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欲笑脸盈盈地将谈复临迎进包间。

    谈复临自然能猜到他此刻在笑什么。

    来的路上,车上的监听器又打开了。谈复临心想刘欲既然这么好奇,他就满足他。于是特意在车上简单算了笔账,如果顺利的话,将医疗美容做成合规的连锁品牌,三年之内的利润将以十位数甚至百位数计。再加上其他美容产品的配套售卖,这个利润数将只多不少。

    刘欲满心欢喜地将他带到酒桌上,又开始叙起旧情。

    谈复临抽着烟,隔着苍白的烟雾,望向对面那人扭曲的脸。不知为何,这烟抽得他肺里隐隐烧烫,他果然还是无法真正平心静气地面对这些背叛伤害过他的人。

    谈复临强忍下不适,听完刘欲提出的合作方案后,婉言表示拒绝。

    没等刘欲再做挽留,他迈步离开。

    回到办公室,谈复临翻着手机浏览简讯,目光停留在微博一个词条上。

    【泰坦尼克号内地重映定档】

    宋岱站在桌前问:“这次不就是为了他们设的一个局,一再拒绝与他们的合作会不会……”

    “放长线,钓大鱼。”谈复临脸上尽是胜券在握的笑容,“对于他们那种人,只有反复试探,反复严查,反复确认,才能真正放下戒心。”

    说着,他戳开第一条热门微博。

    “电影《泰坦尼克号》发布内地重映定档预告,宣布将于4月3日再次登录中国内地院线。”

    他的视线在这段文字上停驻很久。

    脑海中有两道声音在对话:

    “谈复临,你说《泰坦尼克号》未来还会再次重映吗?”

    “或许吧。”

    “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了。如果还有再重映一次的机会,我们还会一起来看吗?”

    “不会吗?”

    “算了,我不问了。”

    “我不知道它能不能再次上映,不过当我幻想自己再一次走近电影院观看这部影片时,熙熙,我确信,你在我身边。”

    “口说无凭,以此为证。”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十一年。

    《泰坦尼克号》竟真的再次重映了。

    傍晚时分,谈复临安排完工作事项,等所有人出了办公室,他独立走到隔间里。

    修长的指节来回扭转保险箱,“咔哒”一声,保险箱门被拉开,里侧一个封存许久的文件夹里倒出一张快要褪色的电影票根,以及当年用票根兑换的一张电影海报和一张黄褐色船票。

    -

    江允初这天加了很久的班,下班出写字楼时天已经乌黑了。

    她正要去取车,一楼前台的招待员走过来提醒说有人一直在这里等她,并且不让他们给她打电话叫她下来。

    江允初奇怪地走到大厅一楼的沙发候客区,那人身着浅蓝的长袖衬衫,里面是素静的打底白T,额前的黑发侧分着,干净清爽的打扮透着几分学生气。

    几乎是他抬眼的瞬间,江允初惊讶地倒吸一口气,几乎要站不住。

    恍恍惚惚中,消失在记忆里的那个人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江允初咬着牙:“你来做什么?”

    其实她还想问,换下成熟的西装,打扮成以前的样子,又是为了什么?

    谈复临站起身,递给她一张电影票。

    江允初淡漠的眼神在电影票上一扫而过。她不觉得他们现在的关系好到可以一起去看电影。

    “不好意思,我没时间,谈董找别人吧。”

    “你答应过我的,不能食言。”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江允初觉得可笑,这人莫非是有妄想症?

    谈复临沉声道:“十一年前。”

    江允初神色一懵。

    谈复临将电影票塞到她手里。

    票根上面的时间地点都有些模糊了,但仍能勉强分辨出来。

    2012年4月10日,远山街长兴电影院3号影厅7排9座。

    她的手微微发抖。

    她当然记得。

    这是那年看《泰坦尼克号》留下的票根。

    7排9座是她的位置。

    看完电影后他们交换了票根,约定电影再次上映的时候,还会一起再去看一次。

    拇指与食指一撮,江允初忽然发现谈复临给了她两张电影票。

    掀开上面那张,底下崭新的电影票终于露出来。

    上面写得很详细。

    2023年4月3日,远山街长兴电影院3号影厅7排9座。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抬头与他对视那刻,倾巢的记忆扑面而来,十一年前的那天,他和现在穿的一模一样,她那时还因为两人都不约而同选了淡蓝色的衣服感到惊喜。

    那天,他笑着站在影院检票口外,一手捧着桶爆米花,另一手拎着两瓶冰可乐,整个人美好得像是从她的美梦中走出来的。

    在回忆与现实交错间,她听谈复临低头说:“今晚,想请你看电影,可以吗?”

