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休息室的时候，莉莉正在等我。除她之外，还另有一拨姑娘，围她坐着，嗄着嗓子，嘻嘻笑着，正在低低谈论什么。我进屋的时候，她一面仍在回答她们的话，手指一面朝我的方向指了一指。这群姑娘，眼光纷纷地朝我射来，十来只眼睛，将我打量着。其中一个捂上了嘴。
“ ‘啊呀，别净盯住他不放，’莉莉说，‘他很容易害羞。’
“这些小女孩子便相视而笑，接着活像一群鸟儿似的，在休息室的各处散开了。
“ ‘怎么回事呀?’我问她。
“她瞧着我，自顾抿嘴乐着，好比这种话用不着她回答。‘我把她们叫来的，’隔了一会，她解释道，‘她们都知道我有个特别好看的哥哥。’
“ ‘恐怕她们说的是詹姆吧。我想。’
“她摇了摇头。‘你真傻。’她说，声音分外响亮，仿佛担心周围的人不清楚我傻似的。‘可别忘了，我的礼物——’
“我将买的礼物给了她。
“ ‘上我那儿去坐一坐吧?’我说。
“ ‘你屋里没别的人么?’
“ ‘他们出去了，不会回来得这样早。’
“她略一思索，便同意了。当时，我们学院的栖处是一幢塔楼的高层。楼梯是螺旋形，四处悬挂着深蓝色的缎布，一直拖到暗银色的护壁板处。天花板的壁沿呈现在柔和的蓝色背景上，银色的月亮处在不同的相位，与之相伴的还有群星。她傍我上楼，将胳膊绕着我的肘弯，一面垂下头，隔着楼栅朝那一群姑娘?眼，炫耀她所特有的一桩权利。她对此清楚得很，眼下她们正瞧着呢。
“卡蜜拉方才正同另一个姑娘打赌，在圣诞节之前，谁能够抢先当上你的女友。她拉低了我，悄悄地同我说。卡蜜拉——到那时候，你应当不会介意叫她一声‘卡门’。这姑娘专为你写了一首骇人的诗，你想听不想?
“懂得这诗骇人，我想还是不听的好。
“可我非得让你听上一听。她说。开头是这样写的——‘我那天使一般、少年的肖邦，带有翡翠眼睛的快乐王子……’
“我打了一个寒噤。我们进了屋。屋子不很整洁。我的床没有叠，床头摊着书和乐谱纸，上面搁着我的一阙尚未完工的赋格，自来水笔忘了盖，将枕套洇了一块。莉莉把我的书抽来瞧着。这书讲的是对位法。她说。你已经开始学习作曲了吗?她漫不经心地把书丢过一边，坐到我床上，拆她的礼物。我在蜂蜜公爵给她买了许多糖果。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项链，在一个摆摊的妖精那里买的，项链上串着塑料宝石。
“好看吗?她问我。她将项链戴到脖子上。这是锡做的?
“是银子。我说。我将床上的书堆到床头几上，接着去点炉子，已近秋杪，夜里寒气砭骨，不点炉子的话是会冻人的。炉膛先没着旺，颇费了一会功夫才开始燃烧，屋里逐渐满溢了柔和的辉光。我在她身旁坐下来，瞧她摆弄那条项链，项链就伏在她细小的锁骨间。她像是刚刚沐浴过，散发出一种令人喜爱的清新气息，指甲不知被什么染过，红彤彤的。当时她人还很小，模样却已非常美丽，遍身似有一种幼小野兽的风致，有力而又纤弱。不难猜测，待她再长一些岁数，追求者接踵而来，想必要相互绊倒了。到那时，送给她的百合花没准能够从休息室一直摆到寝室门口，小伙子们在卡片上题写着‘献给曾经特洛伊、如今霍格沃茨的海伦’。
“好看吗?她又问了我一回，在窗玻璃上将自己照着。我的雀斑多丑!她叫起来，挑剔地皱着鼻子，几粒浅色的雀斑就撒在鼻梁上面。卡蜜拉同我说，等到成年以后，雀斑就要褪掉的了。有个她认得的人正是这样的，那人原先长了满满的一脸麻子，后来那些麻子慢慢就消失了——会是这样的吗?阿尔?阿尔?你说呢?
“或许吧。我说，我想着觉得好笑。并非如此的话，你怎样办呢?
