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赛的上座率本就一般。全国锦标赛算是国内赛中尤为重要的一场，因此观众的数量好看点。人少也并没有什么坏处，同样有欢呼声。
“下一位出场的选手是来自B市冰上运动管理中心的程愫弋，今年十九岁。”
随着身着简洁训练服的少女出场，王露继续解说道。关于程愫弋，她其实没有太多需要介绍的，但她出现在了这里——时隔四年。“她以女子单人滑选手的身份开启了新赛季。”但她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太过扑朔迷离，程江组合就这么突然一拍两散，王露难免要慎言很多。
“本赛季，程愫弋的短节目选曲为海顿的《C大调大提琴协奏曲》。”
就这样，在一个对花滑女单来说不算年轻的年纪，程愫弋摆弄起了自己小时候的玩具，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的难度配置。
程愫弋在冰场上站定。右手垂落在身旁，她不那么顺利地提起左手，手背掩面，头也向臂弯的方向微微侧去。当音乐响起时，她身上那股低沉的色调便骤然涣散，再聚合，变得高昂起来。凝着晨露的朝阳是那般明亮而欣喜地呈现在少女的面容与举手投足之间，她以第一次看到枝头新芽的仰望、用一个规尺步开启这套节目。
最开始便不同寻常，这无疑是最尖端的选手才能拥有的表现力与感染力。于是，一张富丽堂皇的画卷便如此徐徐展开了。
不得不承认，即便难度配置大幅度后退，程愫弋的滑表依旧能够一下子“catch everyone’s eyes”。她用自己当下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准精心打造了这两套节目。
“很扎实的用刃。一直以来，无论是青年组单人滑时期，还是后来对搭档产生影响的双人滑选手程愫弋这位选手的特点就是’尽善尽美’，竭尽所能雕琢好所有细节。”王露无法掩饰对程愫弋的期待，同时也有祈祷。“好……首先是第一个阿克塞尔两周。”
“漂亮！”姜云哲小声的欢呼与观众席上，以及屏幕前的冰迷重合在一起。
程愫弋前几场合乐滑得都很紧。但比赛真正开始时，姜云哲感受得出来，她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得恰到好处。即便不能胜任和从前一样的滑速，确保不了自己可以滑完整套节目，但她开始痛苦地享受当下了。
——痛苦在于，程愫弋知道自己的体力在飞速消耗。
她以优美的滑出姿态表现出一种从容感。
2A，BV为3.30，GOE+0.54。
辉煌的旋律因大提琴变得厚重。程愫弋的快乐则带着微醺的气味，仿佛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到处都是香槟色的泡泡，而她因为喜悦要像所有人行礼，像个令人忍俊不禁，心生愉悦的酒鬼。
“后内点冰三周跳，再接后外点冰三周跳。”
程愫弋又成功完成了一个33连跳。这让姜云哲攥紧的拳心都是汗，而他紧张得不敢错失一分一秒。
3S+3T，BV为8.50，GOE+0.86。
进入联合旋转。程愫弋绝佳的软开度使得她再需要付诸柔韧性的动作上得心应手，尤其是旋转。首先是燕式内刃，变换成外刃，最后是面包圈。换足，程愫弋变作前蹲转，然后挽起右腿形成一个Y字转。几乎没有位移，程愫弋甚至在变换难度姿态的同时紧咬着音乐节奏，以苛刻的态度合乐。
几乎感觉不到她左手受了伤，也难以察觉她现在的体力储备连短节目都难以胜任。正赛当前，程愫弋的心理素质极佳，且在表现方面更加优秀。她的肢体语言极富有感染力，对步伐的flow处理得十分恰当，仿佛连呼出的空气都分外轻松愉快——她发自内心为展现在面前的一切欢呼雀跃，因此热忱地伸出双臂，像是邀请观众加入这场宴会。
“短节目中的最后一个跳跃。”也是程愫弋曾经的招牌。
姜云哲不确信现场的观众以及场外的观众是否同他一样，在这一刻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王露：“后内点冰三周——成功了！”
所有跳跃悉数成功。蝴蝶跳进入旋转，外刃燕式，内刃仰燕，最后是前燕式。第二个旋转，她依旧完成了四级的定级。