    她沉默了很久,想要拒绝,却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仅仅是知道这张票根他留了这么多年,她心口就泛起阵阵酸涩。

    眼前这个人说过喜欢她,也说过不再喜欢她了,离开过,又回来了,丢下过他们共同的回忆,又默默藏着这张快要褪色的票根。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她果真是看不透他。

    然而,她的那颗心,也就这样被他握在掌心,反复揉捏把玩,痛的发颤。

    “只是看一场电影吗?看完电影,我们就互不相欠了,对吧?”江允初冷淡地点头,“好,走吧。”

    江允初坐在汽车后排,与他并肩坐着。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原本静悄悄的氛围被一滴雨打破。

    “哒!”又是一滴。

    成串的雨珠砸在车玻璃上,沿着斜向下的方向滑落。

    下小雨了。

    周遭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闷起来。

    车前窗的雨刮器一下又一下摆动,顺着水痕将前车的车尾灯光摊成一个圆弧。

    她盯着跳动的红灯数字,如坐针毡。

    他一直在盯着她看。

    长久的,无声的,粘连在她身上的视线,避不开,躲不掉。

    他忽然打破了安静:“我不喜欢下雨。”

    “以前就不喜欢,后来更不喜欢了。”他低喃着,低头悄无声息地扫过右臂。

    “我喜欢晴天。”即使江允初没有理他,他还是一个人自顾自地说,“喜欢看日出日落,喜欢数星星,喜欢听风。”

    江允初失神地听着他的一个又一个喜欢,好似都与她有关,又好似是她自作多情。

    到了电影院,谈复临照旧买了爆米花和可乐,她们坐在原来的座位上,影院翻新过了,但仍能看出当年的布置。

    今晚来观影的人不多。

    江允初坐在位置上,手上仍攥着那两张电影票。

    隔着十一年的两张电影票。

    电影她看过许多次了,里面几乎每一个片段她都十分熟悉。

    那道熟悉又悲凉的苏格兰风笛响起,船头数百人欣喜万分地挥手朝岸边道别时,他在耳边叹息:“熙熙,那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和你道别。”

    一道清泪划过脸颊,重重落在她手背上。

    江允初不知道她在为谁哭。

    为故事里的主人公,为船上不幸的遇难者,还是为她自己呢?

    电影很长,直到在主人公深情拥吻中落幕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哭了好久。手心攥着好几张被揉的不成样的纸巾,上面满是她的泪水。

    谈复临无奈地又抽了一张纸巾,蹭过她发红的眼角,他那样温柔,像是在对待一件随时可能碎掉的瓷器。

    他笑道:“再哭要变成兔子了。”

    江允初闭上眼,两道眼泪顺着眼颊肆意地往下流。

    他轻而易举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她便只能缴械投降。

    谈复临,终究是我太过喜欢你,喜欢你到发了疯,疯疯癫癫八年也不肯放过自己,不肯放下你。

    出了影院,外头的雨已经停了。

    “走走?”谈复临提议。

    “好。”

    拂面而来的微风里夹杂着泥土粘腻的潮湿,江允初低下头,将柔顺的长发别到耳后。

    明艳的五官在路灯柔和的灯光下更显魅惑,一滴泪凝在卷翘的睫毛处,明眸一眨,平添几分幽怨哀愁。

    她向来是如此美的,过去的时间只会为她的美再填点缀。此刻清风徐来,她乌黑的发尾卷起柔和的弧度,有种生人勿近的淡漠。

    马路上车来车往,谈复临自然地走到她左手边。

    两人之间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眼前又是一个红灯。

    他们停在斑马线上。

    谈复临递给她一颗糖果,她迟钝地接过来。

    还是原来酸甜的味道。

    这里很熟悉。

    即使过了那么多年,她还是能想起来,许多年前的某一天,他们聚餐吃完烤肉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李烨走在谈复临身旁,勾肩搭背地说着话。

