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只是堪堪卧下一人。

    所以,男人,就将她——放在了身旁,摆正坐起,小人儿此时迷迷蒙蒙,提线木偶般,很好摆弄,随着颠簸微微呛着水,头像蹴鞠一样被颠着,倚着内壁、倚着窗帘、靠向窗槛,虽喊不出疼,她急于摸索一个可靠的地方。

    男人本是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瞥见了她这副模样,不由得轻笑一声,对的,居然是轻笑一声。

    策马的少年不晓得帘后如何,但听得这笑声不由自主发起毛来,刚还冷得跟蒙了层霜一样,这就笑上了,诡异,实在诡异。

    像是报复这带了嘲弄的笑,随着马车的一颠,她的头撞上他肩头,“呃”,宽口坚实的肩膀似乎很让她满意,脸上的表情慢慢舒展开来。

    “阁主,没事吧,刚轮子应是碾上了石子儿。”

    “无碍。”

    她的头在他右肩碾来碾去,一下,两下,脸倒是不再苦着了,怎头又不安分了。

    他长吁一口气,伸出左手去揽住这湿漉漉的脑袋,按牢在肩上,让你依靠还不行嘛。

    终于安稳了,男人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便扶额,当真是母性泛滥。

    但莫名地,一种安心渗了出来,在人心头萦绕,他也便合上了眼。

    不知不觉肩头的重量轻了,酸僵的胳膊得了解脱一时松快得移动了几下,不料却触到了什么,男人疑惑地睁开眼:

    原来是转移了阵地,小人儿躺在他的膝头,还真是雨露均沾啊。

    本以为是天生红发原来只是光的映射,棕褐色头发吸饱了水,反而在略显阴暗的车厢内泛出些光泽,卷曲着勾勒面部轮廓,描述别人一俱是白皙红润,见了她才忍不住要说一句“清透”,他微掀帘子让光透进来,下颔,鼻头,眉骨,泛起微弱的荧光,眉毛不粗不细,淡淡的,单眼皮薄薄的,簇着翘翘的睫毛,眼睑下面,是粒芝麻?

    揩了揩小人儿左眼下的“小芝麻”,没去,是墨点子浸深了擦不去?

    眼见着都要擦红了,“哒”,小人儿不满地抬起手去拍那只使坏的大手。

    我给你……哦,是泪痣。

    他这才反应过来。

    “回阁了。”

    小人儿还没醒,眉头紧紧蹙起,男人抬手贴了贴她的额头,滚烫!

    “阁主?尉迟府那边……”见男人还未下来,少年试探着问道。

    “衣衫湿濡,不便洽谈。”

    “好,好。”

    待他停好车,准备接男人下车时,抬望眼只见他抱起小人儿向偏门走去。

    少年突然迫切需要有个人给他扶下巴,不然估计会掉下来,虽然男人的动作实在有些粗鲁,惹得小人儿直哼哼,但是从未见过他对人做出如此动作!本以为男人肯定一脸嫌弃地出来,都已经准备好自己去抱了,这,这他也没见过呀。

    “还不快进来。”

    “来了来了。”

    他只是个侍卫,此刻却像个茶馆小厮。

    虽说托了木芳在照应着换衣梳洗,可同时他也得跑进跑出拿衣服端水盆,这偏门进了只能算个“过渡”,从门口到真正的房间有两层楼的台阶,木芳做完一切只是一上一下,他程门远是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偏偏木芳好像刁难他似的,要求总是半截半截地吐,他腿都感觉要跑断了,可是又不能再来个人,阁中突然多个人这事没有阁主公布都只能当做是没发生,啊啊啊,他心里哀嚎起来,他的好阁主,除了换衣服那会儿非礼勿视,就是气定神闲地在那坐着。

    “哼。”

    男人不作声,也不挑眉,只是用余光,看了看他。

    呀!他怎么真的哼出来了,男人的脸在他看来已如罗刹般可怖:“什么,木芳,你说要去给她煎药,我这就去!”说着就撒丫子跑下楼。

    药都还没抓呢,哪有东西煎,他这滑稽相见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木芳还是想嗤笑。

    房间又归于平静,只有水绞布的沥水声,小人儿粗浊的喘息声。

    木芳给她敷上冷水巾后起身:“阁主,木芳退下了。”

    男人盘腿坐在席上,以膝托肘,一手托腮,见状只是抽出两指向外撇撇示意。

    ……

    “煎药煎到门口来了。”

