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江允初下了课,谈复临按时等在教室外,她熟稔地环住他的手臂,忽的想起昨晚收到的那条消息。

    大概是晚上八点多,AI助手小时发来为加强互动体验,请“创世纪神箭手”为它制订专属昵称与头像的提醒。

    “阿临,‘时空夹缝’里居然有给AI助手换昵称和头像的功能,你说我给它换什么名字好呢?”

    谈复临脚下一顿,面上却丝毫不显,“神箭手2号?”

    “没新意。”

    他轻笑:“3号?”

    “……”

    他含糊地念下去:“那就4号5号6号7号。”

    江允初握着他的手腕惩罚性地想要拽一下,力道不够反成了撒娇般地摇晃。

    “你认真想想嘛。”

    谈复临低头像是思索了很久,眼尾一扬,“那就叫它——草垛子。”

    “草垛子?”

    “嗯,你不是要当神箭手吗?那它就是草垛子。”

    江允初倒是很喜欢这个出乎意料的名字,当天晚上回去便给AI助手换上新名字。头像也换成网上找来的一张枯草捆成圈的图片。

    她看着自己的头像,再看看那坨枯草。

    不得不说,英勇洒脱的神射手将军和草垛子还挺配。

    夜里,赵呈煜盯着后台系统数据,给谈复临打去电话。

    “说吧,这次打算怎么谢我?把你这叫‘AI助手小时’的账号……”他看着最新用户信息,邪笑着改口道,“不,是叫‘草垛子’的用户信息隐藏,再将仅有的昵称、头像设置权限转给她。啧啧啧,第一次见这么新奇的恋爱模式。你们俩不会是想搞那种人类和智能AI的跨物种……不,跨生物play吧?”

    谈复临无奈地扶额:“这只是个树洞。”

    赵呈煜一下子没听明白:“什么,人类和树洞?”

    谈复临咬咬牙,忍耐地说,“赵呈煜,我劝你立马把脑子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删掉。”

    “哈哈,开个玩笑嘛。不过你是她男朋友,她有心事不来找你说,会去和一个叫做草垛子的人工智能说?”

    谈复临立在阳台上,两指夹着根烟,深吸了口。他望向远处林丽的高楼,闪烁的灯光,川流的马路,眼神逐渐失去聚点。

    很久之后,赵呈煜听到电话里传来沉闷低哑的“嗯”。

    -

    指尖抚摸过颈上的项链,江允初的耳边仍是林愿的那句话。

    “允初,你没发现在你和谈复临之间,他才是那个不确信的人吗?”

    她随即打开微信,盯着谈复临的头像。光自云雾间撒下,初升的朝阳迷蒙、微弱,却又能一下破开天际全部的黑暗。

    她还是不能理解,他是谈复临啊,那么骄傲那么优秀的人,他不确信自己的女朋友对自己的感情吗?

    这几日来,她总隔三差五地提起。

    “阿临,我喜欢你。”

    “阿临,昨天忘记告诉你了,喜欢你。连带今天的这句也补上,喜欢你。”

    “你是我的男朋友,我说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亲我?”

    ……

    谈复临最开始听到这些话还会愣怔一会儿,次数多了却连恍神的情况都不再出现。

    他只是温柔地垂眸笑,或是拉过她拥抱一会,或是低头在她唇边亲吻。

    可不对,还是不对。

    江允初自己都说不上来这种怪异的感受。

    她戳进“时空夹缝”,不抱期望地发给草垛子,他取名的那个人工智能助手。

    既然她想不出来答案,就将问题丢给AI,反正死马当活马医。

    创世纪神箭手:【男生会不会怀疑自己的女朋友不喜欢自己?】

    江允初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回AI没有立即回复消息。

    等了一会儿,她才收到消息弹窗。

    很简洁。

    草垛子:【会。】

    江允初呆滞地看着这个字,内心抱怨起来,什么人工智能,就这点水平吗?我问会不会,就只回答我一个会。然后呢,然后我该怎么做?

