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程愫弋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在训练前聆听姜云哲的再三叮嘱。他比吴萍，伊芙琳女士，梁仲冰，比程愫弋见过的任何一个老师都要话多，但程愫弋没有觉得他啰嗦。
“……合乐的时候不要勉强自己。哪怕这还只是是短节目没轮到自由滑，哪怕你想一口气把所有跳跃顺一遍，跳不了就略过去。”姜云哲不放心地反复叮嘱程愫弋，“我知道你很珍惜每一次练习和检验的机会，也很容易进入音乐的氛围之中，但你不能因此任由健康恶化。”
程愫弋从头开始完整地听到现在，并且对他点头。“我知道。我会根据我的情况来。”
轮到她了。程愫弋慢慢滑到冰场较为开阔的中央，其他选手便向边缘滑去，让出足够的空间。
程愫弋在冰场上站定，直到音乐响起。华丽而活泼的音符带着波浪起伏一般的张弛感冒出，再在冰场上空扩散开来，短节目便从喜悦的小跳开始。
她的滑表超乎寻常的优秀，姿态非常的漂亮，并且不吝啬将体力投入进细节中。不过，程愫弋的神情与节目的风格不太和谐。
今天她不是最佳状态。连续几个晚上没有睡好，如今程愫弋有了认床的恶习，积累的疲劳让她想要皱眉。
她总是在第一个跳跃上犯难，无论短节目还是自由滑，然后渐入佳境。然后，随着程愫弋落成第一个2A，姜云哲稍微松了一口气。阿克塞尔两周的高度和远度都不错，进入也干脆了很多。辛苦是真的，程愫弋在这段时间中更加得心应手也是真的。
姜云哲觉得安慰。只是，程愫弋身上的违和感实在让他笑不出来。她像是一个拙劣的默剧演员，无法通晓快乐的精髓，只知道疲倦与哀苦，便将喜剧演成了比黑色幽默还要苦涩的东西。
“萨霍夫三周，再接后外点冰三周。”姜云哲紧张地掐着下巴，“挺好。挺好。”
连跳过后，音乐继续播放。只是，程愫弋在冰场上慢慢滑行起来，挣脱无奈的悲喜剧，脚下的冰刀变成了老旧迟缓的双排车轮。她没有完成接下来的衔接，叉了会儿腰，然后手臂垂了下去。
但她并没想错过接下来的联合旋转。大提琴用浑厚低沉却又不失热情的音色演绎欢乐，眉眼低垂的少女也由此进入旋转。单调的色彩似乎与五彩斑斓的快乐毫不相关——黑发，黑眸，纯黑色的训练服；白色的皮肤，纯白色的冰鞋。仅此而已。她无疑擅长旋转，姿态十分优美，只是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来到短节目的最后一个跳跃，也是程愫弋最擅长的飞利浦跳。于是，变故陡生。
“咔。”很轻微的声音，也许当事人都没听到。
但从那一刻起，程愫弋的左手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
在最后一场合乐前，程愫弋的赛前训练计划如常进行。这是程愫弋争取的结果，也是她和姜云哲第一次产生冲突——不，也许只能称得上是僵持。
姜云哲希望程愫弋退赛，程愫弋不同意。
“……你太固执了！”姜云哲很着急，甚至一度要用长辈和主教练的姿态强硬地决定。“程愫弋，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现在所处的阶段，太执着不是优点。否则，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需要程愫弋服从他的决定。然而，她比袁安雅还要执拗，简直到了冥顽不灵的地步。
“我只是手受伤了，还是左手。”虽然暂时有一些不便，但程愫弋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克服。“教练，您答应我了。”
时间很紧迫。如果程愫弋参加比赛，这段时间无论是用来睡觉，还是用来训练，都比跟教练吵一架要有用得多。但程愫弋试图说服姜云哲。
“我不会退赛的。姜教练，我的情况还没到那一步。”
她的平和跟笃定令姜云哲无语凝噎。程愫弋不跟他吵架，她尝试将自己的想法真诚地和盘托出。“可能就像您说的那样，我现在的心理比较病态。但是我可以告诉您，如果我的情况严重到没有办法支撑我参加比赛，我会选择退出。”某种程度上，程愫弋是个没什么办法的人。她用最笨的办法跟别人沟通，用最拙劣的话语表达期望。
“姜教练，我想滑冰。”她说，“现在想滑，以后也想滑。”
“……”
姜云哲没能战胜程愫弋的坚持。
