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熙熙攘攘,俗世纷纷,陆念禾府里确是一派寂静,下人们手脚都轻的很,传话也受了这氛围的影响,不敢高声语。

    陆念禾大婚本就得了几日的恩准,可以在家好好陪着殷清川。就着殷清川昨晚这突如其来的昏厥,为了以防万一,又是连着恩准之外告了好几日的长假,寸步不离地守在殷清川床边,一副殷清川醒不来绝不会走的架势。

    厨房瞧着时辰做了早膳,来院子外询问的丫头却半句话也不敢问,犹豫不决地探着头。

    昨日陆念禾黑了一晚上的脸,把府里的人上上下下全通传闻讯了一遍,陆铮也按着吩咐把整个宅子搜查了一通,余宁跟着人折腾了一整夜,没查出什么踪迹,暂时可以断定不是府上的人有问题。

    但陆念禾仿佛有些后怕一样,都不愿让近日新买的侍者靠近了,屋外都是些殷清川自幼在将军府侍奉带来的亲信,还有陆铮这般跟随陆念禾多年的侍卫。

    这些人久住军营,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情,自觉失职惭愧,加上主上心情不好,一个个严阵以待,冷着个脸,周遭气场都像是要杀人,吓得人小姑娘不敢靠近一步。

    倒是丁香一夜忙着调度王府事务,此刻想着赶来看看小姐,经过之时余光扫过了这幅场景,有些疑惑地上前问了句,“你是小厨房的丫头吧,怎么杵在这儿呢?”

    小丫头见着丁香,认得这是殷清川身边的侍女,松了口气,“姐姐,是丁香姐姐吗,膳房刚做了菜式,但是怕将军这会子没心情,差我来看看将军与郡主殿下的动向,没人传唤我,”她怯生生看了看守在屋外的侍卫,转回头看着丁香求助,“我也不敢提这个醒,就只能待在外头等了。”

    丁香一时明了,望了望院子里的守卫情况,屏退了侍女,“我知道了,你回去报信吧,直接传上来就行,是按着我之前吩咐过的。”

    自己饿就饿,干嘛还要小姐陪着,真是……

    想到他回京之后的种种表现,丁香叹了口气,……关心则乱吧。

    想到殷清川,丁香又叫住了那丫头,“哎小丫头,你,你叫什么名字?我与你说说我们小姐的口味,以后告诉膳房多照着这些做。”

    小丫头骤然被叫住,回头讲话磕磕巴巴的,“姐姐,我叫小若,将军先前早就吩咐过我们了,府里万事万物都是紧着郡主殿下的喜好来的,您就放心吧,我先下去了姐姐。”

    说完一溜烟跑开干活去了,惹得丁香有些失笑,陆念禾调的人,都是这么个德行么。

    她望向屋外的陆铮,走上前轻声说,“守宅子又不是守边关,你们这一副架势,真的会吓到府里不少小厮丫头的,收敛些吧,这里不是北疆……”

    是咱们主子好不容易凑起来的家,也是咱们所有人的家。

    这句话没讲出口,她叹了口气,不知道跟这些木头讲不讲得通,也没管陆铮的反应,知会了一下她传了膳,便进了屋。

    丁香前脚进门,后脚陆念禾就睁开了眼睛往她的方向一盯,见着是她,整个人略微松了口气,“是丁香姑娘啊,可有何发现么?”

    丁香看着他眉目中的忧虑,又望向帷帐后的人影,上前劝解,“陆大人,你还是应当保重身子。我方才向小厨房传了膳,就算你不饿,但我家小姐身子本就不好,也该让她吃些。”

    “抱歉,是我疏忽了。”陆念禾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自己的疏漏有些不好意思,向丁香拱了拱手。

    丁香有些不忍,望了望床榻上的人,还是闭上了嘴。

    这时门外陆铮叩了叩门,“将军!门外有个红衣道长,说是郡主殿下的故人,来讨喜糖的。底下人打发了却还不肯走,非要进府里,我看那人疯疯癫癫,念叨着什么往事重现家门不幸之类的昏话,属下看着有异,擅自做主,把人押进来了。”

    听到往事重现、家门不幸这几个字时,陆念禾猛然抬头,整个人有些僵硬,匆匆起身,猛地推开了门,“丁香你先看着她,我去看看什么人如此不敬。”

    陆念禾三步作两步地来到了这道人面前,陆铮跟着他,观察着他的神色,心里不禁感叹,哪儿来的女道长,在这个时候触这么个霉头,怕是要倒大霉了。

    地上这道士像是喝醉了酒,面庞上有些洒脱飘然,明明是一身红衣却不显得人妖里妖气,衣摆出绣着些看不懂的符咒,她被几个人架着,屏退了府里的下人,周身围着的全是武功高强的亲卫,这副阶下囚的待遇,她也不生气,就这样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府邸。

    听到脚步,她忽然抬头,直直地望向了陆念禾那双带着怒气的眼睛,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陆家的儿郎,当真是风神俊朗,只是小将军这个面色,看着有些憔悴啊。不知道你母亲当年害死她的至交好友之时,是否也和你此刻一样,有这样伪善的做派和嘴脸?”

