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啊——

    哈啊、啊……

    她蜷在榻上,将被子搅进腹与膝之间,好像有一团火在烧,燎得她生疼,不是疼,是痛!

    她的心被无形的手攥住,好像要把它捏爆挤碎才甘心。

    下午的确是看见了飘飞的纸钱,她却从未想到自己的阿娘身上。

    要归往何处啊,她将归往何处啊!

    泪痕爬满了她的脸,血丝威胁着她的瞳孔,模糊的意识没有带来她的阿娘。

    持续不断的无声抽泣让她逐渐缺氧,嘴里已是干燥不堪,张合之间她失去了哭的气力。

    阿姐啊,为什么不将我送走……

    夜风翻动了书页,伴着一阵剧烈的心脏抽动,她放弃挣扎与坚持,阖上了眼——

    将我送走便送到我所爱的人们身边吧。

    ……

    房间归于冗长的沉默。

    ……

    黎明的破晓没唤醒她。

    学徒的脚步没唤醒她。

    她醒不来了吗。

    可是一道冷嘲的笑却浮上了脸。

    脑子此时已和糨糊般混沌,可她却也能清醒意识到:她没死。

    她没死成,对呀,死不成。

    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如何。

    被筛下的学徒从昨夜里到早上陆续领了账房的钱离去了,留下来的已经是预备成员和准备冬筛的舞姬,休息也好,练舞也好,总归是没人出去溜达了。

    她慢慢地起身,也不想去做什么,信步而走:

    “小莲花……你在这里好好干活,他们一定不会赶走你的,如果他们没能宽限我,那我就得走、了……没事的啦。”她又昂起头,伸出两指互相捻着,“我还有这个,超多超多的哦。”

    望着眼前少年,她满嘴是诀别的意味,却还强挤出笑来,不知道是在安慰谁,把她留下,就像当年因为年纪小而被宽限的灵瑶一样?一个权当是特例,两个可就成了规矩,可她清楚红阁终究不是收容所。

    少年不知所措,他张口尽力地想从喉咙里里挤出话来,却只是沙哑毛躁的咳响,一时急得攥起拳来——他好想安慰她,哪怕一句也好啊。

    眼见指甲嵌入掌心似要沁出血来,小人儿焦急伸出手想拍开它,见状少年便松了手,他现在一丝一缕都被她牵动着。

    又是躲避,很讨厌我吗?就像上次一样,上次,她仿佛想起了什么:

    “小莲花,今日是我生辰哦。”

    苦涩已久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抹亮光。

    少年的表情也得以缓和。

    “想知道我想要什么嘛?”

    分开心就好,哪怕只是一时也好,少年两手各伸出一指在空中画出一个圆来。

    “栗米饼嘛,是我想要的哦,不过不够。”

    不够?少年干脆抡起胳膊画起圆来,一下一下又一下……

    “噗。”小人儿踮起脚来够他的胳膊想要拦住,“够啦!够啦,这么多栗米饼得吃到什么时候。”

    少年并没有退开,笑着欠下身来,他怕她摔去,小人儿见状,便放肆起来,凑到他耳边:“……我想听见你的声音。”

    软软的声音喷在耳廓,一阵酥红从耳根爬到脖颈,但也就此为止,这突如其来的心愿让他僵住了。

    见他没有反应,她的手慢慢滑落下来:“没……”,“事”还没出口,她又感觉到他的手腕在暗暗使力抬起,像是在示意,她对上他的眼,仿佛能猜透眼底的意味——

    “是真的,真的、很希望啊——”她此时已有了哭腔,连这也要哭,怎么这么不争气,怎么又哭啊,你怎么就只会哭啊……装填了懊恼的心脏猛烈地抽动着。

    他在揩她的泪。

    仿佛得到了释放,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把所有郁结在心的都抛了出来,少年只是一直陪在她身边。

    良久。

    “我真的好想听见你的声音,好想好想。”

    能交心的人却不能和你说话,太……

    清澈的眼眸将这小小人儿纳入其中。

    他伸出手。

    她迷惑了。

    他手心朝上。

    她愣了愣,将手搭了上去。

    一直做活都有了些薄茧的手掌贴合在一起,手指透过指隙相拥。

    微凉的手指给燥热的掌心传去一份凉意。

    酥酥的,麻麻的,在两人心底传递着,蔓延着。

    他想让她安心。

    终于能接受她了,小人儿笑了。

    “你笑起来最好看了。”

    陌生的声音响起,不是磁性,不是浑厚,而是如泉水般的清冽。

    张大了的眼睛看着未合的唇瓣,“再、再说一句。”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结巴起来,“是小莲花说的对吧。”

    “啊、啊,我,唔……”他显然也被惊着了。

    “真好,真好。”

    还没来得及完全反应过来,便被她紧紧抱住。

    这是奇迹对吧,好像在漆黑的夜里抓住了一抹光,她不想放手,怕一松手就逃开去了,她想抓住唯一的奇迹,这是她唯一的慰藉了,唯一的。

    ……

    看着埋在身前的小人儿,他慢慢地缓和了僵硬的躯体。

    “不可以哦,不可以对别人这么说哦。”她在说什么啊,怎么没头没脑说出这句话来,不过这也的确是她想说的,她怎么了呀。

    “不会的……因为你才是最。”

