我应该休息了。”
少女恍惚地滑到场边。的确，姜云哲左思右想间又觉得是自己不好，他不应该让程愫弋过早地返回赛场，被小辈的无措牵着鼻子走。因为无措，程愫弋想确认自己的位置和现状；因为无措，程愫弋只能激发自己所有的潜能，仿佛未来只在“现在”，而不是在还没有到来、充满无限可能的“将来”。
但程愫弋已经将打碎的牙齿含着血咽下。她在往前走，所以姜云哲想，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支持。再者，想想医生所言他也能安点心，“总要有一个开始”。
程愫弋在冰场上滑行。她穿着训练服，纯黑色的短袖样式——这就是她这场比赛的考斯滕之一——压低身体在冰面上落下几个压步。待机时间略长，因为体力，也因为对正赛微妙的恐惧与焦虑。然后，用左后内刃起跳。
一个后内结环三周跳。相比起3Loop，程愫弋的3Salchow周数更足。她以舒展的姿态浮腿滑出，不仅丝滑，滑出速度也不错，除了待机时间长以外没有太多缺点。对此，程愫弋没有表现出不满意，也没有表现出满意，因为她的时间实在紧迫。
姜云哲会盯着她。他举起手示意，她也无法装作没看见。“我没有勉强自己。”面对姜云哲苦口婆心的劝告，程愫弋平和地如是回答，像是一捧无动于衷的雪。
“勉强自己的话，健康会出岔子。我没让自己出岔子。”当然，程愫弋并非无所谓，她只是太过坚决——坚决到姜云哲控制不住要担忧。“我一直都有跟队医沟通，也跟您反映情况。”
姜云哲扶额。“……我知道。”他明白自己操心太多，但这实在没办法。他一旦产生后悔的情绪，就总会担心这场比赛不能令程愫弋如愿展示自己，会有突发情况发生。
“晚上早点休息。”
“您也是。谢谢您关照我。”
但姜云哲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合乐短节目的时候，程愫弋的左手摔骨折了。
不过，后脚男伴就出了声明，其中大意为男伴因个人原因不得不停止竞技生涯，女伴转项是两人商议的结果，措辞极其的谨慎全面，所有事的落脚点基本都在男伴突然出状况上，矛盾点也就此转移。
这个声明像是从程愫弋将自己即将参赛的信息发送给江愉开始就仔细斟酌内容，再掐准时间发布平复舆论。虽然他们这对组合因为经历和成绩的缘故在冰迷，尤其是国内冰迷心目中有些特殊，但事已至此，程愫弋仍旧出现在了赛场上，他们也选择继续关注现役选手。
不过，虽然字里行间是好聚好散，但对江愉的质疑声并不小，毕竟他身上的种种特性都显示他并非那么“非花滑不可”，有充足的退路和生活，再加上程江已经拿满了所有荣誉，此刻功成身退甩手不干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早说了，他们俩就不是一路人。特别是男方，估计也是为了项目营业一下，现在成绩奖牌也都到手了。大家散了吧。”
自从决定参加全锦赛，程愫弋首先告诉了吴萍。那时名单还没有出来，吴萍听完地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要去看，而不是询问程愫弋现在的状况是否能参加。
“这很好。我早就从小姜那里听说你恢复得不错，进步可大了。”吴萍高兴道，“我得跟你伊芙琳老师一起去。她还说，以后想继续给你编舞，还是走俱乐部内部的价格。”
“我也想继续跟伊芙琳老师合作。”
她们在电话中聊了很多。不一定跟花滑紧密相关，很多时候是吴萍分享自己俱乐部内的见闻。她提起程愫弋的朋友如数家珍。
最后，话题落在离程愫弋距离最近的“好朋友”身上。“你告诉江愉了吗？”
“……还没有。”
“我以为你会第一时间跟他说呢。不过后来想想，他现在忙着复健，你可能不太愿意打扰到他。”吴萍道，“小程，你跟他说什么都不算打扰，这件事你还是告诉他一下吧。小江可能因为身体状况去不了现场，但他得知道这件事。”
“我会告诉他。我只是……想先告诉您。”
吴萍笑了。“这样也行。你别担心，我肯定不会跟江愉争。”她明白程愫弋对她的依恋，也知道她有所隐瞒。但既然姜云哲没有跟她说，应该不算严重。“我有时候想，要是没有这些事，现在都秋天了，为了你们俩我肯定有的忙的。”
“……”