“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怕是无地自容了。
“你是个臭美的小家伙。你这小宝贝。
“不能怪我。我就是爱美，恨丑。她说，伸出一只手勾着我的肩膀，瞧着窗玻璃所映照的我们坐在一起的影子。那些姑娘说得一点不错，你真是好看得很，阿尔。那个酒涡长在你脸上多可惜，要是长到我脸上，那就好了。老天安排起来真不像话。男孩子是不必长得那么漂亮的，可是姑娘家要是不漂亮就完了。
“才不是呢。我说。哪个同你说这些的呢?漂亮是容易失却的，过了几十年，就会像是从来没有过一样。倒是另有些东西，会在我们身上永久地存留下来。
“是什么?
“我笑了。在这里啊。我点着她的脑门。罗伊娜·拉文克劳所让我们懂得的，我以为你明白得很呢。
“我没有继续同她争辩这个问题。事实上，她是一个伶俐的女孩。当时在学校，她成绩很好，有着好的人缘，生来带着一种惯于招人喜爱的本事——教授赞赏她，不免将她那位极富才具的祖母一并提起了。我父母为此颇感骄傲。更何况詹姆的成绩也是出名的好，即便在纪律方面，他所闹的名堂累人不浅，教授们仍旧对他多有爱惜。多半是学院不同的缘故，在那时，莉莉已不如从前那样与詹姆亲热了，他们玩在一起，一大一小，不很合适，容易闹起龃龉。她转而同我走得近些。我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她乐意听，能够理解。我们的情谊在长大成人之后依然如故。她后来成了一个作家，一个工作狂，成天关在她那所公寓里写她的长篇小说。有时候她来我的工作室看我，忽然就对着我的钢琴弹出各种花样——勃拉姆斯这样弹，这里更缓一些，阿尔，你听——她一面同我说着，一面就在琴上弹起来。当时她已许久不碰乐器，哪里学来的呢?她会做菜，全是自己揣摩的做法，诸多巧妙之处，饭店里的厨子也不一定想得出。这一套本事究竟从何而来，其中奥秘颇费我思索。我们之间的关系的确非常稳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成了我唯一能够说真心话的人。
“你瞧这个。她说，她从兜里摸出一张折起来的纸给我。爸妈的信。爸让我告诉你，上次比赛的奖金已经汇来了。第二名的奖是八百镑，外加一个最佳舞台表现奖，三百镑。他们决定在银行替你开一个户子存着，今后就用作你的储蓄。
“替我谢谢他们。我说，我将信展在膝上慢慢读着。
“还有一桩事。主办方来了消息，邀你参加他们圣诞假期的演奏会。你看怎样?
“推了好吗?
“别开玩笑了。你会去的，可不是?
“我没有准备。况且，我已许久不练琴了。
“那多可惜。上一回比赛，你弹得多好啊。有时候我感到你真是对自己不大自信。前些日子，弗利维教授在课堂上还同我们提起你来着。他说三年级的学生中有一个钢琴弹得格外好，人很聪明。
“我笑了。那不是我，不是。我说。
“还能有另一个不成?
“斯科皮·马尔福，你懂得不懂?他弹起琴来，活像撒旦从天上降临，站在地狱的大门口，把各种魔鬼赶到他们该去的地方。真就是这样。
“你了解他?你同他玩得好吗?
“我很欣赏他。
“就说你同他关系好不好吧。你们是朋友?
“我认为是。至于他怎样想是我不能够懂得的。
“他人怎样?
“他很客气。有时会突然变得健谈，善于遣词，表述极为清晰，他说一大段话的时候就像一个对表达方式有过研究的人，夹杂很多风格化的词汇，带着令人惊讶的洞察力。这令我感到非常不安。说起来有点复杂。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感到他是一个很纯真的人。他有着非常真挚纯粹的一面。
“事情多怪啊。他纯真——听你谈论他活像是谈论一个基督式的少年情人。有人说他在追你。我感到很害怕。他们说，他是一个狡黠的男孩，一位天使模样的梅菲斯特，做事只由着自己开心。我想不出比他更任性的人了。
“他们说?