最后一场自由滑合乐，意料之中地，程愫弋断断续续地滑了下来。她在略过一两个跳跃，两个旋转，以及一组编排步法的份上摔了一个连跳，空了一个3Lz。滑到冰场边缘，她还对着姜云哲挥了挥她的左手。
“刚刚没有摔到左手。我这个手挺好的。”
“还挺好的哪？！”姜云哲咬牙切齿，“你还说这个——算了。”
他原本觉得袁安雅够气人了，没想到程愫弋更气人，偏偏他实在没法说对方不是。“……明天就要比短节目了。”姜云哲最终也只能落下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晚上早点休息。明天就看你的了。”
“嗯。”程愫弋点头，“我会睡个好觉，调整好状态。”
“……也别太强调这个。顺其自然，别胡思乱想。”
但程愫弋的思绪还是飘到了几年前。也许是因为后遗症，长久的聚精会神会让她疲惫，随后便不可避免左思右想。
她想起自己还在青年组的时光。那时的她不出意料是要及时升组的，不会有人把她卡在青年组。他们希望她能紧跟着袁安雅的步伐，取得能与袁安雅并肩、与“双子星”称号相匹配的称号。
但只有程愫弋自己知道，她那时的状态不足以她回应如此厚重的期望——成为开拓中国女单的历史性人物。尽管那时的她还很年轻，还没有经历发育关，有现在难以企及的难度与完成度。但那时的她已经有了一身伤病，身心除了投入训练，就是抵抗无尽的恐慌、孤独和无助。她因为没有经历过继续在女单道路上走下去、然后就此陨落的过程，所以至今仍被视作充满遗憾的沧海遗珠。
但袁安雅走了下去。想起她，程愫弋的心情明亮了很多。
“我没什么能帮到你的。就跟那时一样。”袁安雅如是告诉她，话语中不再徒留懊恼，而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应该说除了程愫弋自己，所有人都只能作为外力，充作契机。但袁安雅相信，有过类似经历的程愫弋这一次同样能够走出去，只是需要时间和更多的外力。“我就想告诉你，坚持下去。”
“这有点像废话。”袁安雅转过头望向她，“因为你最擅长这个了。’坚持’。”
-
“真是有段时间没作为完完全全的观众坐在这里了。”
程愫弋转项后的第一场正赛，吴萍不可能错过。同样不愿意错过的还有伊芙琳女士。吴萍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好朋友跟程愫弋之间似乎有什么小秘密，她也知道以伊芙琳女士那个性格，伊芙琳是不可能看在她是程愫弋教练的份上告诉她的。伊芙琳?刘是严肃的老师，也是忠实的朋友——对于吴萍是，对于程愫弋也是。
伊芙琳女士自从坐下来之后就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你觉得江会来吗？”她对江愉目前的状况了解不多，发出如此疑问也无可厚非。
“不会吧。”吴萍也不确定，“小江他身体还没恢复好。就算是为了不让小程担心，他也最好躺在医院。”她没有告诉伊芙琳女士，自己上次去医院看望江愉时，他还只能独自走一小段路程。虽然距离现在也已过去了一段时间，但吴萍觉得这段时间不足够江愉完全自理。
为了和她对话，青年坐了下来。所以吴萍发现，就走了那么几步，江愉便汗如雨下。“还是第一次让您看到我这副样子。”然而青年没有流露出痛色，也没有表现出与话语相符的难堪与尴尬，就像他真的只是散了一会儿步，现在正在与她闲聊。
吴萍心中五味杂陈。但不可否认，江愉的气定神闲确实让她这个不称职的前教练感到了宽慰。同理，程愫弋重新投入女单训练中也让她安了点心。“怎么？你在冰上摔得七荤八素的样子我没见过啊？”她丝毫不客气地拆了台。
江愉笑了。“那您确实见过不少。”
但吴萍领会了他刚刚的意思。“不光是我，小程也见得不少。你在冰上那德性，没少让小程说你几句。”她佯装不满地暼了一眼，“怎么，你还有包袱呢？”
“我确实有包袱。”江愉回答得很诚恳。
吴萍想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想起他断了几根肋骨，收回手。“放心，我刚刚过来见到你，第一反应就是纳闷你怎么没变丑。”她打趣，“老天爷还是很厚待你的，毕竟你可算是毕设那种层次的，好不容易搞出来，哪里忍心让你回炉重造。”
“没那么夸张吧？”对于吴萍的揶揄，江愉有些无奈。
“所以，你现在恢复到哪种程度了？”
江愉稍微比划了一下。“大概能一个人走这么长吧。”他比出了一个对正常生活的人来说很不乐观的距离。