“算了，不说这些伤心话了。”吴萍释然地叹出一口气。有些问题也的确只有程愫弋自己真正想通，才真正过去了。“等会儿记得知会江愉一下。”
“好。”
所以，程愫弋最终给江愉发了信息。这条不算长的短信，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发出去，在黑夜中看屏幕上反复修改的措辞。
“我会参加这次的全锦赛。姜教练给我编了两套节目，虽然不太顺利，但我一直在进步。我一直觉得自己需要一场比赛，没有奖牌没关系，我得告诉我自己我不是在忍受一种痛苦的生活，是我自己非要心怀感激地站在那里。”感激她还能在冰场上继续接下来的生涯，尽管不再是和搭档一起。
疲倦令黑夜中醒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清晰无比。手机屏幕发出的最低亮光无比刺眼，程愫弋半睁着眼睛，眼角渗出酸涩的生理性泪水，在这个大多数人都已经睡去的时刻投机取巧。
“我知道你在复健。我总觉得你在骗我，情况一定比你告诉我的要严重很多。我希望你能健康，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我只能不给你添麻烦，就像你不希望给我添麻烦，让我能安心继续滑冰那样。”
也正是因为这点投机，再加上程愫弋头脑连同着四肢都无比沉重，所以她在言语间泄露了些许心声，若无其事的粉饰和稀释后可怜巴巴探出的苦涩交织在一起。不管她怎么修改，总是有她遗漏的矛盾之处。
“你不用过来。看直播，看录像，这些都是一样的，不看也没有关系。你可以做点别的事情。”
“我会没问题的。我现在一切都很好，我没关系的。”
发送后，程愫弋将手机屏幕。漫漫长夜，她不像是睡去，倒像是累到极点而昏迷。
所以，她错过了江愉没过多久就发来的答复，直到第二天清晨。青年的答复令程愫弋松了口气，同时也让少女无法忽略心上淡淡的失落。
但路总归是她一个人走，所以程愫弋不再纠结此事。她希望江愉健康，平稳度过接下来的生活，仅仅是这样而已。
哪怕他们不再如同从前那样，无比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
全锦赛的日期一点一点逼近。然而，到了最后，程愫弋都没能够完整地将两套节目事无巨细地滑下来。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竭力完成每一次，却总是如同绽放绚烂的烟火，然后在余晖中精疲力尽地幻灭。幻灭前的最后一缕轻烟是无声的叹息。
情况并不算糟糕，但从来都很艰辛。而现在，因为即将到来的比赛，程愫弋一下子将自己推到了一个过于紧迫的位置。所以，她只能在艰涩的吐息中注视着从模糊到清晰，又从清晰到模糊的呼吸器。她漱了口，但嘴里的苦味挥之不去。和胆汁相比，药片的苦味都不算什么了。
程愫弋的记忆出现了片刻断层。她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踉跄着从汽车出来，还没有看清在H市订的酒店就一边抽搐一边大口汲取呼吸的场景。她可能被抬上担架了——程愫弋不记得了。
程愫弋只是想，她明明练习过很多次了，她明明为了这一天练习过那么多次了。
队医的声音在耳畔逐渐变成了嗡嗡响。程愫弋只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说“不要睡去”。
——她决不能在这里倒下。
程愫弋没有枯坐在原地止步不前的理由，因为她是完好的，她还没有实现理想。即便不得不倒下，那也是在节目结束、音乐消失的那一刻。
“病人一直都在积极地配合治疗。”
程愫弋最终得以参赛离不开医生的准许。姜云哲反复咨询队医，他觉得几个月的时间实在太短暂，更何况程愫弋几乎过着封闭式的生活，和旧人都是通过短信与电话交流。“她的情况，您肯定比我这个非专业的清楚。”所以，姜云哲在答应程愫弋之后依旧被顾虑萦绕。他接手程愫弋之后的花滑生涯，那他就必须负起责任，哪怕变成四处奔命的劳碌命。“我真的能放她出去参赛吗？”
“经过我们的观察，我认为是可以的。凡事总要有一个开端。”医生道，“从时间上看，前前后后也有半年多了。虽然我们在用药方面很保守，但值得庆幸的是，其他治疗手段，包括患者进行自我疗愈都在起作用。”