    暗夜寂寥,另一头的谈复临失神地对着手机屏幕,手里的烟燃得很快,他全程没抽上几口,回过神来时烟已经燃到了头。

    似是恍然大悟,他的眸子明显清亮起来,嘴角的弧度怎么也掩饰不住。

    原来她这些日子的反常,全是因为他。

    -

    第二日午饭后,江允初提议要去散散步,消消食。

    谈复临自然答应。

    绿茵长道上,桂花开得正盛,沁人心脾的花香飘荡得满校园都是。江允初扫过来来往往的过路人,仰起头看他。

    谈复临弯下腰,附耳过去。

    江允初抬起右手挡在嘴边,特意压低声音同他说悄悄话。

    “阿临,我有个噩耗要和你说。”

    “嗯。”他眼神一晃,不自觉拽紧她的手,指尖微动从她左手手指间的缝隙中插进去。

    “这个噩耗就是……”她低头瞟过两人十指紧扣的手,憋笑道,“你完了。”

    “……嗯?”

    她煞有其事地点头:“你完蛋了,真的完蛋了。”

    “什么意思?”

    她一本正经地说:“我跟你讲噢,我这个人很轴的,认死理。很不幸你被我看上了,而且我赖定你了,所以你跑不掉了。”

    谈复临沉默了会儿,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就在江允初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轻声说:“这可是你说的。”

    她点点头,傲娇又得意:“嗯,我说的。”

    目光在她脸上肆意流连,半晌他又吐出一句:“好。”

    她讷讷地问:“好什么?”

    谈复临又笑起来,眼尾微扬,好看得像是只惑人的狐狸:“一言为定。”

    他想起昨晚江允初发给草垛子的那个问题:男生会不会怀疑自己的女朋友不喜欢自己?

    他答:会。

    别人会不会他不知道,但是谈复临会。

    就像他明明知道现在的江允初很喜欢他,但是未来的江允初还会吗?

    他不敢保证。

    不过,至少此时此刻她察觉他的惶恐后,会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向他确认心意。

    “熙熙。”

    她蹦了一下,嗓音里满是雀跃:“在!”

    他说的直白:“我又想亲你了。”

    “……”江允初害羞得扭开头,躲避他的视线。余光撇见他压下来的身影,她连连推开,“这里有人会看到。”

    谈复临当即拉她拐了道,走进一条少有人往来的小道。

    身旁的绿植长了有半人高,郁郁葱葱的。江允初还没看清位置,被他一下抵在墙上。

    下一秒。

    温热的呼吸急不可耐地扑上来。

    江允初闭眼听他沉重地喘息声,一下又一下附和着自己的心跳。

    面对谈复临激烈地攻城掠地,她不甘示弱地回吻上去,可终究敌不过他,很快败下阵来。

    唇齿交缠间,热量极速攀升。

    意识恍惚间,她感到一只手从后颈落下去,滑过肩膀、背脊,到了腰间。她敏感地扭动身子想要躲开,谁知被箍得更紧。

    某一瞬,一道冰凉的触感从腰间传开,极速延伸至全身。脑袋轰隆一下炸开,她震惊地睁开眼。

    谈复临竟掀开她的衣角,将手伸了进去。

    江允初隔着衣服压住他的手,本意是因怕痒想制止他,可这一压反而使谈复临的手心紧紧贴在她腰间。

    谈复临的指腹微动,感受到指下滑腻的肌肤,他微微睁开眼,瞳孔微张,眼底一片混浊。片刻后,他终于清醒过来,将手缓缓抽出来并替她整理好衣服。

    他垂下头,眼角一颗泪痣点缀,全然一副无辜相。

    “对不起,我……没控制住。”

    江允初原本还残存的那一点点恼怒顷刻间烟消云散。她娇羞地扑进他胸口,脸颊两边的红晕渐渐蔓延至耳后。

    她早知道了。谈复临平日里是个温柔平和的性子,可每回和她亲近时都像换了个人,霸道地像是要将她据为己有。

    她喜欢他表露出来的温和,也喜欢他将性子里蛮横强硬的一面展现给她,只展现给她。

    谈复临摸了摸她的耳廓,察觉到她的羞涩,笑着垂头将下巴搁在她头顶,过了会儿又低头嗅了嗅她的气息。

    “熙熙。”

    江允初在他怀里闷声应:“嗯。”

    “我还想亲。”

    “……”

    这回怀里彻底没声了。

    “我还想,”他压着嗓音,故意凑近她耳边,语调里是赤裸裸的引诱,“好不好?”

    江允初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干脆闭上眼装死。

    良久,头顶附上温软的一触。

    -

    又是一年冬季,雪下的特别大,天地一片苍白,寒意刺骨地往人身上钻。

    江允初问起今年去哪里过年,叶青回答说今天就在郁安过了。

    “不去走动走动亲戚吗?”

