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公府。

    偏远的一处小小厢房里,两个青衣丫头对坐在桌前,唇无血色,脸色煞白。

    清蓉死死抓着姐姐的手,哆嗦道:“姐姐,怎么办?小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国公府内苑在府内东侧,紧靠着内苑背阴处的一溜后罩房便是下人们常住的居所,内苑里一旦发生什么动静,后罩房内听得清清楚楚。

    清茶握紧拳头,紧闭着嘴,额角渗出密密冷汗。

    刑部的人到了……

    见她不说话,清蓉几欲崩溃,一边哭喊一边拼命摇晃清茶的肩膀,“姐姐,你快想想办法啊!”

    肩上的力气犹如拍石的巨浪,清茶被晃得怒火中烧,扒下肩上的手掌,紧接着猛地将清蓉推开,怒喝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清茶倏地站起身,望着紧扣的房门,咬牙道:“从踏进国公府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主家的命令,她不能不应。主家命她姐妹二人混入国公府,败露只是早晚的事,横竖都是一刀……

    想通了,清茶回过身蹲下,将伏地哭泣的清蓉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慰,“清蓉,别怕,只是刑部而已,只要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么说着,她的语气却夹杂着几分颤抖。

    当朝律法森严,因罪入刑部的,不死也要扒下一层皮来。

    年初,大理寺少卿文治平因李氏冒赈纠错一案而被革职,提至刑部受审,在牢狱中待了三天出来时就没了人样。

    大理寺少卿尚且如此,她二人不过是国公府的两个贱籍奴仆,是生是死,完全能够预料。

    ……

    刑部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个时辰,院子里乌泱泱的人都退了。

    满院清风过,匆匆不留痕。

    飞飞将门关上,快步走进内室,心有余悸,“小姐,那些带刀的人都走了。”

    靠在床头的罗少知吐出小半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恶心,轻声问:“那两人,带走了吗?”

    “清茶和清蓉都被押走了,后罩房那边也被搜刮了一遭,看样子是搜出什么东西来了。”

    罗少知疲惫地点了点头:“侯爷呢,走了吗?”

    “没呢,正在院子里和刑部的大人说话……小姐想见侯爷吗?我去叫他?”

    “不用,”罗少知沉沉地摇头,“一会儿侯爷问起来,你就说我先歇下了……你替我去办一件事。”

    飞飞赶忙凑近:“小姐您吩咐。”

    “去把府里的下人来历都……”说到一半,罗少知咳了下,想起让飞飞一个人做这些太叫她辛苦,缓缓折回道,“算了,你这几天也受累了,别操心了,好好休息吧。”

    “是。”

    罗少知躺下,闭上眼,飞飞替她将薄被拉上来盖好,掖紧被角。

    半炷香的时间后,罗少知的呼吸逐渐均匀,颦蹙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

    飞飞动作轻柔地放下床幔,终于小心离开。

    这一闹,折腾到了黄昏,日头已落,西天残阳如血。

    “吱呀”一声,门响了。

    庭院里站着的两尊杀神齐齐看过来。

    飞飞脚下一软,紧张地上前行礼:“侯爷,大人。”

    文承:“她歇下了?”

    “是,小姐连病了几天不见好,今日又受了惊吓,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过往在岭南飞飞也不是没见过衙门捕快抓人,但如今日这样,直接领着缉事番子跟抄家似地往内苑里闯的还是头一回亲眼看见,但凡换个胆子小的,这会儿恐怕已经被吓得晕死过去。

    飞飞心里好大的怨气,回答完文承的问题,板着脸行了一礼,道东厨还有小姐的新药要熬,一扭头躲着瘟神赶紧跑了。

    “侯爷。”

    文承收回目光。

    下属不确定地问:“那两个丫头是吴国公府的人,是否等罗小姐病好了再审?”

    文承抬眸看向西方血一样艳丽的晚霞,眼眸中倒映出铺陈在天的层层红影,那天与山的颜色红得惊心,比他眼角的红痣还要刺眼。

    气氛安静,下属耐心等着。

    过了许久,文承漫不经心地开口:“不必。”

    “是。”

    “一天之内,从她二人嘴里把实话挖出来。”

    “属下得令。”

    “留口气,别轻易弄死了。”

    下属一愣,想了想,试探着问:“侯爷可是有怀疑的人?”

    文承瞥了他一眼,眼神淡漠,下属惊而低头,忙道:“属下失言。”

    ……

    罗少知身子难受着,觉睡得极浅,半梦半醒间听得卧厢的门似乎被人打开了,以为是飞飞,睁开眼低低地唤了一声。

    几声脚步后,来人站在床边,隔着床幔道:“是我。”

    罗少知霎时清醒了些,“侯爷?”

