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逆光站着一个矮胖男人，看不清脸，如果不是身材有些差强人意，出场效果堪比警匪片。
“就你们几个？”男人像只企鹅般挺着啤酒肚晃晃悠悠进来。
“老板好！”维克多嬉皮笑脸地敬了个礼。
“有新朋友？”老板短短的脖子一伸，注意到坐在集装箱上的楚岑。
楚岑在这明目张胆的视线集中下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对方现在是自己要争取工作机会的老板，于是下意识站直了，扯了扯身上脏兮兮的外套，抿了抿乱糟糟的长发，端起一个优雅得体的笑容：“晚上好，先生。”
“你好，叫我马修就行。”胖男人笑得随和可亲，随意地脱下外套搭在手臂上，目光被集装箱上散落的外卖包装吸引，伸手翻了翻，“还有什么吃的吗？”
“预期您今晚不会回来，所以请原谅我们没有留多余的食物。”叶青栀认真回答道。
“这不重要，青栀，你这话说的太次生人了。”裴锦川挥了挥手，“重点是，马修，你虽然没有得到充饥的食物，但你会得到一位难得的人才。”
裴锦川一副隆重推出的架势，把楚岑介绍给了马修。楚岑努力忽略自己现在蓬头垢面的形象，拿出项目汇报演示时的精神面貌，在裴锦川滔滔不绝地推销自己时保持着胸有成竹的笑容。
“哦——龙骨矿材质的次生义肢和器官啊，确实是很诱人的条件呢......啊，失忆了？没事没事，送个快递嘛，胳膊腿好使就行，没经验也没关系，找人带你两天就是了，年轻人，学东西很快的。那么咱们这就签合同吗？还是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马修从残羹剩饭里扒拉出半盒鸡块，边吃边漫不经心地说。
楚岑算是明白橙子物流各位的散漫是跟谁学的了，有这么个随意的老板，实在也是很难保持正经呢。
“如您所见，我从来没做过沉城的快递员，所以我是否需要具备一些独特的素质，以保证快递运送的顺利与安全呢？”楚岑不无担忧地开口，毕竟这场面试实在是太迅速且随便了，搞得她心里很没底。
然而马修出乎意料地甚至有些不耐烦，他皱起眉挥挥手：“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没做过也没什么，你跟着他们学两天就知道了。没问题了？”
“但是经验和素质显然是两回事——”楚岑歪了歪脑袋，试图解释清楚自己的疑惑。
“是这样，如果你是个普通原生人，那你可能要具备很多技能，但你是个穿‘高级装备’的原生人，那就不需要什么特殊技能了，就算是个新人小白，钞能力就是你的offer。”维克多一脸“你沾大光了”的表情，结尾用一个响指打断了她。
楚岑嘴角抽了抽，努力制止自己露出怀疑的表情——什么公司啊这么随意？
“哟，你还犹豫上了？”裴锦川似乎看出来她在琢磨什么，冲她竖了个大拇指，“我算是真信你失忆了——在沉城，有稳定收入的人不超过百分之四十，上赶着给你递饭碗你都不要？”
楚岑慢吞吞咬着薯条，不慌不忙地提出自己的问题：“那倒也不至于，你说得对，我现在的情况能有工作就很好了。但我想知道维克多——是这个名字吧——这么说的原因。”
维克多耸耸肩：“这没什么难理解的，沉城不算太平，我们送货很容易遭抢劫，次生机械义肢不仅不容易受伤，战斗力天然比普通人要强。要不是我四肢用的还挺顺手，我也打算换一个去。”
“以我对你的财务状况了解和对现在次生义肢市场的分析，你应该买不起。”叶青栀毫不犹豫戳穿他，“如你所见，次生义肢并不便宜，像你身上这套性能好的更加昂贵，普通的沉城人是负担不起的。”
楚岑了然：“那我没问题了，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马修解决完最后一个鸡块，拍了拍手：“那就签合同吧。红白街区那边是谁负责？小川？行，你带她熟悉熟悉那边的业务，我看那一片还算是比较安稳的。”
裴锦川点头应下。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被录用了？”楚岑觉得自己有必要再仔细确认一遍，职场的文字游戏在哪里都需要警惕。