    叶青无奈地叹气:“我看天气预报说过两天有大暴雪预警,什么高铁动车都停了,说是让市民尽量少出行。哎,等过几天再看看情况吧,雪小一些能出门了,我们再去拜年。”

    “哦。”

    “我看往年你都不太喜欢走亲戚,怎么今年这么上心?”

    江允初心虚地眨眨眼:“……我就是问问。”

    回到房间,江允初立即给谈复临打去电话。

    去年除夕夜,他跟她去了平州。他说想她了,就来见她。

    江允初心里其实明白,这样喜庆的日子却已经没有家人可以陪他共度了。

    今年,她不想再让谈复临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至少,不能一个人站在冰天雪地里,看着千家万户灯火通明,而后孤独地转身回到漆黑冰冷的房间里。

    电话被接起的那一刻,江允初唤道:“阿临,你在家吗?”

    他似乎是刚醒,声音里还带有睡意朦胧的喑哑:“嗯,在家。”

    “后天就是除夕夜了。”

    “我知道。”

    她努力斟酌着用词:“你……你有空吗?我想邀请你来我家。”

    “什么?”谈复临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是……我爸爸做菜特别好吃,我要请你也来尝尝,好吗?”

    久不见回复,她紧张地咬着唇,谈复临这是不愿意吗?

    “你要是不方便的话——”

    他重重地说:“好。”

    江允初惊喜极了:“你答应了?”

    “嗯。熙熙,你爸爸妈妈都喜欢什么?我总不能空着手去你家。”

    “他们喜欢喝茶、喝咖啡,还喜欢……长的好看的人来家里做客,妈妈说赏心悦目。”江允初忍不住揶揄他。

    谈复临低头一笑,“好,我知道了。”

    -

    真到了除夕这天,雪越下越大,似要将整座城市掩埋。

    江允初焦急地在窗沿旁探头张望。早知道就让谈复临早点来了,现在正好赶上大雪纷飞,路况太糟糕了。

    叶青坐在沙发上幽幽道:“别看了,再看他也不会凭空飞过来。”

    那日征求了谈复临的同意后,江允初小心地询问了叶青和江徐行的意思。

    叶青倒是没说什么,桌上多一副碗筷的事情罢了。江徐行却极为重视,知道谈复临要来又去准备了几个大菜。

    这会儿江徐行系着围巾从厨房出来,见江允初心不在焉的样子,小声问叶青:“没想到熙熙才上大三,就把男朋友带到家里来了。”

    叶青:“那个小谈我上回就见过了。我不是和你说过嘛,皮相不错。”

    江徐行不满地啧了声,“你就知道看脸。关键是人怎么样。你看熙熙这么喜欢他,要是他人不好,最后受伤的不还是我们女儿。”

    叶青玩笑地说:“要是他不好,你能怎么办,撕了他?怕是你还没动手,您那宝贝女儿就能红着眼睛地跑去关心她的小男朋友。”

    正说着,江允初猛地一下窜起身,大步冲出了门。

    江徐行在后头忧心忡忡地嘱咐:“熙熙,慢点跑,小心摔着!”

    屋外漫天飞雪,寒风呼啸着拍打在窗门上,冻得人直哆嗦。江允初踩着松软的白雪,脚下一路簌簌的声响,脚印延伸至小区外。

    放眼望去的白茫茫里立在一道颀长的身影,乌黑的发,清浅的眸,嘴边是熟悉的笑容。

    “阿临,你来了!”她异常激动地奔上去。

    谈复临双手拎着大大小小的箱盒,腾不出手去抱她。他说不能空着手来,可这也带太多了。江允初正想接过一部分,被他侧身避开。

    谈复临:“我来拿。”

    她这才注意到谈复临身上的浅灰大衣。

    “我怎么从来没见你穿过这件……这是你新买的?”

    “嗯。”

    江允初欣喜地笑出来,举起温热的双手捂住他冰凉的两颊,“让我来看看我的男朋友还做了哪些准备?”

    指尖蹭过三七长侧分的黑发。

    “发型有些变化。”

    她又垫脚凑近几分。

    “还喷了香水。”

    江允初美滋滋地环住他的腰,“大衣是新买的。里头这件卫衣我也没见过,也是新买的?”

    谈复临点头。

    江允初从上到下地又认真扫视了一圈。

    “原来整套衣物都是新的。”

    谈复临自嘲:“只有人是旧的。”

    “我喜欢。”江允初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小区里拉,“阿临,我现在觉得自己像是个山寨子里的土匪。因为,我要把你抓回去,做我的压寨夫人!”

