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循如此善解人意,到了此时,宁知越也犯不着再想接下来如何与他解释,仍旧与姜盈盈说完此前的话题。

    三人重回了内室,宁知越将被打断的问话重新问了。

    姜盈盈虽有些许惊诧,却也认为当时宁知越与虞循关系不一般,虞循当年在京中也于公主、驸马有大恩,即便他不了解宁知越,但也可能是因虞循的缘故信了她呢?

    “还是说不通。”玄素往宁知越身边靠近一步,对姜盈盈的说法存疑,“若是因虞郎君相信娘子,当日应当也将虞郎君一同叫过去,当着面探究绿珠的动机,而不是单将娘子召过去问话。”

    并且,娘子既问出这话来,便说明心中也是存疑的,只驸马与公主为何帮娘子掩饰,娘子又在疑心什么?

    “娘子是如何想的?”

    宁知越顿了顿,没回答这个问题,又为两人提供了一条信息,“当日为了弄清映秋的过去,我曾特意去见过驸马一面……旁的话就不提了,只他最后与我说了一句,我颇为纳罕。”

    她看着姜盈盈,一字一句地说:“他说‘宁娘子,你很像一个人’,后来因我太惊疑,他又补充了一句‘很像公主’。”

    “这……”姜盈盈与玄素四目相接,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

    玄素未曾跟着姜盈盈去过沉雪园,但公主与驸马来慈安寺礼佛之际,她也曾远远看到过一个身影,又听姜盈盈提过一两回,并不觉得那个模糊的身影与宁知越有何相似之处。

    而姜盈盈常去沉雪园小住,因韩玉娇的缘故能见到公主的机会数不胜数,两人从模样到脾性,也是全然不像的,驸马缘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且听宁知越的话,驸马是见了她讶异的表情才补充了这一句,也就是说,她认为前半句才是驸马真正想说的……

    “你从前与驸马当无机会见过,驸马也没有机会独自出行,他怎会疑心你的身份?”

    “这也是我所好奇的。正好你在,问一问你,在别苑中,除了公主,还有谁与冯昭有来往,或者说一说,你所知道的冯昭是怎样的?”

    驸马……还真不知从何说起。

    “驸马出身世家,清逸出尘,品貌俱佳,当年冯家的那场祸事,及后来与公主的婚事多少使他有些出世之意,依我来看……驸马应当是无所欲求,虚以度日,刚去沉雪园时还总能听听雪堂的丫鬟们传说公主与驸马夫妻和睦,恩爱非常的美谈。

    “只……我自己所见……也不知是不是当初公主落水一事真与驸马有关,我旁观他们彼此倒还关切记挂着对方,只与我听到的那些传闻相比,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看不清摸不着的纱,显得有些生疏僵硬。”

    “究竟是如何生疏的?”

    姜盈盈面露几分尴尬,对人家夫妻间的事评头论足似乎有些无礼,但见宁知越一脸正色,她有觉得自己顾虑得太多,宁知越是在疑心驸马,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于是说:“你应当也知道,驸马在公主府里的处境并不算好,虽是主子,却全凭公主一力维护,漪兰姑姑与洛长史也只在公主在时给几分薄面,人后则是在他身边安排了许多人,名为周全看顾,实则有监视之意。

    “公主与漪兰姑姑分辩一次两次,也没法次次驳了漪兰姑姑的‘好意’,驸马心中也知晓此事,并不借题发挥,只安心留在公主府里,是公主不忍驸马委屈,才借着自己要出游的名义,常与驸马在汜州一带游山玩水,只这事在公主落水之后,因病缠身,无力支撑公主游乐。

    “但我瞧着,倒像是公主有意疏远……就如平素大家在水榭里观赏游鱼、听曲,或是一群人去游园游戏,公主本还兴致勃勃的,只等着驸马来了,公主便一句累了,要回去歇着,后来驸马应是也有察觉,瞧见我们玩乐,经过之时也只远远看着,并不过来,公主被提醒后虽不至于如之前神情骤变,眉目间也常生出几分黯淡,叫我们不必理会,仍旧自顾玩自己的。

    “沉雪园再是宽广,终是有一道道围墙,游戏玩来玩去,也终有腻了的时候。玉娇年纪最小,公主也宠着她,她有些奇思异想,公主也都尽量满足了任她玩乐。那时玉娇嫌别苑里待得无趣,想要公主外出游玩,公主最初是一口回绝,后来驸马得闻此事,也规劝公主出门散散心,公主仍是不改主意,还有几分烦躁隐怒,当时边上还有不少人看着,见此情形无所适从之余,又心中疑惑,公主待驸马果然不同以往了。