    她跟在他身后,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就是想多听他说几句话,他声音那么温润清澈,像是雨后的泛蓝的青天,不染尘埃。她喜欢极了,怎么也听不腻。

    而后,她听见他对李烨说。

    “你知道一个人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吗。”

    “是勇敢。”

    从此,她奔向他,一往无前。

    江允初含着葡萄糖,一遍遍回想,勇敢,最重要的是勇敢。

    她也会怯懦,会踌躇,可她此生几乎全部的勇气都拿来面对他了。

    最后还剩下的那么一丁点。

    红灯转绿。

    江允初压着头,叫住他。

    “谈复临。”

    谈复临低头看她:“走累了吗?”

    江允初深呼吸,盯着自己的脚尖,嗓音很轻,但异常坚定,“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走?”

    谈复临脸色一僵。

    他没想到江允初会问这个问题。

    “我原本不想问的,但是人不能一直做个糊涂蛋,死也得死的明白才好。谈复临,我现在没有怨你,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你当初不得不离开的答案。”

    谈复临静默着。

    往事太过沉重,压的他喘不过气。

    他也曾怨命运不公,生生折磨得他去了半条命。

    可此刻,明朗风清的雨后,他叹了声,回答:“都过去了。”

    江允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执拗地再度问:“谈复临,我问你,你到底为什么要出国?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当初和我分手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可惜,树叶沙沙作响,回应她的只剩沉默。

    她想,两个人共同的勇敢才叫双向奔赴,一个人的勇敢有时只能徒增困扰。谈复临,当我一次次鼓起勇气走向你时,看到的永远是你孤傲的背影。你好像从来不懂我到底想要什么。

    “好,我知道答案了,以后再也不会问你了。”她平淡地说。

    “熙熙。”

    “我累了,先回去了。”江允初头也不回地冲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开。

    -

    李烨没有赶走家门口的这位不速之客,反将他带进客厅里。

    谈复临倒好,在他家待的比他自己家还要自在,向后躺倒在沙发上,扯过沙发背上叠好的薄毯,裹紧自己。

    李烨知道他是因为下雨,手臂上的伤又开始隐隐发痛了。

    “所以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当初是不得已才离开的?”

    “……说不出口。”谈复临捂住右臂衬衣下丑陋的伤疤,“我不知道怎么说,说了又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你不就是想要她原谅你,想要和她重归于好嘛。你告诉她你的不如意,说不定她就不气了。”

    李烨也不理解平常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这一回就想不明白了。

    谈复临的眼神放空,他很慢很慢地说:“我已经很久没去回想那一天了。只有不回想,我才能欺骗自己,让自己做个精神正常的人。她问我为什么要走,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李烨,我不想把那些肮脏的、丑陋的、扭曲的、令人作呕的仇恨摆到她面前。”

    “那除此之外呢?”

    “什么?”

    “你出事那天,原本可是打算向她求婚的。钻戒都买好了,婚房也买了。”

    “谈复临,你不遗憾吗?”

    那段在他这个外人看来都满是遗憾的过往,他不信谈复临会觉得甘心。

    谈复临捏了捏眉骨,没说话。

    李烨忍无可忍,对着他大吼:“谈复临,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说?她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走,我呢,我也不知道。当初我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莫名其妙被一群刚出狱的混子打成重伤,莫名其妙说要出国,莫名其妙说求我帮你照顾好江允初,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再无音讯。”

    “我以为我是你最好的兄弟,有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帮你分担,可你呢,你拿我当什么?出了事情你永远都自己扛着,你是个哑巴吗?”

    李烨喊得脸红脖子粗,瘫倒在沙发边,渐渐平缓下自己的情绪,“谈复临,你到底和谁有仇恨,你这次回来是想报仇对不对?你说出来,你告诉我,我帮你。”

    谈复临缓慢地扭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眼神中翻涌过一层层复杂的情绪。

    良久,他嗤笑一声,“李烨,那是我的仇,你别插手。”

    “你这个王八蛋,那你还来我家做什么,滚出去!”李烨恼火地站起来,想要拽他,刚伸了手发现自己握住的是谈复临的右手腕,他顿了顿,不敢施力,只能松开手。

    李烨没赶他走,反倒是自己怒气冲冲地摔门出去吹冷风。

    走前留了句话:“我不想再看到你!”

