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鸣宫取名之意，不鸣不呼，是对住在这里妃嫔的期许，最有意思的是宫内有池塘什么也不生长，夏荫横溪、东风饮尽处，只有荇草荡漾，游鱼动影，春来蓬勃、秋没塘底，不闲不闹，如无《诗经》中那句“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大抵和一般的水草同等命运，只在最旺盛的时机得人多看几眼或吟诗赞赏几句，其余就是混在水丛中的不起眼的植物而已。
从前的昭容吴氏如同荇草的命运，在吴氏有通天富贵时被人吹捧，也在以后的光阴里因家族的衰败渐渐无人问津。现在的吴太妃性格还那样内敛，即便有哥哥吴准的支持、侄子吴岩的庇护、儿子萧王钺的底气，她也不显山落水。她自从封为昭容就过着最简单的日子，且陈钺排行十三，前面十来位哥哥各具风流，几年前的皇位继承人怎么算也轮不到他，偏偏他的外祖家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吴春舫像个无形推手屡次在朝廷将外孙的影响力往宫廷内外扩散，只可惜吴春舫的品德不太高尚、左右逢源未曾结交铁朋，自以为成谋于算、却处处表现出激进，近十年间官场沉浮、国政更迭，一件件让朝野分崩离析的事故，也因他左右逢源的风格未波及家族的根基，等到吴春岑战死关外，关于新君要清算吴氏的声音传出，人们才开始对吴家的命运产生担忧。
无论多么淡定的人，面对危险总不能做到安之若素，吴昭容也是，直到有一回太悦公主来探望她。太悦公主直言说，权势过重的王侯将相要想善终，莫过于百年后拱手将权力让给他人，留给子孙早晚是自会灭亡。这句话听起来很没有脑子，又出自年轻的太悦公主之口，却让吴昭容深思。
现在的太悦公主是皇后的弟媳，是日常来往天子别苑最频繁的公主，且是宣益公主的亲妹妹，仿佛她们姐妹因为母族遭受命运不公都变得格外深沉，从她口中吐出这句话也不奇怪了。谁又不清楚看似清简的章皇后为了新君在后宫做了多少事，她隔段时间就会召集一群皇家官家的女眷们聚会，或宴饮、闲谈，或斗书法、品画作，她的能力和影响似乎不显于形、却处处牵动那些女人的心，进而牵动她们背后家族的心。
近朱者赤啊！这让吴昭容看清了未来，于是她继续做着太妃，不吵不闹安心教导陈钺，连尉迟眉月的邀请也不附和，只装聋作哑。
吴昭容早在新君登基前从淡鸣宫搬到供先太妃们居住的玉幽阁，更是要求身边人不要和淡鸣宫的尉迟眉月来往，否则任凭是谁都会被撵出去。吴春舫在越州自尽后，她连吴家大宅也不去了。吴岩曾来拜访这位小姑姑，她说：我能在后宫仍做皇太妃，是天大的福分；吴家到今天还有人在三省供事、军中做将军，更是天大的福分。吴春岑死后，尉迟眉月曾让远遥带薄礼探望，她以闭门修户断绝来往。尉迟眉月懂她的意思，然而她自身还未修炼出那种看穿一切的本领，反而在孕期生出几分闲气。
这日到了仲夏，离尉迟眉月的产期还有五天，烁玉流金的树枝下，斑驳叶影铺天盖地，将近旁的屋宇掩没，树荫下池塘清浅，苍松白石，纵是骄阳似火，雍雍炎炎，在窗户门棂四开的隐约碧纱下是冰肌玉骨的沉李浮瓜。
远遥刚把药钵放在炉子上，起身朝内殿行去，看到持雪自中门大院进来了。
“你还来呀？”远遥站住，作出拦路架势，淡净的脸上全是冰霜，“既在元坤宫讨好皇后，何必来这里找骂？”
“姑姑说的没错，奴婢也只是奴婢，一应差事都是听贵人们的安排。姑姑不想见奴婢，早该在奴婢刚到淡鸣宫就该和贵妃娘娘请示不让奴婢进来，既放了奴婢进来，也不好无缘无故赶走奴婢吧。奴婢怎么说也是皇后安排的人。”持雪冷笑，“莫说是今日，就算是往后，姑姑也没权力赶走奴婢。姑姑你敢不敢说，不让奴婢进来，姑姑敢说，奴婢也敢不来，如果姑姑不敢说，姑姑还不如不说。”
远遥说不上话，眼里的敌意愈发多了，眼睁睁看她进入内殿，想起炉灶上的药钵，一股烦愁入心，想了想只好去了灶房。