    “也不知是不是公主当时看透大伙的猜疑,驸马再次提议,不想走太远,就往慈安寺来,正好礼佛静心,与病情有助时,公主沉思许久,没再拒绝。”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一件事,忙道:“你见过李先生,应当知晓公主不日将往慈安寺来小住,阿淑也与我传信,届时她们也会随行来此,也不知道会不会生乱。”

    还有袁志用在,汜州一时半会还乱不了,不过听她这一通说下来,又提到韩玉娇,她不禁想起当日冯昭被当作凶手抓住,韩玉娇哭哭啼啼地来向她求助,还当着众人的面朝她跪下……

    “韩玉娇……是不是对冯昭有些想法?”

    “啊?”玄素被她突如其来又极为直白的话骇到,张着口惊恐地看着宁知越又看看姜盈盈,见姜盈盈面露窘色,欲言又止……想必是有些苗头的。

    “我……我说不好,玉娇年纪还小,或许一时半会没察觉出来,但我与阿淑在边上看着,总觉得不妥。公主待玉娇很是纵容,驸马……也是如此,逢着玉娇生辰,公主赏赐一份厚礼,驸马也会另备一份,有时看着玉娇像是待妹妹一般,有时又会往着她出神,到这时我与阿淑便会觉得这神情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格外担心会被公主发觉。”

    “你与计淑都能瞧出端倪,公主身边那么多丫鬟,未必没有起疑心的,便是公主也说不准能感觉到一二。”她说着说着,不知怎地想起虞循来,暗自懊恼,将情绪压下,又想着当初在韩府,韩夫人也有意无意说过韩玉娇不念家中父母思念,长住在沉雪园中不肯归家,想来也是察觉出什么来。

    但冯昭与公主……真的是冯昭变了心?但这也不是重点。

    她见了几次冯昭,单看皮囊确实是赏心悦目,就不知怎地,一见了面就浑身不自在,心里也跟猫挠似得难受,尤其是他的那句“你很像一个人”,回想当时他说这话的表情、语调,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宁知越往屋外看了一眼,天色阴晦,看不出什么时辰了,但再拖下去,她们交谈时辰太长,也会引得旁人生疑。

    她略作思索,与两人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已经悉知,你们如今不方便调查的,日后也不用私自行动,我来处理就好。”

    玄素眉头一皱,就要打断她,宁知越冲她微微摆头,“你先听我说,我之前与你们说的不是为了安抚你们,不让你们涉入险境,我没那么自大,认为自己一个人能完成此事,是真的希望你们先按兵不动,等合适的时机再出手相助。”

    “可是娘子你现在已经被凶手盯上,韩阳平与计逢等人都如此忌惮,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你们?我被凶手盯上是我自愿的,不如此,今日案子的进展不会这么快就锁定在张绍金和杜昆等人身上,又有你们告诉我这桩案子背后牵扯到的其他人,现在凶手不止想除掉我,还该担心我将这些线索抖露出来。

    “邓天锋和郭良的死也许是凶手的诡计,但也能看出他们已经狗急跳墙,想要撇清自己的嫌疑了,越是如此我的招摇就会越让他们心慌。”

    姜盈盈道:“但我们也不能看着你一人面对,你不肯告诉虞郎君也就罢了,总得让我们帮你做些什么吧?”

    宁知越笑道:“别急,我话还没说完,正有一件事要让你们替我办。”

    她上次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在沉雪园听雪堂里,因跟踪她的那帮人迟迟没有找上门,便让玄素想法子去散播消息,引起这些人的恐慌,催促许仲昇往别苑去寻人。

    也不知玄素用了什么办法,结果正如她预设的一般,只多了姚琡这一个变数。

    “方才我也说了,冯昭的那句话叫我百思不解,还有一件事,我曾得过几封书信——去陈宅那晚也收到过,与陈小川那儿的书信字迹同为一人所书,经过暗中查访,前几日虞郎君也为我解惑,那字迹是有人仿着冯昭的笔迹写的,种种迹象表明,此事与冯昭肯定存在某种关联。