“当然啊，实习期一个月——虽然很大概率你会转正，但法律流程还是要走的，咱们可是守法企业。实习期工资比正式员工要少一点，转正后基础收入是三千五百星币，接到业务另算奖金，具体你自己看合同吧——青栀啊。”
叶青栀立刻摸出一份文件：“给，这是我们公司的劳动合同。”
楚岑一目十行地翻了翻，没什么问题，接过叶青栀递过来的原子笔，利落地签上了名字。
裴锦川他们口中的沉城听起来治安不太好，贫穷且混乱，楚岑还以为自己可能要沦落到打黑工，但没想到橙子物流还挺遵纪守法，看起来自由散漫，人员构成也很简单，劳动合同倒出乎意料写的挺靠谱。
签完名字，楚岑下意识把笔往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插，插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捏着笔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悬在半空。
“我帮你找一身制服，跟我来。”叶青栀十分善解人意地拉起她，带她向三楼的员工宿舍走去。
“谢谢，”楚岑真心道谢，“你的笔。”
“送给你吧，签订单的时候用得到，我们人手一支——这就是我们的宿舍了，盥洗室在那边，我给你找一套新的衣服，你先洗漱，床位我会帮你打扫的。”
“......谢谢。”楚岑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悉心的关照，有些张口结舌，只能反复道谢，倒弄得叶青栀很不适应。
这间宿舍是两人间，有点像楚岑记忆里的研究生宿舍。叶青栀的床位靠窗，床上一整套的绿色碎花套装，床头摆着兔子玩偶，桌子上是氛围台灯和各色摆件，椅子上也垫着软乎乎的手工靠垫，墙上是几张错落的画框，窗台上还有几盆绿植，是楚岑来到这个平行世界后第一次见到具有生活气息的场景，与冷硬的仓库背景有些格格不入，却不可否认地让她觉得温暖。
而反观另一边靠墙的床铺，米白色的四件套、干净简洁的桌椅，隐匿在半个房间的昏暗中，是与窗边活泼春色截然相反的冰冷空白。
虽说这是还没有收拾的样子，但楚岑坚信，如果交给自己打理，也不会比现在好多少。她从前的员工宿舍就是如此，四件套选耐脏的铅灰色，台灯是护眼又便宜的基础款节能灯，仅具有装饰作用的摆件她绝不会买，因为放在那里落灰不说，还容易弄丢，更何况她的书桌堆书都不够，摆这些小东西更是占地方，更不用说植物了——养植者本人昼夜颠倒，永远记不清楚什么时候该给花草浇水，而且浇的咖啡比水还多，能养活才是见了鬼了。
是以楚岑还是很高兴自己有一个富有生活情趣的室友，她自己虽然不算是一个很热爱生活的人，但并不讨厌。
楚岑原本还好奇自己这副身体遇水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她低估了这个世界的科学技术，在她洗澡的半个小时里，沐浴的感觉与她之前没有任何差别，次生肢体的感知能力与人体皮肤完全可以比肩，至少在“感知仿真”这一个方面，它做得很成功。
把自己收拾干净后，楚岑试了一下叶青栀给她的制服。橙子物流的制服整体是石墨黑，外套和工装裤的拼接处有橙色和银色的荧光条，材质偏硬，摸起来很结实，而且轻薄保暖防水防风，质量很好，胸前还有橙子物流的标识，也是荧光的。
穿上这身制服，楚岑终于有了点“找到工作拿到饭碗”的实感。
“很适合你，真帅气。”叶青栀倚在床头夸赞道。
“对了，你没有口袋终端吧？刚才从仓库给你拿的，给。”叶青栀递给她一部类似手机的东西说。
“按这儿激活，打开后有使用说明，你自己看吧。这是咱们公司内部的系统，与外面市面上的不太一样。”
“谢谢。”楚岑接过终端，把制服换下来后也躺进了被子里，麻利地激活终端，只是还没弄明白几个功能，眼皮就先开始打架了。她前一秒刚下定决心明天早起研究，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然而第二天一早，楚岑是被叶青栀叫醒的。橙子物流业务虽然不算特别繁忙，但人也不多，平时工作可算不上轻松。