“他应该来不了。”所以，吴萍确认般地点了一下。
伊芙琳女士还是有些欲言又止。她觉得自己看到了疑似江愉的人，但吴萍作为知情者这么说了，她变得不能确定，尽管她依旧持保留意见。
伊芙琳的态度是，这是程愫弋转项后的第一场比赛。虽然这么说对江愉很苛刻与残酷，但以伊芙琳女士对他的观察，他一定会来，无论如何，没有第二个选择。
然后，她们便看到一个跟程愫弋相当想像的少女随着这一组的其他选手一同入场热身。她们无法确定这个少女是程愫弋，但毫无疑问，当她出现的时候，两人间原本轻松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吴萍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程愫弋了，但她毕竟和对方一直有短信与电话往来。“那是小程吗？”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前程愫弋因为跳跃轻盈，才被赋予飞鸟的花名。而现在，那与她长相极其相近的少女单薄到和羽毛没有什么差别。苍白，瘦削，像是负担着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伊芙琳女士定睛看了很久，直到广播里响起“程愫弋”三字。
“……是。”所以，伊芙琳女士不得不给出肯定的答复。
程愫弋在黑色的训练服外穿着运动外套，不是国家队队服，也不是白紫交错的俱乐部服装——这两件被她熨平整收好在衣柜。
前者不是现在的她所能企及的，但也许将来她有穿上的场合；关于后者，她看了许久，将它放到衣柜深处难以触及的地方，在黑暗中理所当然难以看到。
但程愫弋已经记住了，所以当她看向那片灰暗的时候，那件衣服所代表的一切会以另一种方式被她看见，那就是“记忆”。
没有什么好追悔的，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笑一笑吧。”程愫弋在心里说。她不断重复着这句暗示，直到她走到候场处，直到她的名字第一次以如此形式响彻在场馆内。
“下一位选手，来自B市冰上运动管理中心——”
而在直播中，她的名字，她的节目名，她的主教练也在单独的一页上出现。
程愫弋，《C大调大提琴协奏曲》，姜云哲。
“……合乐的时候不要勉强自己。哪怕这还只是是短节目没轮到自由滑，哪怕你想一口气把所有跳跃顺一遍，跳不了就略过去。”姜云哲不放心地反复叮嘱程愫弋，“我知道你很珍惜每一次练习和检验的机会，也很容易进入音乐的氛围之中，但你不能因此任由健康恶化。”
程愫弋从头开始完整地听到现在，并且对他点头。“我知道。我会根据我的情况来。”
轮到她了。程愫弋慢慢滑到冰场较为开阔的中央，其他选手便向边缘滑去，让出足够的空间。
程愫弋在冰场上站定，直到音乐响起。华丽而活泼的音符带着波浪起伏一般的张弛感冒出，再在冰场上空扩散开来，短节目便从喜悦的小跳开始。
她的滑表超乎寻常的优秀，姿态非常的漂亮，并且不吝啬将体力投入进细节中。不过，程愫弋的神情与节目的风格不太和谐。
今天她不是最佳状态。连续几个晚上没有睡好，如今程愫弋有了认床的恶习，积累的疲劳让她想要皱眉。
她总是在第一个跳跃上犯难，无论短节目还是自由滑，然后渐入佳境。然后，随着程愫弋落成第一个2A，姜云哲稍微松了一口气。阿克塞尔两周的高度和远度都不错，进入也干脆了很多。辛苦是真的，程愫弋在这段时间中更加得心应手也是真的。
姜云哲觉得安慰。只是，程愫弋身上的违和感实在让他笑不出来。她像是一个拙劣的默剧演员，无法通晓快乐的精髓，只知道疲倦与哀苦，便将喜剧演成了比黑色幽默还要苦涩的东西。
“萨霍夫三周，再接后外点冰三周。”姜云哲紧张地掐着下巴，“挺好。挺好。”
连跳过后，音乐继续播放。只是，程愫弋在冰场上慢慢滑行起来，挣脱无奈的悲喜剧，脚下的冰刀变成了老旧迟缓的双排车轮。她没有完成接下来的衔接，叉了会儿腰，然后手臂垂了下去。
但她并没想错过接下来的联合旋转。大提琴用浑厚低沉却又不失热情的音色演绎欢乐，眉眼低垂的少女也由此进入旋转。单调的色彩似乎与五彩斑斓的快乐毫不相关——黑发，黑眸，纯黑色的训练服；白色的皮肤，纯白色的冰鞋。仅此而已。她无疑擅长旋转，姿态十分优美，只是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来到短节目的最后一个跳跃，也是程愫弋最擅长的飞利浦跳。于是，变故陡生。