    霎那间,陆念禾的剑已然出鞘,直指这位道长的脖颈,声音难得带出了些不稳,“哪里来的古怪道人,满口胡言乱语!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话说得凌厉,眼睛却无端闪烁,像是愤怒又像是心虚。

    这般处境,剑锋但凡稍微偏移一寸,便是见血封喉,可这女子却依旧不紧不慢,细细端详着陆念禾的表情,“将军怎么这样无礼,我远道而来祝贺二位喜结连理,想进门讨几杯喜酒罢了,你何必这样动气?”

    陆念禾警惕地看着她,剑锋依旧抵着人,“道长若是道喜,我自当欢迎,可道长此行,恐怕并不友善吧?”

    这位道长也不畏惧,轻笑了一声,“往事不可追,陆小将军,我无意冒犯,也不想再论当年,只是见故人落难,一时心有不忍罢了,大梦一场空,恐怕时间不等人啊。”

    听到这番话,陆念禾犹豫了片刻,大梦一场空一出来,他悬空的剑终于缓缓滑落,整了整神色,向人行了个礼。

    脱身之后,红衣女子仿佛早有预料一般,有些挑衅地扫了眼旁的护卫,周身气势骤然一变,平地风叶起,押解着她的高手们竟齐齐往后退了好几步,互相带着惊讶的眼神望向对方。

    陆念禾也骤然以剑鞘掩面,一时惊叹于这人的武功高强,心底暗暗对人多了份敬佩与相信。

    他向前走了几步,挥手示意护卫退下,恭恭敬敬地跟人询问着,“敢问道长如何称呼,我不知您是何方高人,我只想问您一句,您是不是真的知道……她中的毒的解法?”

    他眼睛里带着真挚,说出口的语气也带着期盼。

    “在下华空,江淮人士,来此只是为了了却一桩凡尘旧事而已。”

    说完她顿了顿,陆念禾眼中的真切不似作伪,倒是惹得她有些稀奇地哼出了声,“你看起来,很关心宜安郡主啊?”

    陆念禾避而不谈,扯了一句,“她永远是我妹妹。”

    华空定定看了他一眼,对这成亲后拿妻子当妹妹的关怀没表示什么,挥了挥手,“且先带我去看看郡主吧。”

    周围的亲卫们看此情形,都向华空拱了拱手,为刚才的不敬行径致歉,开出一条道来。

    陆念禾一直跟在她身前两步引着,时不时回头,仿佛有很多想说的话,却终究没有开口。华空察觉到了他的犹豫,笑了笑,与他聊起了天。

    “陆小将军,大梦这种毒初次问世你可知是什么时候?”

    陆念禾神色有些奇怪,却还是应答了,“大抵是殷恒将军出事时?”

    华空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仿佛看向遥远的过去,“不,这种毒,来自于江湖。”

    大梦之毒,顾名思义,中毒之人会长时间陷入苦痛与幸福交织的梦境之中,不断迷失自己,最后一直陷进虚幻中,耗尽身体所有的精力气血来营造自己的梦境。

    当年殷恒在一个冬日,与北漠大战一场,准备乘胜追击之时,经历了一场重病,初识只是困倦,疲惫,但他一直强撑着指挥大军,不曾显露。有一天晚上突发高热,与将士们商讨战术时忽而吐出一口黑血来,整个人便晕厥过去了,军中医者遍寻药方不可解,足足昏睡了半个月。

    主帅病危,人心动荡,他的副将撑着压力与北漠人推进战线,在长期拉扯中逐渐丧失主权,风雪愈重,人心也愈冷,他不得已向京中请求支援。最后是赵鸣谦,如今的右相大人,带着补给与京中的良医赶来主持大局,扭转了战局,却也无法给敌军一记重创,让北漠有了休整行军的可趁之机。

    寒冬腊月,主将危在旦夕,大夏只得暂且休战,全心全力医治殷恒将军。

    京中的御医来查探殷恒情况之时,人已经形销骨立,但仍旧挣扎于迷离梦境之中,太医尝试过无数种法子试着唤醒殷将军,但只要是强迫为之,必定适得其反,损其根基。

    当时殷恒的身体已然承受不住一口一口的鲜血吐出,故而太医也不敢轻举妄动,派出了不少探子潜入北漠境内查探此毒的由来,却无疾而终。

    赵鸣谦奉旨将人带回京来医治,可还没等归京,殷恒将军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梦境中殷将军总是念叨着他的妻女,时而微笑,时而落泪,所以此毒名为,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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