叶青栀用不着头绳，但楚岑不想披着头发去骑车送快递，刚好手边摸到那支昨天叶青栀送的原子笔，细细长长又是简洁的磨砂质感，十分合适，于是随手一挽把长发簪起来，并打定主意一发工资先去买包头绳。
“早上好啊，姑娘们。”她们下楼时，正看到裴锦川抱着头盔坐在摩托车上，笑盈盈地冲她们打招呼。
“早上好。”叶青栀边回应边走到另一辆摩托车前，摘下头盔扣在头上。
“我先走了，照顾好楚岑哦。”她熟练地打火加油，一套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和她温和的性格全然不符，在摩托车的轰鸣声中扬长而去。
“怎么样？是不是很想亲自尝试一下？”楚岑一回头，裴锦川已经扣上头盔准备发动了。
楚岑有些无措——她亲自驾驶过的最高档的交通工具也就到电动车了，摩托车对她来说还是太超前了，但又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只好硬着头皮骑上一辆，心说这和电动车能差到哪里去呢！
楚岑从小不太擅长这些运动，但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次生肢体的作用，她神奇地觉得自己好像天然就会骑摩托车，甚至比她当年骑电动车的时候还要顺手，肌肉骨骼好像提前设置好了程序，几乎不用她分出精力在操控摩托上，她只需要看好路，就能轻易地跟上裴锦川。
这是楚岑第一次离开仓库，看到真正的沉城的样子。沉城虽然不见天日，但城区上空漂浮着许多移动的光球，模拟日光，映射天空。只是能源紧缺，这些被称作“虚拟白昼”的光球每天只工作八个小时，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五点，地下城看起来与处于地上无异，这座城区的一切窘迫肮脏也好、粉饰太平也好，都暴露在白昼之下，无所遁形。
而虚拟白昼熄灭的时候，它们的余热和残光会在十分钟内挥发殆尽，此时地下随处可见的霓虹灯便会亮起。在这里霓虹灯造价低廉，因此像爬山虎一样爬满城市的每一处墙壁，五彩斑斓的灯光，算是勉强为阴暗的地下城带来些新鲜色彩。
“这是今天的第一笔订单。”裴锦川带着楚岑穿街走巷，最终停在了一处住宅前。这一片区域都是独立住宅，大多都是白墙红瓦，因此叫“红白街区”，虽然不算气派，但环境卫生整洁，算是沉城比较体面的地方了。
“收件人是——我看看，张河。”裴锦川打开摩托车储物箱的后盖，从里面搬出一个看起来很重的箱子。
楚岑很有眼色地先上去敲门。
厚厚的红木门从里面打开，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出现在楚岑眼前。他这身装扮在地下城几乎可以说是隆重得像奇装异服了，但这样的盛装打扮下，他的脸色却有些蜡黄，眼底泛着乌青，看起来健康状况堪忧。
“您好，您的快递。”楚岑礼貌问候道，往旁边闪了闪，让出搬着箱子、手臂上青筋鼓起的裴锦川。
“哦，谢谢，帮忙搬进来吧......抱歉，我刚到家，熬了几个大夜了，刚从浮楼回来......希望这次能行......那个，麻烦帮我组装一下吧。”张河揉着眉心，一脸疲惫地把他们让进来。
裴锦川把箱子搬进屋里，张河拿来剪刀，把纸箱外面包了好几层的黑色胶带划开，在打开纸箱的那一刻露出释然又欣慰的笑容。
“太棒了！”张河从纸箱里拿出一张薄薄的文件，激动得手都在抖，几乎要喜极而泣，如释重负般倒在沙发里，几秒钟前紧绷的五官也舒展放松下来，“这下也不用保密了！”
“嘿，伙计们，知道这是什么吗？”神经一放松，张河情不自禁要找个人分享一下，双腿轻松地一叠，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搭在沙发背上。
“是什么？”裴锦川好奇地问。这不是捧场，他是真的不知道箱子里这堆奇形怪状的零件是什么。
楚岑凑过去，把卷成一团的说明书拿出来，一言不发地捋平纸张开始研究。