而她不会就此停止表达快乐，快乐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够表达的情绪。即便意识模糊，即便世界变得昏暗，程愫弋只记得一点——她的本能是“快乐”，这是如此贫瘠的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向前滑去，再骤然停止脚步。这是一个明示，所以她刀齿步向后退去，来到筵席中央。此刻，就让所有的光辉落在她身上吧，因为她要讲述一个无忧无虑的、只有快乐的故事。她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快乐得可以将任意一个人拉进这场舞，快乐得足够轻盈地翻开新的一页。
为数不多的观众开始为她打起节拍。这一场是她迄今以来最好最完美的一场，将姜云哲所要在编舞中表达的轻盈与欢乐展现得淋漓尽致。她执行得很漂亮，而制约结果的是，姜云哲只编了三级。尽管如此，如此高水平的定级步法依旧获得了几近满分的执行分。
最后的躬身转。临近尾声，程愫弋的旋转的确不能继续做到极少的位移和极合乐的速度了。
LSp3，BV为2.40，GOE+0.55。
放下水滴贝尔曼，随着几下颇为剧烈的拉弦声，少女的姿态也诙谐地应和琴声。然后，她颇为得意地行礼。
“欢迎来看我即兴演出的处女作”。
一场出色到姜云哲难以相信自己眼睛的演出。
就在刚刚，饱满的快乐像是要即刻冲破液体表面的张力满溢出来。而现在，孤独一人的现状使得这种错觉分外拙劣。行完礼，程愫弋便弯腰捡起落在冰面上的玩偶——样式是代表她的飞鸟。镜头中，她的笑容不是那么真切，带着唇角微微下撇的、有些忧郁的弧度。即便节目已经结束，程愫弋依旧维持着这股所剩无几的快乐。
她与姜云哲虚虚地拥抱，然后穿上运动服外套。用纸巾擦了两下鼻子，程愫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有关好坏的评价，只是聆听着教练的话时不时点一下头，笑容依旧没有散去，像糖变质融化在桌上后擦不去的污渍。
“几个跳跃的质量都很不错。”
直播慢放了刚刚程愫弋的跳跃。难度不算高，但的确没有需要添加的符号。她的完成质量很良心，虽然体力明显下降，但好习惯和不将就的日常练习的确帮助她精益求精。
镜头来到Kiss&Cry区，彼时程愫弋正小口喝着水，就此缓解喉咙处的干涩感。而现在，她对镜头招手，然后抱着玩偶等待分数。
分数令姜云哲一下子睁大眼睛。程愫弋的短节目分数竟然突破了60分，T分和P分都不在他的意料之中，虽然转念一想觉得匹配，但这毕竟是程愫弋的第一场比赛。她的技术分最终打到了32+，28+节目内容分基本代表小分表上的五个小项都是7开头。程愫弋就这样一跃而成为当前第一名。
“我觉得自己发挥得还行。”
离开等分区，程愫弋轻声道。“可能是因为国内赛的原因，分数打得有点高。”
她过早地从快乐中抽身。又或者，她没有真正进入名为快乐的情绪中。但不管如何，这个结果能令程愫弋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得到了结果，而这个结果不坏。
“你的裁判缘很好。”姜云哲替她高兴，“像你这种滑表好的选手，PCS分就应该跟别的选手区别开来。”这场全国锦标赛没有哪个选手有超C配置，高级三三也极其罕见，因此基本不存在T分带P分情况。程愫弋刚刚的短节目完成度不错，滑表和表现力都属于万里挑一的水平。真要比起来分个高下，姜云哲还觉得程愫弋短节目的P分低了。
结果，整场比完，程愫弋成了最后的第一名。她没有太多实感，被姜云哲问起来就说“还有自由滑”。
但姜云哲认为自己必须要说清楚。“比赛就是这样。你没有大失误，滑行是第一梯队的水平，跳跃全都出来，我为数不多给你编的几个难度进入跟滑出，你也全都兼容了。”他道，“客观上讲，你就是很有竞争力。整场比赛的尺度我也看下来了，手不算松，符号跟定级抓得都很紧。”
“现在松口气了吗？”
程愫弋抬起头。“姜教练，我只是有点不适应这种感觉。”尽管这是她渴求的——酣畅淋漓地完成一套节目，然后接受评价，乃至荣誉——但她太久没有经历这个过程，一时间觉得不够匹配。身体的疲惫感加重了这种落后于现实的停滞感。“可能是因为太累了。我之前……从来没有合完这两套节目中的任何一个。”
姜云哲想叹气。“这也正常。”他道，“回去早点休息吧。”