彼时，肚大如箩的尉迟眉月站在门前吹凉风，奚宫局一位奚婆和稳婆分别守在她的身侧，这几日她厌烦她们寸步不离，也怕自己有个闪失，面子上还维持着温和，凡事对她们客客气气的，只每时每刻在内心祈祷自己大吉。
“贵妃娘娘，现在皇后在玉幽阁探望吴太妃，在巳末会来探望您。”持雪垂首禀告。
有几滴汗水自尉迟眉月的额头滚到脖子间，她体内比天气还燥热，自芭蕉树丛传来数声呱噪，顷刻有鸦雀从中展翅飞走，留下一地花叶乱纷纷，风继续吹，将尉迟眉月凌乱的发丝吹得更凌乱了。
持雪偷偷瞟了她一眼，大惊：没想到尉迟贵妃酷是章皇后的雅淡面孔上居然晦气沉沉！从前她曾笑吟吟着与自己说话，描摹精美的未来，条件是将章青砚在绝响观的一切如实禀告。她记得有一日天气极好，只是与埋在人心的雷霆雨露不相干，她借进城采办被尉迟眉月召入宫里陈述古息庵的情形，历来给人一种为家国劳心劳肺不知疲倦的尉迟妃勃然大怒，癫狂中失去理智，但是所有的情绪又很快被心绞痛代替，她大口喘气，嘴唇青紫，伸手去够扶椅，扑了空，靠着毅力还是将自己挪到了榻上。
尉迟眉月最让奴仆喜爱的是再怎样愤怒都不会迁怒他人身上，她总是一个人谋事，一个人计划、一个人承担结果，哪怕是远遥也不能让她改变意志。她吃亏便吃在这里，一旦钻进牛角尖再也出不来。
对男女之情看透的持雪默默嘲笑着这位出生公侯门庭、身为帝国妃嫔之首的女人，只为了得到帝国至高的皇后尊位以及君王的专宠。与章皇后相比、尉迟贵妃的心智差远了，哪怕和她比也比不上，深情和绝情都是无穷的灾难，但是天下人在未历苦难前永远不能成长为心智健全的人，持雪纵然出生卑微，却早经历了世俗最不堪的人事，她会投机取巧为自己谋划，但她不会让自己陷入濒死的境地。
心若乱，形若朽；言若拙，举若愚。尉迟眉月也意识到自己形容不堪，也发觉持雪在暗中观察她，自孕后刻意埋在心底的戾气突然冲上脑门，正要凭持自己的力量克制，却听持雪道，“贵妃娘娘，您动不得气！”
这话似乎是关心，实际上是嘲讽。
尉迟眉月不怒反笑，“你这个奴婢，当真去了元坤宫，觉得谁也拿不住你了？”
“贵妃娘娘的话，奴婢不敢应答。奴婢还是奴婢，只是奴婢现在是皇后身边的奴婢，来这里除了领皇后懿旨，是什么也不敢说啊。”
“是，你什么也不敢说。”尉迟眉月无奈。持雪说的没错，她什么也没有对她说，除了告知皇后的安排，是她自己乱了方寸。最悲催的是一个人曾将自己的秘密告诉过其他人，等到彼此对立时原来那些曾经被人知道的不光彩事全是对自己的伤害。万物之灵的心境里，并无多少纯粹的爱惜。
尉迟眉月身边的两位奚宫局女使对眼前的一幕仿佛不见，只一边一个扶着尉迟眉月。
持雪嘱咐她们：“皇后娘娘没来前，请两位姑姑务必照看好贵妃娘娘，千万不能因为奴婢前来传皇后娘娘的懿旨动了胎气、伤了贵妃娘娘。”
两个女使连忙垂眉答应。
到午初时分，章青砚领着霄环、荃葙来到淡鸣宫，宫门四周寂寂，只有两个女使断断续续教引尉迟眉月如何安胎的讲话声自内殿传出。
乍见皇后进来，那两女使忙跪拜并退了出去，尉迟眉月却黯然低目。远遥被留在灶房不许过来，皇后要和尉迟贵妃单独说话，一应内侍宫女都要随霄环、荃葙出去。
“皇后，我会死吗？”尉迟眉月突口问，因为身边人都不在这里，她有被抛弃的感觉。
若是换成其他熟悉她的人，会被她的语气和表情吓一跳，素来冷静、果敢的尉迟贵妃，给人的感觉是和静可亲，现在通身上下散发着迷惶和无助。几位奚官都诊断她的未出生的胎儿很健康，是她期盼很久的孩子，无论男女该是她最大的福分了。可是，她并不喜悦，从来没有，从最初受孕她展现给外人的喜悦下正是她现在的迷惶和无助——从未有个人如她一样的体魄会平安生下孩子，她在赌，别人不知其痛，只有她自己知道此番生子自己生命几何。
“每个人都向死而生，差别只在早晚而已。”章青砚平静地说，“向死而生，反求诸己，是在活着的时候该考虑的因果。”