“简易的提纯器。这机器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张河兴奋地三两步过来，在箱子最里面掏出一个漆黑的盒子，看材质，里面应该是很贵重的东西。
张河神秘地晃了晃这个盒子：“新型能源矿石，供能效率是B7号矿的三倍！如果能量产并且广泛运用，各大生产厂商都会抢着来送钱的！”
“现在也不怕告诉你们了，最晚后天，你们就等着在《棱镜日报》上看到鲸吞能源的头条吧！”张河信心满满地说。
他说的话楚岑有一半都听不懂，这听天书的感觉让她很是憋屈，默默记下张河提到的几个名词，较劲般地火速安装好了提纯器。
“感谢感谢！再见！”张河满面笑容地把他们送出门，状态与他们进门时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
“你运气还挺不错，第一次送货就能听到一个惊天爆炸好消息。”裴锦川笑呵呵地说。
“是吗？”楚岑不懂这有什么好“惊天爆炸”的，不就是新能源吗，在科研院她一天能听到七八种稀奇古怪的新能源课题，这算什么。
“你不知道啥叫B7矿吧？”裴锦川意味深长地说。
“那玩意儿，看见了吗？”他抬手指了指头顶缓缓移动的光球，“全城成千上百的虚拟白昼，都是靠它供能，除此之外，浮楼最主要的能源也是B7，至于沉城，都是用效果差一些的B9或者B4。”
“鲸吞能源要是真能开发出效率是B7三倍的普遍用矿，那咱们可真就发达了——常用的能源矿种类都被浮楼的能源公司垄断了，要用的话咱们得向他们买，税率还高得离谱，鲸吞是为数不多的沉城能源公司，他们要是拿下新能源矿石的开发权......”
“咱们就能翻身农奴把歌唱了。”楚岑不假思索地接话。
“......对，”裴锦川失笑，饶有兴趣地看着楚岑，“我发现你说话也挺有意思的，跟叶青栀还不一样，这是次生人的特殊技能吗？”
“我不是次生人。”楚岑认真地说。就算身体是人造物，但她坚信她的头脑和思想是完全属于人类的。
“嗯，”裴锦川显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心里明显更在意新能源的事，“那就让我们期待一下这两天的《棱镜日报》吧。”
“就你们几个？”男人像只企鹅般挺着啤酒肚晃晃悠悠进来。
“老板好！”维克多嬉皮笑脸地敬了个礼。
“有新朋友？”老板短短的脖子一伸，注意到坐在集装箱上的楚岑。
楚岑在这明目张胆的视线集中下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对方现在是自己要争取工作机会的老板，于是下意识站直了，扯了扯身上脏兮兮的外套，抿了抿乱糟糟的长发，端起一个优雅得体的笑容：“晚上好，先生。”
“你好，叫我马修就行。”胖男人笑得随和可亲，随意地脱下外套搭在手臂上，目光被集装箱上散落的外卖包装吸引，伸手翻了翻，“还有什么吃的吗？”
“预期您今晚不会回来，所以请原谅我们没有留多余的食物。”叶青栀认真回答道。
“这不重要，青栀，你这话说的太次生人了。”裴锦川挥了挥手，“重点是，马修，你虽然没有得到充饥的食物，但你会得到一位难得的人才。”
裴锦川一副隆重推出的架势，把楚岑介绍给了马修。楚岑努力忽略自己现在蓬头垢面的形象，拿出项目汇报演示时的精神面貌，在裴锦川滔滔不绝地推销自己时保持着胸有成竹的笑容。
“哦——龙骨矿材质的次生义肢和器官啊，确实是很诱人的条件呢......啊，失忆了？没事没事，送个快递嘛，胳膊腿好使就行，没经验也没关系，找人带你两天就是了，年轻人，学东西很快的。那么咱们这就签合同吗？还是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马修从残羹剩饭里扒拉出半盒鸡块，边吃边漫不经心地说。
楚岑算是明白橙子物流各位的散漫是跟谁学的了，有这么个随意的老板，实在也是很难保持正经呢。
“如您所见，我从来没做过沉城的快递员，所以我是否需要具备一些独特的素质，以保证快递运送的顺利与安全呢？”楚岑不无担忧地开口，毕竟这场面试实在是太迅速且随便了，搞得她心里很没底。