    “正巧公主将要往慈安寺小住,姜娘子有韩玉娇与计淑这二人的便利,可以暗中观察冯昭的行动,或者打探当年冯昭与公主游览汜州之时,可有与外人接触过。也不必太过着急,小心为上,哪怕发现线索,也以自身安危为先。”

    姜盈盈颔首,“我明白,会小心办事的,只你说的那些书信可能给我看一看,我在别苑时也曾得见驸马书法,此人能仿驸马字迹嫁祸给他,现在又出现在南漳县,我看过字迹,日后也好分辨。”

    宁知越转过眼眸,视线落在屋外,“书信如今也不在我这里,还在虞郎君那儿……不过你们的任务是盯着冯昭,写信之人我们来查就好。”

    玄素跟随她多年,怎会发现不了她的异常,但她不肯说,玄素也不会逼问,最后只疑惑陈小川为何会回南漳县,又怎么帮着凶手对付她们了?

    没等宁知越回答,廊下传来春杏的声音:“娘子,虞钦使来了,现在厅里候着。”

    宁知越就此打住话题,朝两人示意一眼,三人往外去。

    **

    出了内室,玄素又成了那个低眉顺眼的澄心。

    到了厅内,只有虞循和阿商两人,虞循背手朝中庭立着,阿商也闲在一旁,见三人来了,才转过身来。

    虞循已经知晓姜盈盈来了,朝着她含笑颔首,视线转而划过她身侧的澄心,直直地落到宁知越身上。

    宁静祥和,没有一丝质疑,也没有问姜盈盈为何而来,反而先解释,“出门太急,落下了一样东西,幸而姜娘子来了,不然还得你随我再回一趟县衙。”

    装得好真像那么一回事,宁知越一会想着待会姜盈盈走后要与他解释的话,一会又琢磨该怎么回他这句话,一时口不应心,回道:“姜娘子是听了我‘失踪’的传闻来……”

    她咬着唇,暗恼自己竟这时就跟他解释起来,显得她很心虚似的,再一瞥虞循,见他敛了几分笑意,顺着她的话问:“消息竟传得这样快?”

    “嗯……”宁知越僵硬地应了一声,姜盈盈见她陷入如此窘迫情态,接过话来,“李先生与住持传了话,你们要驱鬼的消息就在寺中传开了,我与阿娘听闻这事,颇为挂念宁娘子,特来拜访。”

    说着,看了一眼宁知越,又道:“人已拜访过,得知宁娘子平安无事,我也可与阿娘回禀了,你们还有事要忙,我就不耽误你们了。”言罢,带着澄心匆匆离去。

    她们一走,阿商也招了春杏出门去,一时厅内只剩两人,宁知越更觉尴尬。

    他要是问上一句,她还可见招拆招地解释了,偏他什么都不问,软刀子磨人,盯点血都不见。

    她胡思乱想了片刻,又令自己冷静下来,有事说事,有什么可慌的?

    抬了头正待开口,对面忽然递了个精巧别致的檀木盒过来。

    宁知越诧异地看向他,“这是……”

    虞循面上竟然生出几分红晕,清了清嗓子,敛了面上的笑,严肃的拱手躬身将木盒双手奉上,“之前误解你心术不正,言语多有得罪,是我之过,我该向你致歉,这是致歉礼,还望你海涵。”

    宁知越怔住,目光直直投向对面拱手请罪的人,忽觉鼻子一酸,又咬着唇按下,默了良久,道:“你也没想错,我的确有过那个念头。”

    虞循听得她语调中的倔强,直起身来,无奈道:“想过但没做,至少你去公主府的动机并不是这个,所以仍算是我误解了你。”

    “随便你,你爱怎么想都行。”宁知越撇撇嘴,偏头看向别处,又过了一阵,见他还双手奉着木盒,想到他早上的那个借口。

    又问:“你说落下了东西,不会就是这个致歉礼吧?”

    虞循点头,“嗯,思虑许久,该郑重一些,昨日回城后抽空去挑选的,你要不要看看?”

    宁知越不说话,视线却没从木盒上挪开,片刻后又觉得自己怎地这般忸怩,便朝他挥了挥耷拉着的右手,“你打开,让我看看是什么。”

    虞循抽开雕花盒盖,盒内还有一层素色兰草绣样的手帕包裹着,他再将帕子掀开,其中躺着一支色泽莹润,雕饰精美的芙蓉岫玉簪子。

    宁知越微讶,哪有人道歉送簪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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