    谈复临垂眼睨视自己的胳膊。

    果真是病患,能被特殊关照啊。

    -

    林愿接到电话的时候都洗漱完了,结果一听电话里江允初含含糊糊的声音,立即冲去找她。

    按照电话里说的那个位置,果然在酒吧找到了江允初。

    江允初喝得醉眼迷离,大半个人趴在酒桌上,手上还握着一瓶快到底的白酒。脚边咕噜噜滚着三两个空酒瓶。

    身旁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见她喝醉了,凑上来想搭话,手不规矩地搭在她肩膀上,江允初反手抽在他手背上大喊:“滚开,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嘶——”那男人疼得咬牙切齿,“你这个女人怎么给脸不要脸,敢打我?你知不知道小爷什么身份呐?说出来怕吓死你……”

    江允初被他吵得头疼,“打你怎么了?我就打你!还身份呢,笑话,你知道我什么身份吗?”

    男人立即呆住了,他不会真惹了个大人物吧,以前也没见过呀。

    “看好了,我是你姑奶奶!”江允初一把揪住他的头发狠命将他按在桌子上,“你敢欺负我,我爸妈能把你的头旋下来当球踢,愿愿肯定会抽你一百个巴掌……还有,还有,我男朋友,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把你打得鼻青脸肿,打到你爸妈都认不出你,再把你丢到海里喂鱼去!”

    男人抬手想要反击,江允初顺势一个膝击,打在他肋骨下的位置,疼得他吱哇乱叫。

    林愿刚进来就听到一阵骚乱,一看是江允初双手抓着一个男人的头发死命往桌上按。

    “允初!允初!”

    “嗯?愿愿,你来了。”江允初松开那个男人,拉住林愿后整个人攀到她身上。

    “你怎么喝成这样?”

    江允初紧紧抱住林愿撒娇:“我难过。”

    方才那个男人跌跌撞撞站起身想要找理,对上林愿凶恶的眼神。

    林愿将江允初拉到身后,“刚刚是你欺负她。”

    “不是,你是不是瞎啊,刚刚是谁打谁你没看到吗,居然颠倒黑白!”

    “你放屁!我们允初从来都是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么会打人,肯定是你先有什么坏心思。”林愿撸起袖子就要干架。

    “柔弱,你说她柔弱,她喝了酒力气大得跟头牛一样!”男人倒退了两步,一双手又是捂头又是捂胸口,“老子不跟你们计较,你们俩以后别让老子逮到。”

    说完,他推开看戏的人群跑了。

    江允初喝了酒就特别粘人,“愿愿,我真的好难过。”

    林愿连忙温柔地问:“哪里难过,是不是喝太多不舒服了?”

    “不是,我是……心里难过。”江允初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林愿扶着她,拉她出了酒吧。

    已经过了零点,后半夜的马路上几乎是见不到什么人了。地面湿漉漉的,还残存着之前下过的雨。

    萧瑟的风呼呼啦啦地吹,刮得她头发乱飞,贴在脸上。

    “允初,允初,我的车在那里。”林愿拉着她想往停车的方向走。江允初却似听不见一般,一遍遍地重复:“我不开心,我不开心了,愿愿,我真的好难过啊。”

    “到底发生什么了?之前是谁义正言辞地教训我不准再喝醉酒,现在这个酒疯子又是谁呀?”

    “我就是很难过,我想要喝酒发泄一下的,结果我越喝越难过。”

    江允初颓丧着朝前走。

    这条路好长好远,两侧是一路望不到尽头的灯。

    她仰着头,忽然发笑,一颗一颗地开始数星星。

    “一——二——三——四——”

    林愿:“真是疯了。”

    “今天星星少,只有八颗。”江允初自顾自地说,“可我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这个数字。我最讨厌八了,为什么不是七,也不是六啊。”江允初走着走着自己左脚绊右脚,差一点摔出去。

    林愿吓了一跳,搀扶着她说:“上回我喝醉的时候也是这熊样吗?看来我绝对不能再醉一次了,脸都丢光了。”

    远处一家商场还没打烊,门口的音响放得正响。配合着鼓点,一下下撞击在她心上。

    “只怪我们爱得那么汹涌,爱得那么深,

    于是梦醒了,搁浅了,沉默了,挥手了,却回不了神。

    只怪当初在交会时能忍住了激动的灵魂,

    也许今夜我不会让自己在思念里沉沦。”

    江允初恼火地指向商场门口:“别唱了,我叫你别唱了!”