然而马修出乎意料地甚至有些不耐烦，他皱起眉挥挥手：“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没做过也没什么，你跟着他们学两天就知道了。没问题了？”
“但是经验和素质显然是两回事——”楚岑歪了歪脑袋，试图解释清楚自己的疑惑。
“是这样，如果你是个普通原生人，那你可能要具备很多技能，但你是个穿‘高级装备’的原生人，那就不需要什么特殊技能了，就算是个新人小白，钞能力就是你的offer。”维克多一脸“你沾大光了”的表情，结尾用一个响指打断了她。
楚岑嘴角抽了抽，努力制止自己露出怀疑的表情——什么公司啊这么随意？
“哟，你还犹豫上了？”裴锦川似乎看出来她在琢磨什么，冲她竖了个大拇指，“我算是真信你失忆了——在沉城，有稳定收入的人不超过百分之四十，上赶着给你递饭碗你都不要？”
楚岑慢吞吞咬着薯条，不慌不忙地提出自己的问题：“那倒也不至于，你说得对，我现在的情况能有工作就很好了。但我想知道维克多——是这个名字吧——这么说的原因。”
维克多耸耸肩：“这没什么难理解的，沉城不算太平，我们送货很容易遭抢劫，次生机械义肢不仅不容易受伤，战斗力天然比普通人要强。要不是我四肢用的还挺顺手，我也打算换一个去。”
“以我对你的财务状况了解和对现在次生义肢市场的分析，你应该买不起。”叶青栀毫不犹豫戳穿他，“如你所见，次生义肢并不便宜，像你身上这套性能好的更加昂贵，普通的沉城人是负担不起的。”
楚岑了然：“那我没问题了，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马修解决完最后一个鸡块，拍了拍手：“那就签合同吧。红白街区那边是谁负责？小川？行，你带她熟悉熟悉那边的业务，我看那一片还算是比较安稳的。”
裴锦川点头应下。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被录用了？”楚岑觉得自己有必要再仔细确认一遍，职场的文字游戏在哪里都需要警惕。
“当然啊，实习期一个月——虽然很大概率你会转正，但法律流程还是要走的，咱们可是守法企业。实习期工资比正式员工要少一点，转正后基础收入是三千五百星币，接到业务另算奖金，具体你自己看合同吧——青栀啊。”
叶青栀立刻摸出一份文件：“给，这是我们公司的劳动合同。”
楚岑一目十行地翻了翻，没什么问题，接过叶青栀递过来的原子笔，利落地签上了名字。
裴锦川他们口中的沉城听起来治安不太好，贫穷且混乱，楚岑还以为自己可能要沦落到打黑工，但没想到橙子物流还挺遵纪守法，看起来自由散漫，人员构成也很简单，劳动合同倒出乎意料写的挺靠谱。
签完名字，楚岑下意识把笔往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插，插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捏着笔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悬在半空。
“我帮你找一身制服，跟我来。”叶青栀十分善解人意地拉起她，带她向三楼的员工宿舍走去。
“谢谢，”楚岑真心道谢，“你的笔。”
“送给你吧，签订单的时候用得到，我们人手一支——这就是我们的宿舍了，盥洗室在那边，我给你找一套新的衣服，你先洗漱，床位我会帮你打扫的。”
“......谢谢。”楚岑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悉心的关照，有些张口结舌，只能反复道谢，倒弄得叶青栀很不适应。
这间宿舍是两人间，有点像楚岑记忆里的研究生宿舍。叶青栀的床位靠窗，床上一整套的绿色碎花套装，床头摆着兔子玩偶，桌子上是氛围台灯和各色摆件，椅子上也垫着软乎乎的手工靠垫，墙上是几张错落的画框，窗台上还有几盆绿植，是楚岑来到这个平行世界后第一次见到具有生活气息的场景，与冷硬的仓库背景有些格格不入，却不可否认地让她觉得温暖。
而反观另一边靠墙的床铺，米白色的四件套、干净简洁的桌椅，隐匿在半个房间的昏暗中，是与窗边活泼春色截然相反的冰冷空白。