“那些认识他的人啊。有鉴于他复杂多变的脾性，我认为你还是应当离他远一点。据说他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在此之前，他找的都是成熟的高年级男生，不止一个。他通常会慢慢接近他看上的男孩，设法取得他们的信任，接着他就把对方带到某个空教室里，锁上门，坐到那人的大腿上，同他接吻，说些对方想听的话。不多时候，他们便活像着了魔似地乖乖被他迷住了。那些家伙从他这潭深不见底的池水里只舀得了一两瓢而已——此人多有反复无常之举，一条不折不扣的变色龙，一个总是躲在言语烟幕弹之后的人。他往往将对方耍弄一阵，接着又感到腻烦，草草将其厌弃了。据说上个学期末，他毫无预兆地甩掉一个男生，在四方院的喷泉池旁边提的分手，那人想要挽留他，反倒遭了他的一记耳光。
“不是那样的。我说，可我想起考试之前的那个下午。我感到情绪很混乱。
“我不知道。可就像你说的那样，他令人不安，我感到他好似随时都可以变形，变得浮夸、阴险、荒唐或是美得令人感动。就连他的外貌也是如此，他那瓷器一般的的鼻梁和精致的颧骨使他看上去像一只会毫无预兆飞掠而去的白鸟，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不是那样的。
“你知道我并不介意你爱一个男孩啊。
“我知道。可如果我当真喜欢他呢?
“你是个敢于骑大象的人，阿尔。
“什么?
“大象啊。她漫不经心地说。迦太基的骑兵骑着大象，拿酒和辣椒刺激它们，用长矛逗引，鼓励它们冲锋。一旦这庞大的畜生有失控的危险——这种危险发生的可能性是大得很的，他们就奉命用大棒和凿子敲碎它们的脑壳。
“我没说话。我的一个室友在这时候回来了。莉莉同他笑了一笑，从我的床上站起来。我走了。她说。谢谢你的糖，还有项链，阿尔。不过关于演奏的事情，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 ‘如果我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妹妹，我会把她当作宝贝的。’她走之后，室友对我说。
“ ‘没错，我正是这样做的。’我大声说。我在心里重复莉莉的话，回想她的声音以及抑扬顿挫的语气。不知怎么，我忽然感到极为烦躁。那天我就寝的时候不到十点钟，对于一个周六的夜晚，确是太早了一些。我将先前收起的一卷书翻来瞧着，直到疲惫袭上我。我渐渐歪倒在枕上，书也慢慢滑到地板上去了。”
“ ‘啊呀，别净盯住他不放，’莉莉说，‘他很容易害羞。’
“这些小女孩子便相视而笑，接着活像一群鸟儿似的，在休息室的各处散开了。
“ ‘怎么回事呀?’我问她。
“她瞧着我，自顾抿嘴乐着，好比这种话用不着她回答。‘我把她们叫来的，’隔了一会，她解释道，‘她们都知道我有个特别好看的哥哥。’
“ ‘恐怕她们说的是詹姆吧。我想。’
“她摇了摇头。‘你真傻。’她说，声音分外响亮，仿佛担心周围的人不清楚我傻似的。‘可别忘了，我的礼物——’
“我将买的礼物给了她。
“ ‘上我那儿去坐一坐吧?’我说。
“ ‘你屋里没别的人么?’
“ ‘他们出去了，不会回来得这样早。’
“她略一思索，便同意了。当时，我们学院的栖处是一幢塔楼的高层。楼梯是螺旋形，四处悬挂着深蓝色的缎布，一直拖到暗银色的护壁板处。天花板的壁沿呈现在柔和的蓝色背景上，银色的月亮处在不同的相位，与之相伴的还有群星。她傍我上楼，将胳膊绕着我的肘弯，一面垂下头，隔着楼栅朝那一群姑娘?眼，炫耀她所特有的一桩权利。她对此清楚得很，眼下她们正瞧着呢。
“卡蜜拉方才正同另一个姑娘打赌，在圣诞节之前，谁能够抢先当上你的女友。她拉低了我，悄悄地同我说。卡蜜拉——到那时候，你应当不会介意叫她一声‘卡门’。这姑娘专为你写了一首骇人的诗，你想听不想?