    谈复临听的满脸错愕,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压、寨、夫、人?”

    “对啊,我要把你带回家去。”江允初欢喜地眉飞色舞。

    谈复临愣怔了一瞬。

    回家,她要带他回家。

    他想,他也愿意跟她回家的。

    谈复临的嘴角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复杂的情绪很快被压抑下去,只化作紧抿的薄唇边一声“嗯”。

    江允初带他进了屋。

    谈复临规矩地鞠躬同叶青和江徐行打招呼。“叔叔阿姨好,我叫谈复临。冒昧打扰,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江徐行起身迎他:“人来就好了,还送什么礼嘛。”他领着谈复临落座,“我就做了点家常便饭,你凑合着吃啊。”

    “熙熙和我说过,叔叔做饭的手艺极佳。”

    江徐行心里得意,嘴上却依旧谦虚,“她嘴巴甜,吃什么都说好的。”

    等正式开了饭,叶青招呼他:“小谈,想吃什么都随意啊,别拘束。”

    “好。”

    江允初坐在谈复临左手边,低声说:“这个糖炒排骨特别好吃,还有那个鱼汤,你一定要尝尝看,可鲜了。”

    谈复临笑着对她点头:“嗯。”

    叶青审视着谈复临斯文的吃相,行为举止上确实挑不出毛病。视线又落到熙熙身上,女儿那双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谈复临看入神了,叶青干咳了声,“熙熙,好好吃饭。”

    饭后,江徐行主动提出请谈复临进书房喝茶,客厅只剩江允初和叶青二人。

    江允初伸长脖子朝书房的方向张望,叶青却气定神闲地说:“要么你现在冲进去和他们一块儿喝茶,要么就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等他们出来。”

    江允初讷讷地不敢动了。

    叶青的反应显然在她意料之外。

    高中时候,叶青时时刻刻提防着她早恋,她平日里和哪个男同学走的近些都会引起她的警觉。上了大学,虽说恋爱自由了,可上回谈复临来接她回临大时,叶青还是找借口到枫林花苑外的汽车站来了。

    原本以为这次谈复临来家里,她会是反应最激烈的那个,实际上恰恰相反,她此刻正平静地剥着橘子,甚至连眼神都没往书房门口瞟过。

    毕竟是江允初的母亲,叶青一眼便能看出江允初内心的想法。她掰了半个橘子放进江允初手心,剩下半个分两口塞进嘴里。

    “你不用担心我会为难他,你该担心的是你爸爸会做什么。”叶青说,“你别看你爸平时好说话,在这件事情上要求高的很,眼睛那是长在头顶上的。所以,只要他能通过你爸爸那关,我不会有任何反对的意见。”

    “爸爸他……他之前和我谈过。”江允初紧张地攥着手。

    “他说什么了?”

    “他说要找一个愿意为我放弃一切的人。这不是难为人么,怎么会有人愿意为了别人放弃一切呢?况且爱情又不是人生的全部,要求一个人为了喜欢的人放弃一切,不觉得无理吗?”

    叶青却笑了,声音慢悠悠的,“所以你也清楚他做不到。”

    江允初眼神飘忽地避开叶青的直视,“我也不会为了他放弃一切。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自然不会要求别人做到。”

    江徐行领着谈复临走进书房,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先带他走到正对的柜子前。柜子里每一张奖状、每一块奖牌,他都如数家珍。

    隔着透明玻璃,谈复临直直看着里头整齐的那叠奖状,每一张都是崭新的,没有一处折痕。

    谈丰年走后,谈复临很少再刻意回想起过去的事。时间一长,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了。两年不到,他却觉得那些争执、责备似乎是很久很久前的事了。而记忆中谈丰年严肃冷峻的脸也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留下来的那张照片里英俊的青年面容。

    可从谈丰年床头柜里翻出来的那叠破旧的奖状还是那样清晰地存在在他记忆中。

    似乎每一张奖状,每一个折痕都烙印在他心底了。

    此刻,谈复临看向江徐行,这个父亲珍视地将女儿的荣誉保存起来,再得意洋洋地向他或者是其他来到这里的客人介绍。

    谈丰年是绝不会这样的,他在外人面前只会处处数落他,贬低他,他说这是一种谦虚。

    原来不是每一个父亲都这样“谦虚”。

    谈复临一时间哽得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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