虽说这是还没有收拾的样子，但楚岑坚信，如果交给自己打理，也不会比现在好多少。她从前的员工宿舍就是如此，四件套选耐脏的铅灰色，台灯是护眼又便宜的基础款节能灯，仅具有装饰作用的摆件她绝不会买，因为放在那里落灰不说，还容易弄丢，更何况她的书桌堆书都不够，摆这些小东西更是占地方，更不用说植物了——养植者本人昼夜颠倒，永远记不清楚什么时候该给花草浇水，而且浇的咖啡比水还多，能养活才是见了鬼了。
是以楚岑还是很高兴自己有一个富有生活情趣的室友，她自己虽然不算是一个很热爱生活的人，但并不讨厌。
楚岑原本还好奇自己这副身体遇水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她低估了这个世界的科学技术，在她洗澡的半个小时里，沐浴的感觉与她之前没有任何差别，次生肢体的感知能力与人体皮肤完全可以比肩，至少在“感知仿真”这一个方面，它做得很成功。
把自己收拾干净后，楚岑试了一下叶青栀给她的制服。橙子物流的制服整体是石墨黑，外套和工装裤的拼接处有橙色和银色的荧光条，材质偏硬，摸起来很结实，而且轻薄保暖防水防风，质量很好，胸前还有橙子物流的标识，也是荧光的。
穿上这身制服，楚岑终于有了点“找到工作拿到饭碗”的实感。
“很适合你，真帅气。”叶青栀倚在床头夸赞道。
“对了，你没有口袋终端吧？刚才从仓库给你拿的，给。”叶青栀递给她一部类似手机的东西说。
“按这儿激活，打开后有使用说明，你自己看吧。这是咱们公司内部的系统，与外面市面上的不太一样。”
“谢谢。”楚岑接过终端，把制服换下来后也躺进了被子里，麻利地激活终端，只是还没弄明白几个功能，眼皮就先开始打架了。她前一秒刚下定决心明天早起研究，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然而第二天一早，楚岑是被叶青栀叫醒的。橙子物流业务虽然不算特别繁忙，但人也不多，平时工作可算不上轻松。
叶青栀用不着头绳，但楚岑不想披着头发去骑车送快递，刚好手边摸到那支昨天叶青栀送的原子笔，细细长长又是简洁的磨砂质感，十分合适，于是随手一挽把长发簪起来，并打定主意一发工资先去买包头绳。
“早上好啊，姑娘们。”她们下楼时，正看到裴锦川抱着头盔坐在摩托车上，笑盈盈地冲她们打招呼。
“早上好。”叶青栀边回应边走到另一辆摩托车前，摘下头盔扣在头上。
“我先走了，照顾好楚岑哦。”她熟练地打火加油，一套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和她温和的性格全然不符，在摩托车的轰鸣声中扬长而去。
“怎么样？是不是很想亲自尝试一下？”楚岑一回头，裴锦川已经扣上头盔准备发动了。
楚岑有些无措——她亲自驾驶过的最高档的交通工具也就到电动车了，摩托车对她来说还是太超前了，但又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只好硬着头皮骑上一辆，心说这和电动车能差到哪里去呢！
楚岑从小不太擅长这些运动，但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次生肢体的作用，她神奇地觉得自己好像天然就会骑摩托车，甚至比她当年骑电动车的时候还要顺手，肌肉骨骼好像提前设置好了程序，几乎不用她分出精力在操控摩托上，她只需要看好路，就能轻易地跟上裴锦川。
这是楚岑第一次离开仓库，看到真正的沉城的样子。沉城虽然不见天日，但城区上空漂浮着许多移动的光球，模拟日光，映射天空。只是能源紧缺，这些被称作“虚拟白昼”的光球每天只工作八个小时，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五点，地下城看起来与处于地上无异，这座城区的一切窘迫肮脏也好、粉饰太平也好，都暴露在白昼之下，无所遁形。
而虚拟白昼熄灭的时候，它们的余热和残光会在十分钟内挥发殆尽，此时地下随处可见的霓虹灯便会亮起。在这里霓虹灯造价低廉，因此像爬山虎一样爬满城市的每一处墙壁，五彩斑斓的灯光，算是勉强为阴暗的地下城带来些新鲜色彩。