“懂得这诗骇人，我想还是不听的好。
“可我非得让你听上一听。她说。开头是这样写的——‘我那天使一般、少年的肖邦，带有翡翠眼睛的快乐王子……’
“我打了一个寒噤。我们进了屋。屋子不很整洁。我的床没有叠，床头摊着书和乐谱纸，上面搁着我的一阙尚未完工的赋格，自来水笔忘了盖，将枕套洇了一块。莉莉把我的书抽来瞧着。这书讲的是对位法。她说。你已经开始学习作曲了吗?她漫不经心地把书丢过一边，坐到我床上，拆她的礼物。我在蜂蜜公爵给她买了许多糖果。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项链，在一个摆摊的妖精那里买的，项链上串着塑料宝石。
“好看吗?她问我。她将项链戴到脖子上。这是锡做的?
“是银子。我说。我将床上的书堆到床头几上，接着去点炉子，已近秋杪，夜里寒气砭骨，不点炉子的话是会冻人的。炉膛先没着旺，颇费了一会功夫才开始燃烧，屋里逐渐满溢了柔和的辉光。我在她身旁坐下来，瞧她摆弄那条项链，项链就伏在她细小的锁骨间。她像是刚刚沐浴过，散发出一种令人喜爱的清新气息，指甲不知被什么染过，红彤彤的。当时她人还很小，模样却已非常美丽，遍身似有一种幼小野兽的风致，有力而又纤弱。不难猜测，待她再长一些岁数，追求者接踵而来，想必要相互绊倒了。到那时，送给她的百合花没准能够从休息室一直摆到寝室门口，小伙子们在卡片上题写着‘献给曾经特洛伊、如今霍格沃茨的海伦’。
“好看吗?她又问了我一回，在窗玻璃上将自己照着。我的雀斑多丑!她叫起来，挑剔地皱着鼻子，几粒浅色的雀斑就撒在鼻梁上面。卡蜜拉同我说，等到成年以后，雀斑就要褪掉的了。有个她认得的人正是这样的，那人原先长了满满的一脸麻子，后来那些麻子慢慢就消失了——会是这样的吗?阿尔?阿尔?你说呢?
“或许吧。我说，我想着觉得好笑。并非如此的话，你怎样办呢?
“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怕是无地自容了。
“你是个臭美的小家伙。你这小宝贝。
“不能怪我。我就是爱美，恨丑。她说，伸出一只手勾着我的肩膀，瞧着窗玻璃所映照的我们坐在一起的影子。那些姑娘说得一点不错，你真是好看得很，阿尔。那个酒涡长在你脸上多可惜，要是长到我脸上，那就好了。老天安排起来真不像话。男孩子是不必长得那么漂亮的，可是姑娘家要是不漂亮就完了。
“才不是呢。我说。哪个同你说这些的呢?漂亮是容易失却的，过了几十年，就会像是从来没有过一样。倒是另有些东西，会在我们身上永久地存留下来。
“是什么?
“我笑了。在这里啊。我点着她的脑门。罗伊娜·拉文克劳所让我们懂得的，我以为你明白得很呢。
“我没有继续同她争辩这个问题。事实上，她是一个伶俐的女孩。当时在学校，她成绩很好，有着好的人缘，生来带着一种惯于招人喜爱的本事——教授赞赏她，不免将她那位极富才具的祖母一并提起了。我父母为此颇感骄傲。更何况詹姆的成绩也是出名的好，即便在纪律方面，他所闹的名堂累人不浅，教授们仍旧对他多有爱惜。多半是学院不同的缘故，在那时，莉莉已不如从前那样与詹姆亲热了，他们玩在一起，一大一小，不很合适，容易闹起龃龉。她转而同我走得近些。我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她乐意听，能够理解。我们的情谊在长大成人之后依然如故。她后来成了一个作家，一个工作狂，成天关在她那所公寓里写她的长篇小说。有时候她来我的工作室看我，忽然就对着我的钢琴弹出各种花样——勃拉姆斯这样弹，这里更缓一些，阿尔，你听——她一面同我说着，一面就在琴上弹起来。当时她已许久不碰乐器，哪里学来的呢?她会做菜，全是自己揣摩的做法，诸多巧妙之处，饭店里的厨子也不一定想得出。这一套本事究竟从何而来，其中奥秘颇费我思索。我们之间的关系的确非常稳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成了我唯一能够说真心话的人。
“你瞧这个。她说，她从兜里摸出一张折起来的纸给我。爸妈的信。爸让我告诉你，上次比赛的奖金已经汇来了。第二名的奖是八百镑，外加一个最佳舞台表现奖，三百镑。他们决定在银行替你开一个户子存着，今后就用作你的储蓄。
“替我谢谢他们。我说，我将信展在膝上慢慢读着。
“还有一桩事。主办方来了消息，邀你参加他们圣诞假期的演奏会。你看怎样?