“咔。”很轻微的声音，也许当事人都没听到。
但从那一刻起，程愫弋的左手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
在最后一场合乐前，程愫弋的赛前训练计划如常进行。这是程愫弋争取的结果，也是她和姜云哲第一次产生冲突——不，也许只能称得上是僵持。
姜云哲希望程愫弋退赛，程愫弋不同意。
“……你太固执了！”姜云哲很着急，甚至一度要用长辈和主教练的姿态强硬地决定。“程愫弋，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现在所处的阶段，太执着不是优点。否则，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需要程愫弋服从他的决定。然而，她比袁安雅还要执拗，简直到了冥顽不灵的地步。
“我只是手受伤了，还是左手。”虽然暂时有一些不便，但程愫弋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克服。“教练，您答应我了。”
时间很紧迫。如果程愫弋参加比赛，这段时间无论是用来睡觉，还是用来训练，都比跟教练吵一架要有用得多。但程愫弋试图说服姜云哲。
“我不会退赛的。姜教练，我的情况还没到那一步。”
她的平和跟笃定令姜云哲无语凝噎。程愫弋不跟他吵架，她尝试将自己的想法真诚地和盘托出。“可能就像您说的那样，我现在的心理比较病态。但是我可以告诉您，如果我的情况严重到没有办法支撑我参加比赛，我会选择退出。”某种程度上，程愫弋是个没什么办法的人。她用最笨的办法跟别人沟通，用最拙劣的话语表达期望。
“姜教练，我想滑冰。”她说，“现在想滑，以后也想滑。”
“……”
姜云哲没能战胜程愫弋的坚持。
最后一场自由滑合乐，意料之中地，程愫弋断断续续地滑了下来。她在略过一两个跳跃，两个旋转，以及一组编排步法的份上摔了一个连跳，空了一个3Lz。滑到冰场边缘，她还对着姜云哲挥了挥她的左手。
“刚刚没有摔到左手。我这个手挺好的。”
“还挺好的哪？！”姜云哲咬牙切齿，“你还说这个——算了。”
他原本觉得袁安雅够气人了，没想到程愫弋更气人，偏偏他实在没法说对方不是。“……明天就要比短节目了。”姜云哲最终也只能落下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晚上早点休息。明天就看你的了。”
“嗯。”程愫弋点头，“我会睡个好觉，调整好状态。”
“……也别太强调这个。顺其自然，别胡思乱想。”
但程愫弋的思绪还是飘到了几年前。也许是因为后遗症，长久的聚精会神会让她疲惫，随后便不可避免左思右想。
她想起自己还在青年组的时光。那时的她不出意料是要及时升组的，不会有人把她卡在青年组。他们希望她能紧跟着袁安雅的步伐，取得能与袁安雅并肩、与“双子星”称号相匹配的称号。
但只有程愫弋自己知道，她那时的状态不足以她回应如此厚重的期望——成为开拓中国女单的历史性人物。尽管那时的她还很年轻，还没有经历发育关，有现在难以企及的难度与完成度。但那时的她已经有了一身伤病，身心除了投入训练，就是抵抗无尽的恐慌、孤独和无助。她因为没有经历过继续在女单道路上走下去、然后就此陨落的过程，所以至今仍被视作充满遗憾的沧海遗珠。
但袁安雅走了下去。想起她，程愫弋的心情明亮了很多。
“我没什么能帮到你的。就跟那时一样。”袁安雅如是告诉她，话语中不再徒留懊恼，而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应该说除了程愫弋自己，所有人都只能作为外力，充作契机。但袁安雅相信，有过类似经历的程愫弋这一次同样能够走出去，只是需要时间和更多的外力。“我就想告诉你，坚持下去。”
“这有点像废话。”袁安雅转过头望向她，“因为你最擅长这个了。’坚持’。”
-
“真是有段时间没作为完完全全的观众坐在这里了。”
程愫弋转项后的第一场正赛，吴萍不可能错过。同样不愿意错过的还有伊芙琳女士。吴萍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好朋友跟程愫弋之间似乎有什么小秘密，她也知道以伊芙琳女士那个性格，伊芙琳是不可能看在她是程愫弋教练的份上告诉她的。伊芙琳?刘是严肃的老师，也是忠实的朋友——对于吴萍是，对于程愫弋也是。