十二月的H市很冷，凛冽得像是只要稍微一愣神，行人就会被冻僵淹没在寒冷之中了。走出场馆，程愫弋抬起头。
……下雪了。
“下一位出场的选手是来自B市冰上运动管理中心的程愫弋，今年十九岁。”
随着身着简洁训练服的少女出场，王露继续解说道。关于程愫弋，她其实没有太多需要介绍的，但她出现在了这里——时隔四年。“她以女子单人滑选手的身份开启了新赛季。”但她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太过扑朔迷离，程江组合就这么突然一拍两散，王露难免要慎言很多。
“本赛季，程愫弋的短节目选曲为海顿的《C大调大提琴协奏曲》。”
就这样，在一个对花滑女单来说不算年轻的年纪，程愫弋摆弄起了自己小时候的玩具，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的难度配置。
程愫弋在冰场上站定。右手垂落在身旁，她不那么顺利地提起左手，手背掩面，头也向臂弯的方向微微侧去。当音乐响起时，她身上那股低沉的色调便骤然涣散，再聚合，变得高昂起来。凝着晨露的朝阳是那般明亮而欣喜地呈现在少女的面容与举手投足之间，她以第一次看到枝头新芽的仰望、用一个规尺步开启这套节目。
最开始便不同寻常，这无疑是最尖端的选手才能拥有的表现力与感染力。于是，一张富丽堂皇的画卷便如此徐徐展开了。
不得不承认，即便难度配置大幅度后退，程愫弋的滑表依旧能够一下子“catch everyone’s eyes”。她用自己当下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准精心打造了这两套节目。
“很扎实的用刃。一直以来，无论是青年组单人滑时期，还是后来对搭档产生影响的双人滑选手程愫弋这位选手的特点就是’尽善尽美’，竭尽所能雕琢好所有细节。”王露无法掩饰对程愫弋的期待，同时也有祈祷。“好……首先是第一个阿克塞尔两周。”
“漂亮！”姜云哲小声的欢呼与观众席上，以及屏幕前的冰迷重合在一起。
程愫弋前几场合乐滑得都很紧。但比赛真正开始时，姜云哲感受得出来，她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得恰到好处。即便不能胜任和从前一样的滑速，确保不了自己可以滑完整套节目，但她开始痛苦地享受当下了。
——痛苦在于，程愫弋知道自己的体力在飞速消耗。
她以优美的滑出姿态表现出一种从容感。
2A，BV为3.30，GOE+0.54。
辉煌的旋律因大提琴变得厚重。程愫弋的快乐则带着微醺的气味，仿佛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到处都是香槟色的泡泡，而她因为喜悦要像所有人行礼，像个令人忍俊不禁，心生愉悦的酒鬼。
“后内点冰三周跳，再接后外点冰三周跳。”
程愫弋又成功完成了一个33连跳。这让姜云哲攥紧的拳心都是汗，而他紧张得不敢错失一分一秒。
3S+3T，BV为8.50，GOE+0.86。
进入联合旋转。程愫弋绝佳的软开度使得她再需要付诸柔韧性的动作上得心应手，尤其是旋转。首先是燕式内刃，变换成外刃，最后是面包圈。换足，程愫弋变作前蹲转，然后挽起右腿形成一个Y字转。几乎没有位移，程愫弋甚至在变换难度姿态的同时紧咬着音乐节奏，以苛刻的态度合乐。
几乎感觉不到她左手受了伤，也难以察觉她现在的体力储备连短节目都难以胜任。正赛当前，程愫弋的心理素质极佳，且在表现方面更加优秀。她的肢体语言极富有感染力，对步伐的flow处理得十分恰当，仿佛连呼出的空气都分外轻松愉快——她发自内心为展现在面前的一切欢呼雀跃，因此热忱地伸出双臂，像是邀请观众加入这场宴会。
“短节目中的最后一个跳跃。”也是程愫弋曾经的招牌。
姜云哲不确信现场的观众以及场外的观众是否同他一样，在这一刻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王露：“后内点冰三周——成功了！”
所有跳跃悉数成功。蝴蝶跳进入旋转，外刃燕式，内刃仰燕，最后是前燕式。第二个旋转，她依旧完成了四级的定级。