“这是今天的第一笔订单。”裴锦川带着楚岑穿街走巷，最终停在了一处住宅前。这一片区域都是独立住宅，大多都是白墙红瓦，因此叫“红白街区”，虽然不算气派，但环境卫生整洁，算是沉城比较体面的地方了。
“收件人是——我看看，张河。”裴锦川打开摩托车储物箱的后盖，从里面搬出一个看起来很重的箱子。
楚岑很有眼色地先上去敲门。
厚厚的红木门从里面打开，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出现在楚岑眼前。他这身装扮在地下城几乎可以说是隆重得像奇装异服了，但这样的盛装打扮下，他的脸色却有些蜡黄，眼底泛着乌青，看起来健康状况堪忧。
“您好，您的快递。”楚岑礼貌问候道，往旁边闪了闪，让出搬着箱子、手臂上青筋鼓起的裴锦川。
“哦，谢谢，帮忙搬进来吧......抱歉，我刚到家，熬了几个大夜了，刚从浮楼回来......希望这次能行......那个，麻烦帮我组装一下吧。”张河揉着眉心，一脸疲惫地把他们让进来。
裴锦川把箱子搬进屋里，张河拿来剪刀，把纸箱外面包了好几层的黑色胶带划开，在打开纸箱的那一刻露出释然又欣慰的笑容。
“太棒了！”张河从纸箱里拿出一张薄薄的文件，激动得手都在抖，几乎要喜极而泣，如释重负般倒在沙发里，几秒钟前紧绷的五官也舒展放松下来，“这下也不用保密了！”
“嘿，伙计们，知道这是什么吗？”神经一放松，张河情不自禁要找个人分享一下，双腿轻松地一叠，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搭在沙发背上。
“是什么？”裴锦川好奇地问。这不是捧场，他是真的不知道箱子里这堆奇形怪状的零件是什么。
楚岑凑过去，把卷成一团的说明书拿出来，一言不发地捋平纸张开始研究。
“简易的提纯器。这机器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张河兴奋地三两步过来，在箱子最里面掏出一个漆黑的盒子，看材质，里面应该是很贵重的东西。
张河神秘地晃了晃这个盒子：“新型能源矿石，供能效率是B7号矿的三倍！如果能量产并且广泛运用，各大生产厂商都会抢着来送钱的！”
“现在也不怕告诉你们了，最晚后天，你们就等着在《棱镜日报》上看到鲸吞能源的头条吧！”张河信心满满地说。
他说的话楚岑有一半都听不懂，这听天书的感觉让她很是憋屈，默默记下张河提到的几个名词，较劲般地火速安装好了提纯器。
“感谢感谢！再见！”张河满面笑容地把他们送出门，状态与他们进门时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
“你运气还挺不错，第一次送货就能听到一个惊天爆炸好消息。”裴锦川笑呵呵地说。
“是吗？”楚岑不懂这有什么好“惊天爆炸”的，不就是新能源吗，在科研院她一天能听到七八种稀奇古怪的新能源课题，这算什么。
“你不知道啥叫B7矿吧？”裴锦川意味深长地说。
“那玩意儿，看见了吗？”他抬手指了指头顶缓缓移动的光球，“全城成千上百的虚拟白昼，都是靠它供能，除此之外，浮楼最主要的能源也是B7，至于沉城，都是用效果差一些的B9或者B4。”
“鲸吞能源要是真能开发出效率是B7三倍的普遍用矿，那咱们可真就发达了——常用的能源矿种类都被浮楼的能源公司垄断了，要用的话咱们得向他们买，税率还高得离谱，鲸吞是为数不多的沉城能源公司，他们要是拿下新能源矿石的开发权......”
“咱们就能翻身农奴把歌唱了。”楚岑不假思索地接话。
“......对，”裴锦川失笑，饶有兴趣地看着楚岑，“我发现你说话也挺有意思的，跟叶青栀还不一样，这是次生人的特殊技能吗？”
“我不是次生人。”楚岑认真地说。就算身体是人造物，但她坚信她的头脑和思想是完全属于人类的。
“嗯，”裴锦川显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心里明显更在意新能源的事，“那就让我们期待一下这两天的《棱镜日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