“皇后明示、暗示我很多回了，我懂，可我改不了。”尉迟眉月凄惨一笑，“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害怕死。”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胎儿的肢体在她的肚皮里与她的手中相触便是一阵跳动，新的生命即将瓜熟蒂落，她感知到力量，也许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总之她直到今时今刻才体会到生命的本来意义——但是已经晚了……她觉得晚了。
“你切记珍重，才能在最后时刻保存体力生孩子。”章青砚提醒，“我看到他胎动了。”
她也将手掌放在她的腹部上，那个孩子大概晓得自己就要出来见天见日，对肚皮外的一切全是好奇和渴望，任谁的手掌覆上来，就在那个部位里面用自己的四肢回应。这一瞬间，章青砚也呆住了，不久前她也刚刚经历九死一生产下孩子，然后陆白霜告诉她以后恐难以再生育了。那种初为人母的喜悦被这个断言掩埋，她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谁让她原本就单薄的身体承受过两年之久的苦寒岁月。人的出生和际遇是身体的晴雨表，所有机能在愉悦时良性生长、在悲伤时百病丛生，能够保持正常的是先祖赐予的恩德。
此时的尉迟眉月恍若未闻，只自顾自的又说，“我知道，如果我为生孩子死了，我的孩子活下来，陛下会重视尉迟家。”
章青砚暗暗叹息。从未为自己活的人实在太可悲了，尤其把希望寄托于最是无情的帝王家。她的父亲尉迟晟到底怎样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难道因为家族不幸就要培育貌美的女儿来承担全部的重担吗？她当初嫁给陈询也是承担着自己家族的命运，才有后来在东宫对尉迟眉月心心相惜，然而同命不同人——心性和眼界决定了她们不同的命运。
“如果我为生孩子死了，我的孩子活下来，陛下会重视尉迟家？”她重复这句话，只是变成的一个问号。
她坚信只有章青砚能给她最真实的答案。她所嫉妒的也在这里，陈询对章青砚的爱她毕生无法企及，她以为她的郁闷、彷徨、失落……凡是所有的恩怨情仇皆来自此种情绪，而不是来源母家对她的灌输和控制。
唉，多么可悲的女子！美丽的容貌下是重疴顽疾的身体，读书万卷、心智超群是为了承载族人无尽的期望，而她没有遇到一个珍惜她的夫君，渐渐的成为一个尖锐和狠毒的人……
从前的昭容吴氏如同荇草的命运，在吴氏有通天富贵时被人吹捧，也在以后的光阴里因家族的衰败渐渐无人问津。现在的吴太妃性格还那样内敛，即便有哥哥吴准的支持、侄子吴岩的庇护、儿子萧王钺的底气，她也不显山落水。她自从封为昭容就过着最简单的日子，且陈钺排行十三，前面十来位哥哥各具风流，几年前的皇位继承人怎么算也轮不到他，偏偏他的外祖家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吴春舫像个无形推手屡次在朝廷将外孙的影响力往宫廷内外扩散，只可惜吴春舫的品德不太高尚、左右逢源未曾结交铁朋，自以为成谋于算、却处处表现出激进，近十年间官场沉浮、国政更迭，一件件让朝野分崩离析的事故，也因他左右逢源的风格未波及家族的根基，等到吴春岑战死关外，关于新君要清算吴氏的声音传出，人们才开始对吴家的命运产生担忧。
无论多么淡定的人，面对危险总不能做到安之若素，吴昭容也是，直到有一回太悦公主来探望她。太悦公主直言说，权势过重的王侯将相要想善终，莫过于百年后拱手将权力让给他人，留给子孙早晚是自会灭亡。这句话听起来很没有脑子，又出自年轻的太悦公主之口，却让吴昭容深思。
现在的太悦公主是皇后的弟媳，是日常来往天子别苑最频繁的公主，且是宣益公主的亲妹妹，仿佛她们姐妹因为母族遭受命运不公都变得格外深沉，从她口中吐出这句话也不奇怪了。谁又不清楚看似清简的章皇后为了新君在后宫做了多少事，她隔段时间就会召集一群皇家官家的女眷们聚会，或宴饮、闲谈，或斗书法、品画作，她的能力和影响似乎不显于形、却处处牵动那些女人的心，进而牵动她们背后家族的心。