“当然，后期还要进行巩固性治疗。我们还是很建议病患积极回归日常生活的。”
心结究竟是真正解开，还是暂时以一种无害的姿态蜷缩在角落，或许只有当事人知晓。程愫弋逐渐缓过来，意识回笼。之后，她若无其事地向姜云哲和队医表示感谢，感谢他们的及时，如同全然不知道自己刚刚的情况有多么骇人。
“我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从机场到酒店，这中间有一个小时半的车程，而他们休息了很多次。姜云哲在程愫弋坐上车时还庆幸她不怕坐飞机，否则他真想不出办法了。
程愫弋在飞机上昏昏沉沉地睡去，这种睡意本该帮助她度过乘车的那段时间。然而，到了时间，她一下子醒了过来。时间无限延长，像是蒸煮着沉闷的焦虑，永远不会抵达沸腾，只有持久的不安，或许会在某一刻变成无济于事的寂静。
但程愫弋连寂静都没能获得。她呕吐出苦水，呼吸不顺，浑身痉挛，像在经历极其庞大的恐惧。
“……可能这方面还是要慢慢来。”
“嗯，慢慢来。”旅程没有就此终结。程愫弋神色平静地坐在餐桌旁吃晚餐，并且回应姜云哲小心翼翼中带着试探意味的话语。“只要度过这段时间，就不会觉得有多困难了。”
她对姜云哲露出宽慰的微笑，很淡，也很疲惫。“就和发育关那时一样。难题总会被解决，然后成为我可贵的经历之一。”
“……你能这么想很好。”
程愫弋不置可否。在姜云哲没有注意到的时刻，她确认般地碰了一下眼睑。生理性的泪水已经消弭，酸涩的眼眶如同干涸的河道。尽管如此，河水侵蚀的痕迹终究留存下来，不知道多久才能愈合。
而程愫弋不准备理会了。
虽然是国内赛，但因为自身情况，程愫弋提前了很多天抵达C市。如今看来，这个决定很明智，而程愫弋绝非对这个插曲没有意料。
所以她显得更加疲劳，无法从女单训练时间的第一秒练到最后一秒。“临近比赛，疲劳作战可不是什么好策略。”姜云哲如是制止了程愫弋的行为。她有时候固执到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损害躯体机能的事情。而当姜云哲点出时，她如梦初醒。
“……对。我应该休息了。”
少女恍惚地滑到场边。的确，姜云哲左思右想间又觉得是自己不好，他不应该让程愫弋过早地返回赛场，被小辈的无措牵着鼻子走。因为无措，程愫弋想确认自己的位置和现状；因为无措，程愫弋只能激发自己所有的潜能，仿佛未来只在“现在”，而不是在还没有到来、充满无限可能的“将来”。
但程愫弋已经将打碎的牙齿含着血咽下。她在往前走，所以姜云哲想，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支持。再者，想想医生所言他也能安点心，“总要有一个开始”。
程愫弋在冰场上滑行。她穿着训练服，纯黑色的短袖样式——这就是她这场比赛的考斯滕之一——压低身体在冰面上落下几个压步。待机时间略长，因为体力，也因为对正赛微妙的恐惧与焦虑。然后，用左后内刃起跳。
一个后内结环三周跳。相比起3Loop，程愫弋的3Salchow周数更足。她以舒展的姿态浮腿滑出，不仅丝滑，滑出速度也不错，除了待机时间长以外没有太多缺点。对此，程愫弋没有表现出不满意，也没有表现出满意，因为她的时间实在紧迫。
姜云哲会盯着她。他举起手示意，她也无法装作没看见。“我没有勉强自己。”面对姜云哲苦口婆心的劝告，程愫弋平和地如是回答，像是一捧无动于衷的雪。
“勉强自己的话，健康会出岔子。我没让自己出岔子。”当然，程愫弋并非无所谓，她只是太过坚决——坚决到姜云哲控制不住要担忧。“我一直都有跟队医沟通，也跟您反映情况。”
姜云哲扶额。“……我知道。”他明白自己操心太多，但这实在没办法。他一旦产生后悔的情绪，就总会担心这场比赛不能令程愫弋如愿展示自己，会有突发情况发生。
“晚上早点休息。”
“您也是。谢谢您关照我。”
但姜云哲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合乐短节目的时候，程愫弋的左手摔骨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