伊芙琳女士自从坐下来之后就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你觉得江会来吗？”她对江愉目前的状况了解不多，发出如此疑问也无可厚非。
“不会吧。”吴萍也不确定，“小江他身体还没恢复好。就算是为了不让小程担心，他也最好躺在医院。”她没有告诉伊芙琳女士，自己上次去医院看望江愉时，他还只能独自走一小段路程。虽然距离现在也已过去了一段时间，但吴萍觉得这段时间不足够江愉完全自理。
为了和她对话，青年坐了下来。所以吴萍发现，就走了那么几步，江愉便汗如雨下。“还是第一次让您看到我这副样子。”然而青年没有流露出痛色，也没有表现出与话语相符的难堪与尴尬，就像他真的只是散了一会儿步，现在正在与她闲聊。
吴萍心中五味杂陈。但不可否认，江愉的气定神闲确实让她这个不称职的前教练感到了宽慰。同理，程愫弋重新投入女单训练中也让她安了点心。“怎么？你在冰上摔得七荤八素的样子我没见过啊？”她丝毫不客气地拆了台。
江愉笑了。“那您确实见过不少。”
但吴萍领会了他刚刚的意思。“不光是我，小程也见得不少。你在冰上那德性，没少让小程说你几句。”她佯装不满地暼了一眼，“怎么，你还有包袱呢？”
“我确实有包袱。”江愉回答得很诚恳。
吴萍想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想起他断了几根肋骨，收回手。“放心，我刚刚过来见到你，第一反应就是纳闷你怎么没变丑。”她打趣，“老天爷还是很厚待你的，毕竟你可算是毕设那种层次的，好不容易搞出来，哪里忍心让你回炉重造。”
“没那么夸张吧？”对于吴萍的揶揄，江愉有些无奈。
“所以，你现在恢复到哪种程度了？”
江愉稍微比划了一下。“大概能一个人走这么长吧。”他比出了一个对正常生活的人来说很不乐观的距离。
“他应该来不了。”所以，吴萍确认般地点了一下。
伊芙琳女士还是有些欲言又止。她觉得自己看到了疑似江愉的人，但吴萍作为知情者这么说了，她变得不能确定，尽管她依旧持保留意见。
伊芙琳的态度是，这是程愫弋转项后的第一场比赛。虽然这么说对江愉很苛刻与残酷，但以伊芙琳女士对他的观察，他一定会来，无论如何，没有第二个选择。
然后，她们便看到一个跟程愫弋相当想像的少女随着这一组的其他选手一同入场热身。她们无法确定这个少女是程愫弋，但毫无疑问，当她出现的时候，两人间原本轻松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吴萍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程愫弋了，但她毕竟和对方一直有短信与电话往来。“那是小程吗？”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前程愫弋因为跳跃轻盈，才被赋予飞鸟的花名。而现在，那与她长相极其相近的少女单薄到和羽毛没有什么差别。苍白，瘦削，像是负担着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伊芙琳女士定睛看了很久，直到广播里响起“程愫弋”三字。
“……是。”所以，伊芙琳女士不得不给出肯定的答复。
程愫弋在黑色的训练服外穿着运动外套，不是国家队队服，也不是白紫交错的俱乐部服装——这两件被她熨平整收好在衣柜。
前者不是现在的她所能企及的，但也许将来她有穿上的场合；关于后者，她看了许久，将它放到衣柜深处难以触及的地方，在黑暗中理所当然难以看到。
但程愫弋已经记住了，所以当她看向那片灰暗的时候，那件衣服所代表的一切会以另一种方式被她看见，那就是“记忆”。
没有什么好追悔的，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笑一笑吧。”程愫弋在心里说。她不断重复着这句暗示，直到她走到候场处，直到她的名字第一次以如此形式响彻在场馆内。
“下一位选手，来自B市冰上运动管理中心——”
而在直播中，她的名字，她的节目名，她的主教练也在单独的一页上出现。
程愫弋，《C大调大提琴协奏曲》，姜云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