而她不会就此停止表达快乐，快乐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够表达的情绪。即便意识模糊，即便世界变得昏暗，程愫弋只记得一点——她的本能是“快乐”，这是如此贫瘠的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向前滑去，再骤然停止脚步。这是一个明示，所以她刀齿步向后退去，来到筵席中央。此刻，就让所有的光辉落在她身上吧，因为她要讲述一个无忧无虑的、只有快乐的故事。她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快乐得可以将任意一个人拉进这场舞，快乐得足够轻盈地翻开新的一页。
为数不多的观众开始为她打起节拍。这一场是她迄今以来最好最完美的一场，将姜云哲所要在编舞中表达的轻盈与欢乐展现得淋漓尽致。她执行得很漂亮，而制约结果的是，姜云哲只编了三级。尽管如此，如此高水平的定级步法依旧获得了几近满分的执行分。
最后的躬身转。临近尾声，程愫弋的旋转的确不能继续做到极少的位移和极合乐的速度了。
LSp3，BV为2.40，GOE+0.55。
放下水滴贝尔曼，随着几下颇为剧烈的拉弦声，少女的姿态也诙谐地应和琴声。然后，她颇为得意地行礼。
“欢迎来看我即兴演出的处女作”。
一场出色到姜云哲难以相信自己眼睛的演出。
就在刚刚，饱满的快乐像是要即刻冲破液体表面的张力满溢出来。而现在，孤独一人的现状使得这种错觉分外拙劣。行完礼，程愫弋便弯腰捡起落在冰面上的玩偶——样式是代表她的飞鸟。镜头中，她的笑容不是那么真切，带着唇角微微下撇的、有些忧郁的弧度。即便节目已经结束，程愫弋依旧维持着这股所剩无几的快乐。
她与姜云哲虚虚地拥抱，然后穿上运动服外套。用纸巾擦了两下鼻子，程愫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有关好坏的评价，只是聆听着教练的话时不时点一下头，笑容依旧没有散去，像糖变质融化在桌上后擦不去的污渍。
“几个跳跃的质量都很不错。”
直播慢放了刚刚程愫弋的跳跃。难度不算高，但的确没有需要添加的符号。她的完成质量很良心，虽然体力明显下降，但好习惯和不将就的日常练习的确帮助她精益求精。
镜头来到Kiss&Cry区，彼时程愫弋正小口喝着水，就此缓解喉咙处的干涩感。而现在，她对镜头招手，然后抱着玩偶等待分数。
分数令姜云哲一下子睁大眼睛。程愫弋的短节目分数竟然突破了60分，T分和P分都不在他的意料之中，虽然转念一想觉得匹配，但这毕竟是程愫弋的第一场比赛。她的技术分最终打到了32+，28+节目内容分基本代表小分表上的五个小项都是7开头。程愫弋就这样一跃而成为当前第一名。
“我觉得自己发挥得还行。”
离开等分区，程愫弋轻声道。“可能是因为国内赛的原因，分数打得有点高。”
她过早地从快乐中抽身。又或者，她没有真正进入名为快乐的情绪中。但不管如何，这个结果能令程愫弋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得到了结果，而这个结果不坏。
“你的裁判缘很好。”姜云哲替她高兴，“像你这种滑表好的选手，PCS分就应该跟别的选手区别开来。”这场全国锦标赛没有哪个选手有超C配置，高级三三也极其罕见，因此基本不存在T分带P分情况。程愫弋刚刚的短节目完成度不错，滑表和表现力都属于万里挑一的水平。真要比起来分个高下，姜云哲还觉得程愫弋短节目的P分低了。
结果，整场比完，程愫弋成了最后的第一名。她没有太多实感，被姜云哲问起来就说“还有自由滑”。
但姜云哲认为自己必须要说清楚。“比赛就是这样。你没有大失误，滑行是第一梯队的水平，跳跃全都出来，我为数不多给你编的几个难度进入跟滑出，你也全都兼容了。”他道，“客观上讲，你就是很有竞争力。整场比赛的尺度我也看下来了，手不算松，符号跟定级抓得都很紧。”
“现在松口气了吗？”
程愫弋抬起头。“姜教练，我只是有点不适应这种感觉。”尽管这是她渴求的——酣畅淋漓地完成一套节目，然后接受评价，乃至荣誉——但她太久没有经历这个过程，一时间觉得不够匹配。身体的疲惫感加重了这种落后于现实的停滞感。“可能是因为太累了。我之前……从来没有合完这两套节目中的任何一个。”
姜云哲想叹气。“这也正常。”他道，“回去早点休息吧。”
十二月的H市很冷，凛冽得像是只要稍微一愣神，行人就会被冻僵淹没在寒冷之中了。走出场馆，程愫弋抬起头。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