    使不上力气,这礼算是废了,罗少知脱力,躺回床上无奈道:“几时了,侯爷怎么还没回去?”

    “日落了。”

    听他语气觉察不出情绪,罗少知也不指望这人能有多高兴,只要不生气就好。

    罗少知探手轻轻勾了床幔一下,床纱顺之柔软地晃动,一步之外的文承的身影便变得模糊了。

    她虚弱地调侃:“快入夜了,侯爷还不回去,不要名声了吗?”

    从来都是文承对她说这样的话,老天开眼,终于也轮到她一回。

    床幔又一动,一只指节修长的手将软纱拦住,勾挂到一边。

    文承站在床边,身姿玉立。

    罗少知晃神一瞬,小声道:“文三?”

    “嗯。”

    罗少知眨了眨眼,“你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

    文承顿了下,甚为无语,“病成这样,你还有闲心注意这些。”

    罗少知苍白地弯唇浅笑:“我记得你来时穿的是深色。”

    她的眼睛虽昏花,但不至于瞧不出深色和白色的区别。

    文承一穿白衣,罗少知失神了,不可自控地想到从前,自己常去公主府的日子。

    公主府的文三公子清雅端方,一身白衣撩得人心动情更动。

    少年无忧,罗少知那时候还没经历太多,所有精力都用来爱慕文承,如今看来,那段纯粹莽撞的时光,竟是人生为数不多的一大侥幸。

    “你何时换了衣裳?”罗少知侧躺着,迷迷糊糊地问。

    文承在床沿边坐下:“不久。”

    “是因为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吗?”

    文承没有否认。

    罗少知抿唇,想让自己看上去精神点,不至于太憔悴,“其实我不爱哭,真的……”

    鬼话,回京这半年里不知道她掉了多少次眼泪,文承懒得揭穿。

    “没力气就别说话。”

    罗少知扁扁嘴:“哦。”

    凶什么凶,她还是病人呢。

    文承没在国公府里多待,等罗少知倦意上来再入睡,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国公府里下午刚闹出的动静,转眼就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文承素来喜静不爱折腾,今儿大张旗鼓闹这一场分明是刻意做给外人看的,这节骨眼儿上对吴国公府别有用心的视线太多,不杀鸡敬猴以儆效尤,国公府就得不到安生。

    但闹归闹,未得圣令私自从刑部调人乃是大罪,再经言官的口舌到了皇上那儿,等皇上怪罪下来,足够绛衣侯府喝上几壶。

    因而文承刚回内苑,秦叔就借着有文府的动向要禀报为由,旁敲侧击地谈起午后国公府的事。

    大概意思是说,侯爷做得太过了些,眼下皇上不在宫中,他私用官权贸然行事,万一出了岔子恐怕会落人口舌,届时不止绛衣侯府,吴国公府也会受到牵连。

    秦叔说的不无道理,过完年后朝中对绛衣侯的非议越来越多,时不时就有言官上奏,揪着文承的大小事项大做文章,皇上虽未表态,但耳边风吹多了难免听进去一二。

    更何况,眼下前朝正为再立新储之事暗潮汹涌,权官太过张扬总是不好,就算文承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也总该考虑考虑罗小姐。

    秦叔苦口婆心地劝说:“罗小姐从岭南回来不久,国公府也才追封月余,侯爷当多为小姐着想……”

    搁以前,秦叔是断然不敢在文承面前说这种话的,常言道以下犯上不忠不义,哪有奴才反过来置喙主子的道理。

    但秦叔的一对老眼又不是瞎的,侯府和罗府两头来回旁观小半年,再经福祥提点,他就是再榆的脑袋也该缓过来了。

    老天开眼,侯爷居然对罗少知有情意——

    至于那情意到底有多少,总之必定不止看上去的这点儿。

    有情意好,有情意好啊。

    秦叔心酸又欣慰,有情意侯爷就不必整日泡在死气里,动不动拿性命说事,也不会想着法儿地大逆不道给皇上添堵了。

    日后罗小姐嫁到侯府来,和侯爷举案齐眉,夫妻俩琴瑟和鸣。罗小姐再育下一两半女的,一家子上下其乐融融,这冷冰冰的绛衣侯府就算是活过来了。

    好啊,好啊!

    ……

    文承点完安神香,一抬眼就见对面杵着的秦叔面盈喜气、眉欢眼笑,美得胡子都快飞起来了。

    文承下意识瞥了眼自己身上,郁气沉沉、半死不活的,一看就精神不正常,没有哪儿不妥,疯得很依旧。

    他便忍不住皱眉,开口问秦叔:“你出门捡到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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