    “这才歇上呢,可莫打趣我了。”程门远瘫坐在地上。

    “收敛收敛,阁前拢共两棵枣树,跟横行介士无异,让旁人瞧了笑话去。”

    “能歇息,笑便笑去……等会儿我去

    转转,你告诉阁,唉,哎哎!怎还走了。”

    木芳自然是听得见的,但她可懒得多管那档子事,进阁练舞去了。

    害,自己就是最底层的,一摸兜,就几枚铜币,叮当都不响,刚才算是自我调侃,这下是真有点悲怆。

    房内,小人儿难受地踹起了薄被,男人走近了她,发现额上的凉巾已经被烫成温巾了,眉弓立锁,马上撤下来给她绞了一把新的。

    “磕……”

    在说什么,他将耳朵贴近,“渴”,一阵温热喷在他的耳廓。

    怎么办,渴,这里是他的换衣间,要茶盏还得去正阁,来不及的,将她扶起来吗,躺着喝是不是会呛着,一贯从容淡定的他,急了。

    但他来不及多思考,坐到榻上,将小人儿揽背扶起,用自己的衣袖沾了盆里的水,去润她的唇瓣,可这衣袖终归是吸水。

    他哪伺候过人,这时已经使尽浑身解数,用指蘸水去涂抹。

    感觉到嘴上有一丝凉意,干燥的舌头本是提起来也疼,此时立马舔去。

    男人的目光顿时沉了沉,感觉手指被吸吮着,他心里想着的只有:

    竟然被八九岁的孩童占了便宜!

    感觉有什么撩拨着自己的鼻子,好痒,此刻的小人儿并不知道是男人垂下的长发,而他离自己何其近。

    “唔,哈、嗬,哈——”

    不好,看着怀里的人儿翕动的嘴,男人有了不好的预感,莫不是。

    也不用什么莫不是了,“啊啾”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啊!他瞳孔霎时放大,看着自己的头发,简直要叫出来:我不嫌弃你,你倒也是不客气,鼻涕口水尽数“回赠”。

    他勉强伸出两指抿了抿头发,看着指尖的不可名状物,本想掏出方巾擦了,却又舍不得,他的眼睛此刻不叫“眼睛”,一左一右是“嫌弃”。

    这时他倒心生一计,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随即手指刮过盆沿,他可什么都没做,只是把她的还给她。

    “阁主。”程门远举着柄糖进来了,他未目睹男人做这小孩子气的事,男人做了坏事倒是惊了下,揽小人儿的手猛地抽离。

    “唔。”被撞上了榻,她出声抗议。

    “呀,忘了。”少年立马收声,放轻脚步走到榻旁,把胳肢窝里的药包放下,情不自禁地捏着竹签用梨膏糖去探探她的鼻子,却感觉触到了什么,才发现小人儿露出舌尖在舔。

    “唔,你也喜欢吃呀。”

    小人儿迷蒙地睁开眼,看到的只有恍惚两个人影,有一人披着长发。

    “姐姐……”

    程门远猛吓,这小丫头说起胡话来了。

    男人一怔,接着倒是愉悦。

    “吾与你姐姐,孰美?”他这该死的胜负欲。

    “姐姐。”

    程门远感觉气氛不妙,阁主正像一只燃了线的爆竹,眼看着他眯缝起眼,笑得越来越渗人,立马说到:“小娘子,躺倒在路边,正是我们阁主救了你。”

    “哈,糊涂了,小娘子现在还没恢复元气,哪说得了啥话呀。”一边说着一边眼珠子滴溜溜地往阁主那瞧。

    “你怀里的书已经被取出放置,莫急,这梨膏糖……给你吧。”

    他一个人就好像完成了两个人的对话,一时哭笑不得。

    “事之种种,待你好再说,期间花销,可得偿还。”

    哎呀,他说什么呀,程门远感觉他就是想吓哭这小丫头。

    “哈,哈哈——小娘子,我还没介绍自个儿呢,我叫程门远,啊,门槛的门,好远的远,旁边是……”

    男人径直走过来,拿出她的手,把拳头掰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枚莲花苞,他将它放在一边。

    在掌心写着并说:“姬少司。”

    她只觉掌心有指头滑动,而且,黏黏的……

    接着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

    春桃是到过池边的第四人。

    “娘子,春桃到时未见过小娘子越出水,但西墙狗洞下灌进了水。”她侧着身子对见月枝轻声说道。

    “……”

    看着那女人在人群中装着惊惶,她觉得恶心,只望那处破洞是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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