近朱者赤啊！这让吴昭容看清了未来，于是她继续做着太妃，不吵不闹安心教导陈钺，连尉迟眉月的邀请也不附和，只装聋作哑。
吴昭容早在新君登基前从淡鸣宫搬到供先太妃们居住的玉幽阁，更是要求身边人不要和淡鸣宫的尉迟眉月来往，否则任凭是谁都会被撵出去。吴春舫在越州自尽后，她连吴家大宅也不去了。吴岩曾来拜访这位小姑姑，她说：我能在后宫仍做皇太妃，是天大的福分；吴家到今天还有人在三省供事、军中做将军，更是天大的福分。吴春岑死后，尉迟眉月曾让远遥带薄礼探望，她以闭门修户断绝来往。尉迟眉月懂她的意思，然而她自身还未修炼出那种看穿一切的本领，反而在孕期生出几分闲气。
这日到了仲夏，离尉迟眉月的产期还有五天，烁玉流金的树枝下，斑驳叶影铺天盖地，将近旁的屋宇掩没，树荫下池塘清浅，苍松白石，纵是骄阳似火，雍雍炎炎，在窗户门棂四开的隐约碧纱下是冰肌玉骨的沉李浮瓜。
远遥刚把药钵放在炉子上，起身朝内殿行去，看到持雪自中门大院进来了。
“你还来呀？”远遥站住，作出拦路架势，淡净的脸上全是冰霜，“既在元坤宫讨好皇后，何必来这里找骂？”
“姑姑说的没错，奴婢也只是奴婢，一应差事都是听贵人们的安排。姑姑不想见奴婢，早该在奴婢刚到淡鸣宫就该和贵妃娘娘请示不让奴婢进来，既放了奴婢进来，也不好无缘无故赶走奴婢吧。奴婢怎么说也是皇后安排的人。”持雪冷笑，“莫说是今日，就算是往后，姑姑也没权力赶走奴婢。姑姑你敢不敢说，不让奴婢进来，姑姑敢说，奴婢也敢不来，如果姑姑不敢说，姑姑还不如不说。”
远遥说不上话，眼里的敌意愈发多了，眼睁睁看她进入内殿，想起炉灶上的药钵，一股烦愁入心，想了想只好去了灶房。
彼时，肚大如箩的尉迟眉月站在门前吹凉风，奚宫局一位奚婆和稳婆分别守在她的身侧，这几日她厌烦她们寸步不离，也怕自己有个闪失，面子上还维持着温和，凡事对她们客客气气的，只每时每刻在内心祈祷自己大吉。
“贵妃娘娘，现在皇后在玉幽阁探望吴太妃，在巳末会来探望您。”持雪垂首禀告。
有几滴汗水自尉迟眉月的额头滚到脖子间，她体内比天气还燥热，自芭蕉树丛传来数声呱噪，顷刻有鸦雀从中展翅飞走，留下一地花叶乱纷纷，风继续吹，将尉迟眉月凌乱的发丝吹得更凌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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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若乱，形若朽；言若拙，举若愚。尉迟眉月也意识到自己形容不堪，也发觉持雪在暗中观察她，自孕后刻意埋在心底的戾气突然冲上脑门，正要凭持自己的力量克制，却听持雪道，“贵妃娘娘，您动不得气！”
这话似乎是关心，实际上是嘲讽。
尉迟眉月不怒反笑，“你这个奴婢，当真去了元坤宫，觉得谁也拿不住你了？”
“贵妃娘娘的话，奴婢不敢应答。奴婢还是奴婢，只是奴婢现在是皇后身边的奴婢，来这里除了领皇后懿旨，是什么也不敢说啊。”
“是，你什么也不敢说。”尉迟眉月无奈。持雪说的没错，她什么也没有对她说，除了告知皇后的安排，是她自己乱了方寸。最悲催的是一个人曾将自己的秘密告诉过其他人，等到彼此对立时原来那些曾经被人知道的不光彩事全是对自己的伤害。万物之灵的心境里，并无多少纯粹的爱惜。