“推了好吗?
“别开玩笑了。你会去的，可不是?
“我没有准备。况且，我已许久不练琴了。
“那多可惜。上一回比赛，你弹得多好啊。有时候我感到你真是对自己不大自信。前些日子，弗利维教授在课堂上还同我们提起你来着。他说三年级的学生中有一个钢琴弹得格外好，人很聪明。
“我笑了。那不是我，不是。我说。
“还能有另一个不成?
“斯科皮·马尔福，你懂得不懂?他弹起琴来，活像撒旦从天上降临，站在地狱的大门口，把各种魔鬼赶到他们该去的地方。真就是这样。
“你了解他?你同他玩得好吗?
“我很欣赏他。
“就说你同他关系好不好吧。你们是朋友?
“我认为是。至于他怎样想是我不能够懂得的。
“他人怎样?
“他很客气。有时会突然变得健谈，善于遣词，表述极为清晰，他说一大段话的时候就像一个对表达方式有过研究的人，夹杂很多风格化的词汇，带着令人惊讶的洞察力。这令我感到非常不安。说起来有点复杂。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感到他是一个很纯真的人。他有着非常真挚纯粹的一面。
“事情多怪啊。他纯真——听你谈论他活像是谈论一个基督式的少年情人。有人说他在追你。我感到很害怕。他们说，他是一个狡黠的男孩，一位天使模样的梅菲斯特，做事只由着自己开心。我想不出比他更任性的人了。
“他们说?
“那些认识他的人啊。有鉴于他复杂多变的脾性，我认为你还是应当离他远一点。据说他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在此之前，他找的都是成熟的高年级男生，不止一个。他通常会慢慢接近他看上的男孩，设法取得他们的信任，接着他就把对方带到某个空教室里，锁上门，坐到那人的大腿上，同他接吻，说些对方想听的话。不多时候，他们便活像着了魔似地乖乖被他迷住了。那些家伙从他这潭深不见底的池水里只舀得了一两瓢而已——此人多有反复无常之举，一条不折不扣的变色龙，一个总是躲在言语烟幕弹之后的人。他往往将对方耍弄一阵，接着又感到腻烦，草草将其厌弃了。据说上个学期末，他毫无预兆地甩掉一个男生，在四方院的喷泉池旁边提的分手，那人想要挽留他，反倒遭了他的一记耳光。
“不是那样的。我说，可我想起考试之前的那个下午。我感到情绪很混乱。
“我不知道。可就像你说的那样，他令人不安，我感到他好似随时都可以变形，变得浮夸、阴险、荒唐或是美得令人感动。就连他的外貌也是如此，他那瓷器一般的的鼻梁和精致的颧骨使他看上去像一只会毫无预兆飞掠而去的白鸟，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不是那样的。
“你知道我并不介意你爱一个男孩啊。
“我知道。可如果我当真喜欢他呢?
“你是个敢于骑大象的人，阿尔。
“什么?
“大象啊。她漫不经心地说。迦太基的骑兵骑着大象，拿酒和辣椒刺激它们，用长矛逗引，鼓励它们冲锋。一旦这庞大的畜生有失控的危险——这种危险发生的可能性是大得很的，他们就奉命用大棒和凿子敲碎它们的脑壳。
“我没说话。我的一个室友在这时候回来了。莉莉同他笑了一笑，从我的床上站起来。我走了。她说。谢谢你的糖，还有项链，阿尔。不过关于演奏的事情，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 ‘如果我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妹妹，我会把她当作宝贝的。’她走之后，室友对我说。
“ ‘没错，我正是这样做的。’我大声说。我在心里重复莉莉的话，回想她的声音以及抑扬顿挫的语气。不知怎么，我忽然感到极为烦躁。那天我就寝的时候不到十点钟，对于一个周六的夜晚，确是太早了一些。我将先前收起的一卷书翻来瞧着，直到疲惫袭上我。我渐渐歪倒在枕上，书也慢慢滑到地板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