    “好好好,不唱了不唱了。”林愿像哄孩子似的安慰她。

    “不许唱了,我不想听。”

    “我们回家,回家就听不到了。”

    江允初猛地摇头:“我不回去,我才不回去。我要往前走,不回头了。”

    她发了会儿呆,待音乐再一次攀上高潮时,她突然低喃道:“我不回头了,我不等他了。”

    看江允初这个样子,饶是再傻林愿也看出来是和谁有关了。

    “好,我们不等了。”

    江允初颤颤巍巍又朝前走了两步,忽然停在路中央,对着眼前的一团空气呐喊:

    “谈复临,我讨厌你!”

    回应她的只有吹乱长发的瑟瑟寒风。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全世界我最讨厌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欺负我,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讨厌一声比一声坚决。

    泪也抑制不住地滚落。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讨厌他,我们以后再不见他了,好不好?”林愿上前抱住她,手掌轻柔地拍在她背上。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他欠我的。一个理由罢了,很难吗,为什么他都不肯说?那我算什么?那些年算什么?”

    江允初彻底崩溃地大哭出来:“愿愿,我就像个傻子一样,没有他的消息,我找不到他,我就只能在这里等……”

    “我还在等他,他不知道吗?我还在等他回来,他真的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林愿抱着她轻声安慰。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连编个理由骗我都不愿意。谈复临,你才是这个世上最心狠的人。”

    林愿也忘了江允初一晚上骂了谈复临多少句,回到家时,江允初哭的眼睛红肿,她将允初扶到床上,盖好被子,看着允初蜷缩成一团,眼角还残留着泪水,乌黑的长发散乱在身后。

    林愿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的睡颜,“你以前和我说你性格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现在,你都撞了南墙,怎么还不回头呀?还要傻傻地去撞第二次,第三次。”

    江允初半梦半醒间呢喃了一句。

    林愿弯下腰去听。

    “谈复临,我讨厌你……”

    林愿无奈地低笑:“他是你的克星吧。”

    关掉床前昏暗的床头灯,她轻声关上门。

    江允初迷迷糊糊睁开眼,摸过手机一看,是“草垛子”晚上八点时候发来的消息。

    她扫了两眼,是第二天,不对,是今天的天气预报。

    她盯着那个头像,脑子迟钝地转了半天。接着,按住语音键,将手机移近了些。

    “他为什么要给你取‘草垛子’这样的名字?又土又难听,难听死了。”

    “头像也难看。”

    “没品位。”

    “那个混蛋,我讨厌他,讨厌死他了,再也不要见到他。”

    ……

    “我不喜欢他了,这次,真的不喜欢了。”

    她说着,浑浑噩噩入了梦。

    另一头,有人将这几条语音听了一遍又一遍。

    “我不喜欢他了,这次,真的不喜欢了。”

    不甘心,再听一遍。

    “我不喜欢他了,这次,真的——”

    再来。

    “我不喜欢他了。”

    谈复临关上手机,静坐了会儿。

    稍后,拨通了李烨的电话。

    电话接的很快。

    “你不是说你的事我别插手吗?还打给我干什么?”

    没有回音。

    “喂,你说话啊,真的哑巴了?”

    “喂,谈复临!”

    “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李烨冲回家破门进去时,那人昏倒在地上,脸颊惨白毫无血色,浑身烧得跟火炉似的。

    “嘟嘟——嘟嘟——嘟嘟——”

    人被抬上救护车后,李烨也一块儿上了车。

    一路飞驰到了医院,谈复临被送进重症病房。李烨站在他床前,低头看着眼前这个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男人,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八年前的梦。

    那时候,他守着躺在床上不知何时醒来的谈复临,主治医师说他的手没有截肢已经是万幸,他心里想的是,完了,一切都完了,谈复临是要做医生的人,手是何等宝贵重要的。

    现在向来,那时候觉得身处低谷是因为未曾见过更糟的情形。

    “谈复临,活着很难,但这世上总有你不愿割舍的人或事把你留住吧。所以,拜托你,再坚持一下,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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