尉迟眉月身边的两位奚宫局女使对眼前的一幕仿佛不见，只一边一个扶着尉迟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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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午初时分，章青砚领着霄环、荃葙来到淡鸣宫，宫门四周寂寂，只有两个女使断断续续教引尉迟眉月如何安胎的讲话声自内殿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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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我会死吗？”尉迟眉月突口问，因为身边人都不在这里，她有被抛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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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向死而生，差别只在早晚而已。”章青砚平静地说，“向死而生，反求诸己，是在活着的时候该考虑的因果。”
“皇后明示、暗示我很多回了，我懂，可我改不了。”尉迟眉月凄惨一笑，“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害怕死。”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胎儿的肢体在她的肚皮里与她的手中相触便是一阵跳动，新的生命即将瓜熟蒂落，她感知到力量，也许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总之她直到今时今刻才体会到生命的本来意义——但是已经晚了……她觉得晚了。
“你切记珍重，才能在最后时刻保存体力生孩子。”章青砚提醒，“我看到他胎动了。”
她也将手掌放在她的腹部上，那个孩子大概晓得自己就要出来见天见日，对肚皮外的一切全是好奇和渴望，任谁的手掌覆上来，就在那个部位里面用自己的四肢回应。这一瞬间，章青砚也呆住了，不久前她也刚刚经历九死一生产下孩子，然后陆白霜告诉她以后恐难以再生育了。那种初为人母的喜悦被这个断言掩埋，她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谁让她原本就单薄的身体承受过两年之久的苦寒岁月。人的出生和际遇是身体的晴雨表，所有机能在愉悦时良性生长、在悲伤时百病丛生，能够保持正常的是先祖赐予的恩德。
此时的尉迟眉月恍若未闻，只自顾自的又说，“我知道，如果我为生孩子死了，我的孩子活下来，陛下会重视尉迟家。”
章青砚暗暗叹息。从未为自己活的人实在太可悲了，尤其把希望寄托于最是无情的帝王家。她的父亲尉迟晟到底怎样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难道因为家族不幸就要培育貌美的女儿来承担全部的重担吗？她当初嫁给陈询也是承担着自己家族的命运，才有后来在东宫对尉迟眉月心心相惜，然而同命不同人——心性和眼界决定了她们不同的命运。
“如果我为生孩子死了，我的孩子活下来，陛下会重视尉迟家？”她重复这句话，只是变成的一个问号。
她坚信只有章青砚能给她最真实的答案。她所嫉妒的也在这里，陈询对章青砚的爱她毕生无法企及，她以为她的郁闷、彷徨、失落……凡是所有的恩怨情仇皆来自此种情绪，而不是来源母家对她的灌输和控制。
唉，多么可悲的女子！美丽的容貌下是重疴顽疾的身体，读书万卷、心智超群是为了承载族人无尽的期望，而她没有遇到一个珍惜她的夫君，渐渐的成为一个尖锐和狠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