    她抬起头,这一切的一切砸向她,都像是梦一般,可实际的痛告诉她放弃挣扎,她不知道她能做什么,她想干脆一走了之,却是阎王爷也不收,她想寻一归处,却是无枝可依,她看过太多话本子,自以为分得清现实与虚幻,可眼前的少年又算什么?他是她与那个家唯一的联系,她已经不自觉地把他当成溺水时的垂绳,哪怕另一端所系无物,她也飞蛾扑火不顾。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荇子!木芳师姐叫你——”灵瑶的声音渐渐近了。

    “我先去了。”

    ……

    “嗯?”

    “好。”

    “催我去领钱了嘛。”

    “不知,她只叫我催你,没明说也不算是坏事。”

    “嗯……”

    随着攀升,她的目光开始往下扫去,这应该是个重要时刻,她却不甚在意,她就像那块金饼,用着金贵的线,绣成的不过是张饼罢了。

    起舞的舞姬衣袂翩翩,乱了她的眼。

    “你呀,怎的现在才来,怕不是晓得了有好事情才在榻上蹉跎了。”

    “师姐说笑了,我能有什么好事。”

    “拿去,你的冬衣,就你没领了,红阁的冬天可不好过。”说着就把一套冬衣往小人儿怀里塞,“我也不想弯弯绕绕,但有些话,还是留给阁主发挥吧。”

    什么意思。

    “呀!荇子,你听见了吗,你可以留下来了。”灵瑶比她还激动,见她发呆便摇起她肩来。

    “我,我、我,可以留下来了?”她看看灵瑶又看看木芳,眼睛眨巴眨巴,仿佛魂才收回来——虽然的确是这样。

    木芳只是以笑回应,低下头去继续算账,用木箸绞起的头发随着脑袋起伏而翘起几撮来。

    回过神来时,她早已被拖到了另一扇门前,  “是好事哦,所以不要再怕了。”灵瑶提醒道。

    她不敢进去,这扇门后迎接她的是什么,不敢赌……阿娘,你会保佑夕夕的,对吧,对吧——她硬着头皮顶开门,只扫了一眼室内,又转身合上门,贴在门板上的手已然沁出了汗。

    “怎的,要给我这门贴符。”见她这般怯生生,他总是想,对她开开玩笑。

    这不正经的话倒让她松了口气,将背靠在门板上,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舞姬。”他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处理事务,“师从于谁,我给你时间考虑。”

    舞姬?舞姬!

    “什么?”

    “什么什么。”

    “我考的是绣娘,落选便落选了,领钱便领钱,现在倒不明不白略了选拔舞姬?”

    这奇奇怪怪的事多了,让她有些语无伦次。

    “你那金线……可值了不少钱。”

    “不是,不是予我做生辰礼?”没听出他的话锋一转,她愈发迷糊了,只当他又开始打算盘。

    “绣娘在布面上刺绣,舞姬是在舞台上织锦,没有什么不同,但都讲究一个‘变’字。”他也不和她打趣,从书卷下抽出那腰带,用手折起,只瞥了一眼又看向她,“你可‘变’个给我看看。”

    是疑问还是陈述,她分不清。

    她还能选择什么,走便是了。

    “找个地方坐着,待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带你去个地方。”

    可小人儿哪等得了他,挣扎了一夜,在坐榻上睡着了。

    待姬少司抬眼,便见得眉头紧皱的小脸,和初见时不同,少了分希望,少了分娇憨,他有些无从下手,终于还是解下外衣裹住,将她拦腿抱起。

    等她终于被马车的颠簸震醒时,窗外已是林木片片,“你这是——”她仿佛意料到了什么,但她不敢亲口证实,“慢些……在此下车吧。”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引她下车。

    纸被燃烧的呛鼻气味,枯叶似的碎纸任由火舌将它们舔舐成灰,他抬臂拦住了想冲上去的她,“只可远观。”

    他在说什么!那可是阿娘,她的阿娘!连祭拜也不得,哪来的说辞,“如果你想被抓回去的话。”

    她被噎住了,失神地看着跪在坟前的男人,他身后是乌泱泱的家仆,她曾叫他阿爷,而那个依靠在婢女身上的少女,她怎么也不会认不出——阿姐,那个她不知是该恨还是爱的人。

    唯一可以确认的,倒是冰冷的物件,那失了荣华的“柳氏”二字,刻在碑上,刻在心上。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九岁的生辰,要经历这些,怎么也不会想到,与世无争,也有虎视眈眈。

    “你若不怕,入夜我再……”

    他不再往下说,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像只木偶。

    回到红阁已是夕霞满地。

    “谢了。”

    “没了?”

    “我拜你为师。”她昂起头,任残血夕阳洒在脸上。

    “……嗤,好。”

    她手里,是碎了的纸钱,小小一块,是为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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